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兔子玩偶也只好继续留在她的口袋里。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楼道内准时响起了邻居鬼哭狼嚎的音乐,路过的时候,何珍重重敲了那户人家的门,和那个满身穿环还涂黑眼圈的年轻男人义正词严了几句之后回去自己家。

刚刚关上门,那原本因为自己的抗议而弱下去的音乐再度高扬,明明是楼下屋子的音响,可是自己的屋子都在震动。

脱掉外套,何珍戴上耳机将计算机的声音开到最大,然后伸手拿过刚刚出门前查收的那堆信件。

除了各种广告之外,剩下的竟然全部不是自己的信!

自己住在313,可是信封上写着却是413,这也就算了,看看那些收信人:张德明,陶升,侯永贤,姚美雪…全部都是陌生的名字。

看来楼上的房子租户经常换。

没有自己熟悉的名字,当年的邻居应该早已搬离。

心里想着,何珍的手也没闲着,在黄色的便笺上写了几个大字,然后将便笺重重的拍在了邮箱上面。

噪音,外出未果,莫名其妙被塞错信,三件事加在一起,何珍的心情有些烦躁。

外出果然没好事,为自己今天的行为做了一个简单评价,何珍继续窝在计算机前,这一窝,又是好几天。

第二章 杨小青之二

“青青,怎么不去阳台梳头?在浴室梳弄得多脏。”

妈妈的声音从浴室外面传来,杨小青正在梳头的手顿了顿。

“那样不好,头发从阳台上扔下去,飘到人身上不好。”

“这个时间外面哪有人?我们小时候都是在外面梳头发。”妈妈继续说。

“妈妈你那是在乡下好不好?扔到地上只会砸到母鸡和蚂蚁。”杨小青撇撇嘴,继续手上的动作,梳完头发,将梳齿间的头发小心的收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我走了!”

从桌上抓了几片吐司,杨小青奔出家门,不顾母亲在自己身后的呼唤。

“青青,你的衬衣!”杨母在女儿身后叫着,叫了好几声只看到女儿越跑越远的身影而已,看看墙上的钟,快要七点半了,难怪女儿走得那么急。家里离学校比较远,现在这个时间出门肯定快迟到了。不过往常五点半就起床的女儿今天怎么会这么晚起…

摇摇头,杨母打开了电视,正好是早间新闻时间。

那张画最后作为一本少女杂志的封面在本月出版了,想当然的,编辑选用的是“天亮”之前的那张。

黑暗中梳发的少女,或许时间有些诡异,不过并不影响整张画面的唯美性。编辑还建议何珍可以加一些花啊,月光之类的,不过何珍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那个孩子…这张画的最终稿上,主人公的脸孔赫然就是那个孩子的。熟悉她的人应该一眼就能认出她吧?

自己是不是应该送一本杂志给那个孩子?

看了眼计算机旁边的兔子玩偶,何珍很快收回了视线。

下午的时候,何珍打开冰箱,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外出。穿上外套,犹豫了一下,何珍将那个玩偶放进包内,想了想,又塞了一本杂志进去。

超市在离她住的那栋楼很远的地方,说实话,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除了安静之外还真的不方便。离其它的住宅楼远不说,附近一家商店也没有,每次买东西都要走很久。

记得小时候那栋楼附近还有一家叫阿发商店的小铺的,不过这么长时间早就没有了,不知道她现在所在的这家叫阿发超市的小店,和当年那家商店是不是有点关系。

“您是新搬到这附近的吧?”交钱的时候,负责收银的超市工作人员热络的和何珍说话,这里是居民楼中间的小超商,超市的工作人员和住户彼此多半熟悉,俨然一个小生活圈。

何珍点了点头。

“这里挺好的,周末有小区活动哦!我是这个月的干事,你看看,感兴趣的可以过来参加,方便联系邻里感情。”

那个女人分外热情,结帐完毕,拿了一张纸给她。何珍看了看,如那个女人所说,纸上无非是一些邻里活动之类的东西。

主妇会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何珍想。

“那个…我记得原来有家阿发商店的…”一句话不说也不好,何珍最终随便找了个话题,不料却引来了女人惊讶的倒抽气。

“啊!那可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您是那时候就住附近的么?哎呀呀,当时附近的小鬼都在我那里买棒冰,让我看看!”

女人惊喜的口气印证了何珍的猜想,这家超市果然是那家小商店发展来的。

“…早就搬家了,那个地方一下雨就容易积水,没有办法啊。唉…难为你还记得…”女人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何珍是当年那群小鬼中的哪一个,不过还是很高兴,提起了搬家的原因,又是一阵感慨。

“不过幸好搬了,那栋楼现在是有名的鬼楼,早就没人住了,倒是现在这个地方起了好多住宅楼,客源还挺稳定。”

这个时间没有别的客人,女人拉着何珍一直聊,何珍的脸色随着外面的天色一起变暗,到后来,外面忽然下起雨来。

原本还在心里责怪那个女人拉着自己不放的何珍,在接过那个女人递来的雨伞后,心情好了一些。

左手拎着硕大的购物袋,右手举伞,何珍和女人道谢之后走出超市大门。

好大的雨…感慨了一下,何珍撑着伞走进雨幕。

雨很大,而且越来越大,何珍忽然想起来,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下雨。

那栋楼周围绿化非常好,不知道什么原因,同样的树种,同样程度的照顾,那附近的树木花草就是长的比别处好,郁郁葱葱,那时候可是很多小朋友喜欢游玩的地方。

一进春天,各种花赶趟儿的开放,有一次作文的时候,何珍用了“上帝在浇灌他的花园”这样的句子来形容下雨,那篇作文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那是她国小时期唯一得到老师赞扬的一次。

现在,上帝又在浇灌他的花园。

何珍想着,加快了脚步,她很冷,雨水落在地上,汇成小流,顺着鞋子钻进来,凉气顺着脚掌爬上身,透心凉。她加快了脚步,可是雨水还是不断的涌入鞋中,到后来,简直可以说是在水里行走了。

水里?

何珍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低头。可不是?她的脚面竟然已经没在水里了!

怎么会这样?何珍皱起眉头,看向离自己还有大概一百米远的破楼,雨水流过她的脚,顺着她脚下的路向那栋楼的方向淌去。

何珍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超市老板娘说的话:“…那个地方一下雨就容易积水…”

何珍忽然想起自己每次觉得出去的路格外难走的错觉…不!那根本不是错觉,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斜坡嘛!

想到这里,何珍忽然笑了。

难怪这附近的植物长的好,难怪自己觉得回家容易出门难,难怪老板娘说这里下雨天就积水…这个破楼根本就在一块类似盆地的位置上嘛!

可想而知,一楼的人是多么厌恶的搬出去的,幸好自己住在三楼不用担心积水的问题,而且,这座楼马上就要拆了。

想通了一个问题,连恶劣的天气都变得可爱起来,何珍哼着歌往住处走去。

忽然──

何珍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她原本坚定的脚步停住了。

视线向下,她盯着自己被泡得起皱的皮鞋鞋尖,脑中忽然灵光闪过,一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念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楚,逐渐成形的时候,何珍发觉自己在轻微的颤抖。

她转身,看向身后。

确切的说,是看向身后的那栋楼,和自己现在住的这栋破楼正对面的那栋楼。

她现在正在这两栋楼之间。

微微的高度差。

忽然想起了什么,何珍从书包里掏出那张印着女孩梳发图的杂志,仔细观察,半晌…

“那个青青…其实是住在三楼的…”手里紧紧抓着雨伞,何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向身后跑去,何珍奔向破楼对面那栋楼。

不顾自己的样子在别人眼里看来有多么疯癫,何珍直直冲上了三楼。这里一栋楼只有两户,估量了一下方位,何珍直接敲了右边那扇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不等女主人开口,何珍直接冲向了阳台。

站在陌生的阳台上,何珍瞇着眼看向对面的破楼,看到向下一点的那扇熟悉的窗户的时候,何珍满意的笑了。

果然!果然是那样没错!

这里是三楼,可是正对着三楼窗户的,却是自己那栋楼的四楼。

两栋楼之间看似平行,而实际上,由于那栋破楼所在的土地比其它地方低的缘故,那里的楼层比其它地方的建筑整整低了一层!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那里的四楼窗户对着的竟是其它建筑的三层!

所以自己的画上其实是一个微微仰视的角度。

所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我要叫警察了!”

何珍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

看到背后拿着菜刀指着自己的女人,何珍这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失常理。

天!她竟然一声招呼没打就直接闯到人家阳台上来了!

“那个…我可以解释…我、我认识青青!我是还她东西来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何珍从包里拿出那个兔子玩偶,翻动间,那本杂志也落在了地上。

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何珍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匡当”一声,那个女人手里的菜刀就那样直直落在地上,女人通红的双眼瞪着她。

就在何珍被瞪得毛骨悚然之际,那个女人从她手里拿过了玩偶,然后蹲下,捡起了那本杂志。看到封面的瞬间,大颗的眼泪从女人的眼里落下。

“青青…我的青青啊…”

被女人的反应弄胡涂了,何珍正要后退,小腿却冷不防被女人抱住!

“青青!你在哪里看到青青的?是不是你带走她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让我的青青回来啊!让青青回来啊!”

女人的哭声引来了附近越来越多的人,何珍被包围在了小小的房间。

那些听到声音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始终不肯离去,何珍想要离开,可是这所房子唯一的出口被那些陌生人层层围住,她根本不能脱身!

总算,一个男人从门口围观的那些人之中费力的挤了进来,何珍看着他简单的问了原因,然后有礼貌的将赶来的众人一一送出门外,然后关门。

疲惫的将公文包放在桌子上,男人松开脖子上的领带,看看刚才放开何珍,在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半晌低声说:“做饭去吧。”

叫了好几声,女人终于从呆愣中醒过来,看了看表,眼睛虽然还是通红,脸上却忽然挂上了笑。

“青青要回来了,我得做饭去。”

屋子里于是就剩下男人和何珍两人,何珍以为他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可是没有,男人只是看着茶几上多出来的那个兔子玩偶,一直盯着,也不说出送客的话。

客厅里静悄悄,唯一的声音就是厨房,叮叮当当的盘碟声,梆梆的切菜声,还有嘶嘶的油烟声…

“我…这张画是你画的么?”男人终于开口,问得却是离题甚远的话。

不过何珍还是点了点头,她看看表,心里的焦躁越来越浓,她想要回去,虽然那个地方不能完全叫家,可是好歹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盘。

一天之内见了这么多陌生人,此刻又和两个神经兮兮的男女共处一室,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很不好。

那个女孩似乎出了什么事情,这条信息还是她从那个女人和众人的反应中推出来的,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是个好奇心不浓厚的人,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想蒙在鼓里被人耍。

“您画得真好,和那个孩子…真像。”男人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那张封面,视线落到阳台,“您住在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