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掏出帕子正欲上前,却发觉身旁一娇俏女子正迎上去,便媒婆似的笑着朝袭远使个眼色,示意他好好享受。

袭远先是皱眉,见紫玉拾帕上前,急忙舒朗一笑,腆颜伸出头去好方便紫玉为他拭汗。

紫玉见他如此,佯装恼怒,却笑得甜蜜。

男人们在皇家猎场纵马奔腾,高声呼喝,痛快之极。

脂粉堆里各色美人笑若春风,相顾无言。

穷极无聊,莫寒移步清溪,席地而坐,懒洋洋地靠在大石上晒太阳,继而准备午后小憩,睡个户外午觉,惹得弥月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唠叨。

忽而一片阴影罩下,她并不睁眼。

“紫玉呢?怎么把人姑娘晾在一边啊!小心你女朋友给你小鞋穿。”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便紧挨着她坐下。

“弥月,去寻些点心和水来。”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小心眼。”“是了,人紫玉姑娘可是名门之后,又生的唇红齿白,娇美动人,最重要的是读《女戒》,懂得三从四德,气量大,不定以后还帮着丈夫张罗一屋子女人呢!这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女人,你说,有哪个男人不动心啊?”她终于睁开眼,笑盈盈地看着袭远。

袭远也不在意,略带薄茧的手按在她头顶。

“魏王的独生女,宗室里再寻不出比她更令人心动的女子。”用外戚对付宗室,以宗室牵制外戚。

亘古不变的真理。

见莫寒眼色黯淡,袭远调笑道:“要说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女人嘛,舍你其谁!”

“臭小子。”莫寒拍开他的头,将领口拉高,“答应送我的白狐呢?”“给紫玉了。”他用自己的披风将莫寒裹住。

“以后给你更好的。”“不行,我就喜欢白狐,还偏爱你刚打的那一只。”“等你针线功夫长进了再说吧。

你送韩楚风的香囊我可是见过的,只怕世上再寻不出比那更丑的了。”“谁说的!我房里还有一堆比那丑得多的呢!”莫寒直起背,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袭远。

……………………“阿九,韩楚风不会愿意娶你的。

你傻透了,是男人都不会要你。”莫寒噙着邪恶的笑,向袭远伸出魔抓。

“乖弟弟,很久没挨揍,皮痒了是吧!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啊——你别打我脸,一会还要见人的——别——耳朵——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啊——”

“太子殿下,奴婢只寻了些金丝枣糕、玉米面蜂糕和细花糕来。”弥月语调平缓,对眼前的景象习以为常。

莫寒终于停止对袭远施暴,迅速爬起来,潇洒地甩甩头发,回头看向弥月手中的食盒,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吃甜食了?”袭远拍拍身上的枯草,结果食盒。

“见你午宴时吃得少,此刻必定是饿了。”抬手将一块细花糕塞进莫寒嘴里。

“弥月比你聪明多了。”“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对了,方才你没睁眼如何知道是我的?”袭远递上水杯。

“汗味混着我制的玫瑰白芷香……嗯……闻香识人。”袭远捏着微微上翘的鼻子,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果然是……狗鼻子……”

又是一场混战。

不多时,袭远被澹台紫玉的丫头寻去了。

莫寒不禁摇头,“男大不中留,你说是吧,弥月。”弥月拍掉莫寒衣衫上的枯草,低头说:“太子殿下虚岁十四,是该选太子妃了。”

莫寒眉尾抖动,十三岁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发育好了没。

都不是她能管的事。

眼皮开始打架。

长长的睫毛来回扫过他手心,带来一阵酥麻。

“小祁同志,这招太俗了。”“你又知道?”莫寒牵着轻捂她双眼的手,回身得意地说:“据鄙人观察,世上再没有男人比咱家小祁的手更好摸了。”说完,色迷迷地在祁洗玉的手上摸来摸去。

祁洗玉抽回手,百般无奈。

“就快嫁人了,还是这么个性子,当心你公婆不给你好日子过。”

“我什么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拿这个来刺我!”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

沈乔生勒住僵绳,下马朝他二人走来,依旧一脸春风和煦。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莫寒敷衍着叫起。

祁洗玉却变了脸色,“猎场上未见大人丰姿,原是在此处赏景,祁大人近来可好?”祁洗玉丝毫不买账,挑眉讥讽道:“日日在朝堂上相见。

沈大人怎会不知祁某近况,又何必多此一问,枉费口舌?”沈乔生泰然自若,谦和道:“是沈某疏忽了。”“沈大人疏忽了,都可将吏部搅得鸡犬不宁,倘若沈大人仔细起来,可还有他人的活路?”

“祁大人过誉了。”沈乔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就那么容易撕破脸呢。

莫寒见祁洗玉又要开口,急忙拉扯他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

不料祁洗玉瞪她一眼,怪声怪调道:“怎么?心疼了?”“愤青祁,你别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哪。

你刚看见太子了吗?想让我用相同的手段解决你吗?” “咳……”沈乔生打断正在咬耳朵的人,脸上浮起不悦之色。

莫寒投给站在一旁等待多时的李崇年一个同情的目光,郁闷地看着夹枪带棒说得没完没了的两个大男人,猛地一拉祁洗玉衣襟,吼道:“祁大人,你儿子等你很久了,你还是先处理他的事,过后再与沈大人叙旧吧。”祁洗玉整顿衣领,一甩袖,潇洒离去。

李崇年忙不迭跟上,走时还不忘还给莫寒一个感激的眼神。

真不懂,祁怎么收了个比自己还大的义子,不过,这个世界总算安静了,她真是功德无量。

“你同祁洗玉如此相熟?”沈乔生收敛笑容,沉声问。

“嗯,怎么表哥你不知道吗?我以为秋…………算了,爱怎么怎么吧。”

沈乔生掸落她发上的草屑,“怎么就睡地上了,冬天里霜露重。”“是啊,没想到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莫寒享受地地撑个懒腰,“表哥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嗯……算是,阿九,骑马吧。

康居来的汗血宝马,叫晨凫。

试试看?”

“不行。

圣人说:‘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

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

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开玩笑,那马比她还高,正打着响鼻,满面怒容,万一摔下马背,不死也残哪!

沈乔生把马牵至身前,伸手托住不盈一握的纤腰,将莫寒扶上马背。

不理会女子一声声尖利的叫嚷,仰头笑道:“你还会背《女论语》?”“那是,带女字的东西我都能背。”晨凫甫一抬足,莫寒就死死抓住沈乔生牵马的手,“表、表哥,你、你千万别松手,千万别啊。

安全第一,我的小命可是全捏在你手里。

我还年青,别害得我英年早逝啊……”“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绝不。”他白色衣袍携满金色光辉,引马在前。

不时回头与马上的女子说笑。

林中,倦鸟已归巢。

天边,落日将余辉轻轻撒在他们身后。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哬——”怎么老是睡不够似的,还在打呵欠。

“阿九,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好么……”“啊?表哥你说什么?”金色的苍穹越发黯淡,暮色四合。

他们已经走出很远,沈乔生不舍地调转马头,“晚了,回去吧。”“嗯。”密林中传来水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微亮的天色里,一群黑色身影从天而降,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倒映出来人鸷狠狼戾的眼。

他们十人左右,呈圆圈式队形,并一步步收拢,将莫寒与沈乔生重重围住。

沈乔生“噌”的一声拔出佩剑,压低声音说:“一会我打开缺口,你就骑着晨凫冲出去。”

她就知道,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不出事是不可能的。

但没料到,是最坏的那一种。

------------起了怪了,这章我也打不开

双城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篝火猛然窜升,爆出毕剥声响。

燕山南缘,天凝地闭,山寒水冷,折胶堕指,。

火光映出男人英俊的侧脸与额前未清的血渍。

他稍稍整理身上沉重的铠甲,不经意间触到腰上略带粗糙的绣品,脸上紧绷的线条倏然柔和,一丝丝暖意流过早已麻木的身躯。

他擦去凝固在额角的血,向篝火靠近些。

此刻无月,亦无星。

白日里几乎疯狂厮杀,换取了黄龙岗一役与金军铁骑的和局。

他想取出锦囊再看一眼那拙劣的绣工,却在闻到满身血腥后停下了动作。

韩楚风缓缓吐气,将嗜杀的气息从胸中释放。

他仰起头,看向沉郁的天幕,忽然痴痴发笑。

七夕夜的汴梁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跳跃的灯火中,她穿着女装出现。

不若旁的女子鬓发玄髻,油光可鉴。

只用银制步摇将青丝松松挽就,余下的发丝垂在肩上,随着细细微微的晚风,轻轻扬起。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只有她,携一身淡紫色衣裙款款而来,时而与身后的沈乔生高谈,时而掩嘴偷笑。

为本就无可挑剔的面容更添一抹神采。

她慧黠地笑着,秋水般地眸子满是得意地望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的他。

“怎么楚风大哥,不认识阿九了吗?”他看看沈乔生,又看看柳锡侜和陈诠,见其三人皆是一脸了然,竟艴然不悦他责备她,身为女子终日与男人相伴,甚至到烟花之地游乐。

她却丝毫没有悔意,继而吐出令他彻夜难眠的话——她竟是承元公主。

拂袖而去的瞬间,错过她平静无波的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有她在身边。

她逼他吃青菜。

她抢他杯中的烈酒。

她喝醉时的胡言乱语。

她爱喝的茉莉和六月雪。

她做坏事成功时得意的神色。

“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是她提给贪官吴楚良的门联。

“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是当乔生与当朝大儒谈论孔孟时她不耐地插嘴。

“铁杵能磨成针,但木杵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对,再努力也没用。”是她对锡侜参加科举的评价。

……………………很久以前,那个跟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小丫头已经驻扎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当他忍受了两个月身边没有她的日子,当边关告急,当皇帝正式御旨赐婚,当她在大政殿侧门清脆地叫他——“小红哥。”他决定要亲自管教这个令他茶饭不思的人。

临行夜宴,锡侜撺掇着要交换定情信物,他掏出家传的玉镯拿向她递去。

哪知柳锡侜不肯罢休,嚷嚷着要他亲自为未来的媳妇带上。

莫寒大方地起身,抡起袖子露出玉一般的手腕。

他没有留意柳锡侜大笑的脸,没有关注陈诠难得的笑容,也没有看见沈乔生不自然的神色。

他只看见她,她盈盈的笑,她眼中粼粼的波光。

拿着玉镯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触到她温良的肌肤。

他抑制着握住眼前雪白柔荑的冲动,艰难地将镯子套在她纤弱的手腕上。

他面色潮红,满头大汗,不想十月的汴梁竟然如此之热。

她再一次于大政殿外截住他,那时候的她满身疲惫,明亮的眸子里尽是血丝。

她向他展示缠满纱布的手指,像个邀功聆赏的小兵。

红色缎面的香囊上绣着个圆圆的苹果,她说这寓意着平平安安。

她说,其实,只要平安就好。

她讲了个故事,勒令他不许问缘由。

曾经有一位战功卓著的将领以步兵持麻札刀入阵,斫马足的方法大破北方夷狄的重型骑兵。

她说她很没用,能帮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又摇着头念叨,怎么会是架空,怎么会是架空…………“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离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他饮尽囊中来自樊楼的酒,胃中倏然一暖。

耳畔萦绕着她轻灵的声音,“楚风,你知道酒和水的区别吗?……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所以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咱们干了它……”

此刻身在汴梁的你,是否也会起闺中相思。

汴梁城郊,猎场。

“嘀嗒——”一滴晶莹的汗珠坠落在锋利的剑尖,划成无数微粒消失在干枯的草叶间。

天边微光全失,风中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草茎被踩断时最后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