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送一次货,然後回我原本的地方。」对方头也不回。

「原本的地方?额…我呢?」费德皱眉。

「你已经找到了你一开始迷路的地方,所以,你也可以回去原本的地方。」对方的声音因为隔着火海的缘故有些不真实,火幕的另一端,他觉得对方好像回头对他笑了下。

顺着对方脸朝向的地方,费德看向右手边,他惊讶的发现邪里竟然一片瓢泼大雨!最後看了一眼那名邮差消失的火海,费德吞了口口水然後飞快向大雨内跑去,慢慢的…他看到了最早见过的阳春路的路牌,然後看到了路上一连串被挤压成罐头的车子,然後他看到了自己搭乘的那辆车子。用力拉开车「了,他激动地回头大吼:「你看!晋维嘉这是我们的车!晋维嘉——」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身後,空无一人。

大雨不停的落。

呆呆的转过头重新看向车内,他看到车座上紧闭眼睛的自己,怔怔的…费德向「自己」伸出手去,然後小心冀冀的想要戳一下,手指碰触自己脸颊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被吸了进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到身上头上剧烈的疼痛,他环顾四周,这才看到他身边躺着的谢宜,何晶晶,以及卫兰。

他们悄无声息。

晋维嘉却没有在他们中间。

头疼的几乎炸开,抱住脑袋,费德开始冥思苦想:

什么…什么时候呢?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然後国中,高中…进了大学,遇到了谢宜…何晶晶…卫兰…

出生以後的记忆慢慢在他大脑中走马灯似的滚过,那些或者清晰或者模糊的记忆中,唯独没有晋维嘉的存在。

「奇怪…我明明不认识她的…」

继续回忆,这回他坐在谢宜开的车上,几个人笑闹的议论纷纷,然後车前忽然一道人影!耳旁有人大喝一声,然後谢宜反应不及,车重重撞到了什么——

「没错…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是他记忆里那个叫晋维嘉的女人第一次出现。

「呵呵…我明明不认识她的…」

大笑着,费德吃力的滚到车外,仰面朝天看向天空的时候,雨点打的他睁不开眼,身上很疼,可是心里却有种重生一般的喜悦,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的时候,他在他们前方看到了一辆巴士。

那里明明应该没有车子的。

鬼使神差的,费德向那辆车子走去,车体相当凄惨,车门被积压的像是裂开的嘴,费德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竟然想要进去。

于是,他进去了,然後看到一车小孩子…

的骸骨。

那些骸骨堆积的地方——在巴士最後一排的位置上,他看到了晋维嘉。

「喂…你还好吧?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救你!」吃力的,费德扒开层层障碍向晋维嘉的方向挪动。

「天…你怎么会这样?不要动!千万不要动!」看到晋维嘉的样子,费德惊讶的瞪圆了双目:晋维嘉现在是坐在椅子上的,确切的说,她不得不坐在椅子上!一根钢筋透过巴士的车身直直插入了晋维嘉的胸口,然後从她的前胸透了出来!

「不要动!会流血的…你等一下,我试试看能不能…该死!弄不了…」碎碎念着,费德试图想办法,可是他发现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找专业人员了,你有电话么?该死…我想起来了:这里没信号…」

抬起头,费德看到晋维嘉的脸的时候,话音戛然而止。

晋维嘉在哭泣,泪珠大颗大颗的从她眼眶滚落,这是费德第一次看到她哭泣,不像何晶晶她们,晋维嘉从不哭泣,不对…他想起来了,在最初那个大雨夜,因为没有办法救援车内的人决定先行离去的时候,她也是哭过的,就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无声的哭泣。

「你放心!」一把抓住晋维嘉的手,费德认真的盯住了她的眼睛,「我现在去叫救护人员,所以我会离开一阵子。」

握住对方双手的力量忽然加大,费德用其中一只手给晋维嘉抹掉了眼泪,「虽然会离开,不过我马上会回来,带着救护车回来,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就像之前那样…虽然中间迷路了一阵子,不过我一定会找到回来的路!」

他看到晋维嘉缓缓地点了点头,最後握了一下晋维嘉的手,费德迅速离开,他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身後的晋维嘉已经重新泪流满面。

「他会回来的。」车窗外的雨声中忽然多了一道脚步声,晋维嘉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多了一个人影。

「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舒,一名邮差。」

仿佛对于自己周围的地狱景象一无所知,自称邮差的男子一脸自若。仿佛现在只是谁家的大门口,按下门铃之後正在自我介绍,然後等待对方开门。

「你…来…做…什…么…」太久没用这副嗓子说话,晋维嘉的声音干涩破烂。

「送信。」说着,那人从挎包里拿出一张…两张…三张…

他拿出了一沓信。

「你的信。」

他等着,等待对方接过信,只有这样,送信任务才算结束,可是等了很久,对方也没有行动。

「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其实这些信都是我的上司寄出的,似乎在多年前他目睹了这个车祸现场,也答应了对方回来找人营救,可是…一直没有找到这条路而已。有可能是他找不到,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这条路。」

看着不为所动的女子,苏舒扶了抉眼镜,

「但是他坚持寻找,找了四十年,一直找到今天。你看到的只是他写的信的很少一部分,他确实没有找到,可是他也没有违约。」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接受这些信。」

晋维嘉终于看向了他。

她向他伸出手去。那是几乎不能被称为手的肢体,细长而扭曲,实际上,她的整个人都是这样的,被钢筋固定在椅子上,她渐渐长大,人没有死,可是再也没有了人形。任何一个人见到她现在的样子都会做恶梦的。

苏舒将信放在细长变形的手掌当中,他静静看着对方见胳膊慢慢收回去,然後慢慢的撕开信阅读。

比刚才更要汹涌的泪珠崩溃在他面前。

「谢…谢…谢谢…」

他听到泣不成声的女人嘶哑道。

然後,对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信撒了一地,女人细弱的手指重重摔倒了地上,细细的手指间捏着一封信,女人再无声息。

尾声 one lie

「…下午十六点的时候,市急救医院接到一名费姓男子的求救电话…多年前的车祸现场终于被发现…震惊全国…被钢筋困住无法逃生的少女艰难求生…」

电视里的记者说的口沫横飞,他的身後一群警护工作人员似乎正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不断有盖着白布的担架从她身後经过。

「…然而还是没能获救,据专业人员判断少女死于救护人员赶来之前一小时内…尸体虽然扭曲变形得厉害可是生理功能基本正常!这是生命的奇迹…现场发现大量当时遇难孩童的遗书——」

哗——的一声,男子重重按下了电视机的开关,一片黑屏之後,拿起桌上的零食袋子,翻出一颗豆子往嘴里扔去,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

「哟!苏舒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身上全湿了,真狼狈啊,信有没有湿?」

看到来人一身湿透的样子,男人抓了抓自己头上的波浪卷,懒洋洋的笑着,递出手里的炒青豆,「要不要吃?」

「不要。」

「还是这么冷淡啊,怎么,今天有什么感想?」

「感想就是淋雨的感觉太糟糕了,再次建议局长给远程送信人员配车。」

「免谈!不过我可以给你配一挂摩托专用连体雨披,红色还是黑色,两种颜色可以选择哦!」被称为局长的男人还是笑嘻嘻的。

「哦!前辈你终于回来啦!晚上一起出去联谊如何?」办公室外,留着木村拓哉式小卷毛发型的年轻男子小步跑进来,「有美女哦!」

不等苏舒回答,门外再次跑进来一个人,这次进来的是一位明艳少女,华丽的法式宫廷卷发和邮差制服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哦!哦!苏苏你回来啦!我给你带了土产哦!」

「卷发棒…这是哪里的土产?」看了一眼所谓的土产,苏舒面无表情的抓起毛巾开始擦头发。

「卡卡常去的宠物美容店的土产哦。」揪着怀中可卡犬耳朵上长长地卷毛,宫廷卷美少女一脸委屈,「咱们邮局就你一个直(发)男,人家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你(的头发)弄弯,这样咱们邮局就可以正式更名卷卷邮局或者弯弯邮局了,多可爱呀。听说有个邮局外号叫空中邮局,多浪漫啊!浪漫比不过人家,只好比可爱了。」

继续擦着头发,苏舒对女人的抱怨充耳不闻,摘掉眼镜的细眼青年继续手上擦头发的动作,视线不经意的扫过面前的玻璃,玻璃上清楚的倒映着此刻办公室内的景象:他的身後,宫廷卷少女和小卷毛青年正在玩弄可怜的可卡犬。他们的身旁,阴森的「贞子」正光明正大的在上班时间偷看小说,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娃娃脸邮差正拿着DV晃来晃去对着角落里另一名戴眼镜的邮差偷拍,完全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波浪卷局长的身体中。

是的,身体中。

玻璃倒影出来的世界里,苏舒看到一道身影正缓缓向他走来,然後站到他的身後,一向和蔼可亲的老人向他露出一抹微笑。

「谢谢你,苏舒。」

耳边,对方的话异常清晰。

于是,毛巾下,苏舒露出一抹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