“冰释前嫌?哼,白日做梦!”他习惯性地又砸了杯子,冷笑道,“解那小子的毒,不过是看着我心情好,跟他石青有什么关联。”

男子瞧得清楚,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似乎都拿不准。

“……好歹,师父同师伯也是同门师兄弟一场,这恩怨不过只积了数十年,比及你们相识那许多年就如弹指,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哼……我放不下。”桑鬼忽然语气古怪起来,“就他那脾气……我放下了又能怎么着。再说,便是我放下了,百香那边……哼。”

说道朔师姐时,他脸上多多少少会有些歉意,虽然不是特别明显。毕竟,当初苏卿之死,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量来,朔百香这一生一世恐怕都不会原谅他。

男子垂眸思忖了片刻,问他道:“当年师父和几位师伯,不是正想救出被困的另一位师伯么?按理说,既是同门,石青师伯应当出手相助。

师父这般阻拦他的妨碍,虽是其间误破坏了阵法导致白云台垮塌,苏卿重伤,但于情于理皆说得通。且若非是苏卿贸贸然闯入打乱运功,白云台不会垮,他自然也不至于伤重致死,那位宿公子也不会误中奇毒。”

桑鬼听罢,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朝他晃晃手中茶杯:

“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难道你没听说过‘逆天行事,终有谴’么?”

“只可惜,这天谴没有谴到我……”他低头苦笑了一下。

“反是谴到她身上了。”

少言山下,狂风水寨中。

偌大的聚义厅内,前来议事之人比及当初已是少之又少,在场的人中又有许多是身负有伤,大厅上的白长老扫了诸位来者面上之容,不由心中郁结,气愤难当。

“当务之急,还是当灭了桃花门为上!再不能容这等邪派扰我武林,害我门之人惨死!”

他此话一出,堂下几声附和,寥寥无声。

在右侧一处,并不如何显眼之地,有个青衫人慢慢推了轮椅出来,不急不缓道:

“到了此时,白长老还在纠结桃花门一事,难道便不觉得不妥么?”

“有何不妥?!”白长老拍桌站起,言语激昂,“如今连郑大侠都遭人毒手,再这般下去,我武林同道只怕都要被这邪派诛杀殆尽,到那时,邪教一统武林,难道宿先生就想看到这般情景吗!”

“白长老此言差矣。”宿兮轻瞄了他一眼,淡淡道,“自沈家庄出事后,所有疑点皆指向桃花门,诸位也调查杀了不少桃花门下的弟子。不过英雄府,安龙寺的黑衣人仍旧出没。

倘若真是桃花门所为,明知江湖里已将他列为主谋,又何必蒙半脸,着黑衣,多此一举。

何况,桃花门有多少弟子,桃花门的实力如何,白长老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若说的不好听些,长老同桑掌门曾有仇怨,是不是因借此事来报旧仇……呵,不置可否。”

“宿兮,你——”没想到他会在这般场合说出来,白长老恼羞成怒,指着他厉声道。

“哼!你别以为你比老夫清高多少?谁不知道你同那姓陶的丫头不清不楚,有过苟且之事。桑鬼可是对你下毒之人,你居然连这等事情都置之度外,还妄图帮他们洗脱!我看你……你简直是被鬼迷心窍了!

没准儿,那丫头就是桃花门中的卧底,宿先生!我望你不要被儿女情长蒙蔽了眼!”

燕生听得一肚子火,当即站出来:

“你这老东西,怎么说话的!我三哥行得端坐得正,还有……还有陶……她也不是你想的那么一个人!”

“好了……小燕。”宿兮伸出手慢慢将他拉回来,扣在轮椅上的手,因为用力关节处隐隐泛白。他唇上微颤,平息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丝温润笑意,“白长老是前辈,莫要同人这般无礼说话。”<

br>燕生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刚想争辩几句,不料看到宿兮的表情,一口话都憋在嘴里,哽咽难出。最后只好狠狠别过头,不再言语。

“阿弥陀佛。”不笑大师手立于胸前,闭眼默念了几声,方道,“老衲觉得,宿先生此言有理。眼下与其商议如何对付桃花门,不如派人探查一下那些黑衣人的正式身份。”

下面有人叹气道:“大师说得轻巧啊,可如今我等门中,损兵折将,人数大不如前,另还有些繁琐杂事要处理,怎能分精力再查这黑衣人了……”

“是啊,大师。先是沈家庄遭难,然后就是英雄府,再来便是少言山安龙寺,指不定下一个会轮到谁家。我们大家都是心中惶惶,若非是看在大师面子上,我等也不会前来啊。”

不笑大师睁开眼,看了眼前这一干带伤残喘的人,暗自叹了口气。

他此话不错。

如今各派都是自扫门前雪,哪里还分得出功夫对付他人。

推着宿兮回房间时,燕生就忍不住一路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那白长老,过不了几天,便要回汴梁了。毕竟大年将至,他们总不能老在外面。

屋内的炭火烧得旺旺的,温暖非常。刚拉开门,宿兮就觉得扑面是一股暖气,顿时的寒意都消散了好几分。

他不觉想起当时初见陶木晴的时候。

犹记得她说过,她家境平寒并不富裕,虽不欲提她的身世,但想来也是怕他会有介意。

如今腊月隆冬,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又可否会冻着……似乎,记忆中,她的衣衫一直都很单薄。

这一瞬,宿兮才忽然发现自己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三哥,才煮好的茶,你尝尝。”燕生殷勤替他到好了茶,不想宿兮只是接过来,捧在手里暖着,好像是没有要喝的意思,静静的垂眸出神。

燕生在他一边坐下,自顾吃着桌上的糕点,过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聊,才找话来说:

“那个白长老似乎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不要给他下点儿狠的?”

宿兮淡淡抬起眼皮看着他:“不急。眼下他还不是最为重要的人。”

“什么?”燕生听得一头糊涂。

“小燕。”宿兮轻声询问他,“你就不觉得,这事情有蹊跷之处么?”

“哪里蹊跷?”燕生来了精神。

“你仔细想想。每回黑衣人出现,必定会有一个前提。”

前提?

燕生愣了一下。见他这么认真,才觉这

其中大有不对劲之处。

在沈家山庄之时,正逢沈庄主大寿,而在英雄府时是遇上英雄大会,听风谷的中毒之事且不说和黑衣人有没有关系,即说这次的安龙寺议事,也是众武林中人齐集在此。

就他这么提醒,好像每每当有大批江湖人士集聚的地方,黑衣人总会出没。

难不成,这会是什么突破之处么?

“小燕。”量他兴许也想不通,宿兮只笑道,“我且问你,你上回说在少言山下见过苏小姐同一个身着斗篷的人说话,可是真的?”

“嗯。”对于苏七的事,他自然很生关心,极其肯定的点点头,“千真万确,单看那身形虽看不出是男是女……不过一个姑娘家似乎不会穿成那副模样吧?”

他颇为失落地趴在桌上,唉唉出声。

“不会。”宿兮慢慢拿起茶杯来,小啄了一口,看似甚有把握,“那人必定是个女子。”

“真的?”燕生腾一下喜滋滋地坐起来,随即又担心,“你不是哄我的吧?”

“肯定不是。”宿兮微笑着看着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手指轻轻捏着杯身晃动,“你可别忘了,那日在沈家庄我同你说过……那假扮沈家大少爷的人,是个女子。”

“你的意思是,那人便是上回易容成沈家少爷的黑衣人之一?”燕生一拍脑门儿,“这不就结了!

有凭有据,三嫂她们的罪名可算是能洗清了!方才你怎么不在大伙儿面前说出来啊?”

“眼下还不可以。”宿兮摇摇头,“你不知那白长老到底是哪派的人,这黑衣人的来路不详,恐怕在场皆有他们的眼线,如今先静观一阵为好。”

“哦。”燕生挠了挠头,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宿兮说的话一向是对理的,他便不再多想。

“还有。”宿兮皱着眉,望向窗外,“我还怀疑……”

“方盟主之死,到底可信还是不可信。”

江水长长流淌,蜀中峨眉山下,这一向冬季温暖的地方,竟少见的飘起零碎的雪花来。冰霜薄薄的覆在屋顶,酒旗之端,带了些许薄凉的气息,又蒙上了浓浓的,喜庆的色彩。

大红的灯笼挂了满满一街。早晨的太阳总是亮的很迟,周遭还笼在一片暗淡的墨蓝色里,唯近处几家早点摊子上灯光明亮。

光线里看得见那些纷飞的细雪,有些像雨,有些又像是冰渣。

陶木晴将冻得通红的手从袖中伸出来放在嘴边,不住呵气,一面又拿目光随意扫着街上走过的人。饥

肠辘辘,加之天气还冷得很,她已经开始想念家里的棉被。

可是这里距离荒石村还有几天的路程,不知道能否在年前赶回去。

忙活了好一阵的伙计小跑着到她桌前,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鲜汤挂面和一屉的蟹黄灌汤包,一脸的不好意思:

“实在对不住啊客官,现下客人太多,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不打紧的。”陶木晴刚取了筷子准备动手,不想看着这几道菜不由一怔。

“小哥……这不是我点的东西。”她摇摇头,“我点的一笼菜肉包才是啊。”

“啊?”伙计也是一惊,想来是果真忙得紧了,连人都弄错了,“啊……这,那这是哪位客人点的来着?”

“是我。”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旁边有个轻轻朗朗的男声回复道。

声音入耳,不过瞬间,陶木晴手中一滞,讶然抬起头望过去。

邻桌的那个人一身玄色披风,身姿挺拔如松,朗目若星,神情沉静,背后的长剑被灰布包住,染了几缕微雪。

“抱歉抱歉,这位客官……都是小的一时记错,还望客官见谅。”伙计端了这几样东西过去,赔笑着鞠躬。

“不妨事。”步云霄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

不经意地扫向对面,在湛蓝的背景下,那边的人正痴痴看着她,一双眸子里仿若被雪染过,盈盈点光……

他顿时就僵在当场。这一刻,吵杂的一切都变得安静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介于昨天卡文+回家探亲,所以停更了一日,今天6K补上。哇咔咔,看偶多有良心

(事实证明,停更会有很多留言都是假的!小D乃骗人啊!连怨言都木有!【泥垢了】)

本来有打请假条的,不想最近JJ抽得坑爹,MY都看不见请假条了!摔摔摔摔!!

师父目前要神隐一段时间了!小步华丽丽的出场(话说每次小步出场都很打动我,这肿么破?)

有关洗白先森……目前我已经无力了,大家请自由的喷他吧……严厉的读者往往能出一个强大内心的男主!你懂得!

(这章果断的萧师叔出来酱油了。看过天上的妹纸们应该会比较了解吧?其实桑师父联合其他几位就是想去救萧师叔来着,可是石青师伯出来阻拦,于是……相爱相杀。

话说,有人看出桑师父和师姐不能说的秘密了么……XD)

方盟主表示,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虽然他的戏份一直处于口头状态……

马上要进入 荒石村 地图

迷宫掠过,可控人物是小陶和小步君。先森落单中。

(那个什么……21号真的会末日吗= =||| 看见各种言论忽然惶恐之中。各位妹纸们,要小心末日前的疯狂,注意安全啊。【划脸事件神马的】)

☆、【阴谋阳谋】

隔了这一笼碎雪怔怔望着他,陶木晴想不到会在如此穷乡僻壤处又遇上他。眼看便快过年了,难不成他不打算回家吗?蜀中这边离得汴梁那么远,他往这边来又是意欲为何?

想不透这其中的缘由。那边的步云霄只是愣了一瞬,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接着往怀里摸了些钱,放在桌上,对那伙计淡淡道:

“她的钱也一并付了。”

伙计接过那几枚铜板,忙笑着点头,一会儿又上了一笼包子在陶木晴桌前,自己又赶紧回厨房忙活去了。

端的是周遭寒冷无比,那包子中的热气也是腾腾冒上来,扑面便是温暖。陶木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继而又抬起头,正瞧得步云霄起身往这边走过来,随后慢慢站在她跟前,褪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紧紧将她裹得严实。

她本欲开口要拒绝,可无奈这带了他体温的大氅着实是暖和,一时竟不忍推脱,只得颇为为难地抱歉道:“你上次的那件……我都还没还。”

步云霄轻摇头:“没关系。你实在是……穿太少了。”似乎自那日相识起,她的衣衫永远都是单薄的几件,便是他看着都觉得冷。

“蜀中这边气候没有北方冷的。”陶木晴不以为意的笑起来,伸手拿了一个包子,缓缓咬了一口,这才问起他,“你做什么也到这边来?”

“没什么。”在她身边坐下,这三个字分明是有些敷衍的随意性,但刚道出口,步云霄又迟疑了一下,仍旧告诉她:“……是父亲要我来办些事。”

“哦……”好像也没有太往心里去。陶木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顾吃着手里的东西。

“那,你呢?”自方才观望四周,应当是没有人与她同行的。记得自己离开伏雪镇时,她师父并未离开才是。

陶木晴咽下口中的包子,又利索地拿了一个,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要回家过年啊。”

“回家?”步云霄略有些惊讶,“你家,在这附近吗?”

一屉十五包子,转眼被她消灭了一半,陶木晴笑着摇头:“还有些远,只怕要有三天的脚程。”

“你一个人回去?为何不骑马?”

她放慢了咀嚼地频率,垂眸望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轻叹道:

“我已被逐出师门了。”

听她一字一句说来,步云霄不禁心上一震。他这几日只听闻武林中人对桃花门并不待见,因说还有人杀了不少们众弟子,他着实放心不下,这才动身过来打听消息。不知她竟然……

不过仔细思索,这恐也是桑鬼的意思。

能让她脱离师门,自然也离危险越远,想来桑鬼是有意为之,而且,或许还存了要成全她和宿兮的意思在里面。

将手边的茶水轻轻推到她面前,步云霄只清浅地问道:

“你的事……他

,知道么?”

提起宿兮,陶木晴蓦地眼中一沉,然后嘴角便起了一丝苦笑,摇头:“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见他了。”

“为何?”他心中愕然,虽知晓桑鬼同宿兮之间的恩怨,但以那人的性子,他定不会对她有所介意。

陶木晴无奈地放下手里的茶杯,靠在椅子上,望着天,“师父不要我了,我现在除了我的家乡再无别的地方可去。难道……你会以为,我还能换上笑脸,死缠烂打地要嫁入他宿家么?”她心头隐隐生痛,语气却出奇的冷静,“我师父欠他的,我已经很努力的还了。但武林身份有别,我怎么样,都只能算江湖宵小,可他不同,他又受人敬仰,家中又那么有钱,要顾及的事情必然很多。

我早该知道不可能了。两情相悦有什么用?他背负的,同我背负的,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东西……这样,如何能在一起……”

天边浅浅泛起光华,白雪初停,路上的行人亦纷纷多了起来,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街的欢闹谈笑。

阳光倾斜在她身上,淡薄又有些清冷。步云霄静静看着她,喉头哽咽,有一些话原想道出口,但思及她方才的神情,她的言语,还有她如今的处境,自己又不欲让她多烦忧。拳头轻轻握紧,最后松开。

“你的家在何处?我随你一同去……可好?”

陶木晴睁开眼,莫名地转头看他:“你?你不回家?”就是现在赶回汴梁恐怕有些迟了,还要随她去荒石村,这年还要不要过了?

步云霄淡淡摇头:“父亲与哥哥已带着岁贡去了契丹。家中无人,我回去也是没有用处。”他说完,又有些小心地注意她脸上表情,“……是不是,有些让你为难?”

“不会。”陶木晴摆摆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我们那地方荒凉的很,没什么有趣的,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怕你还不习惯。”

“无妨。”

记得从前她又问过步云霄有关他父亲官位的事情。家中有钱,他算得上,家中有权,他亦算得上。正好能让他看看村里的情况,或许,能有些转机。她现下自然无法再在武林之中立足,可是族长的嘱托她又不敢违背。

带他回去……也算是给族中人一个交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