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绷带,他颤抖的转过身。身后,他扔掉引路娘的地方,此刻站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长长的头发,矮小的身子…那个孩子低着头背对着他,绷带是从她的脖子上延伸到他手腕的。

那个背影好生熟悉…似乎就是他一直追逐的那个…

想到这里,男人感觉大片的冷汗从自己后背冒出。

不…不只是这个,他之前也看到过这个背影。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他会去看一个孩子的背影呢?他唯一能想到的时刻就是「那个时候」,可是「那个时候」,这个孩子明明已经死了啊,被自己的同伴…

越来越多的汗水渗透男人的衣服,明明没有风,他却感觉周身寒冷异常。

他看到那个孩子转过身,慢慢向他走来,那个孩子抬头的瞬间,男人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球从眼眶里暴出,他栽倒在女孩的面前。

「小顺子,我们去找其他人吧。」他听到那个女孩轻声说着,他感到那片寒意慢慢离开他的身边,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手前,那里,有一片小小的黑影。

那是引路娘。

只有黑色翅膀的引路娘。

眼皮渐渐垂下的男人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传说中,引路娘有两色的翅膀,红色的翅膀引导好孩子进入佛国,黑色的翅膀将坏孩子迷途在黑暗。

是了,他看到了黑色翅膀的引路娘,所以,他最终将迷途在黑暗…

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男人最终陷入了纯然黑暗的世界。

「哈啾!哈啾!」伴随着田里的喷嚏声,苏舒冷静的说,「找到了。」

他将手电筒的光柱指向前方,那里他们看到了一个男人趴卧的身体。

「是叶先生!」何秋萍立刻失声叫出。

三人立刻奔到那人身边,通过简单的检查,苏舒对一旁惊恐的女人道:「他没事,虽然中了两枪可是没有射中要害,而且…」

看着男人身上的绷带,苏舒面容古怪,「而且有人为他包扎过了。」

虽然包扎技术明显不到位,不过确实是用绷带包扎过。

苏舒想着,将手电筒照在绷带上,沉思:那是很久以前的绷带,绷带上还有干涸很久的血迹…

这条绷带的主人…是谁呢?

今天他和田里守在那家图书馆一天等待那个小男孩,然而直到闭馆也没有等到人。苏舒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询问图书馆的值班人员有关那个男孩的事,谁知却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回答:那个男孩失踪了。

颇为八卦的值班员和他们说了员警来过这里的消息,还说了森林的事情,至此,苏舒一切了然。

二话不说的苏舒拉着还在一头雾水的田里,上了田里的车子,买齐了大概需要的东西,两人就驱车到了这片森林。

一向聒噪的田里难得当了一路好司机,苏舒明白他大概也隐约察觉了不对头的地方。他们在森林边界看到了一辆计程车,询问之后才知道孩子的父亲和老师已经进入森林。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一定要加快速度!

他要快点找到这封信的收信人!心里想着,苏舒又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信。

站起身,看着一旁不住打喷嚏的田里,苏舒若有所思,过敏么?

这里明明没有蝴蝶,可是田里的喷嚏却这样严重。难道是…

他忽然注意到了田里一旁的树,那个树地下的黑土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忽然想到了之前何秋萍对自己说过的人骨。

不着痕迹的接近田里,接着递给他手帕的功夫,苏舒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田里的脚下,果然--是人骨。

将田里支开,苏舒翻了翻那骨,看到上面什么东西的时候,细长的眸子眯了起来。

「何老师,你在这里照顾叶先生,我和田里去找那孩子。」重新站起身,苏舒大步走到两人面前。

看到女人点头,苏舒随即拉着田里离开,临行前,他的视线扫过女人怀里的图画簿。

「叔叔…老实说,你到底来干什么?你没听那个女人说么?杀人犯都出来了哟!我们现在是要去找一个杀人犯耶!你好歹应该带点「凶器」吧?啊!我知道了,你刚才去超市难道是买枪?」田里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的同事。

「…白痴,超市怎么可能卖枪?」苏舒白了他一眼,盯向前方的视线却更加寒冷。「说吧,你怎么了?从来了这里就不太对头。」

「我…叔叔,我…」被戳穿了心事,田里愣了愣,「或许你说的没错,我…我总觉得我来过这里,一进来就有种熟悉感。」

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经常去玩耍的公园。即使是夜里,这片森林看起来也熟悉,熟悉却恐怖,田里忽然想到了之前的梦,他忽然想起来,梦里那片黑暗…

似乎就是这片森林啊!那是在黑暗的森林里被人追赶的梦,梦里的他无助的躲藏,逃窜,可是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快。

想到何秋萍让他看过的那孩子的画,田里忽然不寒而栗。

会是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么?迈不快的步子…小孩子的步子…

忽然的喷嚏打断了田里的心事。

「怎、怎么回事?」接连几个大喷嚏,之前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回忆气氛马上没了,田里痛苦的用苏舒之前递给自己的手帕捂着鼻子。

苏舒却停了下来,解下身后一直背着的大背包,从里面拿出了…

「铲子?叔叔你之前去超市买的东西就是这个?」看着苏舒拿出的东西,捏着鼻子的田里叫出声。他看着拿出铲子的苏舒迅速的划出一块地挖了起来。

「你到底要找啥?」田里看着苏舒,他发现自己越发搞不懂这个同事了。

「挖东西。」苏舒闷声回答了一声。听到他的回答,忽然想到了什么,田里嘴一咧。

「挖什么好东西?看你这么带劲!难不成这里有宝贝?」也对,要不然那个守林人干嘛杀人?难不成是为了宝藏?

「不过你挖了这么深也没挖到,这里八成没有宝贝…」

「谁说这里有宝贝了?」苏舒停下动作,不过他停下只是为了抹汗,擦过汗的苏舒重新投入挖土工作。

「果然没有宝贝么?那你要挖什么?」

「尸体。」头也不抬,苏舒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哦…原来你要挖的是尸体哦!真没趣…」田里懒懒的随口应着,忽然注意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田里猛地站直身子,打着颤的手指猛地伸向苏舒的鼻子,「你刚才说什么!你要挖…挖…那个?」

「尸体。」干脆的帮田里说出他消音的两个字,苏舒又扔出一坯土。

土不偏不倚砸在田里脚上,盯着掉落在自己鞋面的黑色土渣,想到苏舒刚才说的尸体什么的…他「哇」的跳开。

「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哩!叔叔你不要学贞子那个疯女人吓人!叔叔你快住手!你再挖我要告你哩!我要告你森林毁坏罪!」

「我才要告你噪音污染环境!」苏舒冷冷道,又挖了一铲子土,土不偏不倚又落到了田里脸上。

呸呸吐着不小心吃到嘴里的土灰,田里感觉刚才砸到自己脸上的不只是土,好像还有石头一样的东西。心里想着,田里视线向下,黑土间一个白色的什么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这个是…骨头?」拿起那东西,田里疑惑的看着,随着那东西的身分跃然心里,田里脸色一白,然后…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与此同时,随着苏舒铁铲的翻动,那具骨头其余的相连部分也从土中被翻了出来。

非常小巧的骨架。

「又是小孩子。」撑着铁铲站在那堆白骨前,苏舒淡淡道。

同样是盯着那堆白骨,田里却完全做不到冷静!他颤抖着,鼻子搔痒着,不断的打着喷嚏,他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是…这是…」他瞪着那堆白骨,白色的骨头,在夜色中闪着红色的光。

他看到一只蜕变中的引路娘,正从那孩子颅骨中眼窝的部位挣开双翅…

「这个就是你打喷嚏的理由,引路娘的蛹附着在这些死者的骨架中,所以…你刚才打喷嚏的那棵树下面也有尸体。」苏舒盯着田里,慢慢说道,「那也是小孩子的尸体。」

「为、为什么?」盯着那堆白骨,田里捂着鼻子,不顾喷嚏越来越严重的可能,他慢慢蹲下去,摸上了那堆骨头。

那个孩子的颅骨正冲着他,这个角度看去,彷佛正在和他对视一般…

「这些孩子死了很多年了。」苏舒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田里觉得他的声音彷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你看到那幅画没有?「朋友」那张。」

田里点了点头。

「我想…他们就是那画上的人,我们要送信的那孩子也是…」苏舒继续说着,盯着那正要起飞的引路娘,田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自己心里破茧,即将飞出…

「很多年以前,那些图伦族的孩子被外来的两个坏人追逐,季芸香或许就是当年两个坏人中的一个…

「我猜被追逐的原因或者是那被叫做引路娘的蝴蝶,那是图伦族的圣物,他们想偷那些蝴蝶却被孩子们发现,孩子们带着蝴蝶逃跑,他们中途分开逃走,然后…一个一个被坏人追到,然后…」

苏舒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田里手中的白骨上。

他看到田里的泪水掉在那上面。

「不是蝴蝶,我们带走的不是蝴蝶。」田里忽然摇头,「我们带走的是蝴蝶的卵,我们沿途将卵埋到地底下,然后随身带上一些,我们约好了等到坏人离开会合,引路娘蜕变的时候,一定可以会合的,一定可以找到家的方向的…可是…」

「这是阿楠,你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么?这是阿楠的项圈,他从小戴在身上的,是他没错。」将那白骨抱起来,田里打着喷嚏,泣泪横流,「原来…他死在这里…」

约好了引路娘蜕变的时候就集合,可是谁知道引路娘的蜕变竟需要十五年的时间?

他们整整失散了十五年!

「阿岚带着我跑的,我年龄最小,阿岚年龄最大,所以她带着我,后来,我们快被追上了…她把我藏起来,要我好好躲着,她会回来找我,她一定会回来找我,和我一起去找大家,她自己抛开,去引开那个男人…

「大家全部没有回来。」

呆呆看着白骨,田里忽然看向苏舒,「叔叔,你说过,那个女孩在找一个叫小顺子的男孩,是不是?」

苏舒对他点了点头。

「我的小名…是小顺子,失去记忆以前,我的小名是小顺子。」被族里的大人找到是几天以后的事,年幼的田里大病了一场,然后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其他的小孩子全部没有回来,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族人,最终决定离开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他们离开森林,搬入了城市。

大家都离开了。

可是当年的小伙伴没有。

他们被埋在地底下,十五年。

阿岚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为什么不升天呢?为什么要一个人游荡呢?

她说她要「找人」。

「她要找的人是我。」嘴巴里苦苦的,田里说的也苦涩。

太久了,她找了太久了。

她一直在寻找,却不知道自己最后才成了走失的那个。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约定,小小的女孩找到了现在。

第一眼醒过来的时候孤零零的感觉有多寂寞?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小顺子在哪里?

大家都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