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钻了出来。

没有在病床上躺够医生要求的时间,沈嘉言在自己脖子能动之后,就开始拼命要求出院,局里当然是不同意的。瞒着同事偷偷办完退院手续,走出医院的大门,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沈嘉言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脖子的疼痛打扰了他的惬意。

右手摸上缠着层层白纱的的脖子,沈嘉言忽然打了个寒颤:如果不是这个…他几乎以为那个晚上只是自己在做梦。

医生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借着镜子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非常可怕的痕迹,完全符合他在警校时候的课堂上、老师讲解过的上吊伤口的特征:“…如果是在激动的情绪下上吊,一来心脏受不了太大的压力,二来脑部由于兴奋加大了对氧气的需求,所以这种情况下,上吊几乎一上去就会死。

“而平静的情况下,人会进入一个内部供氧的休眠期,大概五分钟之内才会死。

“当然,以上是上吊方面比较有天分的人,如果上吊手法比较笨拙,压到的地方不对,很有可能痛苦几十分钟才挂掉的,所以,各位一旦成了警员,碰到想要上吊自杀的民众,可以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换个更加轻松的死法…”

那个老师说的很是轻松,沈嘉言当时跟着同学笑个不停,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几天前见过的少女杨小青的尸体还历历在目,那样恶心的…就是死亡!真实的死亡!而自己现在亲身经历的…

摸着自己脖子的手哆嗦了一下,沈嘉言忽然害怕:如果他那天就那么死去,就在昏迷中那样无知的死去…

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杨承延,自己就真的死去了!不过杨承延…

忽然想到这个名字,沈嘉言重新走进身后封闭的医院建筑。

“请问那天和我一起送进来的一名叫杨承延的病人出院了没有?”

“杨承延…查到了,没有,他还没有醒过来。”在计算机上检索了一下,接待处的护士小姐抬起头对沈嘉言说。

亮出自己的警察身分,沈嘉言又询问了杨承延的病房号,然后,重新回到了住院部。

杨承延住得离他之前的病房只有一层之差,沈嘉言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间病房,拉开门悄悄进去。

“啊!对不起!”

进门迎面就撞上一个女人,沈嘉言忽然想到自己忘了敲门,那个女人转过半张脸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走了。扶了扶自己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再度感到疼痛的脖子,沈嘉言的视线重新回到室内。

这是单人病房,杨承延静静躺在屋内唯一一张病床上,手背上连着病床旁边的点滴。

病床旁边有一些包装很好的果篮花篮,看样子还是有人过来看他的,从名帖上对杨承延的称呼看来,探病的人应该是他的同事,不过从花篮果篮的新鲜程度看,那些人应该是前几天来的,水果和花朵都有些蔫了。

持起杨承延露在外面的手,只见上面缠满绷带,密密麻麻的,就像自己的脖子一样,听说杨承延是用自己的手强行将绳子解开的。那可是鱼线做成的绳子,极为割手,这个看起来有点冷漠的中年男子竟然这么有义气,居然这么花心思救下自己。

沈嘉言感动之余,有点困惑。

沈嘉言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手机,是杨承延的手机吧?对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杨太太的情况?女儿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她本来就有些不对头,现在丈夫又成了这样子…

想到这儿,沈嘉言拿起了杨承延的手机,他手边并没有杨家的电话,他想用杨承延的手机找出自己想要的号码,结果,杨家的电话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杨太太的名字。

“小雪”──这是标注在杨承延手机上的名字,沈嘉言记得杨太太的名字中就有个雪字来着。

一摸没摸到自己的手机,沈嘉言于是用了杨承延的手机,他拨通了杨太太的号码。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喂!是杨太太么?我是警察沈嘉言,请问──”

电话忽然被挂断了。

盯着手中的电话,沈嘉言皱起了眉。

沈嘉言又拨了几次那个号码,开始电话还会响,再后来就提示对方已关机。一开始他是觉得这样很奇怪,不过后来联想了一下杨太太现在的精神状态,沈嘉言随即放下了杨承延的手机,最后看了床上苍白的男人一眼,然后轻轻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阳光下,沈嘉言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给警局打电话,伸手向口袋摸去,忽然想起刚才就没摸到电话,他脸色一僵。

沈嘉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早在那个晚上就被…

当时他看得清楚,有个女人弯腰想要捡自己的电话,然后他就晕了。

女人…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房间的女人,会是嫌疑人姚美雪么?

如果是那个人捡起了自己的电话…

沈嘉言停在了喧闹的街头。

第五章 沈嘉言之三

上午于是就在沈嘉言纷乱的思绪中度过了,简单的吃了午餐,重新回到413,空荡荡的屋子里四下找了一会儿,沈嘉言回到了警局,踏进警局的第一步,他就松了一口气。

嫌犯哭泣求饶的声音,警察冷漠盘问的声音,甚至队长吼人的大嗓门…听在沈嘉言耳中都格外亲切。

“报告队长,我回来了!”像第一天报到那样,沈嘉言踏进自己科室的时候,向队长敬了个标准的礼。科室一下安静下来,被全部同事上上下下扫描一遍,科室里重新炸开了锅。

“哎呀呀!听说你因公负伤了,我开始还以为又是和上次一样“解救人质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下楼梯骨折”这样的伤呢,原来不是嘛!”

“当然不一样啊,你们看,这次伤的是脖子嘛,啧啧!这次摔下楼梯扭到脖子?”

到处都是打趣声,同事们一个个走过来,勾肩搭背的笑着看他,沈嘉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真是──

自己这些同事都是好人,不过格外喜欢消遣人而已,尤其是自己,不就是稍微笨拙了点吗?

不过,沈嘉言倒也听出了话外之音:自己受伤的真相…前辈和队长没有向其它人说么?

心里想着,沈嘉言惊讶的看向远处微笑看着自己的队长和前辈。

示意其它人散会,沈嘉言被单独留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沈嘉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前辈走过来,对他点了点头。

“因为不知道怎么确定这件事的性质。”说着,他一屁股坐在了沈嘉言旁边。

“有证据表明你袭击了杨承延,杨承延是什么身分?是一般市民!你作为警察袭击一般市民本来就是大忌。”前辈说着,看着沈嘉言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将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冷静。

“不过,根据你醒过来说的那些,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晕倒一次,记忆中并没有袭击他人这件事。

“就算作你那时候意识模糊好了,你为什么袭击杨承延?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还是有其它的理由?这些,我们都无法知道,必须等杨承延醒过来才能进一步确认。”

“而且医生说,按照你当时的伤势,基本上无法做到袭击这种动作的。”

队长补上的最后一句话让沈嘉言安心不少。

“所以我们决定先冷处理这件事,等杨承延清醒之后再做打算。”队长对沈嘉言点点头。

沈嘉言低着头,半晌,回应似的,也将头轻轻点了点。

看出沈嘉言的意志消沉,前辈看了眼那边的队长,得到队长点头示意之后,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个A4大小的信封,然后将它推到沈嘉言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视野的东西,沈嘉言抬起头。

“打开看看。”

收到许可,沈嘉言不明所以的打开了信封,那是一个人的资料,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看到相片的瞬间,沈嘉言惊讶的“咦” 了一声。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队长斜眼看向沈嘉言。

沈嘉言迟疑着,眼珠向左上方转去: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

“啊!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我下午在杨承延的病房里见过。”非常满意自己的记忆力,沈嘉言嘴角微微翘起,反复看着照片,最终确认自己并没有认错人,“怎么,你们要调查杨承延的同事么?”

“谁告诉你这个女人是杨承延的同事的?”队长的口气却有些严肃。

“啊?我猜的…下午我在杨承延的病房内,看到好多他同事送来的果篮…”

“…”队长和前辈对看了一眼,半晌,前辈走到沈嘉言身前,用手指了指沈嘉言手中的档案上的某一行。

“你…读这里。”

狐疑着,沈嘉言向前辈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大惊失色!

“什么?!”

前辈的手指落处只有三个字:“姚美雪”。

“那张是我们刚刚找到的姚美雪的照片,大概是两年前照的了,这是我们能找到的她的最近照片,你说你见过她?你确定?”

紧紧握着那张照片,沈嘉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心跳明显加快起来。

“这个…那个…姚美雪和杨承延竟然是认识的…”

如果自己下午确实没有看错,自己下午见到的人确实是姚美雪的话,那样不仅可以确认犯罪嫌疑人姚美雪还在本市的事实,而且,说不定,经由姚杨两人相识的事情,可以进一步找到犯罪原因!这是多么大的发现,只要是个人都会知道!

沈嘉言抬起头,果然,前辈和队长两人脸上也是一片激动!

于是,案情有了新的发展。队长立刻把姚美雪的照片以及沈嘉言的证言,通知队里全体人员,发动一切力量开始调查姚美雪和杨承延的关系,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姚美雪和杨承延竟然是情人关系!

不知道两人这种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保持了多久,两人的关系确实掩藏的紧密。不过,有警察在某家医院找到了姚美雪一年前的一张就医记录,是人工流产手术,而当时手术单上另一个签字人签的是一个“杨”字…

沈嘉言在姚美雪家发现的那件男装,事后核对也确实为杨承延的尺寸没错。于是,两人的关系就这么确凿了。

“这样下去,就是情杀喽?”整理完所有的已知数据,前辈做了总结。

情妇逐渐不满足自己见不得光的身分,怀孕却被要求人工流产,这样的女人有理由对男人的女儿产生怨恨。因为自己的孩子被要求扼杀,所以去报复别人的孩子,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的。

“如果姚美雪就是凶手的话,那么…”

杨承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然后,周围全部是警察。对方见他醒过来,默默的递了一张硬纸片给他,最上面是姚美雪的照片,然后下面,是一张医院开具的人工流产手术的病历,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杨承延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犯的错…从来没想到会报应到自己女儿身上。”

杨承延睁开眼睛,焦距却并没有凝固在固定某个人身上,越过对面雪白的墙壁,他的思绪却深入到了某个昏暗的下午。

“那个下午…我去小雪家里,然后…”

那栋楼是姚美雪选择的地方,很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那样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女人会住在那种地方,不过她既然住进去了,他也只好去那种地方找她。

他不再是年轻人,她也不是,两个人也不太讲究年轻人的浪漫,房子虽然破了些,不过毕竟比旅馆省钱许多。不过,自从姚美雪搬进那里之后,杨承延不自觉的减少了找她的次数。

“我不喜欢那房子,一点也不喜欢,每次进到楼道里面,我第一个感觉就是想后退…”

那一天,像往常一样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杨承延在玄关脱下鞋子,脱下外套,走到客厅的时候,他呆住了。

“那个孩子…青青就在那里…高高的!背对着我…”

回忆到那一幕的杨承延,表情难以自控的激动,脸部扭曲着,杨承延的眼睛瞪得很大。他又回到了这些日子在记忆里,震撼了自己无数次的那一幕!

一开始他只是看到女儿的背影出现在客厅里,他很害怕,然后是羞愧,有种在女儿面前被揭穿丑陋一面的尴尬。然而马上,他就发现了事情的不正常:他的青青…是被人用绳子勒紧挂在那里的!他的青青是被挂在房顶上的!

苍蝇在女儿身体旁边嗡嗡响个不停,杨承延颤抖的,慢慢走到女儿的正面,腿一软,就那样软倒在地。

“那个孩子在瞪我!她在瞪我!我把她放下来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怪我的…怪我的!那个孩子心里怪我外遇,她因为我被残忍的杀死,那个孩子没走!我知道的!她没走!她就在我身边!家里现在还有她的头发!浴室…头发…”

杨承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队长听到后面再也听不下去,站起来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