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眼儿一漾,她这般安排,“今晚咱们几个一起吃顿好的,明日一早帮白荷收拾。小衣,你送白荷从正门出府。还有,墨紫——”

“是。”要放白荷出去了。

墨紫还以为第一个自由的,会是自己。只不过,对自小同裘三娘一起长大,就像卫星一样忠诚的白荷而言,自由,不但不迫切,还很恐慌了吧。

第247章 升官发财

雪花那个飘。

屋里屋外一样冷。

裘三娘视若不见白荷发苦的神情,交待墨紫道:“你在外的日子比白荷久,多照顾着白荷些。最紧要,是给她找个好人家,若是托媒,得说清楚白荷就是小姐,虽无父母,嫁妆丰裣,别让人瞧轻了。若你俩觉着好的,一定让我过过眼,好歹这嫁妆由我出,不让我满意可不成。三郎托办的户本,白荷便是户主。我把鹿角巷的房子按地拆分成四户,一户转在她名下。等以后红梅绿菊小衣出去,都会比照着办。”

“白荷,赶紧拿好了,免得我改主意,扣住户本,让你继续替我做牛做马,月钱都赖了。”裘三娘玩笑着说话。

白荷含泪,但眨眼,如一双明珠坠下,“奶奶,奴婢不走。便是您撕了卖身契,或是有朝一日奴婢嫁了人,还是要在您身边伺候。平日里同绿菊她们说笑,是要当管事婆子老妈妈,要照顾奶奶三代人的。”

绿菊本想,领回卖身契是好事,至少生死不由王府里的其他主子处置。可料不到,白荷拿回卖身契的同时就得出府。看白荷跪着泪水涟涟,她心慌意乱,突然眼前茫然。想想自己不过比白荷晚进三年,是不是很快也会打发她出去?

“奶奶发还卖身契便罢了,为何要赶白荷姐姐出去?白荷姐姐除了咱们,也没什么亲人,出去之后,该如何是好?”她不明白。

裘三娘眯眼嗔道,“哪里是赶出去?给她一个小富千金的身份,不出去,找得到像样的夫婿吗?不说我如今就在这后宅里转悠,见不到几个男子,就算今后能出去做客应酬,也都是侯门高门的,小妾的机会倒是挺多,可我最不想你们做小去。有本事,你们瞒着我,不然,我是不相看的。再说,我裘三娘算得上不一般,你们个个给我争气点,不求鸿鹄之志,也求个能自己做主的将来。当什么管事婆子老妈妈,至少也得让人正正经经称一声某某夫人。”

绿菊垮着脸,“奶奶,这如何可能?”

“为何不能?”裘三娘指指自己,又点点墨紫,“有我们就可能。”

我们?墨紫挑眉,听着跟婚姻介绍所广告似的?

“也不是说要找大富大贵的人家,最重要是品行好,能疼人,表里如一。”正确的观念还是要树立,不能想野了,导致心理失衡,“奶奶让白荷出去,就是给她机会多见见外头的。其实,要是两情相悦就最好。十媒九空,媒婆只说好话,不能信。不如自己睁大眼,瞧过了,处过了,不行还来得及换一个。”不经意,倡导自由恋爱起来。

白荷都忘了哭,回过头来,对墨紫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你能说出这些话的骇然表情。

红梅被裘三娘和墨紫说得头疼,揉太阳穴,叹气。

绿菊直肠子,敢问敢说,“不行还能换?那白荷姐姐不是成了水性杨花?不可以的。”

墨紫知道自己又说过头,但该澄清的要澄清,“绿菊,水性杨花是指已婚妇人在外勾搭。我说得是,还没成亲,发现对方不可容忍的缺点,而及时把人甩了。好比,你没嫁那人之前,发现他会打女人,性情凶残,那你还嫁不嫁?”

绿菊头摇得像拨浪鼓。

“所以,就要换一个人。”努力给绿菊“洗脑”,墨紫笑得有点贼。

但她洗脑的效果不佳,也因裘三娘这件事宣布得太突然,一顿饭,包括高大娘在内,吃得可能消化不良。要不是高大娘嘴皮子会说,搬出些洛州的趣事出来,就是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

吃罢饭,高大娘识趣得早早退下去休息。裘三娘不理白荷红着眼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叫上墨紫到书房。

“其实这事开春再说也不迟,快过年了,白荷手艺好,能帮你笼络不少人心。”墨紫就事论事,“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弄得像老死不相往来,再不见面一样。”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裘三娘单手一挥,腕间的花蕊金铃叮叮清响,“就是要过年了,我才不想让别人来差使她。我那好大嫂自打尝过白荷的手艺,十天半个月就叫过去一趟,当自己的厨娘使唤。小衣偷跟过去,听到她娘家弟弟跟她要白荷。我要再不放出去,还得应付她的纠缠。你说,男人都一个德性?见个好的,就想抱回家去,根本不想家里已经有一个了。”

这问题,是上下五千年之最难解的谜。

“原来是让人盯上了,怪道呢。”墨紫恍然大悟。

“不止白荷,还有红梅。府里的规矩,丫头最多二十二岁就得配人。她们两个到了年龄,我不急,别人急。老夫人那儿也跟我提,说红梅明年春天前最好把亲事定了办了,还给我几个人选,都是府里管事之流,有妻选也有妾选。虽说红梅婚后还归我用,我听着就不舒服。我婆婆喜欢白荷,不见得插手媳妇陪嫁丫头的婚事,但也说要尽快办婚事,还说帮她留心,知道我舍不得,因此横竖不脱敬王府。敢情我的丫头,只能配下人?”裘三娘嗤笑一声,“当我没见识,给个白馍馍当肉包子。你们几个,不算红梅,哪个不是我费尽心思的?白荷,她厨艺有天分,我求了刘婆子收她当干女儿。刘婆子虽忠于我娘,脾气古怪得要命,我的话爱听不听,弄得我好没面子。再说小衣,爹说她像男娃娃,学点武艺,方便我出门行商。我就打听到她师父爱喝酒的地方,一蹲就是半个月。你——我不用多说了,快咽气还跟我斗智,当时就觉得碰上个最厉害的了。果然如此。”

“绿菊?”原来,不是裘三娘运气好,而是天生的个性让她擅长以小搏大,会培养人才。不多面发展,一人专精一样本事,也是她的独到之处。

“她最让我省心。我爹请了南德第一绣庄的师傅教我刺绣,她全部学会了,我全然不开窍。”跟着她爹到处走,虽然不安定,但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起来,是真快乐。

裘三娘第一次提到三大丫头本事的来历,墨紫听得聚精会神,觉得寥寥数语背后,该有多精彩的故事。

裘三娘脸上也露出小女儿的纯真之色,可惜昙花一现,随即正经肃然,“白荷跟着你,别的不用操心,就是帮她留心个好男子。交给你办的事,从来妥当,希望这回也如此。”

墨紫双肩一沉,无形压力很大,“男女之事最出人意表,哪里是我想,就能样的。不过,在外面总比在府里的机会多一些,我尽量带她到处走走便是,也强求不了。”

裘三娘觉得她说得有理,点点头,又从放小金的匣子里拿出一叠银票,“这里一万两,你数清楚,收好。”

墨紫眼一亮,嘻笑道,“这是奶奶给白荷准备的嫁妆?”

裘三娘对她的笑讽很泰然,“帮我留意一下,上都最好的坊间有没有府邸卖出。离敬王府不近不远,上朝又方便的,面积要跟望秋楼差不多。看中了,就告诉我。”

“奶奶又要购屋?”鹿角巷的房子要给丫头们落户,所以再买进一处?“何不让田大去办?”

“不是三进五进的园子,这回要买的是大宅。田大能跑腿,却做不了决定,进出王府跟我商量又不方便。你便拿着银子,交付之前,跟我说一声。天这么冷,红萸也没活接,让你闲着我就想找事。”裘三娘嘻笑起来,比墨紫坏三分。

直说心里不平衡不就结了?墨紫不顶嘴,把银票仔细收进衣侧内袋,“今晚姑爷有应酬?”

裘三娘眼儿一转,了然于心,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墨紫笑容明灿灿,“不做什么,随口问问。我每次回来,姑爷不是都在?”

“说到他,确实有个事。前两天,皇上终于把他从编修调出来了,任中书舍人,四品。升了官,当然就有人为他庆贺,这两日不喝红脸是不会回来的。”裘三娘平板直述。

但墨紫瞧着,那张妩媚的面容实在有那么一点点同喜的意味。中书省是辅助皇上理政决策的机构,不过,中书舍人是干什么的,她不太清楚。无论如何,品级上去了,就说明是好事,连忙道贺。

“跟我道贺作甚?升官的是他,俸禄多了,我也花不到一文钱。”再说,那点俸禄,她还看不上,“不过,你还应该跟一个人道贺。”

“我知道,等姑爷回来,我一定说一箩筐好话。我还听说,姑爷让奶奶自己出院子了?”不但打算盘,还时而跟裘三娘说些望秋楼经营上的事,这是多明显的讨好讯号。

“让我趁着快过年,多和长辈们亲近,乖巧讨人喜欢一些。待他今后提单独开府的事,长辈就不会想是我撺掇的。”裘三娘再故作无动于衷,唇角终是忍不住弯起,眼梢有春意。

单独开府?想从这个连皇帝都表扬的“和谐”之家?

祝两人好运。

还要很多很多好运。

第248章 金傻瓜贴

是夜,小雪停了,墨紫回竹林小屋。

阿好正看医书,见到她就站了起来。

“医书上说光线太暗下用眼,目力会下降,且吃什么药都好不了。你精通医术,自己却不当心。”墨紫点亮好几根蜡烛,顿时满室光亮。记着元澄的话,尽量和阿好阿月保持相敬如宾的距离,但有时没人说话的时候,也会对她们唠叨两句。

“怕落人眼。”阿好愣了一下,很快毕恭毕敬答道。

“这地方想来的早来过,想不着来的也不会特意捡大冬夜来。”冷得骨头上下磕抖,墨紫蹲身在门边的暖炉子前生火。

这几个月很静。

萧二自六百里加急之后,进宫见过皇帝,就连夜赶回他的水寨。间中回来过一次,匆匆住了两晚上。一晚正式收了红罗,在维风居里摆了一桌算是仪式。一晚出去和人吃酒,第二天天亮才回来,醒了就走。

大求使团要入都城。让大周这些忠君爱国之臣个个又瞎忙又紧张。

金银去了南德,元澄那儿一问三不知。徐九随傅天到微阳总舵做客,其实是有正事要办一办。乌延勒那些人没有上门再找她,可能回大求了,也可能藏在大周某处等待会合。

有客开始主动找上红萸造船,虽然都是中型江船和画舫这些普通的,却正合墨紫心意,单子能排到明年春天。并不像裘三娘认为的冬天生意淡,因为能在室内造船,又加造两个大棚,多招了一倍的船工,还有不少技术不错的船匠,如今的红萸,风风火火,呈现一定人望的气象。

日子像豆腐一样平滑,却大概经不起轻压轻碾,一碰就会碎了。

所以,她很享受,很珍惜地享受。然后,心里时刻准备着,等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不冲着她来,她就观望。冲着她来,她就还击。

发呆胡思,身后一阵悄风,阿月轻盈盈走到她前头,打起火摺子,熟练地生暖了炉。

至今,墨紫不知她们如何藏身在她周围当影子,还想过会不会糊弄她,其实在哪里偷懒睡觉,反正王府里不太可能遇到危险。可既然她没付出心力去养她们,不好挑剔,也没得挑剔。每次她一回来,总有一个跟自己前后脚进门。

屋子不一会儿就熏暖了,墨紫拿张笺,提笔写了几行字,让阿月送到隔壁去。

待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时,阿月就回来了。

“那人是不是有话要你转告?”把挺好挺聪明的一个书僮教成了鹦鹉,回回跟她复制一大段话。

“没有,少爷只让我将这个转交给小姐。”阿月发间亮晶晶的,令不起眼的五官柔和下来,手里也是一张笺。

“又下雪了么?”绵纸窗看不到外面。

“是。”阿月简洁回答。

死士的话永远是少的,因为他们没必要多说,只需快于常人的行动力,瞬间制敌的决断力。他们必须孤独。孤独才能一直保持头脑清醒客观。

正是那样的简洁,让墨紫下半句随聊的话没说出口,默默接过纸笺,发现很沉手。

“阿好,出去吧,让小姐休息。”阿月转身开门,走出去。

风呼啦啦进来吞暖气,鹅毛般的雪花让突然死亡规则罚出场外。

阿好在门口脚步顿了顿。

墨紫抱着棉被,问道,“怎么?”

“小姐刚才说的目力下降,在哪本医书上有?”回头看着墨紫,阿好稍圆的脸上写着勤学好问。

“…黄帝…内经?”墨紫胡诌。

阿好平白表情,继续盯了她一会儿,“小姐…记错了。黄帝内经,阿好已经倒背如流。”

哦?这个不是有自己的主见吗?墨紫扯出大大的笑容,“神农本草…”

“本草经,阿好看了不下百遍。小姐累了,早点睡。”是这位胡说八道,所以不是自己看的医书太少。阿好飘出去,随手关门。

墨紫皱皱鼻子,没办法,古代医书她就知道那么几本,而且百看不懂。

打开纸笺,掉出很多片金叶子?

怔忡看着被子上金光闪闪的——不是金叶子,而是金花瓣,承认自己脑袋没隔壁邻居好使,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用意。不过,读过笺上的字,知道是错怪元澄了,该骂金银搞鬼才对。

金银已经回到上都,今日刚给元澄递了空白的帖子,附带一些金花瓣。元澄笺上就问她,是不是也收到金银这样的傻瓜贴。

她今天离开红萸早,赴了个客人的饭局,又拿到一张单子,就直接到裘三娘那儿去了,所以不清楚金银有没有送帖子给她。不过,哪怕是傻瓜贴,她也愿意收。有金子白送,傻瓜才不要。

笺上最后一句:届时,邀墨弟同行,把臂共赏之。

显然,元澄已解开傻瓜贴隐藏的内容,却又对她说得模棱两可,似乎有信心她也能明白其中含义。

把花瓣点了点,看了看,失笑摇头。怪不得元澄以傻瓜贴命名,金银闹着玩的也就算了,要真想借此为难元澄,以雪西山听泉之耻,那就是小巫见大巫,更丢人而已。好不简单,两种花瓣,片数各代表月份和日期。

花,赏花也。

贴,赏花贴。

赏花贴是贵族阀门内最流行的邀请帖,赏花之魂骨神髓,品花之千娇百媚。不管附庸风雅,还是真性高洁,花宴之上,那都得规规矩矩。酒,必是不醉的。茶,必是最好的。吟诗书画,花间漫游,心灵涤荡。

不过,冬天发赏花贴?以金银根深蒂固的兴趣来说,难道要弄一林子金花银树?而且,金银和元澄不一样。西山听泉,只是名义上的。冬日赏花,肯定就是实质上的。金银为了水净珠而去,如今一回来就请人赏花,炫宝的可能性更大。

墨紫仰躺着,闭上眼,在纯金的花瓣中徜徉入梦乡。

翌日,金光灿烂中醒来,望被上散落的金花瓣,一时辨不清梦里梦外。等彻底明白过来,金子已收进掌心,打算若有人小鼻子小眼问她要回去,抵死不认。

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晨的默知院里,很多人无计可施。

白荷哭得止不住,对裘三娘叩了三叩又三叩,不死心地想劝她收回成命。折腾大半个时辰,就不肯挪步,连萧三都求上了。

萧三心软,不知其中底细,还帮着让裘三娘留人,说没了卖身契,也能雇着用。他已经会打算盘,懂了一点生意经。让人知道,那就是有辱斯文。不过,他就不是会在意的个性。

最后,裘三娘没办法,只好让墨紫和小衣拉人走。

白荷三步一回头,双手抱紧包袱,眼泪不停。

红梅绿菊跟着送,跟着哭。绿菊的哭声还恁清亮,传出老远。惹了些好事的人沿路瞧,还窃窃私语。

墨紫拽着白荷,不管不顾往王府大门走,却感觉绿菊哀怨的眼神一直射过来,差点冒冷汗,好像自己手拿屠刀,要宰无辜的小羊羔一样。

凄惨!太凄惨!

所以,墨紫自动自发把眼中看到的一切景象快进快进。然后,上马车,去红萸,安顿白荷,再把她放进大厨房。

锵锵锵,一蹴而就。擦汗,松口气。

转眼,到了初十,赏花宴。

墨紫带着还没适应,仍在失落的白荷和阿好阿月,由赞进赶车,前往赴宴。

金银住的地方,就在金银总庄的后面,另有大门入。可是,在墨紫看来,此大门跟彼大门的格调如出一辙,很金,恶俗,让她走向它的脚步越来越慢。

“这是哪儿啊?”白荷今日让墨紫逼着,穿上了冬雪映梅锦缎裙,罩鹿皮狐毛及膝吹雪绸袄。她本就好看,穿得一漂亮,整个人的气质便被烘托了出来,比那些富家小姐少三分任性娇气,多三分娴静温柔。一下车,本来有些束手束脚,立刻被金府不同一般的色调所惊到。

“金府。”墨紫指着银色金字的牌匾,“一看就知道了。”

白荷笑了,“真的,怎么这么金?”

“不但这大门金,连主人都是金的。”声音温润如玉。

墨紫转过脸,看到元澄,一愣再一愣。

黑夜白星的皮袄,襟袖镶水貂毛,用一枚青铜蓝石扣起衣襟。能看到里面是一件烟青长袍,山水墨染。发高束一簇,用同质地的青铜蓝石环住。身上穿得虽暖,高颈无领,上沿玉色的面庞,如初晨洁雪。

真的,元澄的五官,美不过金银,俊不过萧二,但他周身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光华,是气质也罢,是气魄也罢,令人望久而不舍移开视线。

“墨哥目光呆滞,且色迷迷也,莫非——”元澄微弯腰,低头,几乎顶到墨紫的额头,“被我诱惑了么?”

说罢,轻呵。

墨紫仰面望他,硬挤出一丝笑意,“元大人这番精心着装,我若不呆滞些,色迷些,如何能捧场?”

“捧场么?”元澄眼眯起,慢慢退开去,“嗯,也是,墨哥向来谨慎做人。只不过,我很好奇,你的真心话会是如何?”

墨紫看他从身边走过,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冲击着耳鼓。

疯了!

第249章 用手拍掉

手拍了一记,正在心口上,五指慢慢收拢,将青花马甲缎揪成了团。

原来,心是可以跳成这样的。就像在淬练着铁,锤子一敲,火星四溅,那般滚烫,美丽,又胆怯。

眼中的那道墨影,一直以来,令人觉得孤凉危独。然而,从何时起,想要追上去,并肩而立?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了。不是互相利用朋友之间的欣赏,不是可怜他童年至今不幸的同情,也不是你很倒霉我很倒霉所以大家凑凑堆的作祟,是——女人对男人的心动?

是吗?还是错觉?

毕竟,说话动作暧昧的总是他。一次两次三次她可以无动于衷,也难保有那么一次成功挑起身为女性的自觉。而且,今天的天气真是好,万里无云的。再而且,喜欢上他,会不会长很多白头发?他说一半她要猜一半。虽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常跟他一半说一半留,总觉得同那么聪明的人说话,太直接就很没意思。

拍在心口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呼吸,从急促变成了绵延深长。他这样子是来诱惑众生的,她是众生之一,那就先被他诱惑这一回吧。

“墨紫,这人是谁啊?”刚才元澄对墨紫那般暧昧,让白荷看傻了眼,将自己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爱照顾人的天性再度激发,上来连忙关心,“他跟你好生亲近,莫非不知你是女子?要是这样,你可得小心了。我听说,那些贵族有好美男子的,别是相中了你。”

墨紫今日还是男子装扮,因为她在红萸收到的帖子,虽然也是空白一片外加金花瓣,但收贴人写的是墨哥。

“墨紫?”发什么呆?白荷伸手推了推她。

“呃——”墨紫收回了望着元澄背影的视线,垂眸,再抬,露出惯有的笑容,“别瞎猜了。他——是我结拜兄长,知道我是姑娘家。喜欢作弄人,个性较阴沉,本质挺灰暗,所以穿得一身黑,怕别人不知道他心很黑似的。”

白荷听得糊里糊涂,“墨紫,他既是你结拜兄长,你怎又把他说得这么坏?不过也是,我瞧他动作怪轻浮的,知道你是姑娘家,还不懂分寸…”

墨紫没有细听到后面,兀自又想起自己的心事。喜欢也没什么,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他还是那么不一般的人物。她就是有点邪恶心思,他也不会真来回应她的。不是说身份,而是自觉没什么能吸引他的,又错过了让人以身相许的机会。不但只会跟木头打交道,混在一大堆船工船帮的汉子中间,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卫庆和闽松两人就一天到晚笑她,说她嫁不出去了。她也有这个觉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此时温润如玉的男子,将来会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跟她翻脸?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比那口口声声要当闲散王爷的人更名正言顺可以要求她违背原则。

所以,就这样吧。把这份突然发生的悸动收在心里,不告诉他,哪怕真的有一天,可能非常喜欢了他。只要不说,她便不会失去。能满足的,像现在这么相处,朋友一样,自欺欺人的话,像知己一样。将来世道乱了,他说让她跟着,那她就跟着。给他当个掌事,她自己虽然赚钱吃力,帮人赚钱的本事可是天下只此一个,保证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而且,她的心才动了那么一下下,没事,没事,用手拍一拍就好。

“墨哥蹭在原地,这是要替你二哥守门?”身影停下很久了,在等某人的,偏某人正让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吓得慌乱。

墨紫听到元澄的声音便不由瞧过去,一对上他的目光,心又来劲。嗯——地震之后还有余波呢,抽筋之后还有回抽呢,心跳也是同样道理。只要她够冷静够淡定,绝对表面无恙。对,她这种大概就叫瞬间迷恋。迷恋是肤浅的,假想性质的,和现实脱节的。

“走!谁说我不走?!”狠狠闭了闭眼睛,睁开时很是狰狞凶残。

元澄看到她故意装凶的模样,要笑不笑。

墨紫前行两步,发现忘了白荷,转头却未及收敛眼神,“白荷,等会儿多看看。有相中的,跟我说,我帮你打听!”

白荷从没见过墨紫这种咬牙切齿凌厉的气势,哪里听进去她的话,只顾瞅着她发愣,心想外面里头她好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墨紫当白荷害羞,也不能施加太大压力,免得一次搞僵了,以后就不肯跟自己出门。于是,没再多说。

“那位是——?”元澄待墨紫走近,问道。

“她叫白荷,我的姐妹。”还是这么正常说话好,为自己渐渐跳常速的心脏暗自松口气,“你爱吃的月饼就是她做的。”

“是你东家前几日放出府的那个。”元澄陈述道。

“嗯。嗯?连这你都知道?”墨紫看看他,眉毛又挑又皱,“是阿月阿好?”

“有人愿意说,我就随便听听,最近闲来无事。”元澄走进大门敞开的金府,左右一瞧,“金大少富可敌国,门里却没个待客的小厮。小气到如此地步,打算拿所有的家产陪葬不成?”

墨紫眼一白,“别扯开话题。我说你怎么那么好,白送两个人给我,原来是安插内应。”

“要真是安插内应,我不会告诉你的。”他没那么笨。

“…”也是。叶儿成为她的丫环后,第一次见到那人时,就装不认识。相比之下,元澄“老实人”。

“算了,有人爱讲八卦,有人爱听八卦,不过,我以为她们俩对说话这样的事能免则免,原来还是看人的。美色当前,就什么都招了。”

一声尴尬的干咳,是阿月。

墨紫知道她俩听力好,故意说的。抱怨完了,心里便一点疙瘩都没了。其实,她好像也没什么秘密不能让元澄知道的,而元澄自己还交待要防着二女,所以传得就只能是八卦消息,无关痛痒。

“美色当前?”元澄莞尔一笑,凑上前来。

墨紫这次有准备,一个横跨步出去,保持安全距离。

“三弟这是何意?”瞧她躲不及,元澄不气,眼都弯了,心情很好。

“男女授受不亲。”逼急了,她就作古——人。

元澄手成空心拳,压鼻尖,笑出了声,“三弟这话,我可以理解为,你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女儿身,还是你终于正视了我的男儿身?”

她说不过他!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对她有打击。

“人呢?”不承认,就得顾左右而言他,“别说是小厮,客人也就我们几个,而且半天了,这么大的地方毫无动静。集体冬眠?”

又是形象的说法,元澄听了一招手,不远处的华衣立刻过来。

“让你的人到里面打探一下,能找到主人最好。”他这般吩咐。

华衣照办。

墨紫突然想起来,双手抱拳作恭贺状,“恭喜元大人升官,一下子跳了两级。”裘三娘不是说还有个人该恭贺吗?说的便是元澄。

元澄,与萧三郎同旨擢升为中书省舍人,四品。非朝官,但中书省是最接近皇帝的权力机构,真正的上达天听,已有高于尚书省之势。

“多谢,承你贵言。”她让他当大一点的官,于是他虚心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