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绿不会有事的。”元澄等墨紫喝完那杯热茶,起身道,“今夜在望秋楼摆酒,走吧。”

“元澄,我妹妹让乌延抓走了,你以为我会有心情喝酒?”便是面上看着平静,她心里一点都不平静,“我今夜出发,你们的计划如果是要给金银正名,我则要确保我唯一的妹妹平安。”

“墨紫,皇上刚封你大司正,没有皇命,朝廷命官不得随意出上都。你,信我。豆绿如同我妹妹,我保不了金银,却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我比谁都懂,世上再无亲人的感觉。”元澄伸出手,“现在,耐心点等着,去大求最适当的时机很快就会来了。”

她发现,她信他的,可能比信自己还多。喜欢了啊,对眼前这个男子。然而,如何是好?她本来想找个平凡一点,简单一点的男子,渔舟唱晚那般共度悠闲。偏生这个人,从出生到如今,都不曾平凡简单过。他那里含着笑调兵遣将,过不久也许时局就会因此而变化。金银动了,李砚动了,乙单她久未见到。去大求的,去南德的,各揣怀的目的,没有一个单一,全都环环相扣。连她的官位,都由他蓄谋而动。

他说,现在不能低调了。

她却发现喜欢深了他。那是否意味着,她又会重蹈覆辙?感情,已经拉不回来,她只能在前进和原地踏步之间选择一个。

默默跟在他身后,她谨慎保持着距离,但抑制不住心跳。情字,真难解。可以理智得抗拒,却不能理智得阻止。豆绿若喜欢金银,她作为旁观者会直说两人不合适。然而,她和元澄又何尝是合适的?

“你在想什么?”他在前面问后面的她,没有回头。

“…没…没什…”她,只有原地不动。

“墨紫。”他叫她。

“嗯?”心浮气躁。

“我曾想,这辈子是不会娶任何一个女人的。虽然,这不代表我没有过女人。到我这个年龄,我说没有,你也不会信。”对她,是不能瞒的,因为她不会喜欢被骗。

“呃这事,你跟我提起过。你认出我是女扮男装的时候。”一副阅女无数的老练。不过,没想到他居然是打算不娶的。

不娶?!

这个好,省她的心了。但她,不自觉叹了口气。

“全家人死得冤枉,我活着就不得不报仇。抄家之前,我没有喜欢的东西或亲近的朋友,身边看似属于我的一切,都是准备随时舍弃掉的工具。两颗水净珠,换一条命,因为留着它,复仇便可以继续。我这人,其实是一无是处的。像你这般活得如此精彩而自我的女子,我从未碰到过。你教我,原来日子可以轻松得过,便是在最险恶的绝境。别人看你桎梏重重,唯你在笑他人看不分明。我望着你良久,与你经历越多,越觉自惭形秽。”他拿什么跟她比,才能他没有,才华他也没有。属于他的,只有阴暗的,狠毒的,毁灭一切的,足以让他面对她而自卑。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然,全天下,若有一人可以全心信任我这个人,大大方方跟我说互相利用,我算计她的时候,她只希望能告诉她一声。这样的女子,我想她也许不会嫌弃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脚步停了下来。

墨紫想哭。

“我想想,大概连金银都比我好一些。但她说,她不喜欢那样的妹婿,我突然有些慌…”他轻轻咳了一声,转过身来,笑着,又笑不出来的无措,那双第二眼更好看的温润眼眸里,芒光四溢,“我从来也不知道,心慌张起来,竟是如此煎熬。想了又想,这么退了,实在辜负了我这贪官之名。终要亲口问一声,方能放下心。”

不知道他到底要问什么,但她眼泪汩汩流。

“我虽然当不了你那么正直的好人,甚至私心里希望拉你同流合污。小门小户在这几年里还做不到,然而,一心一意,却能许诺的。我也能保证,世道便是再难,也不会回到你我初见时那等狼狈,小家总可以安然舒适。”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冰冷,“不知这样的夫婿,你嫌不嫌不够理想?”

墨紫拚命擦眼泪。她不明白这时候有什么可哭的,泪就是流不断。

元澄欲上前帮她擦泪,怕惊到她,强自站定在原地,“墨紫,你不必急着答我。我和徐九不同,天下女子,只对你一人有心。便是娶不到,也不会转身就娶旁人。你慢慢想慢慢跟。我往前走一步,总要回头等你一步,哪天若终于走到一处,我再问你一回便是。”

墨紫站都站不住,索性蹲下身,抱膝,不管不顾,大哭出声。

元澄转过身去,向前走了一步,回头,依言

等她。

第319章 有美一人

哭声渐息。

墨紫直起身,袖子抹过眼睛。哭得太厉害。一开始,是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将要发生,紧张得。然后,让元澄的话感动得,没想到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又喜极而泣。最后,恨不能把从前那份很深的情伤都哭掉,哭痊愈,哭得干干净净,才可以过他许诺给她的一心一意的好日子。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对一个走一步要等她一步的男子,对一个不会甜言蜜语照样能惹她哭得昏天黑地的男子,双脚无法朝他相反的方向走。

他站得很近,一伸手就能捉紧他,那样的距离。

“元澄…”

“澄儿。”

却,有人来了。

一盏琉璃灯。打头走的,是铭年。说话的,是皎娘,元澄的堂姑母。

铭年才觉着眼前这两人之间有点儿不对劲,偏偏大人一动,就把墨紫的身影挡了。

“墨紫姑娘也在啊。”皎娘笑着招呼。

墨紫轻应了一声,不好多说,怕人听出她的哭腔来。

“澄儿也是,诺大一个府里用这么少的仆人,连掌灯都要你自己亲动手。再说,你一个大男人,墨紫姑娘总不能近着你走路吧。要是隔了远,万一崴脚,又不好。我帮你多找些仆从丫头来,住的地方亮堂堂热阄阄,才旺家旺业。”皎姑姑是第二次来元府,总觉得这里太静,没有人气。

“外头热闹亮堂的地方到处是,何必家里还弄那么多人来。主子就我和墨紫两人,如今府中也有二三十个伺候的,够用了。”乍听,元澄就对这位长辈不客气。

“澄儿…”皎娘皱眉,尤其是听到元澄说这府里有两个主子。

“姑母所来何事?我们正要出门。”意思就是,来得不是时候。

“这年就快过完了,也没见着我侄子。明日元宵,便过来一家人圆个尾。你们只管去,我自己找管家收拾间屋子。”元澄不客气,皎娘也不客气起来,“我虽是元氏分支,可辈分毕竟摆在那儿,想来这元府还能住得。”

突如其来的这个客人,就像一阵大风,将原本美好的灯色夜景一双剪影吹得烟消云散。

元澄冷哼一声,“如今的元府是皇上赐给的舍人府,与姑母所说之元府已无关系。姑母既想住两日,元澄会吩咐下去好好招待客人。”

再转头对铭年这么说道,“叫人在客舍腾间屋子出来。”

铭年一愣,客舍是接待普通客人的地方,怎能让自己的姑母住呢?但他随即低头说是。

眼看姑侄俩的气氛有点僵,墨紫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时,就听到一个很美的声音。

真是,珠玉落盘。

“听五师叔说起大人性子与她一般倔,今日见了,才知果然如此。”灯下莲步移出一道倩影。白狐的紧腰皮袍子,点点冰花垂珠缀在乌黑金亮的发间,粉雪面玉莹肤,秋波轻漾,朱唇含笑。不过,最显眼的,是她腰间的一柄长剑。

“妾名秋霜,南华剑宗之女。”虽然出身江湖,却是武林世家名门千金,不是普通江湖女子。

“秋霜是南华最出色的女弟子,我请她下山,来助你一臂之力。她剑术精妙-,聪慧不凡,女红家事也样样通晓。”皎娘就差明说娶了秋霜好过年。

她没有明说,但在场的都不傻。

铭年手里的灯猛然一震,赶忙去看对面一前一后的两人,心中直叹气。他说什么来着?大人那么出色的人,她不主动点儿,迟早会落空。看看,现在长辈出面来说亲了。

“我不用女护卫,也用不惯丫环。”元澄往后退一步,暗道侥幸,还好跟墨紫把话先说开了。

“大人用女子为掌事,此事当真?”秋霜却并不因他故意歪曲的解读而生气,面色温软,“若是真的,大人也可用秋霜为门客。秋霜不敢自恃过高,唯一身武艺尚好,能替大人分忧。”

墨紫冷静了。大哭之后,这时的场景让她有点想苦笑。老天爷不让她顺顺利利,所以才送来一个能文能武的美人,来考验她和元澄么?

“澄儿,你还真以为我过来住吗?自然是有要事商量。”元皎娘语气也缓了,“去你书房吧。”

元澄转过身,看看墨紫。

墨紫轻点头,“我先去就是。”说罢,就去拿他手里的灯,“你也不用急,慢慢来。”

元澄端望她好一会儿,在她的手拿过灯杆时,反手紧握住。

墨紫让他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灯几乎从手心里滑落,光乱晃。

皎娘让元澄的身形挡住了视线,看不太到发生着什么。而一旁的铭年,突然把灯往后照,令前头漆黑一片,她便错过了摇得莫名其妙-的灯光。

另一旁的秋霜,始终微笑。

“我随后就到。”元澄放开手,“记得留些好酒。”

“好。”墨紫册灯压低了些,走出元澄的影子,对皎娘淡施一礼,却不再望秋戆,便过去了。

等她走远后,皎娘不太高兴,“她不如头一回瞧见的乖顺,你过宠她了。要记住,你尚未娶妻,便是喜欢,也得有分寸。”

“墨紫是大周第一女官,你该对她行礼才是。元皎娘,论辈分你是姑母,但你乃庶出旁支,我却是元氏本家嫡子。且你出嫁之后,又远了一层关系。我个人的事,自有主张,你今后勿再多言。”对这个姑姑,他的防心胜过亲情。

皎娘欲怒。

秋霜却及时拉了她一下,以眼神示意少安毋躁,“大人莫要怪我师叔,她也是出于关切。大人在急风眼里与仇人周旋,师叔没有一刻不在担心。她常说,元氏血脉就剩大人一个,是绝对不能出事的。此心可悯,此情可怜,望大人体谅一二。”

元澄未再说话。

铭年睁圆眼,以为大人心软,毕竟那么能说的一张甜嘴,而且还是那么漂亮的一位美人。比起香十一那让人头疼的姑娘可好太多了,这次大人会不会难保身心?宋墨紫,你个大笨蛋!就绣个荷包给大人,要你命啊!

他在那儿担心得神不守舍,墨紫却没有瞎吃飞醋。要吃,也得等有苗头了再吃。如果元澄身边出现一个美女,她就要吃醋的话,日子还是别过了。

进了望秋楼,欢喜的情绪还在墨紫心里东荡西游。

所以,岑二跑来恭喜她时,她笑逐颜开明艳照人的模样,让他呆直一下眼。

“听说你爹亲自给你大哥送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媳妇。几时成亲?”过年是婚嫁的大吉日,日日有喜事。

“正月十八,就请自家人,到时请早,别漏红包。”墨紫自然是这家里的人,岑二笑呵呵。

“什么时候轮到你?我给双份。”和岑二的交情算铁了。

“我本来等东家帮我找个福分,如今都放出来两个好姑娘了,偏生东家不给我提一提。没辙啦,等我爹再发威,押我成亲。”岑二开完玩笑,又说,“元大人的席面摆在桂花林子那边,东家她们都到了。不过,还有一处的客人,听说你要来,让我请你过去坐坐。”

“谁?”望秋楼里熟人多。

“日升船场的闽老爷子替闽松少爷开庆功宴,包了芽子轩。”岑二问墨紫,“你想先去哪儿?”

“闽老爷子那儿吧。打个招呼,用不了多久。”老爷子帮她不少忙,本来要拜年去的,谁知事情堆着来,还没能凑出时间。“你跟三娘她们说一声,就说悠着点儿喝。”

岑二又笑,应声去了。

伙计帮墨紫打开门,迎面一阵笑闹声。

“大哥,罚酒三杯,居然瞒着爹娘和咱们,向女子拜师学艺。”声音很年轻很淘气。

“跟女子学艺怎么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可曾说这三人都是男子?爷爷也说过,只要对方有一样比自己强,就值得学习。我告诉你们,千万不能小看墨紫。”闽松大少爷的傲气收敛了,嘴皮子厉害了。

“六郎七郎,你们大哥说得对。这酒,罚得没道理,所以你们自罚三杯。”闽榆老爷子爽朗笑声阵阵。

六郎七郎是闽松的弟弟吧?墨紫进了正间,叫声闽老爷子。

众人一静。

“墨哥!”闽榆已经习惯这么称呼,见到她十分高兴,“还以为你不来了,想着要真不来给我拜年,今年开春朝廷配发咱们几个船场的份额,我就扣下不给红萸。可又一想,你如今是船司大司正,这份额说不准得由你决定,我还瞎折腾什么?”

墨紫笑道:“红萸让卫庆管着,您要扣,他管您要,我不管。至于这份额,是工部尚书批下的,我这官才当了不到半日,改不了,也不敢。”

大家见传说中的第一女官亲切,气氛便又热闹起来。闽松的两个弟弟争着介绍自己,十七十五的年龄,长相不比哥哥逊色。

当闽松向她介绍一位严肃的老人家,说他是他亲爷爷时,她很诧异。

“闽(木桑)佛珍斋斋主?闽氏家主?”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不错,正是他。”闽榆老爷子帮忙确认她听力无误,“他比我大两岁,就是爱板着脸,所以皱纹少,瞧着比我小。”

“阿榆!”闽(木桑)沉声。

“瞧瞧,一点玩笑都开不得。”闽榆老爷子皱皱鼻子。

闽松似乎对亲爷爷颇敬畏,不敢多说一句,转而跟她介绍他父母,“这是我爹我娘。”

一对中年夫妇,仍然郎才女貌的般配,看着她的目光很是亲切。

第320章 不是相亲

闽松的父亲单名环,闽(木桑)的第六子。

闽氏多子多孙,因此尽管一度衰落过,总有有出息的后代再振兴家业。至今除了天下知名的制宝九技,更是以强商的身份在百业中争辉,其民间地位高不可攀。

但墨紫眼中这些闽姓人,没有距离感。便是肃着脸的闽,也并不显得完全不可亲近。而闽松的父亲更是好脾气,问她的话都是家常,让她觉得好像惇厚父辈。

闽松的母亲丁氏,给她的印象也极好。拉着她坐在身边嘘寒问暖,平和的字语间能触动她缺乏母爱的心底深处。

虽然闽家人对她好,可能是因为闽松的关系。但由闽环谢她照顾提点闽松后,其他人便不再提,只将她当成一个女儿辈孙女辈姐姐辈的,说话很自在随意。

闽松在这四日考较中成绩优异,顺利通过墨紫最后一关,已由皇帝颁旨亲封大匠师。

“我都不知你那五个轮子摆出来是什么意思,还想你不可能出这么简单的考题。”闽松忆及今日之试,只觉庆幸,“果然你有后招。我要是马虎一点,岂非被淘汰了?”

“你在红萸半年,我告诉你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没有师徒名分,但墨紫时有师傅的模样。

众人皆看着两人,听他们对话,津津有味。

“船图一旦决定下来,只有往精细处来制,制到分毫不差。”墨紫真教了他很多,虽然她总说密技不外传,不会手把手教他,但很大方让他看图纸,允他参与船模制作。好比龙舟技术,等于公开给他学习。而且,她还会教船场其他匠师,甚至船工。尤其是民用船,由她创新的应用毫不吝啬地展示人前。

同时,闽松也因为是自己下苦功琢磨出来的,融会贯通,会加入自己的一些想法。

“就是了,你管我摆出来的是什么意思。我让你们做成一模一样,你给我五个不能差一分的齿轮就是。”墨紫说到这儿表扬他一下,“你做到了,恭喜。”

“墨三儿,你用来测的那能响动的玩意儿有名字没有?”闽榆老爷子今日也在场。

闽(木桑)年轻时曾当过御匠,后来任家主,向先帝辞官,先帝苦苦挽留。因此闽家子孙来考大匠,皇帝特许闽家人可入场同观。

“没名字。不过随意发些叮叮当当的声音,难道还有大用处不成?”墨紫装傻。创意不是她的铜管是让铁匠们打的,疙瘩和梳片粗粗弄了一下,没有标准的哆咪。

“若加工细致些,可制一种新乐器,手摇五音铜管上可有一首短乐。”闽(木桑)不愧是杰出的御匠,窥一孔而观深景,“墨紫姑娘既有天分,又为大匠师,不可混然偷懒。多用点心,必有大成。还有皇上所出之题。羽毛做到如此逼真,可见你刀工之娴熟。借平衡和风力,吸引鹰眼。然你却不能否认投机取巧之心。今日若大风输的就是你了。”

墨紫承认这位闽家主真厉害,嘻嘻笑道,“我还以为爷爷会说女子安分点好,没想到竟被夸了。”

“谁在夸你?”让她叫声爷爷,老人家坦然接受。

“你以为我大哥未曾说过这话?”闽榆老爷子抓胡大笑,“我当初告诉他红萸女掌事闯三关的事,他回信第一句话就跟你说的八九不离十。不过,后来显示我们闽家家主气度不凡,只要是有才华的人,不分男女,一样赏识。我不说你的事,他还跟我打听你。这次特地来上都也是为了瞧瞧你。要是今儿不巧遇,下回肯定得单请。毕竟像你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匠师,普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

“阿榆,你的话太多了。”闽(木桑)拢眉。

闽榆在大他两岁的大哥面前表现得像个顽皮小弟,嘘一声,又压低嗓子对墨紫说,“小心,他对你宋家秘技已经到了非常感兴趣的地步。说不准要在闽氏子孙中挑个最好的娶你回去当媳妇,他就能一窥你手艺的窍门。喏,松儿未婚妻家就有磨珍珠的不传之秘。”

他虽小声,但一张圆桌,谁听不见?

“三爷爷!”闽松有意见,说归说,扯他干嘛?

“三叔,给松儿订这门亲的是我,跟我爹没关系。”闽环笑道,“我就是瞧那家的孩子模样端庄心地善良,能忍松儿的傲气。”

闽榆老爷子却哀哀叫,“墨三儿是能压得松儿半点傲气也没有。六郎,你现在后悔吧?早知道不该订下这门亲。如今,只有老四家的榛儿,还略胜了松儿一筹,和这丫头匹配。”

墨紫刚开始只当老爷子开玩笑,抿赓了嘴,捧场。然后发现连名字都跑出来了,半张嘴。闽榛?哪位?

闽(木桑)再开口就有点火气,“阿榆,你再胡说八道,就离席。”

闽榆见大哥认了真,这才罢了。

墨紫敛了笑意,忙道,“爷爷,墨紫并不当真的。榆爷爷和晚辈熟捻得很,说话不生分,就像我的亲爷爷似的。您别生气。”

丁氏也来调和,却是对她,“我公公不是生气,你莫吓到了。一家之主啊,不得不给家里其他人摆严脸。这么些年下来,随声唠个家常话,就被我们当成训斥了。”

“老六媳妇。”闽(木桑)似乎对这个儿媳妇的活泼无奈。

丁氏一笑而过,问墨紫,“听你说我三叔公像你亲爷爷,不知你老家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家在玉陵,父母兄长都不在了,除了妹妹之外,没有别的亲人。”老家,她不能说是大求。

“你还有个兄长?”丁氏一问出来,望了望丈夫和公公,好像很有点惋惜的样子。

“嗯。母亲早亡。大求打过来,父兄就遭了难。”她有个哥哥,为何丁氏觉得遗憾?

“你的名字是花名,你妹妹也是牡丹名?”丁氏却还有问题。

“夫人猜得真准,我妹妹叫豆绿。”长辈那么关心她,她不好不回答。

啪—闽环碰倒了茶杯,弄湿桌布。

伙计想上来收拾,却让他阻止了,连声说不用。

“墨紫豆绿啊。”丁氏笑得眼角晶晶亮,“真是好听的女儿家名,将来必定都是有福气的。”

“借夫人吉言。”墨紫起身要告辞,她怕相亲,尤其是男方不在,家长相她的情况,“还有人在等我过去吃饭,实在不能久坐。改日,定要跟爷爷好好讨教雕木的技艺。”

“那就改日吧。”闽(木桑)点点头。

墨紫边往外走边想,还真下次见啊?虽然这家人都很不错,但看她的目光有点像饥饿的狐狸,狡猾加急切。所以,别再见面的好。那个比闽松还要优秀的闽榛,她也不稀罕。

门一关上,丁氏就低头抹起泪来,把不解内情的闽榆老爷子和闽松兄弟几个吓了一跳。

闽榆赶紧安慰她,“侄媳妇,你要实在喜欢那丫头,让闽桦争取争取。”闽桦是闽松的大弟,今年十七,比墨紫小两岁半。

闽(木桑)叹口气,“我都让你少开口,不知道就别瞎起劲。”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不是想要丫头嫁给我们闽家人,那为何对她那么好?谁会第一次跟人见面就像待自己女儿一样?老六一对也就罢了,从来都是好人。大哥你最古怪,絮絮叨叨还教她道理。对你自己的孙子,都没那么费过心呢。”闽榆越来越觉着不对。

“各位,我们有点家事要说,麻烦换隔壁一间,席面都摆好了。”闽环早有准备。

原来,来的人,闽姓这几个外,都是日升船场资深的掌事匠师。

等房里只剩下闽家人,闽环才劝正哭着的丁氏,“也未必是呢,别让爹和三叔白高兴一场。”

“怎的不是?”丁氏擦了眼泪,面上却泛喜色,“打我第一眼瞧见她,就知道错不了了。她那双眼睛,鼻子,还有嘴巴,就是应了有其父必有其女这话。松儿说她是左撇子,五哥也是。照孙掌柜说,她在木心楼那天等于十五猜十五中,五哥也是。还有,五哥最后一次写信给你,说五嫂爱花,要给两个女儿以牡丹为大名,她和她妹妹正巧都是牡丹花的名。”

“公公,我听说闽家每二十年必出个左手摸木且制艺天分极高的人。开山祖爷爷闽珍就是左撇子,振兴家业找回第一颗水净珠的闽楼也是左手雕工出神入化。每代中,凡左手用刀者,比不过祖爷爷太爷爷,也是最杰出的闽氏。到我们这辈,便是五哥了,左手所出,鬼斧神工。一摸木,便说得出名字。制宝九技在离家之前已学了八艺。”丁氏以身为闽家人为傲,“我瞧墨紫,分明就是五哥的女儿,天分之高,恐怕在松儿他们辈中为最。那一手以假乱真的木艺,难道不是出自五哥真传?”

闽环反驳,“五哥五嫂出事时,两个女娃才四岁两岁,怎么可能学得了木艺?世上用左手的人不少见,再说,墨紫姓宋,上面还有兄长。还是仔细查清楚,免得空欢喜。”

闽榆听傻了,“你们俩说什么呢?”

“在说,那个叫墨紫的丫头,极有可能是我的亲孙女。”闽(木桑)犀利了半辈子的目光,突然有懊悔有慈爱。

第321章 闽家五郎

过夜深人静,闽榆老爷子的书房还亮着灯。

“大哥,当初你家老五离开那么突然,我问你的时候,你可记得怎么说的?”十五年前的旧事,是本家众人不能揭开的伤疤,闽榆知道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大哥的心中仍不能释怀。

闽五,闽(木桑)最喜爱的儿子。闽氏一向在子孙后代中选最出色的来继承家业,因此总有那不服气的,觉着自己比被选中的强。然而,闽五的才能却得到所有人的公认,甚至都相信他的成就一定会超越祖爷爷闽珍。除了拥有和闽珍一样左手异乎寻常的灵活和触感,他二十岁就学成八艺,在他之前的,最早也是三十五岁才学成。他不但学得快,而且创造力想像力无与伦比,制出的金银宝器内藏精妙-,令人赞叹不已。他自己也曾笑言,祖爷爷用十年作成水净珠十颗,他会争取只用五年。就是那般,意气风发的孩子!

二十岁生辰一过,闽五打算用一年时间外出游历,回来就会闭关修习第九技雕珠。当时,闽已经替他订了一门亲,本来要拜堂了,为此而不得不推延。从来严格要求儿子们的闽,对闽五偏疼,一方面是因为他可能会是练成第九技的唯一人选,另一方面,一旦闭关,恐怕三四年内就出不了家门了,所以网开一面。只是,闽怎么也没想到,闽五此去改变了他自己的一生。

半年后闽五来信,说他喜欢了一个女子,要家里帮他把之前的亲事给退掉。闽当然不同意,立即要求闽五回家来把人娶了。闽五却坚决不应,最后干脆在外头就和那女子成了亲。闽大怒。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老爷子对这个儿子最期待,却不料打击最大的也是这个儿子。于是下令将闽五强行带了回来,罔顾那女子,逼他同未婚妻拜堂。结果,就在吉日的前一天闽五逃出闽家,带着那女子一起私奔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哥你那时说与五郎断绝父子关系,今后家里谁都不准提到他。”闽榆老爷子想起来,“就跟王家对待他们家三小子王琅一样。其实,这法子没用。当时我就反对你来着。

年轻人两情相悦做长辈的别多管,不然硬生生就让三个人不快活。我瞧五郎喜欢的那一个,绝色天香不说,性子真是一顶一的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好出身…”突然发现自己说漏嘴。闽那时坚决不肯见那女子,也不让其他人去见。

闽(木桑)看他捂嘴,“事情都过去了,我还能找你算账不成。见便见了。我…也是后悔的。”如果见了,会喜欢这个儿媳妇吧。如果老五夫妇住在家里也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导致他两个亲孙女不知流落何方。

“老五眼高于顶的人,他自己选的,能是一般女子吗?我都不知道你反对什么。”当年禁口的事虽然能说了,但人去如灯闽榆叹口气。

“你道是我先反对吗?”他最钟爱的儿子,人人都道他偏心,却在应该成全的一桩喜事上万般作梗,自然别有隐情,而并非向他人所想的那样,注重家族名声。“那女子也是订了亲的,而且家世非我闵氏可比,她的父亲让人在黑夜里送信到我床头来说他女儿绝不可能嫁给匠工或商人叫我一定阻止这门亲事,否则就会针对我们闽氏报复。”

“什么人家的女儿我闽氏配不上,难道还是王侯家的——”闽榆瞪起眼,“大哥,不会吧?虽然五郎相貌俊得大姑娘都不愿挪开眼,绝对像嫂子,不像你,可王侯家的千金小姐不可能瞧得上他,而且也没机会瞧得见。”

“这我就不知道了。”五郎和五儿媳妇的相遇,他老头子不关心,只知当时看了那封信,气就不打一处来。闽氏祖训,安分当民。所以闽氏不为朝官,只为匠,只为商。但也因此,闽氏的兴旺只是普通富家的兴旺,哪怕富到极致,在真正高门贵伐来看,却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平民百姓而已。

“那究竟是哪家的女儿?难道还姓武不成?”皇家的姓,“公主?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