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太久未进男色,她竟会对着眼前半裸的男子目瞪口呆。

他生的并不是特别好看,显然不如祁洗玉,只是这世上怕是再也寻不出比祁洗玉更俊俏的男子了吧。

虽然五官都不是很突出,但配合在一起也算养眼,可以勉强给个八十分,而那白了大半的头发和年轻的面容恰好印证了“鹤发童颜”这四个字的由来。

最打眼的便是那裸露的皮肤上刻着的触目惊心的伤痕,长长短短,交错纵横,远远看去仿佛一块打满补丁的破布,针法拙劣,错漏百出。

“师傅。”哈丹巴特尔的声音中竟有一丝惧怕,但却不同于被困时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对象是眼前看起来大不过他十岁的男人。

“难得,居然能够活着回来,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他睁眼,展露出琥珀色的瞳仁,剔透晶莹,仿佛汲满了水,摇晃着盈盈的波光。

此刻却睁着这般美丽的眼眸,说着这般冰冷无情的话语。

一睁眼,即得九十九分。

“怎么不在路上就解决了?”他仍旧保持着打坐静养的姿势,一动不动,但说话的间隙竟有些许不适,却很快掩饰过去,难以捕捉。

半晌,她才觉出那男人指的是自己,而那句话说直白点就是——为什么不在路上杀了她,还要带到庙里给他添麻烦。

伤口再次痛了起来,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她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师傅。”哈丹巴特尔为难地看了莫寒一眼,再转回半裸男,“是她救的我,徒儿不能杀她。”

“哼。”又是个爱用鼻子说话的人,“她救你自当有她的考量。”莫寒翻个白眼,撇撇嘴不屑道:“一个动都动不了的残废还那么多话,真是讨厌。”对付这样自负自傲的男人,通常只有一个办法,而且万试万灵。

“闭嘴,你个臭丫头懂什么!我若不是身中剧毒,你根本迈不进这个屋子。”哦,原来是中毒了,而且还当真不能动,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对着一身重伤但却仍旧站在一旁的哈丹巴特尔勾勾手指,她笑得龇牙咧嘴,“我们往南走。”

“什么?”大概很少有人能够跟上她的思维节奏,比如哈丹巴特尔。

“你是巴尔虎的人,完颜煦必然想到你是要往北逃,肯定在出关的道路上设下重重关卡,所以除了南下,再没有别的选择。

而且要快,不出半个时辰,完颜煦必然会找到这里。

当然,你们可以选择就地杀了我,但相信我,若没有我的布置,你们根本走不出燕京城,到时只是被完颜煦抓住,他会如何对待杀妻之人,你们比我清楚。

所以说,除了南逃,跟着我南逃,没有别的活路。

况且,哈丹巴特尔你还要报恩哪!”她回头,尽力使自己平静的看着正眯眼打量她的男人,却对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平白生出一股惧怕,但,不能躲。

许久,那人才挪开眼,淡笑道:“你也去江南?”一个“也”字,道出男人原先便有的打算。

“这不关你的事。”没有反驳,莫寒全当他答应,右手按着肩胛处的伤口,左手撑地慢慢起身,掸去粘在裙上的稻草,没有丝毫紧张焦虑的样子,“在那之前,我得先带你们两个去治伤,特别是你,没穿衣服的那个。”“为什么?”“因为不想带着一伤一残上路,因为想要你欠我,这样,即使某天你回复了,也不至于杀我报仇,更欠我一个人情,来日偿还便不是今天这个价钱了。”这个男人,应当不简单吧,能在短时间内把哈丹巴特尔的武功训练得与完颜煦旗鼓相当,而且,那一身的疤痕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男人起身穿衣,虽动作迟缓,但好歹还是可以自行移动,情况不算太差。

“很好,不错的买卖。”

上路

黎明破晓,日光划破厚重的云层,一点点挣脱束缚,直至普照大地。

青翠的山峦在晨曦中轻轻拢上一层粉色薄纱,朦胧之中,娇羞无限。

往日冷冷清清的山中茅屋,此刻却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痛痛痛————”她忙不迭往后躲,却被岑缪崖一把拖回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先生,先生您就不能轻点么?痛,好痛!”“哼,你还知道痛啊!”岑缪崖紧紧皱着眉头,打好纱布的最后一个结,把药瓶丢在方桌上,磕得一声脆响,“告诉你趁乱逃,你倒好,直接跟着刺客走了!你怎么不干脆死了好,也省得浪费老夫我的药!”“呵呵,我那不是看着能正好多个帮手嘛,谁知一激动就闭着眼往剑上冲了。”拉起退到上臂的领口,用未受伤的手理了理,莫寒笑嘻嘻地讨好着说道,“咱们去看看那两个拖油瓶。”

岑缪崖没有回话,只是径直往大厅走去,挑起深蓝色帘布,回头不耐烦地看着她。

莫寒吐吐舌头,一溜小碎步蹿到外厅。

念七熟练地替哈丹巴特尔包扎伤口,手法比岑缪崖温柔,只是哈丹巴特尔身上的伤口太多,基本上被包成了木乃伊的形状。

半百头发的男人依旧安静地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直到坏脾气的神医将药箱狠狠摔在一旁的茶几上,那男人才悠悠然睁开了眼,露出琥珀般晶莹透亮的瞳仁。

“伸手。”岑大夫冷冷地吩咐,于是白头男乖乖伸出手来任他把脉。

思量许久,岑缪崖方才蹙眉问道:“丫头,你当真要救他?”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是,要救他。”莫寒点头,虽笑,却未达眼底,是传说中的笑里藏刀。

“哼。”岑缪崖冷笑,当然,对象不是莫寒,“陆阁主当真是走运了,今日若不是这丫头带你来,莫说救你,就连老夫这山野清静地阁主也休想踏足半步!”他半眯着眼,丝毫不似懒猫,全然就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利刃般的眼神直直扎在那衣衫染血的女子身上,而嘴角,却挂着令人心醉的魅惑笑容。

“是么?”他抬起眼角,余光流泻在她清冷的眼眸中,丝丝入扣,那一个“么”字,带着绕梁三日的尾音,听得人心纠。

“你该感谢我,不是么?”她也不避,坦然与他对视,即使是笑里藏刀,却不能让人心生厌恶,只当是卖弄小聪明的聪慧少女,脆生生的模样,狡黠得意的笑。

“昨晚的约定可还算数?我帮你解毒,你助我南下,这买卖尚可?”他已然在岑缪崖的吩咐下剥去外衣,敞露出满是疤 痕的身体,莫寒转过眼,看岑缪崖用一根根长过一寸的银针将他扎成史上最英俊的刺猬。

而他依旧是一脸邪魅的笑,脸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不错,很划算。

我们成交。”“不过哦…………”莫寒双手环胸,装无辜一事乃信手拈来,“岑先生说,为了防止你反悔,所以最后一颗解药不能现在给你,直到我满意了,觉得安全了,才会将解药给你。

所以呢,最好不要妄想干掉我,没有最后一颗解药,你还是要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从来没有人敢威胁我。”他语气不重,却听得人心发寒。

莫寒急忙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是岑先生的主意。

你要报仇可不要搞错对象。”方才既然岑先生敢那般对他说话,自然是不怕他的了,这个黑锅,岑先生背了也没所谓的吧。

岑缪崖瞄那一脸无赖的人一眼,无奈摇头。

“是吗?有意思。

我同意。

咝…………”他身子一紧,居然忍不住痛出声,而岑缪崖已然开始收拾银针,并不瞧他,“你中毒太深,毒液浸如全身各处,从而封住武功,如今不但要服药解毒,更需以针灸打通经脉,才能全部恢复。

现下你们急着要走,我便将七天的针灸集中在一天,急功近利必有大损,三日之内,你不得运功使力,不然便是经脉尽断而亡,你可明白?”他点点头,嘴唇抿得发白,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俊秀的眉紧紧拧在一起。

“拿着。”岑缪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深褐色的瓶子递给他,吩咐道,“里头有九颗龙瑞丹,每天服一粒,十天之后便可痊愈,第十颗在她那。”莫寒忙不迭点头,乐呵呵傻笑,“我叫莫寒,合作愉快。”“陆非然。”他低头,强忍着疼痛穿衣。

龙瑞丹乃世间解毒之圣品,能让岑缪崖毫不吝啬地拿出十颗救他,这女人,来头不小。

马车早已准备好,几人收拾好行装,吃过早饭,便要上车离开。

本想换成书生打扮,但岑缪崖说男不男女不女的更容易被人认出来,索性就做女子打扮,只是换了发髻和衣衫,作年轻妇人模样。

陆非然没有露过面,自然不必乔装掩饰,但为了配合莫寒的妇人打扮,便饰演丈夫一角。

哈丹巴特尔穿上岑缪崖的衣服,扮作小厮。

由于劳动力奇缺,念七也被岑缪崖安排着一同上路。

四人终于磨合成带着仆人南下探亲的夫妇。

“这是应急的药,种类和用法我都写在纸上,放在第一阁………………小心陆非然。”临走前,岑缪崖将沉甸甸的药箱递给莫寒,仿佛送别自己疼爱的小女儿,“澄江阁阁主陆非然,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即使有念七跟着,你也不可有丝毫大意。”“澄江阁?”莫寒侧过头,不解地问道。

岑缪崖更加凑近了些,靠在她耳边说道:“不知道,澄江阁组织严密,旗下杀手无数,但却与南疆邪教和武林正道两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似是而非,复杂异常,连我都没有弄清楚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唉,总之就是很复杂,很厉害,厉害到根本不是你能招惹得了的!保住命,然后离他远远的,听懂了吗?”“嗯,明白了。”她乖乖点头,十分受教。

“走吧,再不走就晚了。”拍拍她的肩,岑缪崖催促道。

“保重。”“行了,我会的,赶紧走。”念七作为四人中唯一的健全人士,理所应当地担任了赶车的艰巨任务,哈丹巴特尔由于伤势过重,几乎是处在昏迷的状态之中,狭小的马车内只留下莫寒和陆非然两个半生不熟的人,相对生厌。

穷极无聊,她将车窗挑开一条小缝,偷眼向外看去。

燕京城熟悉的街道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繁华热闹,往来不息,只是期间穿梭着身穿甲胄的禁卫军,大约是在盘查户籍,三三两两在各个商铺酒楼进进出出。

放下帘子,莫寒仇人似的盯着眼前闭着眼的男人,一筹莫展。

那么,只能冒一次险了。

她挑开前方的车帘,低头在念七身后轻声说道:“念七,掉头,咱们不去南方了,从往北的城门走,先到开州。”念七也不多问,立即勒马转后。

躲进车内,莫寒急忙在一堆被褥中翻找出早已准备好的大包袱,伸手进去掏了掏,随即拖出一个金灿灿的令牌。

用妙手空空绝技顺手牵羊的东西。

但愿它有用,但愿完颜煦还没有发现随身令牌的不翼而飞。

掌心沁出的汗水腻湿雕工精美的令牌,她紧紧握住,生怕掉了一般,无意间睹见陆非然轻轻勾起的嘴角,恨恨地撇过头去,兀自紧张。

果然,北门的守卫是南门的一倍,那么,计划成功了一半。

指腹摩挲着令牌上繁复的花纹,她不断做着深呼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甫一靠近城门,他们的马车便被拦了下来,念七耐着性子一遍遍向官兵解释,车上有女子不便露面,银子塞了一堆,但守城的士兵坚持要检查完了才能放行,念七不允,几人争执不下,眼看就要动手,车内却传出一个沉稳柔和的女声,清冷中自成一股高贵庄严,众人一时默然。

“敢问大人,可是六王爷下令搜城?”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车来搜,即使有陆非然和念七打掩护,但她的目标太大,指不定这守城的将士中就有人见过她,且从方才看来,南门的侍卫并不少,完颜煦多半对他们会取道南下存有疑心,但若径直从南门出去,必会留下蛛丝马迹,用不了多久,便有追兵无数,所以,必须给完颜煦一个明确的暗示,他们实实在在是北上而去。

到了开州,再取道向南。

“确实是六王爷的命令。”为首的兵士沉声回答,不敢冒然得罪。

印着锦绣团花的车帘布后伸出一只若葱管般纤细的手,象牙色的肌肤上松松地挂着翠绿莹润的玉镯,只是一只手便已让人挪不开眼,忽略了她手中那一块金灿灿的方形令牌。

“想必你也知道,王府里昨夜出了大事,王爷命我出城办事,妾身不敢耽误,但请大人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妾身这等弱质女流才好。”士兵接过令牌左右看了看,确认是真的才双手奉还,但仍有些许犹豫,为难道:“夫人莫怪,六王爷连夜下令,所有出入车马货物都要一一清查才能放行,小人实在是职责所在,不得不…………”

“混账!”念七一声大喝,却又低下头去,放低音量道,“这里面的东西若真是人人都看得,王爷又何必下密令令人去办?好好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别坏了王爷的大事!”

“这…………要不,夫人等等,容小人禀明…………”“大人是神风营萧锐容萧将军旗下的?上会子喝酒,他可还醉得唱起了秦腔呢,也好,大人带妾身一齐去坐坐,这办事不力的黑锅丢给笑将军也不错。”细节决定成败,这话不错。

“小人该死,冒犯了夫人,这就送夫人出城。”说完示意前方士兵靠边站些,让马车出城。

马车渐行渐远,站在一旁的年青士兵终于按乃不住,开口问道:“我说大人,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他出城了,这上头若怪罪起来,可是…………”“你小子懂个屁!”为首的老兵啐了一口,愤愤道,“那可是贵人哪,得罪了她,不用等王爷下令,咱们萧大将军就能把咱辟了。”能跟让萧将军唱秦腔的人,身份必定非同一般,还好他资格老,见识过萧将军年轻时那一口漂亮的唱腔。

长舒一口气,她将令牌塞回包袱里,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车尾冲到车头,猛地一掀帘子,大声说:“到达开州之前,我们不能停,夜里遇不到客栈就住野外。”念七颔首,偏过头,担忧地看着她,“姑娘的身子能撑得住么?”“没事,我没事的,肩上只是小伤罢了,岑先生那么好的医术,随便一副药都能把人吃得龙精虎猛的,我能撑过去。

念七你自己小心,前路艰辛,还有,多谢。”拍拍念七厚实的肩膀,她语气轻松地安慰着。

念七转过头去专心驾车,不再言语,只是方才匆匆一瞥,他竟觉得莫寒不再是莫寒,她已经渐渐长大,越发坚强,但却依旧是爱玩爱闹的性子。

活脱脱一直狡黠灵狐,自然要奔跑在山野间方能尽兴。

“计划不错。”冷不丁的,陆非然打破沉默,声线低沉而沙哑。

莫寒撇撇嘴,讨厌他的马后炮,只闷闷地应一声,“多谢夸奖。”“不小心掉下山崖,尸骨无存,岂不更加干脆?”她抬头,有些错愕地对着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没来由地烦躁不已,“也是,了无牵挂才能一路向前。”“这话不错。”再次闭上眼睛,陆非然自言自语,“难得,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休息?前路茫茫,后有追兵无数,何来休息一说?难耐府中饥饿,莫寒起身打开放在角落的深红色木箱,那一箱子点心干粮让坐在一旁正处在半梦半醒状态之中的哈丹巴特尔目瞪口呆。

嘴里叼着香酥美味的千层饼,她一手拿着小羊皮水壶,一手忙着关箱门,却仍是热心地问其他人要不要吃东西。

车内二人连连点头,目光热切。

丢给他们一个蓝色布袋,莫寒坐回原位,吃得不亦乐乎。

“为什么我们的就是馒头而已?”指着布袋里冰凉的大白馒头,陆非然重开金口,眉目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其实馒头是万能的,饿了就可以吃。

想吃饼,就把馒头拍扁;想吃面条,就把馒头用梳子梳;想吃汉堡,就把馒头切开夹菜吃…… ”陆非然老老实实一口接一口吃白馒头,她一边吃着各色点心,一边喝着小羊皮水壶里的桂花酿,得意地笑。

一连两天,他们马不停蹄,疯也是的往前跑,黎明启程,直到最后一丝余辉收尽才肯停歇。

夜里便在山野树林中休息,原本莫寒是不介意与人共宿马车,横竖也只是盖棉被纯聊天而已,更何况陆非然和哈丹巴特尔基本上等于两个废人,不具威胁性。

无奈念七抵死坚持,她一个有夫之妇无论如何不能如此不知检点,如此,陆非然和哈丹巴特尔随念七一起露宿山间。

抵不过风寒露重,陆非然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达到了完蛋的边缘。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佛慈悲,美男当前她自然要伸出魔抓,哦不,是援手。

打开岑缪崖留下的大药箱,她的表情已然不是瞠目结舌可以形容,第一阁里起码就有三四十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瓶子,药箱一共三层,全部满员,那便是上百种药了,岑先生还当真是老了。

“第一阁是日常药品,固本培源丹是止泻的,花红片是治疗月经不调的,轻松丸减轻头痛,消食片治消化不良,清馨露是外用专治蚊虫叮咬,呃,对消去吻痕亦有奇效,什么嘛…………”嘴里嘟囔着岑缪崖写给她的用药指南,听着马车里陆非然不住的细微呻吟,有些莫名的心烦,“找到了,就这个,连翘解毒颗粒,呃,这名字好像还是我取的,嗯,退热用的。”她兴奋地转过身,陆非然还在一堆厚厚的被褥里瑟瑟发抖,有些不忍,她跪坐在他身侧,拍拍他滚烫的脸颊,轻声唤:“找到药了,醒醒,哎,醒醒啊,吃药了…………”“嗯…………”伴随着一声销魂噬骨的呻吟,陆非然微微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眼眸里全是蒸腾的雾气,迷离着朦胧的微光,正无辜地看着她,看得她一路脸红到脖子根,只得不断在心中默念:“冲动是魔鬼,男色害死人,妖孽啊妖孽,我是上半身动物,不要来诱惑我…………我不是随便的人,但我随便起来可不是人…………”咕噜一声,陆非然喉结一动,这对某女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但陆非然却只用破锣嗓子嘶哑出一句:“水…………”赶忙从欲望的泥沼中爬起来,她转过头,凶恶地朝哈丹巴特尔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水来!”“吃药。”扶起陆非然的身子,她把水壶送到他嘴边,却在倒药丸时瞥见他含笑的眉眼,看上去很美,但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那样轻轻勾起的唇角,不止是妖冶,跟有一股轻蔑和嘲讽。

她皱眉,突然一下来了火气,毫无预兆地一撒手,陆非然的上半身便砰一声砸在铺了床褥的木板上,却仍旧疼得闷哼。

莫寒拍拍手,没有丝毫愧疚,“哈丹巴特尔,你来喂!”“哦。”哈丹巴特尔呐呐接过,扶起满脸怒气的师傅。

“方才让你轻薄了许久,你却连喂药都不肯,这买卖你可是占尽了便宜。”刚喝下清水润嗓,陆非然便含冤指责。

“本姑娘不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点头,自嘲道。

“不错,很有自觉啊。

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这是个祸害,是个万年妖孽,她死都不要再去招惹。

“已近开州,应该安全了吧。”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只箭呼啸而来,“咚”一声深深扎进木板子里,随即杂乱的马蹄声,呼喝声,由远及近,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陆非然,你个妖孽,上帝都来惩罚你了。

卷四:今夜未知何处宿

对手

仿佛是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摇摇欲坠的马车上,发出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敲得人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此刻本应缠绵病榻的人却如同得了神力,曲起手肘将身子往上一撑,伸手便把那已经被射进马车来的乱箭吓呆了的人拽下座位,与他一起匍伏在马车底部,眼睁睁看着那呼啸而来的利箭穿透毫无防御力的马车。

“陆非然你个妖孽,肯定是你惹来的!你自己出去自首,不要连累我们!”被吓得够呛,才回过神来,莫寒便翻脸不认人,对着出手救她的陆非然恶狠狠地吼道。

陆非然无所谓地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发冷的身子裹好,继续闭着眼睡觉,仿佛根本无事发生,但也许,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才能如此熟视无睹地睡他的回笼觉。

“你哪知道就是来追我的?冤枉人可不是个好习惯。”看不惯他那比自己更无所谓的态度,她使劲扳过他的肩膀逼迫他正对着自己,恨不得把那好看得欠扁的脸变成毁容般的如花。

“如果是完颜煦来追我,怎么会放箭?他明知道我在马车里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不知在哪惹来的麻烦,人家恨不得你死,所以把我们都给连累了!早知道真不该救你!”

“也许是你男人厌了你了…………”陆非然凉凉地丢出这么一句,刺得莫寒除了从鼻孔里牵出一个“哼“字,再说不出别的。

传说对付凶恶的人,就要比他更凶恶;对付卑鄙的人,就要比他更卑鄙;对付潇洒的人,就要比他更潇洒;对付英俊的人,就要……毁他的容!那么是要用硫酸还是直接用指甲呢…………陡然间车外惨烈的嘶鸣声将她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马车猛地向左倾斜,那互相厌恶的两人一并滚进角落里,陆非然那带伤的小身板被某个吃饭毫无节制的人压在身下,只能瞪大了眼,半晌没有吐出半音节。

还未等的及互相埋怨,念七一声大喝把所有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

“好个千里追击,殿阁大学士言崇言大人!”十几名手持宽背大刀的壮硕男子骑在马上,将已中数箭的马车团团围住,沉闷的空气压抑着紧缩的肺,面对着十余把寒光闪闪的刀剑,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捕猎者挥霍着屠刀蠢蠢欲动,被围困的人却如紧绷的弦,稍稍加力便被抽断。

那人一身单薄的青色衣衫缓慢悠然地从一众横眉怒目的杀手中走出,胯下俊逸无双的四蹄踏雪正甩着头,喷着响鼻,震得拖车的马儿一声哀鸣,抬腿欲奔。

言崇曲起手指握着空拳置于唇边,皱眉轻轻咳嗽一声,就见一把圆月似的弯刀在空中极速飞转,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刀便又回到言崇身边的黑衣护卫手中,与先前不同的是,那刀已然沾血。

最后一声哀鸣还未叫出口,那马儿便失了头颅,双腿一跪,整个马身都倾斜在地,连带着马车向前斜倒,那在马车上的人便都一并骨碌碌滚了下来,毫无形象可言。

没顾得上对言崇的到来大惊小怪,莫寒嫌恶地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病秧子男人,迅捷起身,略微整理凌乱的衣裙,便扬起头半轻蔑半深沉地斜眼望着坐于马上的清瘦男子,不敢更不能有丝毫退却。

率先打破沉默的始终是强者,自诩可以控制局面的人是不愿与弱者对峙太久,因为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澹台莫寒,你是要自己乖乖束手就擒,还是等我抓你回去?嗯?”“不必麻烦言大人了。”勾起颈后的一小撮头发在指尖把玩,她始终是一脸嬉笑,极力遮盖心中的紧张与后怕,“我自然是…………要自己跑了喽!”言崇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冷冷地笑,堪比寒风的笑声里全然是鄙夷,他俯下身子,凑近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唇角挂满戏谑,“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如果我高兴的话,可能会考虑让你死得稍微痛快一些,置于他们…………就看你了。”冰冷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湿湿黏黏一片,她一阵恶心,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步却露出眼底的恐惧,惹得言崇又是一阵得意却无声的笑。

输了一程,她没心情理会,只顾着把手伸到后颈一抹,果然,全是鸡皮疙瘩。

这样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说起话来竟比灵蛇吐信更加让人恶心。

恶寒。

占尽优势的男人显然是没了耐性,皱着眉正要开口,便听到眼前女子清脆的声音,“他们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依旧,一脸的无所谓。

念七只是紧紧盯着那黑衣护卫手中带血的弯刀,没有丝毫触动。

陆非然捏着下巴,看好戏一般。

哈丹巴特尔好像听不大懂,眼中尽是茫然…………“哦?那就杀了吧。

风霆…………”“春姨娘死不死的,也和大人没有关系吧?是么?”两人像是在打太极,相互推搡却无人愿意先一步出招,直到她说出这样一句,像是试探,更好似威胁,那好整以暇的眼神更是与以故的景德帝有了七八分像,同样是一双让人看不透的眼,有着他们相似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