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长大的何秋萍第一次见到长得这样高的树,而且不只一棵,高高的树直冲上天,厚重的叶子层层遮盖了天际,营造出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在她心头惴惴的时候,叶衡基及时打开了手电筒,借助手电筒制造出的圆形光域,他们继续森林中的历程。

「叶田夕!叶田夕!」

放开喉咙两个人大声喊着,声音穿过树间的缝隙,消失的无影无踪。

半晌,喉咙开始肿痛的两人不得不暂停用声音找人的打算。叶衡基递给何秋萍一瓶水,接过水的何秋萍道了声谢,清凉的矿泉水抚慰了她的喉咙,然而…

眼皮忽然跳了跳,何秋萍看了眼四周,声音莫名的虚弱了起来,「叶先生…」

「嗯?怎么了?」叶衡基正用手电筒扫着地面,试图寻找有没有儿子留下的痕迹。他有种预感,儿子就在这座森林里!

「您…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安静?」颤巍巍的,何秋萍终于说出了担心的话。

岂止是很安静?简直是太安静了!刚才两个人一直在呼唤叶田夕所以没有注意,然而声音停下之后,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里,太安静了。

死一般的安静。

印象里森林应该有鸟叫吧?有虫鸣也是正常的事情吧?可是这里呢?什么声音也没有,连风声有没有听见。

何秋萍尝试着找寻他们前来的方向,然而结果却更让她恐惧。

一样的!周围都是一样的!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他们在这个地方走了多久了?他们现在在这个森林的什么地方?

「别着急,我们有指南针。」安抚着明显开始不安的女人,叶衡基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指南针,手电筒的灯光向表盘打去,何秋萍慌忙凑到表盘前,然而…

「这…」她看到指南针的指标在表盘中不停的打圈,完全没有指向任何一个方向。

何秋萍抬起头,看到叶衡基额头出了一滴冷汗。

「没、没关系的,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继续寻找叶田夕同学吧。起码要把他找到…」纵使心中已经凉透,何秋萍还是打起了精神。

他们现在都这样了,那个孩子会是怎样害怕呢?

一定要找到那孩子才行!坚定了决心,何秋萍重新站起来,两人向前方走去。

老实说,已经完全无法知晓方向的两人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前进的方向,是离出口近了一步,还是离森林的更深处进了一步,不过两人很默契的对这个问题绝口不提。

「啊!」忽然听到身后的女人叫了一声,叶衡基匆忙回过头来。

「没事吧?」他将手电筒的光打到女人身上,发现女人正一脸怪异表情的瞪着他,手臂慢慢抬起来,指向了左侧的方向。

「那里…我好像听到声音…」她的声音也是怯怯的。「会不会是…」

叶田夕?两人对视一眼,叶衡基一马当先立刻向女人指的方向走去,手电筒的光柱在那片地方挥来荡去,却绝对没有小孩子的影子。

可能是她听错了。不过这也不怪她,她现在一定十分紧张。

叶衡基想着,正要转身和身后的女人说话,却发现自己身后空空如也,心头立刻揪起,正要呼唤女人的名字,忽然…他看到何秋萍了。

那个女人站在离他不远处,一棵树的旁边,似乎看着那里的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叶衡基皱起眉,大步走过去,却听女人对他嘘了一声,并要他关掉手电筒。于是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叶衡基还是照做,放轻了步伐,他走到何秋萍身后。

「喂…你看…」何秋萍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然后指给他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叶衡基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这是--叶衡基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黑暗的土壤表面,一个红点发着光,那个红点还在慢慢扩大。

「是蜕变中的蝴蝶!是引路娘!」即使刻意压低声音也压不住她话语里面的欣喜。

两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小小的东西褪壳而出,最先出来的是那红色的触角,然后是那小小的前足…中足…翅膀即将拽出的瞬间,两人心跳怦怦加速,等到那赤红翅膀完全脱出,颤抖展开的时候,两人几乎忘了呼吸!

黑暗中,那刚刚接触空气的翅膀发着幽幽的红光,随着时间的过去,何秋萍感觉那红色亮了些。

「原来引路娘…真的存在!」久久,何秋萍才听到旁边的男人感慨。

如果是真的存在,如果这蝴蝶真的只存在于这片森林,那么叶田夕--

两人忽然有了精神,互视一眼,叶衡基重新打开手电筒,正要离去,忽然…

「不…等、等一下…」何秋萍忽然拉住了他。

不解的叶衡基回过头,却见刚才还在一脸欣喜的女人不知何时脸色骤然苍白!眼里透出惊恐之色,何秋萍忽然发疯似的夺过了叶衡基手里的手电筒,她将光柱对准蝴蝶栖息的树枝,看清那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瞬间,何秋萍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尸体!是尸体!」完全乱了阵脚的女人丢掉了手里的手电筒,在森林里仓皇的奔跑,怕她走丢,原本还想查看一下的叶衡基只好放弃的跟上何秋萍的脚步。

「喂!冷静一下!」终于抓住何秋萍的叶衡基气喘吁吁道。

大大的眼睛瞪着他,看到何秋萍的脸颊有未干的泪痕,叶衡基叹口气,伸手为女人拭乾眼泪。

「冷静,我们现在一定要冷静,明白?」叶衡基说着,看到女人一边流泪一边对自己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已经冷静下来,那么我们就…」叶衡基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右侧的方向,瞪大眼睛,他看向一旁的何秋萍,发觉对方也在注视那个方向。

「小孩子?」何秋萍口里喃喃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一定是田夕!」异口同声的说出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朝那个身影追去!

「田夕!是爸爸!」

「田夕!快停下来!」

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喊孩子的名字,可是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只是一跳一跳,在林子里快速的奔跑。

叶衡基他们虽然步伐大,可是这里的树木太密集,对于大人实在不是容易通过的地方,身材娇小的何秋萍跑到了他前面,叶衡基指望何秋萍可以追上那孩子,然而没过多久,等他追上何秋萍的时候,他发现女人是停在原地的。

「怎么了?」他问她。

「消失了…那孩子忽然就消失了…而且…」何秋萍转过身,脸色古怪,「那里出现了一座房子。」

顺着她指尖的方向,一座小小的木屋出现在两人面前。

敲开门,里面出来的是一个男人,虽然额头上一个大黑痣让他看起来很凶恶,不过男子却还是有礼貌的和他们说话。

「你们是…」

「我们是来这里找孩子的,我家的孩子跑到这森林里了。请问您是--」简单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叶衡基将同样的问题抛给对方。

「我是这里的守林人。」对方说着,让开门口请他们进去。

守林人?这样危险的森林的守林人一定不会住在森林里,只可能住在森林边缘,难道说这里已经是森林的边缘了么?

一下子,叶衡基和何秋萍两人脑中不约而同的浮现了这个想法。

「你们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好了,天亮之后就可以回去。」对方不慌不忙,用炉子上的水壶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出来。

「可是我儿子还在里面!他才那么小…」

叶衡基却焦急,「而且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了尸体!这里很可能有危险!我更不能让那孩子一个人在森林里待着!拜托!虽然我明白我的要求很为难,不过既然您是这里的守林人想必对这个林子很熟悉,我能不能请求您帮我找人?」

叶衡基说着,额头滴出汗来。

「尸、尸体?」对方明显被他口里这个词吓坏了,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拿稳摔了下去,然后对方就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碎玻璃。

「那可太糟糕啦,你们看清楚死者是谁了么?多大年纪?唉…这个地方有野兽的,搞不好被吃了也难说…」

「不,是被杀死的。」出人意料的,打算男子话语的却是何秋萍,她一开口就说出了让眼前两个大男人震惊的话。

「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不过那尸体已经骨化,颅骨有塌陷,绝对是被人砸死的。」冷静的说着,何秋萍面色越来越白,「虽然是已经死去多年的人,不过…我觉得那应该是小孩子的尸体。」

一句话脱口,屋里顿时变得安安静静。

「那就不好啦,我看我就和你出去吧,这位小姐留在这里吧,炉子上有水,你尽管喝,我和这位先生去外面看看。」守林人也慌张了,从墙壁上拿起挂在那里的猎枪,带着早就心急不已的叶衡基出了小木屋。

屋子里就剩下了何秋萍一个人,虽然她也想跟出去,不过这种情况下搞不好自己会成为累赘,想了想,她便没有提出任性的要求。

打量了一下她现在所处的屋子。

木头房顶,木头地板,木头做的门…这里真的是小木屋呢!

森林里的小木屋,似乎是童话里出现的事物,不过童话里居住在这样房子里的人多半是坏人,比如说那个把小孩子关在小屋里,准备养肥了再吃的坏巫婆。

守林人∥巫婆?为自己脑中的想像笑了出来,不能那样想,被大灰狼敲门的小绵羊也是住在小木屋的。

大概是总和小孩子在一起的缘故,何秋萍发现自己现在浮想联翩的,都是小孩子才会想到的事情,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可笑,何秋萍的视线忽然落到木屋的房门,看着没有上锁的门,心里忽然咯登了一下。

「还是锁上吧。」自言自语着,她走过去,将门牢牢锁好。

重新回到座位坐好的何秋萍决定找点事情做--就是因为无事可作才会胡思乱想!她想了想,视线落到了桌上的图画簿上,那是她一直抱着的、叶田夕的图画簿。将图画簿拿起来,她又开始翻看,飞快的翻过前面几张,她的手指最终停到了那一片漆黑的页面上。

「黑夜笼罩了森林,一切都被隐藏于黑暗之下。」

她的脑中忽然浮出这样一句。

那些画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这片黑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忽然想知道这个故事。

可是怎么才能知道这个故事呢?她焦躁的翻着画纸,忽然…

她的视线落在了画面的留白处,心中一动,她将画纸翻到前面几张,她忽然发现,叶田夕的画虽然是用彩色铅笔上色的,可是轮廓都是用水笔勾勒的。

她的视线接着落在了图画簿夹着的橡皮擦上--这种儿童图画簿一般都有放橡皮擦、铅笔的地方。

水笔…擦不掉;铅笔…擦的掉…

盯着图画簿几秒,说了一声「对不起」,何秋萍拿起橡皮擦开始擦拭掌下的画。

虽然彩色铅笔的擦拭效果并不好,然而之前被掩盖的底稿却真的渐渐浮现了,何秋萍使劲的擦着,看着画纸上逐渐浮现的清晰轮廓--

叶田夕果然是个细心的孩子,即使用黑色盖住的部分,底稿也画的完整无缺,随着她的擦拭,第一张图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

「现在是「白天的森林」了。」抹了一把汗,何秋萍笑了笑,然后开始擦拭第二张。

第二张是「朋友」的那张,随着擦拭,几个小孩子的轮廓出现在纸面,其中最矮的那个穿着白上衣绿短裤的男孩是叶田夕自己没错,可是他旁边的几个孩子的脸部却非常模糊。

心里虽然觉得怪异,可是手上的擦拭工作却没停止,于是最右边的那个孩子也出现了。看到那孩子样貌的瞬间,何秋萍「咦」了一声。

「是那天他画的那个女孩子。」摸着画纸上的女孩,何秋萍回忆着自己只见过一次的那张画纸--就是对着镜子画自画像的那次。

她又将视线挪向手上的图画簿,反覆对比着记忆,她确定这个孩子和那天叶田夕画的孩子是一个人。

这张被称作「朋友」的画纸上,只有她和叶田夕自己是清晰的。不过衣服之类的却画的很清楚。

「难道叶田夕没有见过剩下的人么…」不知道为什么,何秋萍就是这么想。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见过那个带着绷带的女孩喽?那些叶田夕画的模糊的人会不会是那个女孩的朋友?叶田夕只从女孩口里听来的所以画不出…视线重新盯上画面最右侧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子的时候,何秋萍额头慢慢出了一层冷汗。

她开始擦第三张。擦拭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冷汗从她的毛孔钻了出来。

「我们在逃跑。」

「有坏人来了,我们在逃跑,如果逃不掉的话,就会被杀掉。」

「我们在黑暗中逃跑,可是他们是大人跑得很快,所以我们就分开跑,等到坏人离开以后,我们再重新会合。」

叶田夕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忽然出现在脑海,那孩子无比认真的神情,让回想起这一切的何秋萍生生打了个寒颤。

如果…如果这个黑暗中的森林里发生的故事都被那孩子画下来的话,那么…

那孩子口里的坏人,会不会也在画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