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女孩细细的哭泣声,还有轻轻吸鼻涕的声音,张谨听到妹妹牙关上下打架的声音。

「这里好黑啊…哥哥快点接电话!快点接电话!啊!」

长长的惨叫,只叫出一声就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什么东西被刺穿的声响。

「又找到一个,地板下面。」楚柔的声音,「这个孩子把我的手炼弄散了!该死!」

「快点捡起来,还有一个…」

张谨呆呆的,听着他的妹妹们留给他的最后声音,事情真相来的太突然,即使已经知道,可是他还是震惊。

他在经历妹妹们死亡的时刻,从手机的留言里,以一个无能为力旁观者的角度!

张谨慢慢流下了眼泪。

然后就是逃亡的脚步声,狠狠的抹掉眼泪,张谨正要将手机拿起来,苏舒阻止了他。

「别关,还有。」

张谨的心里咯%一声。

「那帮笨蛋,地板下有个分机没有关都不知道…」随着话音的落下,嘟的一声后,留言告终。

栗函的声音!

张谨惊恐的瞪向了苏舒,看到苏舒点头,张谨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他想起了他家很早以前坏掉的那个分机,因为它的缘故,张谨换了电话。

那时候他不知道这是小叶子在临死前,向她没用的兄长求助的最后手段!那是小叶子告诉他凶手是谁的最后手段!

「该死─」

重重握紧手里的手机,张谨看到苏舒从那个包裹里,拿出了一张纸片递给他。

是一张贺卡,上面四个大大的字:生日快乐。

「哥哥的手机坏掉了,所以我们攒下零用钱给哥哥买了新的」─这是旁边的小字。

旁边的旁边还有可爱的爱心符号。

是妹妹们送他的生日礼物。

最后的礼物。

「手机铃声是『祝你生日快乐』哦。」他听到苏舒说。

张谨的眼泪瀑布般涌了出来。

「想要报复么?」他听到苏舒最后对他说。

张谨狠狠的点了头。

傍晚的时候,栗函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还要加班的职员们冲他行礼,他挥了挥手径自离去。

他走下楼,抬头仰望,他身后的建筑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摩天楼,那是他的大楼,虽然曾经是张谨的,不过那个笨蛋竟然放弃了。

想到前天酒桌上醉的一塌糊涂的男人,栗函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他看了早上的新闻,也知道了发生在张谨身上的事情,一会儿要打个电话过去慰问一下,基本的礼节他是不会忘的,明天就是张谨的生日,该死─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禁皱眉。

一切开始于四年前那场事故,那天他和张谨一同回家,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惨案,他和张谨分别被敌人击倒,张谨被人砸晕了,他被人刺了一刀,不过并不很严重,因为疼痛,他反而比张谨早些清醒,清醒后迎接他的,就是血流遍地的抢劫现场。

他愣住了,那时候他确实愣住了。

栗函想自己或许那个时候,就开始坏掉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报警求救,而是…

如果张谨死了,那么剩下的东西就都是他的了,他的资历,他的股份…足够让现在属于张谨的一切,在他死后全部属于自己。

这里原本就是抢劫后的现场,两人被歹徒所伤,如果他现在…他现在杀死张谨的话,一切看起来都会很自然。

于是,他真的那样做了。

他一刀刺中了张谨的心脏,然后假装清醒过来并带他去医院,张谨并不知道那天抢劫案后续的事情,他以为自己和他一样是受害者。

张谨没有死掉是个意外,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比他想象中还要来的容易。那天的事情张谨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只有自己,还有…一名邮差。

那名邮差是那个事件中的变量。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张谨没有忘记,辞掉工作之后,他为什么偏偏选中邮差这个职业呢?

他暗暗想过对方是不是为了寻找凶手所以当了邮差,他亦记得当年那个邮差,可是那个邮差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让他根本无从找起。

他最想除掉的本是那个邮差,那个邮差是唯一看到他的人,对方存在一天,他就不安全一天,可是他找不到那个邮差,所以他选择除掉张谨。四年来,他派了好几次杀手,除掉张谨的话,那家公司就真的完全归属自己了。

利益有时候会让人忘掉一些东西,他承认。

不过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就不能回头。

「今天天气有点冷。」

正打算开车门的时候,他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被吓了一跳的栗函猛地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你是…」是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熟悉,栗函感觉自己开始迅速失温!

这身邮差制服,这张脸…

「我是前几天和你一起吃过一顿饭的苏舒。」那个男人笑了笑,细长的狐狸眼微微闪了一下。

「哦…是、是这样么?」栗函不着痕迹的松了松眉毛,这个理由很好,他认出他了,可是这个不能解释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熟悉感…

「嗯,我那天没穿制服,所以不太好认是不是?」

那个邮差微微笑着,气质干净,完全不像印象里走街串巷的邮差。

「有点,呵呵,你穿这样…我觉得好像还在哪里见过似的…」栗函打着哈哈。

「嗯,你在四年前见过我,在张谨家门口。你的记性真好!」

对方赞赏了他,栗函却完全笑不出,表情瞬间狰狞,他瞪着眼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

对方却像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只是拿出一个包裹,「您的包裹,请签收。」

邮差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栗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完后续的事情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放那名邮差走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度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自己的车上,打开了那个包裹,看到里面是一支手机的时候,他愣了愣,很快的找到了里面唯一存着的内容─电话留言听了起来。

表情越来越不对,最后在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栗函咬破了嘴唇。双眼充血一般,他发动了车子,车子在停车场横冲直撞几下之后,冲到了外面的车道。

冷静!冷静下来!

他一路这样告诉自己,他的指头敲打着方向盘,他心里数着数字,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

忽然,他的视线被前方的车子吸引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忽然不受控制的向那里看去,因为那里有人在看他…

他看到了三个女孩,坐在一辆卡车上,小腿在车沿荡啊荡的…

她们没有脚!

栗函瞪圆了眼睛!

而且…不只这个…

大滴冷汗顺着栗函的额头流下来,滴到嘴唇上,混着刚才咬出的血,苦涩的味道。

那三个孩子的长相分明是─

他看到那三个孩子忽然从那辆车上朝他跳过来,车窗被打碎,他感觉碎掉的玻璃割破了他的脸,还有他的喉咙…

「再见。」最后一幕,他听到扑过来的那三个孩子这样对他说。

二月二十八日晚,栗函死亡,在马路上安全驾驶的他,被前面卡车上滑落的三棵树撞碎了车窗,树枝穿胸而亡。

「那三个孩子这四年确实是存在的,我看到她们了。」张谨听到苏舒这样说,那时候他刚刚送信回来,表情轻松,像是聊天一样和他说道。

「我听说受到细心照顾的植物会拥有灵魂,虽然可能看不见它们的灵魂,可是它们存在,而且会保护自己喜爱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种树求个挡灾镇宅。」

苏舒摘掉了眼镜,不戴眼镜的他看起来像只狐狸。他有着细长的丹凤眼,苏舒说过他自己有一副好眼睛,张谨现在相信了。

「他们把你妹妹们埋在那三棵树下,然后树有了灵魂,这几年确实有人陪着你,不过不是你妹妹,我想…应该就是那三棵树。」苏舒说着匪夷所思的话。

植物生来是不能动的,静静的矗立在最早被埋下种子的地方,它们没有自己选择生长地点的能力。周围风景是美丽的山林也好,是肮脏的臭水沟渠也罢,它们只能那样子,静静的生长在那里,然后默默接受着外界给予的一切,无论伤害,无论关爱。

植物是最安静不过的,没有嘴巴,它们不能说话,对于伤害自己的人骂不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也说不出感谢的只言词组,于是,坏的事情,好的事情,只能慢慢积攒在心里,坏的烂掉,好的越发繁茂。

「对于认真关爱自己的人,那些孩子应该想要报答你,她们想要为你做些事。」苏舒的视线盯着院子中央,那三棵树曾经生长的地方。

是的,想为你做些事,一点也好。

一次也好,真想开一树最美的花盛放在你面前,报答长久以来的关爱。

可惜,连那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它们是不能开花的树。

静静的矗立在那里,看着悲剧发生,看着那人悲痛欲绝,却连一点事情也做不了,实在是太悲哀了。

积攒了太多太久的,那是无比强烈的愿望─「一次也好,真想为哥哥做一点事。」张谨忽然想到了妹妹们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湿润的眼睛,温婉的微笑,怎么那个时候…她们就开始准备了么?

「可是想要获得本分以外的事物,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苏舒叹了口气,「植物是没有脚的,即使变成人形,她们也走不出这个院子,于是…」

于是她们自己砍断了自己根,砍掉深深扎根在泥土里的根部,就可以行动了,她们可以离开这个院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了自己的愿望,她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哪怕付出这个代价的最终结果是死亡!

没了根的植物是无法成活的。

她们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去,那是她们从断了根的那天,就知道的事实。

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她们想为那个人做最后一点事。

只是想让那个人安全而已,她们只是想要那个人安稳的,过完没有她们陪伴的后半生而已,为此,她们决定作坏人。

「她们杀了那几个人。」苏舒垂下眼睛。

「你心里还是恨着他们的吧?我想…你想过要杀他们为妹妹报仇。」盯着张谨,苏舒忽然道,「可是她们不想你那样。

「杀了人的人,就算装作忘的一乾二净,可是毕竟会成为一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像楚柔,就像叶臻,就像江南…

「那是一辈子忘不了的伤疤,楚柔他们活得有意思么?我想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你妹妹她们知道,所以不想你和他们一样,所以…代替你杀了他们。

「我想,那是她们想为你做的事情,她们要你好好活下去,没有任何阴影的活下去。

「所以,让她们的愿望实现:好好活下去吧。」说完,苏舒拍了拍张谨的肩膀,然后慢慢走开。

他能说的就到此,一个人能不能站起来,毕竟靠的还是他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