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结交朋友并没有兴趣的何珍,每次做的也只是开门让对方进门而已,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或许对方也不知道她的。

护理的过程中,两个人偶尔会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天,何珍印象最深的对方的话就是:“葡萄结出来的话,我请你吃葡萄。”

这个年轻男子,自然就是邢楠。

杨洋失踪的那个晚上的第二天,邢楠就想办法找到了提供这所房子出租的地方,对方对于他想要租住这样一栋破旧的老房而惊讶,也好心的告诉他这里即将拆迁的信息。

不过邢楠表示自己租用是因为想要练习,他喜欢摇滚乐,而之前所有的邻居都受不了他练习时候的噪音,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成功入住。

来这里第一件事,他开始种葡萄,有着长长藤蔓的葡萄,一部分种在院子,而另一部分种在自己家阳台,他想要借着种植的机会,偷偷寻找同伴那天掩藏的尸体,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葡萄长得异常的快。

异常的快。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正常,不过他有了更好的主意,借着护理葡萄的机会,他将周围可能的邻居家的门挨个敲了一遍,搞清楚了自己居住环境的状况,四楼那一户暂且不谈,其它房子都是空的。然后过了几天,他楼上的房子住进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在邢楠眼里,那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无声无息,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女人的家,晚上却一直亮着灯,就像灯塔一样,彷佛指示用的光芒。

邢楠怀疑过那个女人,可是由于缺乏证据,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一天天的拜访过去,两人小有交情,那个女人似乎是个插画家,她让他看过她画的画。不能称作美丽,都是很诡异的图,她画过很多有关鬼魂的图。

她让他看刚刚完成的作品,那上面是一个阳台上梳头的女孩,看到那张画的瞬间,邢楠心中有了一种类似宿命的感觉。

画上的女孩,是他那个晚上见过的女孩。一样的长发,一样的制服。

那个女孩失踪了。

邢楠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搞不好就是最终见到那个女孩的人,可是他没有说,他不敢。他有太多秘密,一个秘密制约着另一个秘密,他不能说的事情于是越来越多。

那个女孩最终还是被人找到了,就在这栋房子的四楼,就在他头顶的头顶。

那个女孩的尸体被人高高的吊在吊扇上面。

邢楠想过,如果那时候他说出自己见过那个女孩的话,那个女孩是不是就不会死?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女孩的母亲,每夜每夜都站在对面的阳台上,遥望对面的窗户。那个案件最终被定案的时候,邢楠忽然想起来,那个晚上,他们聚会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开车过来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死去的女孩的母亲。

那截断指,那个袋子…想到自己那天目睹的,可能就是一场命案的发生经过的时候,邢楠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事情…太巧合了。如果事情是人为的话,那么,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女人干的,她看到了他们,然后…

朋友们的消失,搞不好…毕竟,这是一个能将丈夫的情人分尸的女人。

“她疯了…”一天,再度在那个阳台看到一个白色影子的邢楠,忍不住对旁边的何珍说。他们现在算是朋友,起码见面的时候会说几句话。那个案子破了之后,他身上再没发生诡异的事件,心里暗暗肯定自己猜测无错的邢楠,于是松了口气。

“你说谁?”何珍转头。

“对面阳台,前阵子死在咱们楼上的那个女孩的母亲,你看,她天天都站在阳台往这边看。”邢楠说着,指了指那个阳台。

何珍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更加雪白,半晌,她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她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邢楠顿时全身犹如被冷水灌透!

“她死了。”何珍只说了这句话,只说了这三个字。

“因为怨念也好,因为执念也好,也许是别的更加可笑的原因,他们走不了。”

何珍低哑的声音像一只小虫子,在邢楠心里挠啊挠。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几天,几年,几十年…他们待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他们无法接受亲人的拜祭,也无法转世投胎。

“永远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守望。

“只有有心人,或者心里有鬼的人可以看到他们。”

“你…不怕他们么?”半晌,邢楠只艰难的问出一句。

何珍歪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原来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低下头,何珍慢慢离开。盯着何珍慢慢上楼的身影,邢楠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上床,然后梦里,他再次陷入了梦魇。

疼…

是他在梦里唯一的想法,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因地震坍塌的教室,老师压在自己身上,血从上面淌下来…

不!不是那里!

这里不是那里!

那里没有这样窄,自己没有这样疼──

邢楠挣扎着,他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睁眼却是一片黑暗,他想从这个噩梦中逃出去,可是这天的梦却格外长。他觉得呼吸困难,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住的感觉非常难受,再不离开,自己搞不好会死在这里!

邢楠更加激烈的挣扎,忽然,头顶被翻动,他看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明!

那是极其微弱的光芒,然而对于置身无限黑暗的他来说,哪怕是这点光芒都是救命的导航。他更加用力的挣扎,挣扎中,下陷的泥土掉入眼睛,他流了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更加大的缝隙,以及…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脸。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陌生男人的脸。

邢楠于是醒了。

揉着自己的眼睛,那种异物感真实的简直不像做梦!邢楠跳下床,跑到浴室洗脸,却在开灯的瞬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大片血迹,浓稠的,乌黑的血迹。

“不…不…”

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来了,邢楠眼前一片虚晃,那张陌生男人的脸似乎再次出现,邢楠慌忙奔出去,跑到阳台,他大口呼吸,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此刻!就在他楼下!天啊!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邢楠的心跳彷佛停止了,猛地软倒在地,邢楠再次撑起身子向下看去的时候,那名男子已然不见,深呼吸两口,邢楠心里激烈的做着斗争,最终,他选择抓起手机冲下楼去。

他用力跑着,脚步声在走廊回响,跑到楼下的时候,邢楠闭上眼睛,半晌,睁开眼睛向上看去。

向左看,对面的某层,一个白色影子隐约可见…

向上看,破楼的四层,也是阳台上,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个女孩!是自己那天见过的那个女孩!

邢楠轻易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同样也想起来:那个女孩,是已经死了的。

邢楠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紧紧握着手机,彷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视线强迫性的向下,三楼,何珍的小屋有微弱的灯光。那是极其微弱的光,可是此刻在邢楠看来,那无疑就是梦里救命的光芒。颤抖着,邢楠拨通了何珍的号码。

“喂?”

何珍的声音很清醒,他知道,她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却是清醒。

“我杀了人──”

如释重负般的,邢楠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然后,秘密的盒子有了缺口,其它的秘密也就一件一件倒了出来,从聚会那个晚上开车过来的诡异女人,到自己搬家来此的原因,邢楠全部说了出来。他一直说,不给何珍开口的机会。

“我知道那个梦是怎么回事了…是他们!是他们在怨我!他们被埋在了这么冷这么黑的地方,他们想要出来!那个梦…是被掩埋的梦!到处都是黑暗,没有光明没有希望!他们在怨我!”

邢楠不停的说着,站在那个男人之前站立过的地方,他蹲下来,开始用手徒手挖掘。“他们想要出来…想要出来…”

被人遗忘在地底是多么可怕的事,他不是最清楚的么?

手破了,邢楠继续挖;指甲断了,邢楠还是继续挖。

手掌碰到有别于泥土的触感的时候,他停下了。他笑了,解脱的笑。

“是你么…终于找到…”将对方皮肤上面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抹掉,对方轮廓展现在他面前的瞬间,邢楠脸上的笑容僵掉了。

“杨…洋?”

被他挖出的人赫然竟是前几天失踪的老友,这个事实几乎击晕了邢楠。

“怎么可能?”心里顿时慌了,邢楠慌张继续挖掘,陆续的,他又挖出三个人,“徐梦瑶…杜伊…郑荣…该死…

怎么会…”

徐梦瑶的尸体在最下面,扭曲着,僵硬着,好像抱住了什么,邢楠忍住害怕,仔细向下看,这才发现徐梦瑶的下面赫然还有一具尸体。

“不…不可能…”颤抖着,邢楠用力掀着徐梦瑶的手,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他清楚听到了骨折的喀喀声,而此刻,徐梦瑶怀里那具尸体的长相已经跃然眼底。

“不可能…不…怎么可能…是…

“我?”

看着徐梦瑶怀里,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邢楠呆住了,那个“自己”手里的手机一闪一闪,正在通话中,手机里,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吼叫。

“邢楠!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何珍的声音。

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自己,下一秒,邢楠重重栽倒了。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是何珍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然后上了车子,接着就是医院的消毒水味,电击的 感觉真难受!

他听到周围医生不断的大呼小叫,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清晰的可怕,而与此相反的,他的心跳却越来越模糊,听到最后一声属于自己的心跳的一剎那,他感觉自己脑中连接意识的那根神经即将断裂。

朦胧的视线中,他最后见到的人让他瞪大了眸子。

那个陌生男人!梦里那个陌生男人!

怎么会──

惊讶的瞬间,他终于明白:他,即将死去。

那个黑暗的夜里,他们就在死去,那个时候,他们或许还没有死,那个出了车祸的车里面被他们认为死亡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在他昏迷的时间,他的同伴掩藏了他们受伤的身体,掩藏了他们最后获救的机会,他的同伴的身体慢慢死去,表现在他这里就是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奇失踪。那些诡异的梦,正是他偶尔清醒时候的真实!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几天,几年,几十年…他们待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他们无法接受亲人的拜祭,也无法转世投胎。”

“永远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守望。”

何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忽然出现在他朦胧的意识里,那个时候不太明白的事情,此刻却异常好懂。

对面机器显示屏上,代表他生命的波线变成一条直线的瞬间,邢楠陷入了纯然的黑暗。

第九章 何思远之一

“我知道你的秘密。”

“请问,您是何思远医生么?”

午饭的时间,何思远被叫住了。

“是的,我是何思远,不过目前的身分不是医师而是病号…”将包着重重石膏的胳膊指给对方看。

“总之,如果您是何思远的话,就请和我到旁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