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着,声音越发的小,接近自言自语,似乎在拼命的回想着什么,他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然而一无所获。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长时间的寂静让苏舒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我、我也…」终于有人嗫嚅了一句,然而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舒提了一个假设,「不要告诉我,你们都忘了…」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苏舒有点想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失忆?

然而--

这个听起来极为荒谬的假设却没有一个人反驳,于是,这回轮到苏舒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假设成立了。

表情古怪的,苏舒道:「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自己是谁,是么?」

看着反应不一的几人,苏舒忽然意识到:今天最倒霉的事情,现在终于发生了。

第二章 一共六个人失忆

这件事苏舒没有多想,他后来才明白这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意味了什么--

原来,那--就是恐怖的开端。

他们有七个人,除了那名孕妇由于昏迷无法确认情况以外,已知的有五个人失去了记忆。苏舒不是没有听说过连环车祸,也不是没听说过车祸的后遗症可能会对人的记忆造成一定影响,可是他却从来没听说过,一场车祸里全部人同时失忆的!

之前几个人的举动一直很正常,完全没有任何失忆的表现,然而试图回想的时候脑中便一片空白,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姓名,工作,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甚至包括车祸前发生了什么事,车祸的原因…

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包括和他同一辆车上的女车主。

说到这里就更奇怪,他和那个人明明经历了同样的事,可是结果她失忆而他却没有,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舒知道,这件事很邪门,不只他知道,剩下的人也知道,所以大家都静默,一时间,苏舒只能听到哗啦的雨声。

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一群人遭遇一件特定的事情,这种事情,我们通常称之为--必然。

苏舒不知道自己没有失忆这一点是福是祸,不过他现在已经倒霉的站在这里,事情就容不得他回避。

身体和心理双重的压力下,那名女车主终于承受不住的晕了过去。她的昏迷倒也提醒了苏舒--不能再继续这样待下去了。

「站着也不是方法,我们这里伤号很多,接下来我们最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其它人听到提议,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花衬衫的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吞吞跟在了一行人后面。

他们在黑暗中行走,天太黑雨又太大,能见度降到了最低,他们只能一个拉一个往前走。对于苏舒来讲,上次和人手拉手走路已经是幼儿园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和人手拉手的感觉是亲密、是团结、是安全,可是这次…

抱着昏迷中的孕妇,苏舒只感觉抓着自己胳膊,带着自己往前走的那只手掌手冰冷不已。

「哎?前面!前面有房子!」不知是谁叫了出来,这句话对于这群人来说无疑是天籁!

顾不得别的,众人立刻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不远的黑暗中赫然矗立了一栋二层楼房!那里很是黑暗,稍不留意就会被忽略。

有救了!看到那栋房子的瞬间,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着,手也顾不上牵了,众人争先恐后的向那栋房子跑去。

看起来像住家的房子一共有两层,没有点灯,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在。

「有人么?喂!有人么?」最先跑到门口的人一边拼命按着门铃,一边敞开喉咙大吼,希望引起屋内主人的注意,然而半天没有响应。

「该死!」花衬衫的男子终于不耐烦,把门前的人推开。

「喂!你想干什么…」旁边的人来不及阻止,只听「砰」的一声,却是那花衬衫的男子已经用脚将门踹开。

「这样不好吧,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有人还在犹豫,不过花衬衫却完全不理会,大剌剌自行走进了房子。

「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违法不违法?该死--怎么这么黑?电灯呢?」

被接连的灾难折磨的众人,在感受到房间内久违的亲切干燥感之后,默认了男子的行为,虽然那种行为确实违法,可是情况紧急,谁也不愿意重新回到雨中淋着雨,等待屋主开门。

大家纷纷开始寻找电灯开关,一阵磕磕绊绊声之后,终于有人摸到了开关,灯光亮起的时候,有人当场欢呼了起来。

「活过来了…」

温暖的灯光让人精神一松,身体温暖过来的同时,众人终于重新有了精神。

苏舒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将怀里的孕妇放在沙发上,苏舒开始打量这间被他们擅自闯入的民宅。

这间大屋似乎只是普通的民居,没有多余装饰的房子,其灯光是橘黄色的,看起来很温暖,墙壁贴着浅色条纹的粉色壁纸,虽然壁纸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不过却并不肮脏。总体说来,这是一间很好的房子。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大概是这栋房子的客厅,一个木质吧台将客厅的空间分为两半,吧台后面摆了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和七把椅子,那里应该是主人用餐的地方,从椅子的数量可以判断这里应该是一个大家庭;饭厅后面还有一道门,苏舒猜想那边应该是厨房。

客厅对面还有一扇门,门关着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在客厅和那扇门中间--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是木质的楼梯,楼梯在折了一折之后径自通往二楼。

最早进屋的那批人里,其中一个正从楼梯上下来。

那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高大而结实,虽然和众人一样遭遇车祸、全部湿透不说身上还沾满了泥巴,可是他身上完全没有其它人身上的狼狈感。

目光矍铄的男子在检查着周围的环境,他观察得很仔细,苏舒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观察楼梯墙壁上挂着的贴画。

苏舒想起来,一路上为众人探路、并且负责背负昏迷中女车主的人,似乎就是他。

「这里似乎没有人居住,屋里没有人,电话也不通,不知道是原本就不通还是因为这场大雨的缘故。」男子将自己检查结果说给其它人知道。当他看到在大厅里随便乱翻的花衬衫男子,男人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

「喂,那边的,还是不要乱动人家东西比较好。」

听到男人的话,花衬衫不耐烦的回头,「你刚才不是也在到处翻?怎么?你可以翻老子就不行么?」说着,挑衅似的,他把刚从客厅柜子里抽出的册子就手扔到了地上。

面对他几乎失礼的行为,之前说话的男子挑挑眉,然后在花衬衫离开后把他扔掉的册子捡起来,重新放入柜子里。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僵硬,不过制造这种僵硬气氛的花衬衫男子本身却完全不在乎,甚至吹起了难听的口哨。

年约二十后半的花衬衫男子,穿着一件夜市一百元三件的低俗衬衫,身材并不高却很壮,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明显的疤痕,那副脾气加上那身打扮…其它人不约而同的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是他的态度实在无法让其它人对他产生同伴的亲切感。

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好受,几个男人当场就脱了外衣,苏舒没有急着脱衣服,在屋里四处翻了一下,找出一块毯子,然后摇醒还在昏睡中的女车主。

「雨停了么?」女人脱口而出的话让苏舒愣了愣,半晌才想起到达这里的时候女人还在昏迷,她可能还没回过神来,不过这个问题…她睡胡涂了么?

「我们现在在路边一栋房子里。」苏舒淡淡解释了一句,然后将毯子塞到女人怀里,「你最好把衣服拧一下。」

本来以为接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女人接下来的问题让苏舒愣住了。

「你们点灯了么?为什么不点灯?我知道了…这里的灯坏了是不是?没有应急灯么?快点上!我讨厌这么黑!」女人抓着苏舒的胳膊,脸色焦急,眼睛瞪的极大却漫无焦距,苍白的脸色配上花掉的妆容,看起来很是吓人。

苏舒愣住了。他试着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在女人眼前晃了晃,发觉对方真的毫无反应后,苏舒默然。

她瞎了。

没有察觉苏舒的想法,女人只顾着尖叫,忽然听到旁边人的唏嘘,像是察觉了什么,她猛地停下来,疯狂的四处张望,然后拼命向后缩去,她的动作太大,撞到身后的椅子,一个没站稳,女人狼狈的跌在了地上。

她的样子让众人吓了一跳,不过这种情况下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苏舒看了看四周,然后扶起女人,他试图找一个安抚她的理由--在她冷静下来之前,他不想直接把那样的事实直接告诉她。

「抱歉,这里没有灯,大家都看不到,你现在暂时不要想别的,你需要的只是把自己身上弄干一些,那样会让你舒服很多。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女人,她是名孕妇,如果可以还要拜托你帮助她一下。」

女人瞪着无神的眼睛,惊恐的顺着苏舒的声音看了一眼,愣了许久,半晌慢慢的点点头,众人合力将她和那名孕妇架到另一个房间后全部退了出来,只留下那个女人在那里打理自己和那个可怜的准妈妈。

那名孕妇还在昏迷,如果再不清醒,事情会有些麻烦。

再度回到大厅的时候,花衬衫已经脱得只剩一条四角内裤外加一件花衬衫,其它的人见只剩一群男人,也把自己身上大部分的湿衣服脱了下来,有的拧衣服,有的寻找可以擦身的干布。

除了花衬衫男子只顾接受服务一概不管之外,其它人总的说来,还比较有患难意识。

「哎?等等,我的衣服呢?」其中一名男子在擦干身体后忽然转向身后,寻找负责烘干衣服的人。

「怎么了?」苏舒问。

「找东西啊!」男子抬头看了眼苏舒,将怀里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是一个相机,我刚刚在脖子上发现的,我想既然连相机都带在身上,其它的东西说不定也会有,搞不好会有可以证明我身分的证件之类的啊!」

不等他说完,其它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其余的人纷纷停下正做的事,拿起原本刚在厨房烤了一半的湿衣服翻了起来。

「我是宋鹏程,是名警察!」把几张湿纸团捡出去扔掉,一名男子率先找到了自己的警员证,渗了水,上面的铅字和照片都有些变形,不过依稀可以辨认是个穿警服的年轻男人;一边说,他又陆续找到了其它符合他身分的东西。

说话的是那名一开始就帮众人探路的高大男子,说他是警察苏舒是信的,对方进屋后小心谨慎却不失礼貌的检查动作,确实很像一名警察。

「哦?警阶很高嘛,难怪刚才那么见义勇为,警官大人。」花衬衫看了眼宋鹏程的警察证,半晌不冷不热的说,忽然看到了什么,长手一伸,他从警察那边拿过了什么,「厉害!枪耶!子弹满匣六颗子弹…」

花衬衫正兴高采烈的摆弄着从对方那里拿来的手枪,忽然,手上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抱歉,请别乱碰我的东西。」名叫宋鹏程的警察即使生气也彬彬有礼。

花衬衫看了眼男人手里的手枪,半晌哼了一声,继续在自己的东西里翻腾。

「我叫于思秦,是记者。」摆弄相机的男子有了新的发现,他从裤子兜里摸到一张临时记者证:「上面写着我今年三十三岁,双子座。娱乐周刊…呃,难不成我就是传说中的狗仔队员?」

抬起头看了看众人,于思秦只是笑嘻嘻的,看起来,现在情况很恶劣却没妨碍他拿自己打趣的兴致。低下头,他在剩下的东西里继续翻找,不过这次除了一些票据之外没有别的收获,他抬起头来,「呃,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了。」

花衬衫男子身上忽然掉出一个铁盒,「哎?名片?」

铁盒里整整齐齐放着一迭名片,很简朴的名片,上面写着男人的姓名、工作地点还有基本的联络方式。

几个人彼此对看了一眼,最后宋鹏程走过去,仔细的看了几眼,最后将里面的东西还给花衬衫,「一张名片可能还不好确定身分,不过既然是一盒,应该是你的东西--没人会随身携带一盒别人的名片吧?」

「唐秉文,公务员…嗯,铁饭碗的好职业啊。」于思秦看了名片一眼,然后抬头看看花衬衫,摇了摇头,「人不可貌相啊。」

耸了耸肩,他不感兴趣的回过头去。「我…什么也没找到…」

顺着声源看过去,苏舒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从进屋起一直没开口的男人,苏舒依稀记得他是最后一名被自己拉出来的遇难者,从被救出来到现在,他一直一脸呆愣的样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清醒过来。

那个男人手里的衣服能拉出来的口袋全部翻开了来,然而全部空空如也,他的脸上充满了困惑。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找到任何身分证明,也难怪他会着急,不过其实这也正常,比起每天随身携带自己证件的人,不随身携带证件的人恐怕更多。

看着对方明显有些焦躁的样子,苏舒最终什么也没说。

另一间屋子里的女人此时也摸索着出来了,看不到的情况下她简单的擦拭了她的脸,残妆糊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比没有擦拭前更加狼狈。她的双眼还是无神,不过看她的脸色,苏舒知道她已经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你叫韦佳音,今天来这里似乎是为了赴一个重要的约会。」看着女人,苏舒忽然道。

对方果然吃惊的朝向他,苏舒解释,「你的名字是我刚才在你车上看到的,你告诉我你在赴约的途中,不过很抱歉我拦下了你,因为屋里那位可怜的孕妇--她受伤了,需要送医,我和她上了你的车子,然后我们就受到刚才车祸的波及。」

苏舒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只是如果的话--如果他没有救下那名孕妇,如果他没有因为那名孕妇而拦下韦佳音的车子,如果那个韦佳音继续开车前行的话…

她也会碰到那场车祸。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听起来可能更糟糕些,不过眼前她的状况也没有比遇上车祸好到哪里去。

低下头,苏舒也不再言语。

屋外的雨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加上道路坍塌…今夜注定是个糟糕的夜晚。

知道了自己的身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花衬衫的男子--唐秉文看起来很是焦躁,赤膊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末了一屁股坐在了客厅里唯一一个长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