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也就这么巧,灵鹤髓一案告破没几天,知夏姑姑就跑沁河找他来了。

景辞的面色不大好看,眼底也微微地泛红。半晌,他轻轻撇开话题,“你为贺王之死而来?”

萧潇点头,“兹事体大,未必是私仇。为皇上计,希望公子能协助沁河知县尽快破案,不要等待朝中使臣,以免贻误时机。”

景辞漫不经心道:“这事跟你前来沁河的目的有关?”

萧潇有些犹疑,“我不确定。其实皇上一心盼公子好生养病,应该不愿公子卷入这些事。但我着实放心不下,怕误了皇上的事,才希望公子帮忙。”

景辞便问:“我查案,那你呢?”

萧潇一笑,“我自然留下来听从公子吩咐!”

景辞道:“不用了,你滚远点就好。越远越好。”

萧潇清秀的面庞顿时窘得泛红,却依然清朗答道:“是,公子!”

他当然没有滚,返身离去的背影清健挺拔得像株小白杨,令阿原不觉又多看了几眼。

倒是小坏已将萧潇视为仇敌,见他离开,撵在后面盘旋唳叫,只是慑于他剑锋之威,到底不敢攻击。

见他走得不见人影,阿原方问:“你怎不留他下来帮忙?”

景辞道:“他又不能预知贺王之死,来沁河自然有别的事,我留他下来做什么?给你欣赏他高挑身段、俊秀脸蛋?”

阿原道:“你想多了,他没你高,生得也没你好。”

只是萧潇性情安静却明澈,言语温和又不失爽利,何况又有种少年人萧肃磊落的气度在,怎么看都比清冷孤傲的景辞顺眼,无怪当日的原清离迷得七荤八素,差点女霸王硬上弓。

当然,这话万万不能告诉景辞。她虽不记得以前是怎么诱得那些俊秀男子神魂颠倒,至少猜得到哪些话景辞更爱听。如今她既然打算收景辞的心,自然得挑景辞喜欢的说给他听。

景辞果然释怀不少,眉眼也舒展开来。他看向李斐,轻笑道:“大人,我们还是继续查案吧!”

李斐飞快权衡着其中利害关系,满脸赘肉已堆得跟怒放的花儿一般,急急答道:“成,成!为皇上做事,本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好能赶在使臣来到前破案,皇上必对公子更加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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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飞花留梦轻踏浪(一二八)

景辞的笑便有些发苦,低低道:“我并不需要他看重。不过……还是赶紧查案吧!”

李斐哈着腰道:“好!好!”

他忽然间万分庆幸,昨天被贺王羞辱后,没能有机会在景辞身上找补。

若是为了死去的贺王,得罪这位显然深得皇上看重的贵公子,那才是背到家了髹。

幸亏没得罪他,幸亏还一起看秘戏图的好同僚,幸亏他们阿原生得俊俏,便是有慢待之处,到时将阿原往他怀里一推,再没解决不了的事儿……

阿原却暗自纳闷,待无人在跟前时,便悄声问景辞:“喂,你跟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封你为端侯,还特地跑郊外去看你?”

须知近来梁帝身体也不大好,有什么事大可把人叫进宫去吩咐,岂有纾尊降贵自己跑去看望的道理?端侯府又不在汴京城内,沿途有些地段还颇是荒凉,才有原家大小姐遭遇劫杀之事。

更耐人寻味的是,景辞不在,梁帝也不生气,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卧房,一待就是一整夜……

景辞显然不愿意多提此事,只淡淡道:“没什么关系。”

“嗯?他有病,平白封你为侯?”阿原挠头,“你到底是怎样的身世?往日必定告诉过我吧?可惜如今我全忘了,连你父母是谁,哪里人氏都不晓得……”

景辞眸光黯沉下来,“我父母早逝,是舅父将我养育成人。”

“那皇上……”

“皇上跟我没关系,早已桥归桥,路归路。只是他自觉欠我罢了……”

景辞神情阴郁下来,大约自觉已经解释得够细致,转身便要走开reads;废材逆袭:女王在异世。

阿原瞧他面色很不好看,似乎有些羞怒;再听他说什么桥归桥路归路,倒似有一刀两断的意思。

她凝视着景辞俊秀得不似真人的面庞,细细思忖一番,终于恍然大悟,“莫非皇上喜好男风?他……他对不住你?哎,那什么,谁过去没点算不清的烂帐?算了,别放心上,咱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便成了……”

景辞心神不属,开始没留意她说什么,待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劲,才留意看向她时,她正很男子气地一手叉着腰,一手拍着他的肩以示安抚……

他慢慢抬手抚了抚额,问道:“你刚……在说什么?”

阿原爽朗地笑,“没什么,没什么……即便你从前喜好男风也没啥,反正我从前也荒唐……”

景辞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噎死,指着她怒道:“你……你才喜好男风!什么乌七八糟的,哪里想出来的?”

他拍开她的手,快步走了开去。

阿原甩着被他拍疼的手,鼓起腮瞪他的背影,“弄错了?好吧,错就错吧……不过我怎会喜好男风呢?我只喜欢男人!”

嗯,必须是景辞这样高冷好看偏偏有着好厨艺好武艺的男人!

那些受贺王信重的随从大多跟随贺王出生入死过,平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李斐亲见他们在县衙打人伤人跟打稻谷劈柴火般寻常,原没那个胆子去细查,但如今他一躬腰,顶着这事的成了景辞,便没有太大顾忌了。

贺王意外遇害,左言希明显支持官府查案,世子慕北湮惊痛父亲之死,尚未回过神来,何况已知晓景辞身份非同寻常,遂也不曾对小小沁河知县敢在贺王府兴师动众排查凶手提出异议。贺王府声势再暄赫,此时那些武将没了凭恃,倒也敛了气焰,乖乖配合一次次的调查盘问,赶紧先洗清自己嫌疑要紧。

李斐等日夜辛苦,足足盘查比对了两日,却惊异地发现,似乎别院所有可能杀害贺王的人都排除了嫌疑。

根据死亡时间推测,贺王应该在左言希、靳大德等离开不久便已遇害。

那段时间,因贺王大怒赶逐,随侍们都有些忐忑,除了部分值守的,其他人聚在一起议论好久才散去,大多可以找到证人,且彼此分开询问时,连讨论小王爷最爱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之类的证言都能对得上。

因前日之事,李斐对靳大德颇有成见,但贺王爱姬薛照意因贺王大怒,在离开后即与靳大德商议,想在第二日设法将贺王世子劝回来,免得贺王气坏了身子。以薛照意和她的侍女兰冰的证词,靳大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何况,靳大德完全靠着贺王威势才能作威作福。

这样护短护得不分青红皂白的好主子,他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又怎会相害?

阿原踌躇了许久,说道:“如今贺王府没被盘查、又能让贺王全无防备之心的,只有两个人了。”

李斐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慕北湮,贺王世子;左言希,贺王义子,且是景辞好友。

事发当天,慕北湮与贺王激烈争吵,甚至动上了手;左言希无辜受累,同样被打骂罚跪。虽是父子,可算来都有矛盾。

景辞翻着案上越来越厚的证词,缓缓道:“也不必盘查,这些侍卫和下人不经意间的证词,基本能证实这两位主子那晚的行踪reads;圣瑞斯学院。慕北湮当晚住于花月楼,整夜未归;左言希跪得双膝红肿,回到医馆后便敷药睡下。”

阿原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手指有力地叩着那些卷宗,说道:“证词应该不假,但慕北湮睡下后难道不能趁着夜深人静再悄悄回来?他有武艺在身,对地形又熟悉,瞒过众人耳目悄悄回来,应该没什么难度吧?左言希虽文弱了些,但住得更近,去而复返向贺王下手,估计也不难。”

李斐咳了几声,说道:“这个……都难说,难说……我先去喝盅茶。”

眼见又遇需下决断的为难之事,他当机立断地踱了开去。

景辞皱眉瞥阿原一眼,也转身走向门外。

阿原忙跟过去,“你觉得呢?”

景辞道:“我觉得你背着手一点不像好好的姑娘家。”

阿原尴尬地揉着鼻子笑道:“我这个原家大小姐,咳……的确算不得好好的姑娘家。我以后不吃红豆了,还成不?”

阅人无数,青出于蓝,红豆都快凑成百了,她自然算不得好好的姑娘家。不过她原来怎样的,景辞应该一清二楚吧?当日婚约,分明是两厢情愿的。

景辞不由转过身站定,阿原红着脸闷头走,差点撞到他怀里。

她愕然抬头时,景辞正无奈地瞅着她,“我说你现在举止跟个男人似的,言语也动不动粗俗不堪……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阿原怔了怔,细想当日原大小姐颠倒众生,必定气度高贵,优雅不凡,的确不可能像她这样动不动拔剑拍桌子。

她觑着景辞的俊雅面容,忙笑道:“嗯,我以后改,一定会……像一个好好的姑娘家!”

想想也是,如景辞这般人物,旁边站着个言行举止比男人还粗俗的女子,的确不般配,太不般配……

景辞很满意,又叮嘱道:“特别要记住,以后万万别再说那些糙老爷们说的脏话。跟没刷过的马桶似的,臭不可闻,难道你自己说着不恶心?”

阿原问:“你是不是也说过,以后不会再对我说这些刻薄话儿?”

景辞怔了怔,淡漠地转过脸,说道:“我去花月楼,查证下慕北湮那夜行踪。”

阿原忙道:“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景辞道:“不用,那地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留在这里,去找言希的侍儿谈谈吧!”

“难道是你该去的地方?”

阿原虽愤愤,但景辞显然没打算跟她讨论此事,转身便坐了肩舆离开别院。

阿原默默思量着自己从前在原府时该是怎样的言行,顺便扭着腰向前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井乙叫道:“原兄弟,你腿怎么了?扭伤了吗?”

阿原被他这么一叫,差点真的扭到腿,连忙站稳身,背着手笑道:“没什么,刚左言希的一个侍儿走去,走得好生怪异,我学着走两步,看看是啥感觉。”

井乙笑道:“这些小娘们有什么好学的?”

待说完他才想起,阿原其实也是个小娘们,这两日还和景辞走得亲近,知县大人似乎颇有撮合之意……

他咳一声,忙向前一指,“是不是那个侍儿?”

---题外话---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飞花留梦轻踏浪(一二九)

阿原看时,却是左言希那个叫小馒头的侍儿正提着个食盒走向那边正屋。

贺王已装入棺椁,慕北湮、左言希除了配合查案,每日都在灵堂守着。只是案子未破,使臣未至,暂未通知京中亲友,如今只有他们和数名姬妾守着,并请了两名高僧念颂经文。

贺王死得憋屈,死后又没人供他打骂砍杀,想更不痛快。即便这经文无法超度亡魂,让他平心静气、少些怒意也是好的。

贺王活得粗疏,贺王府两名公子却活得各有个性。慕北湮喜欢精致的美人儿,而左言希自己便活得很精致,小馒头另外为他预备饮食便不希奇髹。

阿原正要问左言希的事,见状便清了清嗓子,斯斯文文地唤道:“那位姑娘,请过来说话,在下有事相询。”

小馒头仿佛飘来一眼,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装作没听清,沿着回廓径自往前走着。

井乙怪异看了眼阿原,高喝道:“兀那小娘们,官府办案,大爷有事要问,还不滚过来?”

小馒头呆了呆,慌忙奔了过来,满脸堆笑问道:“二位爷有何吩咐?”

阿原也深感她办案时着实不便进入她原家大小姐的角色,一抬右脚重重踏在旁边青砖砌成的花坛上,手中破尘剑戳着砖面,方笑问道:“贺王遇害那晚,是你侍奉左公子洗漱睡觉的?”

小馒头忙道:“是我和小钿姐姐侍奉的。”

“当时是什么时辰?左公子入睡又是什么时辰?”

小馒头看着她手中的破尘剑,战战兢兢道:“大约过了亥初才回来的吧!我等听说左公子又被罚了,都不放心,已经去看了几次,大致时间应该没错。公子回来后应该很累,敷完药就睡了。”

阿原疑惑,“什么叫又被罚了?左言希不是挺得贺王欢心嘛,怎么老被罚?”

小馒头道:“公子性情好,王爷向来疼爱得很reads;洪荒截教仙尊。可前儿小玉姐姐的事,公子擅自放官差进来查案,王爷那天早上知道,不知怎么就恼了,罚他跪在那里反省,直到王爷从衙门带回靳总管,这才让他回去。晚上则是因为小王爷的事儿,又被罚……后来我们把他扶回来看时,两边膝盖都青了一大片。”

“那他入睡后有没有人在他屋内听候使唤?”

小馒头连忙摇头,“我们公子向来洁身自爱,夜间并不要侍婢入内服侍。”

这话自然不假。小玉容色出众,天天侍奉左言希,甚得宠爱,但被人奸杀前尚是处子,足见左言希绝非好色之人。

阿原再一想,左言希与景辞如此亲近,不好女色不假,不好色则未必……

夜间无人服侍,那么左言希后来有没有出去过,等于没有了人证。

阿原沉吟之际,目光扫过小馒头低垂的头,不觉定住。

她抬手,慢慢搭上小馒头黑鸦鸦的发髻,在其上摩挲着。

小馒头偷眼觑她,正见她模样俊美,似比自家公子还要秀丽几分,不觉脸颊通红,虽缩了缩脖子,竟不曾躲闪,连看她握剑的姿态也觉得格外气势昂扬,再不觉得害怕。

阿原已从她发髻间拈出一支小小的珠钗,问道:“这支珠钗哪里来的?漂亮得很。”

小馒头见她双眼发亮,有些讶异,又有些得意,说道:“是我们公子给我的。”

“他就给过你一个人?”

“小玉姐姐也有一支。”

“一样的?”

“嗯,公子一起买的,给了我们一人一支。”

“哦!”阿原看着珠钗下方缀的镂空鸳鸯鎏金小银珠,笑容更是温和,“借我把玩几日可好?”

小馒头犹豫,“这……”

阿原笑道:“刚才你所说的,连同这个珠钗的事,那边的书吏都会记录下来,你去按个指印,若到时我不还你,你让你家公子拿着那证词找我算帐好了!他跟我们典史大人熟着呢!”

她的笑容温柔,好看的眼睛里清清莹莹地倒映着小馒头看痴了的脸。

小馒头不由应道:“好!”

待井乙带着小馒头到书吏那边复述一遍,看书吏记录下来,让她按了手印,小馒头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这算是……证词?

她明明只是照实说了公子那夜的作息,顺便提起公子送了她一支小珠钗,为何还特地让她按个手印?

有一日她和小玉随她家公子路过集市,公子不知为何忽然想着拐到旁边铺子里买了一对珠钗,也不晓得打算送给哪位贵家小姐。她和小玉不过多往这小珠钗看了两眼,公子便令将这小珠钗也包了两支,赏给她们。

平时左言希赏众侍儿的钱帛其实并不少,但他不在女色上心,极少会赏这些女孩儿用的饰物,故而小玉和她对各自的珠钗都很珍爱。

可惜小玉的珠钗还好好的,她那支珠钗上缀的小珠子却掉了。亏得她手巧,那日捡了颗鎏金银珠,挂上去后浑然一体,再看不出换过珠子的痕迹。

思忖之际,猛看到手边的食盒,想着耽搁这么久,饭菜都快凉了,公子也该饿着了,忙丢开那些疑虑,飞奔着去送饭菜reads;纵横诸天。

李斐等临时用来处理案情的那间屋子里,阿原正盯着眼前的两颗珠子。

一颗是小玉嘴里含着的,一颗是小馒头珠钗上的。

一模一样的镂空银珠,连鸳鸯相对的姿势都全无二致。

阿原道:“我又去小玉卧房看过了,并未发现一模一样的小珠钗。小玉的那支,应该是在遇害时遗失了。”

若是簪在发际,尸体泡在水中被冲刷了那么久,自然是找不到了。

李斐惊疑不已,“小玉临死时把这珠子含在口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告诉我们此事与左言希有关,还是想告诉左言希什么事?”

阿原道:“左言希好像很爱惜小玉,才让我们在贺王府查案,后来被贺王责骂,也是因为小玉的事。这事闹到贺王跟前的当天夜里,贺王便遇害。”

因贺王之死,小玉之案不得不暂且靠后,这两日主要在查贺王遇害当晚,府中那些平日让贺王信重的随侍有无可疑迹象。

也曾怀疑过二人之死有所关联,但贺王近来才到别院静养,小玉又住在左言希的医馆内,相隔甚远。从近侍们的证词来看,小玉心思玲珑,聪明俊秀,颇得靳大德、薛照意等人怜爱,但并未与高高在上的贺王有所交集。若非小玉遇害,只怕贺王根本不晓得府里有这么个叫小玉的侍儿。

可贺王与小玉虽无交集,他们中间连结着一个左言希。

李斐也由不得沉吟道:“贺王虽霸道,但那日一早亲自冲到县衙强行把靳大德带走,本官一直觉得蹊跷……靳大德再怎么受器重,到底是贺王府的下人,犯得着这么着急?随后为这事儿大动肝火,罚了干儿子又打亲儿子,怎么看都像小题大作……”

他忽然一拍书案,“莫非小玉之死与贺王有关?贺王不是急着想带走靳大德,而是不想我们查小玉的案子?”

阿原叹道:“他不想我们查下去,罚了干的打亲的,难道小玉之死跟他有关?”

李斐想起贺王从衙门带人时的威霸蛮狠,摸头道:“那也不对呀!贺王想弄死一个自家的小侍儿,不比捏死蚂蚁麻烦吧?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杀人抛尸?”

阿原灵光一闪,“假如他有所顾忌,不想让人知道小玉被杀呢?”

贺王府上下,包括左言希在内,都认定小玉是因为母亲重病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