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叹了一气,“你说我,喝个药跟做贼一样,要不…还是跟妈老实说吧。医生说我这问题不大,不影响怀孕,吃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不应该瞒家里人的。”

苏醒关上窗户,说:“要是半年后还没怀呢,爹妈肯定就说是你的问题,到时候天天催你去看病,你不烦啊?没事,都喝了差不多一个月,再熬一个多月就好了。很晚了,咱俩也睡吧。”

到了十月下旬,红梅把最后剩的一点药也熬完了,以后就不必夜里偷偷摸摸熬药了,她想想心里都痛快。

次日卖货回家,她把昨晚熬的药拿出来热,先往一个大碗里倒开水,再把药碗放里面坐着。

这时她想小便,就出来把门关紧,然后跑茅厕去了。

方荷花本来在地里干活,她家旁边的地里也有人干活,那家女主人说手皮都磨破了想跟红梅那儿买一双劳动手套,还把钱递给方荷花了。

方荷花是个急性子人,说她这就回去帮着拿。

回到家她喊了一声红梅,没人答应,她就直接推门进了红梅的屋。

一进屋她首先找手套,找到了就把钱往桌上一搁。就这么一搁,她瞧见桌上的药碗了。

她端起来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哟,真是苦得很,没事吃啥药啊。”

再一低头,又看见桌底下的炉子了。她再蹲下来瞧,床底下还放着几根柴呢!

这个红梅,熬药还躲自己屋里,弄啥呢?方荷花嘴里直嘀咕。

红梅在井边洗了手就往屋里跑,与婆婆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啊哟哟,红梅你…你急啥,撞得我脑袋疼。”

“妈,你…怎么回来了?”红梅有些紧张,慌里慌张地往桌上瞧了一眼。

“张婶想买劳动手套,我就回来拿了,钱搁你桌上了。对了,你桌上怎么还放着药碗,你看着好好的喝什么药?”

“我…我今天有点拉肚子,所以…那个…”

“那也不用在自己屋里生炉子熬药呀,在屋外熬就好了,屋里熬得多熏?”

“呃…也是,我…我没想到。”

红梅紧张也没想到合适的话应付,尴尬地进了屋,方荷花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可走着走着,她觉得哪儿不对劲,以前红梅也拉过肚子,没见去买中药回来熬的,拉个一两天自然就好了。

再想着那炉子里的火是熄的,不像是今天熬的,既然是昨天熬的,那应该是昨天就拉肚子,红梅刚才明明说是“今天有点拉肚子”!

这事还真是越想越蹊跷!

接下来几天,方荷花有事没事就想着这事,感觉红梅有什么瞒着她,难道红梅得啥病了?

一天中午,有一家生了孩子,请女客时,方荷花和红梅过去吃喜酒。

桌上很多妇人都在说说笑笑,那个爱说粗话的秦香也来了。

她嗓门也大,说:“你们知道啵,海子那活儿怕是不行,这娃是海子老婆吃药吃出来的,他们俩结婚大半年了没怀上,跑去医院抓回来中药每天熬着喝,没几个月就怀上了。”

红梅听了后头埋得很低。

方荷花听了后则是心里一咯噔!

去医院?然后抓中药?每天熬着喝?这…

再想到那次深夜里见老大屋里后窗有灯光,她突然间就明白了!

回到家时,她问苏福、苏庆、苏喜三个有没有发现大哥大嫂夜里熬药。

苏喜说:“没瞧见熬药,倒是瞧见大哥往窗外煽着风,说屋里有味儿。”

这下方荷花确定了,红梅在吃药,她身体应该是有问题,只不过不敢说出来。

完了完了,红梅难道不能生孩子?那药效怎么样?

方荷花又气又急,还得搁在心里不能跟老大和红梅说。这事小两口故意瞒着家人,她这个当婆婆的也不好去捅破。

可接下来她发现红梅没再熬药了,方荷花挺着急。

“红梅啊,上回你拉肚子吃的那药还有吗?”

红梅被问得一头雾水,“拉肚子的药?哦…没…没有了,都喝完了。妈,你也拉肚子?”

“我没拉肚子,就是问问。”方荷花在想,药都吃完了,有没有效,这几个月应该就能看出来,等着吧。

到了十一月下旬,方荷花也没空盯着这事,因为苏福快要结婚了,家里样样要买要布置,还要去镇上找裁缝给严桂芝做衣服。

十一月的月末,苏醒和红梅要去省里进货,顺便买电视机。苏昌盛也想买电视机,还想去省里给他爹买药,就跟着一起去了。

攒到这个月,他们小两口已经有七百八十块钱,这是买电视和进货所有的钱。

红梅觉得苏昌盛跟着一起去挺好,一下买两台应该能便宜点,她就可以省出钱来多进些货了。

兄弟几个知道他们俩这次要买电视机回来,高兴得不知怎么好,就叫队上没电视的人到时候来家里看电视。

方荷花得知后,骂道:“你们三个臭小子怎么那么傻,这大冬天的冷得要死电视又不能摆外面,你哥屋里东西多本来就挤,到时候光咱家人坐进去都能挤得没地方落脚,别人来往哪儿站?”

苏喜说:“把电视放堂屋啊,堂屋宽敞些。”

方荷花伸手敲打苏喜的脑袋,“怎么,你还想摆在堂屋夜里一直看?这是大哥大嫂花他们自己挣的钱买的,得放他们自己屋,不懂事的东西。”

苏喜年纪小哪想到那么多,“哦”了一声,“那我再去说,别来我家看电视,站不下更坐不下。”

苏庆推他一把,“说你傻,你还真是傻,你这脑子能学会木工活吗?到时候他们来了挤不下,自然就不来了呗。”

旁边的苏福听得噗哧一笑,心里却在想,啥时候他能买一台电视机摆在自己的小屋,和严桂芝两人一起看。

此时红梅和苏醒已经在省里进好了货,他们俩和苏昌盛走在去买电视机的路上。

通过旅馆老板娘的指点,他们去了一家离得近的店里,因为各家店卖的电视机价格几乎一样,所以要选近便的,这样好抬。

进店一问,西湖牌的要六百一,长虹牌的要六百五,都是十二寸黑白电视机。

三个人决定买西湖的,稍便宜一点。本以为还价能还到五百八或五百九,结果老板只让他们还掉五块钱,怎么都要六百零五!

然后他们三人才说要买两台,让老板再少一些。老板心里是不打算再少一分的,没想到他们是要两台,如果不再少点怕他们不买,最后让他们两家共掏一千二。

这个老板虽然咬紧了价,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在他们三人不知道可以送货的情况下,老板仍让他儿子帮忙推板车,把电视送到了火车站。

坐火车回来后,他们又用板车把电视和货拉回来。

到家都十点多了,一家子硬是忙活着拆纸箱插电,然后打开电视,咦,电视里没人影儿!全是麻点点!

这可把一家人急坏了,大老远的买来电视,比县里便宜十几块钱,不会是坏的吧。

苏醒纳闷,在省里明明试看过,好好的,怎么回家就没人影了,还把村里的双子从床上扯起来帮忙看看。

双子家电视买了一年,他倒是会调,很快调出人影来,这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一家人还真是有劲,这么晚了还坐下来看电视,看到十二点电视停台。电视屏幕显示彩色条状的圆圈圈,他们只好各自回屋睡觉去。

红梅和苏醒累坏了,刚才家里人在看电视,他们俩一直忙着吃饭洗澡,等家里人都睡觉去后,他们也直接上床了。

关灯之前,苏醒还跑下床摸摸电视,看有没有放稳,再爬上床去,惹得红梅一阵笑。

第五十一章

腊月二十二, 苏福结婚。

吃过早饭,红梅就和婆婆一起贴喜字。门上、窗户上, 苏福屋里的所有家具上,全都要贴。

这些红喜字还是昨天红梅剪出来的,红纸也是她买的。贴完喜子,她和婆婆就开始洗盘子、洗菜、切菜, 这腊月在水里洗东西,手都冰得麻木了, 通红通红的。

晚上有八桌酒席,事情多得很。红梅在心里感叹,当嫂子可真不容易。

苏保国忙着借桌子和凳子,还有锅碗瓢盆, 全都要借。

苏醒兄弟几个全都一起去接亲,估计下午三四点能把严桂芝接过来。

因为苏醒接亲去了, 所以家里请二婶来掌勺, 她手艺比方荷花要强些。

中午来帮忙的人都要在这里吃饭, 二婶就随便炒了两个菜,大家凑合着吃, 锅里要忙着炖肉,没空炒菜。

因为人多, 等红梅来吃时,只剩咸菜了,饭也只剩小半碗。

唉,还得挨饿, 红梅寻思着等到晚上再好好吃吧,到时候好饭好菜多的是。

不到四点,苏福推着自行车把他老婆严桂芝接来了,苏醒几个跟在后面挑嫁妆。

挑了一个多小时,苏醒倒还好,苏庆和苏喜以及几位堂弟们都累出一身汗来。

乡亲们都站在家门口瞧着呢,严桂芝的嫁妆和红梅嫁过来时差不多,看来应该是严家故意按照红梅的一样来。

严家人还是很精明的,既然苏家给的礼都是按老大一样的来,那他家陪嫁妆也按红梅一样的来,这样苏家是挑不出一丁点儿不好的地方。

严桂芝骨架大,穿着嫁衣也显得很壮。她进新房里坐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实在坐不住,突然跑了出来。

红梅见她出来很是惊讶,“桂芝,你…你咋出来了,嫁衣薄,你可别受凉了,在屋里坐着烤火吧。”

严桂芝淡淡一笑,”我不怕冷。“

她的笑容淡到有些看不出来,不过红梅心细,还是能看出来的。

严桂芝说着就帮着红梅一起把木柴砍断,往大炉子里塞,炉子上面架着大甑,这种甑用来蒸米饭特别香。

砍断了一堆木柴,严桂芝又去压井水,往厨房里挑。

红梅看傻眼了,严桂芝可是新娘啊,她这样在客人们面前进进出出的,要不是她身穿红嫁衣,大家肯定以为她是来帮忙的。

红梅心里在想,刚才因为饿得肚子一直咕噜噜叫,她真想进屋吃糖块歇会儿,不干了。现在看来,在严桂芝面前,自己是不是显得有些矫情了?

她当新娘子的都干活,你这个当嫂子的还想偷懒?

红梅擦擦手,感觉她的活都被严桂芝抢去干了。

红梅叫来严桂芝的大哥,说:“桂芝她哥,要不…你叫桂芝进去烤火喝茶吧,这里有我呢,而且帮忙的人很多。她穿得少,又是新娘,哪好让她干活。”

桂芝大哥笑道:“你甭管她,她干活习惯了,在家从来都闲不住,你让她坐在那儿一两个小时,她肯定觉得腚底下有针扎她呢。”

“哦,她…她是这样啊。”红梅搓着手心,这个严桂芝这么爱干活呀!

红梅想到自己一到冬天巴不得天天搂着火盆,每次卖货回来都是生一盆火坐在屋里看看电视,织织毛衣,还时不时嗑点瓜子,爽得很。

以后在严桂芝这个劳动模范的衬托下,是不是显得她这个大嫂有点懒?

红梅不管了,擦干手,见客人们都在抓九宫零食盒里的东西吃,她饿得不行,过去拿了些花生和糖块,坐在旁边吃了一阵子。

感觉肚子好了些,不咕噜咕噜叫了,她打算再去把桌子全擦一遍,因为马上要开席了。

她一进屋,见严桂芝正在擦呢!

哎哟妈呀,她也忒勤快了,动作也太快,干活的手蹭啦蹭啦的,一会儿干完了。

红梅赶紧拿着抹布去邻居家擦,因为天冷不宜在屋外摆桌,自己家又摆不下那么多桌,所以在东西两边的邻居家都摆了桌。

红梅把东边邻居家的桌子擦完了,准备去西边,又瞧见严桂芝了,而且她已经把西边邻居家的桌子都擦完了,人都走出来了!

桌子擦好了,接着就要往桌上摆酒和碗吧,严桂芝又手快地干上了,红梅就在旁边配合地摆摆。

这时方荷花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严桂芝一直在干活,忙拉着她说:“哟,你可是新娘子,你忙活啥,让你大嫂干就行!”

严桂芝一心忙着,听婆婆说话,手才稍稍停了一下,说:“我坐不住,坐屋里怪闷的。”

方荷花无话可说了,人家坐在屋里嫌闷,你还要硬拉着人家进屋?

方荷花神情怪异地进了厨房,红梅也跟进去了。

“妈,刚才我让桂芝大哥劝她进屋,她大哥说她在娘家也这样,坐久了会觉得有针扎腚。”

“是吗?我还以为她不待见我这个婆婆呢,跟她说话她也不听,还没个笑脸。”方荷花脸色现在稍微好点。

这时二婶在旁说:“之前你不是就说桂芝不爱笑吗,还说不笑就不笑呗,日子总是要过的。现在好了,你又怪她不笑。”

方荷花有些脸红,这话她确实说过。

“我倒也不是嫌她不爱笑,就是觉得跟她说话,她太…太冷淡了,也怎么接茬。”

“或许她天生就是冷性子,不管怎样她勤快能干,往后有她搓磨福子干活,你还怕他们俩日子过不好?”二婶笑着说。

方荷花点头,心里却在想,严桂芝这样到底是因为心里装着齐爱华才懒得理苏家人,还是她天生就这性子?

二婶把最后一道菜盛进碗里,放下锅铲又说:“我倒是想要这样的儿媳呢,你瞧我家那个小儿媳,自从分家后更懒了,巴不得啥活都让我小儿子干,难怪大儿媳一直跟她不对付,我也瞧不下去了。”

二婶见红梅眼睛瞧着热菜,说:“红梅肯定饿坏了吧,来,我给你夹些菜。”

二婶还特意跑一旁从甑里盛了一大碗饭过来,“红梅,快吃,别因为小叔子结婚把大嫂给饿坏了。”

红梅端起碗坐在灶下吃,见方荷花在想着心事,问:“妈,你饿吗,饿的话我也给你盛一碗。”

方荷花摇摇头,她现在还真没心思吃饭。

宴席散之后,苏醒又要忙着送亲戚。

苏福有点喝多了,他走过来见严桂芝在收碗,“咦,桂芝?你不在屋里呆着在这儿干嘛?”

严桂芝见他一身酒气,皱着眉头,见旁人都站得挺远,她冲苏福说:“我爱咋样就咋样,不要你管。”

苏福愣在那儿打了个酒嗝,“桂…”

严桂芝端着一摞碗出去了。

红梅和严桂芝一起收碗收盘,然后打水洗,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可以烧热水洗洗回自己屋去。

红梅进屋烤着火,苏醒也回来了。红梅就把严桂芝穿着嫁衣屋里屋外忙的事跟苏醒说了。

苏醒笑着摇头,“这个严桂芝脾气还真是怪,以后福子有受的了。今晚咱还洗澡吗?”

“算了,洗把脸得了,我刚才已经洗过了。福子一身酒气,桂芝肯定要他洗澡,否则不会让他上床的,咱们别跟他们抢锅烧水。”

红梅这话才落音呢,只听见外面响起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还听见苏福在外喊着,“我咋还不能进去呢,你让我进去呀!”

方荷花走过去问:“这是咋了,桂芝不让你进去?”

方荷花生气了,伸手啪啪地拍门,“桂芝?”

严桂芝开门了,“妈,不是我不让他进来,他一身酒气又不肯洗澡还不刷牙,我闻着难受。”

苏福急道:“哪怕洗澡刷牙这酒味也散不去呀,怎么也得等明天吧?”

他说话时又打了一个酒嗝,严桂芝赶紧捂住了鼻子。

方荷花冲苏福吼道:“赶紧洗去刷去,刷完就进屋!”

方荷花这意思大家都听得明白,洗完了刷完了后,你严桂芝还敢不让她儿子进屋试试?

方荷花去厨房帮苏福烧水,这一洗一刷的半个小时过去了,苏福再来到门前敲。

敲了好一阵子,方荷花插着腰过来了,正要发威呢。

“咔嚓!”门开了。

严桂芝见苏福身旁还立着个脸带怒气的婆婆,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