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安忙说知道。

后来,路上也遇到一两批大求战船。但墨紫的船是什么速度?头尾两翼水下都装了扇舵,一旦马力全开,等大求船行到,只能看到远走的黑影。因此,无奈作罢。

几日后就入了皇都,找个大码头停靠,墨紫带了赞进丁狗要下船。

“大小姐。”照顾杨悄的丫头叫住她,“您能给新奶奶带些补精神气的药回来么?”

“怎么?还不好受着呢?”墨紫蹙起眉。

河道不像江面那么宽,常能看到岸上的情形。遭过战乱的这个小国,景色当然不会秀丽。饿死的尸体,凄苦的面孔,倒塌或烧焦的断壁残垣,还有不时窜出的凶残骑兵,让人无法心安。

杨悄虽然是个开朗的女子,但毕竟是在太平地方长大的,哪里见过如此混乱,再加上心地善良,急切想帮又不能帮。这样的内焦之下,导致昨日昏沉沉起不了身,三顿饭吃了半顿。

“不能怪她。”魏佳走过来,“她能挺到现在,算是很好了。”

“我没怪她,是担心她。药也不能乱吃,还是得找个大夫瞧瞧。还有一半的路,可别在这儿病倒。”墨紫看得出来魏佳与杨悄相处得特别好,心想假戏真做的话,皇帝这月老可开心了,好歹成就一对。能在婚前亲眼瞧见对方的相貌,已经是运气了。杨悄要是能借这回离家寻觅到良缘,福气多得满出来。

“我跟你一道吧。你就带两人,也太薄底。这玉陵皇都看着还兴旺,却肯定不似从前。”魏佳主动请跟。

墨紫开他玩笑,“你该不会是以保护我为下船的藉口,等找了大夫,半路就把我甩了吧?”

萧维三令五申,无事不要乱走,以免出现紧急情况要撤时,找不齐人。而他布置给魏佳的任务,就是守在船上。

魏佳虎眼溜溜转,明显想了一下才回答,“当然不会。咱们一起下船一起上船。只要你跟白羽说一声。”船上,她最大啊。

“我可以让你下船,不过下船之后,你还得听我的。我可不是下船去玩,而是有正事要办。”墨紫说这话时,虽然在微笑,却有一股不容人乱来的肃然。

魏佳连忙正了神色,“得令。”经过那场水战,他觉得听她号令是很自然的。

萧雄听说墨紫和魏佳要下船时,只得取消原本要跟去的打算。

“我让老关肥虾他们去采买各种补给,船上有臭鱼带人留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你和仲安先生也不妨下船四处看看,也许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墨紫轻巧推翻他的三令五申,便和魏佳下船了。

魏佳员跟墨紫穿大街走小巷,说道,“到底是在这里长大的。”

墨紫也不骗人,“我不是这里长大的,住过几年而已。以前这些地方很热闹,两边货摊摆得满满当当,什么都有的卖。”如今,货摊稀稀落落,小贩们脸上时有惶恐,目光游移四处,好像一有风吹草动,就打算收摊走人一样。

“战火之中,有人逃得出去,有人逃不出去。只能庆幸大求兵马虽然肆无忌惮,还没丧心病狂。”魏佳看到街景寥落,但人们似乎还能买菜买面,饭铺子里也有点生意。

“不是丧心病狂,而是天生野兽。”赞进想起那些玉陵刺客的凄惨,“他们吃人。”

魏佳和他的四名射手面面相觑。他们听说过,但不曾亲眼见过,因此还不能置信。

“赞进说得不错。虽然他们用这种做法把人吓得归顺,确实是真吃。”墨紫注意两边,“魏佳,一旦和大求骑兵起了冲突,逃不出去也不要被他们活捉。像你这样出身好体格好的,他们可能会单独为你开个宴,煮食你。”

魏佳下弯了嘴,一副恶了心的难受模样,“墨紫,你别再说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对那些人不用手下留情。你的箭射毙一个,就拯救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汉人。”墨紫说这话时,转到一条大街上。

相对寥落的小街,这条大街稍微热闹一点,但走动的,将近一半是穿大求服饰的人。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魏佳抖抖肩膀,把刚才的恶心劲甩开。

“请大夫。不过,也不知道我认识的那家还在不在?”有时,就得看天意。天不与我,再试着从别的途径凑和。

“我看应该不在了。大夫的话,应该有路费可以逃跑。”魏佳说话很直白,可能跟他江湖侠女的娘亲有关系。

墨紫看到济心堂的招牌,再看大门敞开,里头人影绰绰,放了一半心,便说道,“也未必。大求也不是见人就吃,有手艺有术业的人是他们想要收为己用的。”

“有个前提,你家不能有漂亮姑娘。”丁狗见多识广,一句点

魏佳很是受不了,低声嘟哝两声。

墨紫听他骂粗,暗道他血性汉子。

走进济心堂,见一个衣衫上有补丁的少年正在柜上抓药,另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大求人翘脚坐在椅子上骂人。

“小兔崽子,你再不快点儿,老子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少年大半面对着墨紫,因此她能看到他咬牙切齿,目光毫无惧意,但嘴里连连应是,强忍屈辱。

他把药三下两下包好,快步双手递上去。

大胡子哼哼唧唧,拎了就走。

“客人,药钱您还没——”少年没说完,就被大胡子打了两巴掌。

第346章 她来讨恩

“你敢问老子要钱?老子流血流汗守着这破城,却为得是你烊这些践种。一家妻儿老小在家里,也不知道如何了。看个病,还想老子给钱。找死啊你!”大胡子吐了口唾沫在少年身上,“火大起来,老子管你们是不是大夫还是药馆里的,砍死你们这些江湖郎中骗钱的。”

少年抚着脸,低头不说话。

大胡子又踢他两下,骂了好一阵,才往门口走。

魏佳气坏了,他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忍不住跨出一步,挡了大胡子的去路。

墨紫却用力拽了他回来。这种时候,一时助人为乐把人教训了,却会导致十分悲惨的结果。玉陵都城里都是大求兵,一涌起来可不是阄着玩的。

大胡子本以为有人想找碴,刚要瞪眼,看到墨紫,眼睛放出狼一般的光来。

“我表弟急着想买药,才挡了好汉去路,并非有意的。”墨紫见大胡子的色眼,神情略淡。

“没什么大不了。要不是这位小兄弟挡了一下,我也见不到小姐如此的花容月貌了。不知小姐哪里不舒服,让我来替你看看如何?”说着,竟仲手来捏墨紫的脸。

所有的人要出手时,墨紫说了几句话。

那是大求话。

大鲻子顿时变了脸色,但目光有怀疑。

墨紫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袋,打开结穗,给大胡子看里面。

大胡子立刻单膝点地,连连说了几句,头不敢抬,出了门狂奔而走。

“你说了什么,他像逃命似的?”丁狗问。

“我说我是端格家的小姐,随兄长来此游历。他对我如此不敬,我让他留下姓名,要让兄长取他人头,为我洗刷耻辱。”墨紫将锦袋收回去,“他还不信,我就给他瞧了凤凰石。紫色凤凰石,越大越珍贵。鸽蛋以上的,只有皇族才可以佩戴,其他贵族即便得到御赐封赏,也只能当宝贝一样收好,难得像这样,用来证实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我有两个问题。”魏佳勤快发问,“第一,你一看就知道是汉人,怎么冒充得了那端格家的小姐?第二,你哪来鸽蛋那么大的紫色凤凰石?”

这小子当着少年的面就说她冒充,墨紫叹口气。大周武将的后起之秀虽不少,但带兵实战的经验是零啊,这年头甚至不搞军事演习。

“端格是大求唯一和汉人女子通婚的贵族。因此,虽是贵族,由于血缘混了,而不太手待见。不过,他们族中子弟在军中表现优异,又站对了队伍,选现任大求王辅助至今。大求王不排斥与汉人通婚——”好比她自己,“所以,端格一族地位一路上攀,仅次可那。端格家嫡系旁系小姐很多,也有我这等汉家女子面貌的。正好借来一用。至于这凤凰石——我偷来的。”总不能当那少年的面,说从皇帝那边讨来以防万一的。

魏佳顺她目光一看,恍然大悟,敲一下脑袋,表示他很笨,闭嘴不再言。

少年已经抬起头来,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不管冒充还是什么,对方身份可疑却是一定的。

墨紫知道,也不上前,“请问,这里的大夫还是姓季的吗?”

少年大概觉得这也瞒不过,于是点点头。

墨紫看到了希望,面上带了笑,“那季夫人苗氏可在?”

“你们找她做甚?”少年一刻不放松,脸颊红通通,眼睛很凶。

“请小哥代为通传,就说当年救过她的人来讨恩。”墨紫笑容真

少年一恍神,抗拒之心全无,转身到后面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急匆匆的脚步声,帘子瞬时被撩开,走出一对中年男女。男子拄了根木拐,一身旧青袍衫。女子布衣素裙,裙边短一截,用麻布续了,裙子的布料和少年衣上的补丁同质同色。

两人看清墨紫之后,重重就跪下了,给她连磕三个头。

少年见此情形,忙跟着跪下磕头。

“宋姑娘,我们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你了呢。”那位中年人就是季大夫。

“拙荆一直叨念,要是捱不住死了,见不到你,她不能瞑目。”

苗氏泣不成声。

墨紫见到昔年故人,眼前也是雾濛濛,但她不是轻易落泪之人,赶紧把苗氏搀扶起来,又叫赞进丁狗扶起季大夫和少年。

季大夫让少年关了铺子,请墨紫到内堂坐。

原本用来看病的内堂乱成一团,锅碗瓢盆,床褥被铺,生活用品堆满各个角落。

季大夫不好意思道,“让小姐看到这等窘迫狼狈,实在是——”叹口气,“华某无能,当年小姐给我们开铺子买园子的钱还没还上,家却让人占去了。

墨紫轻拍着苗氏的背,说道,“不妨事。兵荒马乱,你们能保住性命,我已经觉得很安慰。不是家没了,而是房子没了。房子没了容易,今后再买个更好的便是。”

魏佳听了这话,又赞叹她的玲珑心一回。

“这位小哥是谁?”墨紫指那少年。

“前年大求人打进来时,这孩子躺在后门口奄奄一息。恰巧给我们济心堂三个户口,我不忍心他被那些大求人折磨,就救下了,认了干儿,指他能传个季氏香火。”苗氏终于止哭。“秋儿,给小姐磕头。没有她救了我一命,给我寻了你干爹长伴一生,也没有你的小命了。”

季秋即刻又跪,头磕得咚咚响。

墨紫让他起来,他却看他干娘。看来,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让他起来吧。”她不能浪费时间,直接开始入正题,“我此行仓促,所以长话短说,我的船想要去大求,得找人跟船。玉陵如今生意依旧做得红火,在大求也吃香的,非左佑莫属。我知道你恨他入骨,恐怕这辈子都没想过再和这人有关联。可我实在需要你帮忙。”

苗氏就是左佑卖掉的舅母。她在大户人家做妾后,大妇不容,一直受到折磨,所幸丈夫对她不错,战战兢兢过了多年。丈夫死后,她被大妇赶出家门,一无所有,想要寻死。被住在别庄的墨紫经过所救,后来还给她介绍了季大夫。

苗氏紧紧握住墨紫的手,“小姐这话从何说起?要不是你,我早就不在人世,也没想过还能享受到几年那么好的生活。如今日子虽苦,有他还有这孩子,我很满足。人老了,也没有恨啊怨的。小姐不是劝过我,记着好事心里快活,人世才没白来一遭。我这么试过了,才知道真的一点不错。小姐想我怎么做,只管说。拼了我这条命,我也没怨言。”

墨紫笑了出来,“苗婶这话吓不死我,也吓死季大夫和秋儿。没那么离谱,我只要你去见一个人,不是左佑。”

“谁?”夫妻两人同心同声。

“左佑的娘亲,也就是你曾经的大姑。”墨紫可以让苏岚引见,但她也从苏岚口中得知左母出家是对苗氏心怀歉疚,因此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来寻苗氏。老实说,她以为季氏夫妇应该逃难去了。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对这位待她并不坏,但耳根子软,极宠爱儿子的大姑,苗氏更多是无奈。

“她只是出家为尼了。出家的原因跟你还有点关系。左佑是孝子,怕有人拿他娘要挟他,才对外说她死了。你只需见她一面,请她帮我说个话,让左佑带我入大求。”墨紫望了望四周,“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跟我走。虽然不能保证荣华富贵,至少能给你们找个安稳一点的地方生活。”

“我们没走,就是为了等小姐。小姐家中遭那样的大难,你又不知所踪,我和拙荆商量后就决定留下,因着也不知小姐何时就回来会需要容身的地方。”季大夫说出了坚守的理由,“小姐要去大求那般凶险之地,我们这家子愿随前往。如今世道已乱,从此小姐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无论安稳还是不安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墨紫不知道这夫妻二人竟然是为了她才留下来,这回实在忍不住眼泪。

苗氏见她哭,反过来劝。

于是,众人帮一家三口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倒是把药材全带上,封了铺子,回到船上。

仲安说一句,见过请大夫带药童的,没见过请大夫带家小细软的。

萧维听过墨紫简单解释后,也没有他同意还是不同意的立场。皇帝说过,船上她最大。他只是提醒,密旨的内容不能泄露。其他的,就随便她了。

这条船上,真正知道此行目的人,只有五个而已。

墨紫办事极快,当日就带苏岚和苗氏去见左老夫人。

果然,她多备一招还是有用的。苏岚求见时,左老夫人说和他尘缘已了,拒绝了。最后,墨紫和苗氏借赞进和丁狗的轻功,飞进庵墙

故人相见,如何激动感慨,不必细说。

左老夫人自上了儿子当,允苗氏嫁人为妾,一直良心不安。如今终于能消业,便答允相帮。亲笔修书一封,并奉上从前左佑孝顺她的金钗,交给墨紫。

当晚,墨紫打听到左府摆春梨宴,心想,正是时候。

第347章 春梨花殇(一)

丝车马,梨花嫁,春燕翦翦水。四喜纹,泪珠沉,浅波不留痕。

左府门前,墨紫在车内静待投贴回音,耳边便传来歌声。

音虽美,唱歌的女子却似乎不开心,一首嫁曲了无喜意。不过听者无心,没人在意唱者悲喜,车水马龙,来客意兴正浓。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跑来,不知道是被马上萧维的神采所慑,还是左老夫人的信有用,举止言辞十分恭敬。

“老爷说,白公子是他的贵客,本该亲迎,只是今日府中有宴,暂时不能抽身。不过老爷请公子一同会宴,待宴中有暇,再与公子相叙。我等已遵吩咐添了贵客席,公子请吧。”

墨紫垂眸暗笑,如她所愿,混进这种闹哄哄的场面里去,还有老夫人的信,出名谨慎的左佑也许会放松戒心,容易达成她的目的。

“也是我们来得不凑巧,既然舅舅盛情相邀,白羽恭敬不如从命。”说罢,萧维回头对车里的墨紫说,“二弟,下车吧。你便是懒得骑马,总不能一路坐车进舅舅家去。”

管事连忙摆手,“公子不必请二公子下车,里头地方很大,宴席摆在西南隅。我令小厮们开车马道,直接领你们进去就是。”

“劳烦你了。一路跋涉,二弟他有些疲累。”萧维虽说得客气,但眉宇间贵傲气明摆了出来,那架子端得,不可一世。

墨紫心道,难道她无意间发掘了萧维的演戏天分?台词一套套的,撒谎却被当成顺理成章。再一想,他这会儿其实演的就是他自己。不过,托他的福,赞进和丁狗连带两支剑都能带进去。刚才她瞧那些客人。顶多带一个随从入内,而且都事先在门前解了兵器。这么礼遇他们,确实是老夫人的功劳。

车行了两刻。突然听到钟鼓琴瑟。墨紫看出车窗外,竟是一片水影,水影上全是琉璃灯盏。将那建筑勾勒了出来。四面无墙,十二根大红柱从水中立起。搭成一座气宇宏伟的楼阁。阁中有火焰跳跃,一簇簇的,不大,看着暖。

墨紫下车。她今日穿上久违的男装,而且还是华衣美服。云白春炮,锦丝织,衣摆从上往下淡墨到深紫。荷花染。要是有眼尖的盯住了瞧,就会发现那丝锦不是素白的,由各种不同亮的白线织成飞起的柳叶,千姿百态。腰上系镂空银带,正中镶美玉。双袖宽长,袖口缀小颗小颗的珍珠,与她的高髻珍珠冠相衬。

这套行头,由元姓官儿购进,放在她行李中的。

管事瞧了,挪不开眼。立刻心中赞好。哥哥仪表堂堂,弟弟俊美非凡,真是一对出色的兄弟。

墨紫走进水上楼阁,才知道到底有多奢侈。

屋脊那根大梁是整棵紫檀。地板是黄花梨,灯盏是古青铜器。地板上有纵横的水道,不但分隔了客人们的座位,还有侍女直接从中舀了水烹茶煮酒。管事说,那是最甘甜的泉水,可以消去火焰的烈气,又可以听潺潺流水之声,更可以直接饮用。这水用特制的水车不断车进车出,每半个时辰就全部换新。

但是,她没找到半朵梨花。

“请问,为何叫春梨宴?”难道是这个楼阁的名字?她挺想知道。

“春梨是老爷新买的一名歌舞姬。今日她首次登场表演,老爷特请大家共赏。要是两位公子相中的话,也可跟老爷出价买下。”管事呵呵笑言,“我跟两位透个底,春梨之美,可比天仙下凡。”

“价高者得吗?”竟然是拍卖女子?墨紫不由厌恶。

“若喜欢春梨姑娘的人多,自然要看谁出的价钱高。”管事没注意墨紫反感的神色,还在那儿说得起劲,“此女本是青楼花魁,一身娇媚能酥人骨头。”

“我们此来,只为拜访,不为别的。”萧维也不喜这变相卖人的宴席。

管事说是,不再多提,带二人入席。

赞进丁狗和萧维的两名亲随坐次席,就在墨紫他们身后。

“大求人真不少。”墨紫淡淡扫过,“但愿春梨姑娘不会落进他们手里,不然生不如死。”汉家女子便是再美再好,也只能是玩物。

“我好奇的是,若真貌若天仙,左佑为何自己不留?”丁狗低声说道。

“左佑对美色并不特别嗜好。我瞧这宴多半有名堂。请了这么些人来,也许目标只有一个。”墨紫大胆猜想,“左佑可能想讨好谁,不好明着送,或对方没有表示兴趣,所以让春梨出来亮个相,看看能不能诱惑住。”

“反正与我们无关。”萧维突然看墨紫,“你别又起同情心。想救人出苦海,先看看我们自己的境地。这么多人面前,千万记得收敛,莫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早上一出门,捞回一家三口。

“我知道。”她父兄可是这个城里声名狼藉的细作,虽然见过她的达官贵人不多,但也不是一个没有。而另一方面,大求那边也可能有熟人。所以,她才穿了男装来,以免让人认出来。

等客人坐得差不多,墨紫却没看到认识的。如果根据服饰相貌,大求人占了六成,且都趾高气昂。不过,能接受左佑的邀请而来,可见左佑多会周旋。

乐声停,主人来了。

左佑四十上下,方头大耳,额宽鬓灰,身材高壮,略有些中年发福。他堆着笑,红光满面,看似十分圆融,唯眯眼中不时有厉光。

墨紫会知道,因为目光正和左佑对上,她还抱以一笑。果然,像左佑这样的人,对场中的生面孔是很敏感的,多半已经知道他们是谁。

左佑微微颔首,算是给过面子。

他先说了几句开场白,没什么新鲜的。就是让大家吃好喝好,好酒好菜好节目越到后面越精彩。然后,舞姬们出场。他一桌桌敬酒,与客人们闲话。大求人对他甚是亲近,拍肩劝酒,大笑声不断。

“左佑好本事。”墨紫看他就快敬到自己这桌,对萧维说,“大求人便是对汉臣都不假辞色,和他却哥俩好一样。”她父兄尽管受到王室重用,始终被排斥在交际圈之外。

“也许是因为那些大求人的地位不够高。”萧维也在观察。

“未必。大求对服饰有严格规定,从布料色泽纹样和佩饰发饰能判断出地位高低。而如果自己出身显赫,更会佩戴雕有家族图腾的饰物。那里头有三人腰间玉佩的纹路分属可那和马尔家族。可那你知道了。加上端格,三家势力如果相合,大求王室都得忌惮着。还好,顾着各自的利益,联合不到一起。”要是端格家真有人在玉陵,那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那也有旁支嫡系之分。玉陵虽在大求控制下,但形势仍乱,真正的嫡系未必肯来冒险。”除了衣着稍微齐整些,萧维看不出他们有多尊贵。

“那倒是。不过,旁支以嫡系为名,在他们的俘虏面前完全可以傲慢无礼,但他们对左佑显然有攀附之意。看来,有钱还是好啊。”左佑走过来了。

“也要看有没有握得住财富的本事。皇帝一句话,全数财产充公,脑袋照样落地。”萧维看得很明白。

所以要藏富。墨紫想说这句话,但左佑已在眼前。

萧维站起,微弯身行礼,叫声舅舅。

他相貌出色,身材健美,天生又有气势。这么一站,立刻引起大家注目。几个大求少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又是咯咯轻笑。

大求女子对男欢女爱看得很开,一旦有心仪的,就会主动出击。

墨紫往萧维身后藏了半边,让他“冲锋陷阵”。保不准,等会儿就有女子上前搭讪。让她低调?他先收收名门子弟的姿态,好不好?

左佑暂搁疑虑,笑着请他们坐下,并喝下萧维敬的酒,“我娘倒是有个妹妹远嫁,多年不曾通音讯,想不到子息如此出色。你们也是,应该早些恢复来往才是。”

萧维低眼说是,又道,“如今也不晚。”

左佑哈哈大笑,真开心似的,“不晚,不晚。两位外甥今夜就住下,待席散后,我同你们细细聊来。”说罢,回身交待准备客房等等。

墨紫看管事匆匆去了,左佑回主席,抱怨一句,“还要住他家?”

“见机行事吧。”萧维也不想留宿。

“端格狩将军到——”门外小厮大声传报。

墨紫看向左佑,发现他脸上露出终于来了的放松表情。这春梨宴,莫非是为了这端格守才开的?想着,就见水桥上踏来一人。

细柳目,英武眉,薄唇紧抿,黑发披于肩头,额前绑银蓝色宽带,双耳各戴一颗小指甲大小的紫色凤凰石,一身灰蓝狮戏球大纹袍,双脚蹬牛皮靴,威风凛凛。

他似乎心情不佳,进来谁都不看,直盯着左佑,“春梨在哪儿?”

左佑却不怕这大求将军,说道,“我已有大元帅令,春梨是卖还是赠,由我这主人决定。将军若有意,先请入座。”

说完,他一拍手。

乐声换了,是刚才那首嫁曲。

一女子,一身绿水纱裙,神情落寞,唱着词,慢慢走到场中。

等看清了,墨紫大吃一惊。

第348章 春梨花殇(二)

吃惊的,不止她,还有萧维。

他身子刹那坐得笔直,手握着杯子,原本平静的液体因大力而微颤出波纹。

春梨,竟是莫愁。那个无忧阁中,人人争相搏之一笑的莫愁。那个风光出嫁,引万人空巷来看的莫愁。

墨紫眼前,虽然还是那张病美人的怜爱容颜,但灵秀已经没有了,精魂也已经没有了。身姿熟媚,纱衣轻薄,可透见她双臂肌肤。高腰无肩的绢丝长裙,并不是为了显贵,而是为了包裹出柔软的身体曲线。

男人们的目光八九不离十,全落在她半露的酥胸上,那里画了一朵金色的梨花。

她脸色苍白到透明,相比之下,樱唇红得极艳。她漂亮的眼眸望着前方,琉璃灯那么璀璨,却照不亮绝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