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距离浅璧滩不太远,没用半个时辰,便到了浅璧滩。

  在浅水河边,有三间房舍,篱笆墙围着,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听到人声,几只鸡咕咕地叫着,向角落里挤去。

  苏风暖下了马车,来到门口,扶着墙围子,对里面喊,“臭老道,你一个道士,养鸡做什么?杀着吃吗?”

  她话落,里面的房门打开,一个小道士跑了出来,笑嘻嘻地说,“苏姑娘来了,刚刚真人还在说您呢。”

  “哦?”苏风暖一笑,隔着院墙问,“说我什么?”

  旭升笑着说,“真人掐算您来了江南,一定会先来这浅璧滩。”

  苏风暖扬了扬眉,笑道,“既然他如此能掐会算,我正好有一桩事儿,要找他算算。”

  旭升来到门口,打开了院门。

  这时,云山真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道袍,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门口,笑着捋着胡子道,“小友远道而来,还带了不少客人来,这可是头一遭啊。”

  苏风暖看着他,一如以前的模样,她笑着道,“你这老道,算出我会来,就没算出我会带客人一起上门?可见这本事也不是多大嘛,瞎吹一通。”

  云山真人大笑,“你这张嘴,当了皇后,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苏风暖笑着进了院子,口中不饶地道,“当了皇后又怎么了?也不耽误说话。”

  云山真人又大笑。

  许云初和孙泽玉在苏风暖身后进了院子,府卫们跟进来了十人,其余人都守在了篱笆墙外。

  二人对云山真人见礼。

  云山真人笑着道,“小国舅真是好风采,不愧是许家人。”话落,对孙泽玉道,“才多少时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许云初笑笑没说话。

  孙泽玉道,“家里遭逢大变,生不知如何活,死觉枉来世上一遭。便是这般模样了。让您见笑了。”

  云山真人道,“一切都是天命注定,不必想那么多,生死不过是天道轮回,想得多也是枉然,该如何活,就如何活。”

  孙泽玉不语。

  苏风暖接过话,嗤笑一声,“臭老道,你倒是会劝慰人,不如你也来劝劝我。”

  云山真人笑看着她,问,“劝你什么?你这小友,还用别人劝?”

  “用的。”苏风暖看着他,“比如,您怎么就成了萧贤妃、月贵妃、易疯子三人的亲生父亲?比如,您是怎么收的丞相为徒,如何教导他毁灭南齐这样的大业的?比如,孙公子的身世,与我师傅有何关联?比如,我师傅是如何死的?死在谁的手里?比如,当下在北周兴兵江南时,您住在这江南,待在这浅璧滩,距离战事如此之近的距离,是真的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养鸡悠闲度日?还是有什么目的?在北周和南齐两国的交锋下,暗中起着什么作用?您帮我解了惑,便是劝了我了。免得我一团谜团不得解,心里郁郁。”

  云山真人闻言,捋着胡子一笑,“我便知道小友来此,不是找我喝茶叙旧的。”话落,他转身进了屋,道,“屋里坐吧。你要知道的事儿,这普天之下,还真就我能解了惑。”

  苏风暖闻言跟着他向屋中走去,同时道,“这么说,我还真是来对了。”

  云山真人点头,“嗯,来对了。”

  许云初、孙泽玉对看一眼,跟着二人进了屋。

  府卫们守在门外。

  屋中掌着灯,云山真人进了屋后,坐在了桌前,对苏风暖招招手,和气地道,“小友,坐。”

  苏风暖坐在了他的对面。

  许云初和孙泽玉迈进门槛,云山真人瞅了二人一眼,说,“你们也坐吧。”

  二人来到近前,择了位置坐下。

  云山真人喊,“旭升,沏一壶茶来。”

  旭升应了一声,不多时,沏了一壶茶,逐一给四人斟满。

  云山真人喝了一口茶,道,“小友的疑惑太多,我便一桩一桩地给你解。”

  苏风暖也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长夜漫漫,不急,慢慢解,这一夜,总归我们彻夜长谈了。”

  云山真人哈哈大笑,“怀有身孕的人,还这般精神,我也只服你了。”

  苏风暖笑着说,“没办法,操心的事情太多。”

  云山真人笑着点头,“一国之母,以后有你更操心的时候。”

  苏风暖摇头,“如今叶裳接手的是烂摊子,所以,操心的事情多。但给他五年的时间,他便能还这天下一个大平盛世,长治久安。届时,四海升平,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操心事儿?”

  云山真人放下茶盏,道,“五年,让这个天下国泰民安的话,不易啊。”

  苏风暖道,“的确不易,但是再不易,也要有人去做。为了天下百姓,也为了容安王和王妃以及一众将士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英魂,更为了我们自己安顺和美地过上个百年。”

  云山真人感慨了一声,“这一番话,出自你之口,听入我耳,令我汗颜啊。”

  苏风暖挑眉,“臭老道莫不是做的亏心事儿太多?才觉得我这般大义凛然,让你惭愧?”

  云山真人又是哈哈大笑。

  苏风暖喝着茶,等着他慢慢说。

  云山真人道,“去年,你陪叶裳去我那道观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刘衍求解无伤花的解药有情草。我曾与你说过无伤花和有情草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苏风暖点头,“记得。”

  云山真人道,“故事是对的,但不是发生的百年前,也就几十年前。而故事的主人公,便是我老道本人。”

  苏风暖一怔,看着云山真人,他面容飘忽,她本来觉得讶异的事儿,在知道他是萧贤妃、月贵妃、易疯子三人的亲生父亲之后,反而不觉得讶异了。

  云山真人道,“我那师妹,喜欢上的人,便是岭山织造十一房的庶出之子萧葛,我喜欢师妹,年轻气盛,气不过,觉得她喜欢谁不行,偏偏喜欢一个庶子,而那庶子无才便也罢了,还十分孱弱自卑,我处处比他强,她却不喜欢我,我一怒之下,对萧葛下了无伤花,那是我新研究出来的毒药,对师妹说,她若是能解了无伤花,我便成全他们。师妹使出浑身解术,钻营出了解毒之法,取名有情草。但是她到底因为心急,不能静心研究医术,虽然为萧葛解了毒,但萧葛自此也落下了个终身残废,不能人道的下场。”

  苏风暖听罢,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

  云山真人道,“师妹因为萧葛落下终身残废后,大为心伤,怒极刺了我一剑,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了萧葛,我心灰意冷,远走他乡。去了北周西北的不毛之地,自我放逐了三年。三年后,我还是放不下,想回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才发现,她和萧葛,原来成了一对怨偶。”

  “萧葛怨她,因为她,他才变成了终身残废不能人道,她活在萧葛的怨怒中,同时,身为庶出媳妇儿,在岭山织造十分没有地位,被族里比萧葛身份地位高的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日久天长,也生了怨恨之心。”

  “我回来发现后,便有些后悔,觉得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如今这过的日子,有一大半是我造成的。我便将已经制出解药的真正的有情草给了她。让她给萧葛解毒,就会恢复成真正的男人。可是她却改了主意,不想给萧葛解毒了。”

  云山真人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入岭山织造的女人,即便死,也要死在萧家,这是萧家的规矩。她不能随我离开,也不想随我离开,说我既然喜欢她,不在意她到底变成什么样,什么身份,我当时也许因为不甘,也许因为放不下她,一念之差,便被她拉入了我自己的心魔中,陪着她,坠入了地狱,做出了不该做的事儿。”

  苏风暖接过话,“所以,萧易、萧灵玥、萧灵晴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

  云山真人点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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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二更

  苏风暖当初与叶裳一起听云山真人讲无伤花有情草的故事时,有感而发,觉得师兄不懂得成人之美,实在当不得是君子。

  而叶裳却说,爱到极致,何谈成人之美?他成全了别人,谁来成全他?

  她当时觉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没想到故事的主角是云山真人和他的师妹,那她真就说不出什么了。没想到这个臭老道年少时,还这般极端地爱过是他师妹的女子。

  不是搁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权来评价别人做得对不对。

  苏风暖看着云山真人,“然后呢?”

  云山真人道,“我在矛盾与挣扎中弥足深陷,想方设法要拉着她脱离岭山织造。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走,不但不走,我渐渐地发现,她还是不爱我,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真的不能强求。从小到大,她与我青梅竹马,却没有爱上我,不能指望短短时日,就突然爱上我。她拉着我,无非是发泄心中的苦闷,同时想报复萧家人。一年后,她怀有身孕,萧葛大怒,问她怎么会有了孩子,她说服萧葛,说她一直研制解药,为他解无伤花的毒,因他日日对她怨恨,她就没告诉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萧葛就信了。这样,她剩下了萧易。又过了一年,怀有身孕,生下了一对双生女,取名萧灵玥、萧灵晴。”

  苏风暖点点头。

  云山真人又道,“又过了一年,我一个故友在极北之地传来消息,大限将至,约我见最后一面,我便离开了,去了极北之地。几个月后回来,发现她竟然与萧葛的兄长纠缠在了一起。我那时才幡然醒悟,他不爱我。我大为心伤,痛然决然地与她一刀两断,重回了极北之地,入了道家,修习道法。”

  苏风暖感慨,原来云山真人有这样的过去。

  云山真人又道,“这一走,便是数年,当听闻她与萧葛的兄长事发,被萧葛一怒之下杀了之后,我才从极北之地回来。可是那时已经晚了。族长杀了萧葛,将不是萧家骨血的三兄妹逐出了岭山织造,三人不知所踪。我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他们,但那时,他们一个入了杀手门,两个入了鬼山派。我暗中观察了一阵子,发现经过波折后,过得都还不错。琢磨之下,便觉得还是不打扰他们为好。”

  苏风暖问,“所以,你没认他们?”

  云山真人摇头,“没认,我也没脸认。”

  “那后来呢?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是他们的亲生父亲的?”苏风暖看着他。

  云山真人道,“但凡天下发生的事情,即便再隐秘的事情,也瞒不住两个地方。一个是望帝山,一个就是凤阳镖局的秘辛阁。收揽天下秘辛。萧灵晴在凤来因幻容遭劫时,救了她一命,她野心极大,想通过凤来利用青凰,进而利用望帝山。凤来不同意,作为交换,便告诉她这桩关于她亲生父亲的秘辛。那是二十多年前吧。”

  苏风暖问,“所以,她就找到了您?您就暗中开始帮他?”

  云山真人摇头,“那时,我已经修身养性,看淡了世俗红尘,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道人了。她找到我后,只求我一件事,就让我帮助他们兄妹嫁给心仪的男子。萧灵玥心仪的男子是容安王,萧灵晴心仪的男子是北周王。”

  苏风暖看着他,“你答应了?”

  云山真人点头,“是啊,我答应了。作为他们的亲生父亲,一直未曾管过她们,如今她们有这样的请求,我觉得,也不过分。便答应了。要让他们嫁这二人,就要有个身份,他们是我亲生子女之事,不能外传,于是,便暗中助她们回了岭山织造,通过岭山织造萧家女的身份,在容安王、国舅、北周王等人在岭山织造的那一次盛宴时,她们姐妹大放异彩。萧灵晴如愿地得到了北周王的心,但是萧灵玥却没能得到容安王的心。”

  苏风暖想到容安王和国舅一起画的岭山织造盛景,大概就是那一场盛宴了。

  云山真人又道,“此后,萧灵晴跟随北周王离开了岭山,改名换姓,嫁入了北周,而萧灵玥,没得到容安王,心有不甘,嫁入了皇室。”

  苏风暖看着他,“你答应她们的这一桩事情,只做成了一半。否则,也不算完事儿。她们后面,还有要求吧?”

  云山真人点点头,“如你所想,十四年前,她们又找到我,让我拿到南齐对北周交战的布防图,我没答应。但后来,她们还是做到了。容安王和王妃战死两年后,萧灵晴找我要热毒的药,说只要给了她这药,自此后,便不再打扰我了。我虽然知道她要这药准没好事儿,但一心觉得,自此没干系也好。我没对她们尽过一日做父亲的责任,她们也不对我抱有亲情,就这样,断了干系,我便真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于是,便给了她药。”

  苏风暖听完,心蓦地凉了凉,“所以,他从你手中拿了热毒的药,转手给了萧灵玥,萧灵玥给叶裳下了毒。说到底,热毒的药,出自你手。”

  云山真人闭了一下眼睛,点点头,“是啊,叶裳身上中的热毒,出自我手。她们姐妹二人,估计若是萧灵玥找我要,我就会想到她要下给容安王那个遗孤身上,所以,不见得给。而萧灵晴找我要,她远在北周,我便给了。谁知道,周转之下,便是如此,待我得知时,已经晚了。”

  苏风暖无话可说。

  云山真人看着他,“我气怒之下,还发现了一件事儿,云凰在查十四年前容安王和王妃战死一事。有云凰插手,我便觉得,有他和他背后的望帝山在,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成不了事儿。所以,我便没再管了,一心修道。”

  苏风暖看着他,“你当真没再管吗?五年前,岭山织造被瘟疫覆盖,四年前,我师傅之死。又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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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更

  岭山织造被瘟疫覆盖,成了一座白骨山。

  苏风暖是在瘟疫之后,踏上岭山的,从白骨堆里,救活了苏驰。岭山织造被瘟疫屠宰成为了一个修罗场,她是亲眼所见。

  她不相信萧灵玥、萧灵晴姐妹二人能放过云山真人这么好的牌,不从他身上掏出最大的利益怎么能善罢甘休?

  她看着云山真人,对他道,“凤阳镖局的秘辛阁里,藏着一桩秘辛,说四年前岭山织造被瘟疫覆盖,是有人为了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你是萧贤妃、月贵妃、易疯子三人的亲生父亲。这一桩事儿,如何说呢?”

  云山真人叹了口气,道,“这只能说,我收了一个好徒弟。”

  “丞相?”苏风暖扬眉。

  云山真人颔首,“正是他,苏哲。他要毁了南齐江山,以我昔年做下的这桩孽事儿要挟我助他,我无奈之下,觉得毁一个岭山织造,总好过毁了整个南齐江山,只要毁了岭山织造,他就没什么东西可威胁我了。正恰好萧灵玥和萧灵晴姐妹二人恨死了岭山织造一族,也有想毁去之心,于是,在我用药喂了白鼠后,白鼠咬人至死,便使得岭山织造迅速瘟疫成灾。”

  苏风暖心一片寒凉,怒道,“臭老道,为你一己之私,祸害上万性命,你可真不怕遭报应。”

  云山真人看着她道,“我早已经遭了报应,我一生挚爱,不爱我,被人杀死。三个子女,不止不认我,且作恶多端,屡次要挟我。我的报应早就如影随形了。”

  苏风暖沉着眉目瞅着他,“那可是上万性命,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是怕毁了你在天下缔造的声望吧?”

  云山真人道,“人到了一定的高度,便不想从云端上摔下来,我确实怕。”

  苏风暖道,“所以,你说什么毁了岭山比毁了整个南齐天下强,是为自己的自私找的借口。”

  云山真人点点头,“也可以这样说,原也没错。”

  苏风暖怒道,“那我师傅的死呢?”

  云山真人道,“你师傅的死有一半原因,是天意。”

  “天意?”苏风暖眯起眼睛。

  云山真人道,“我早先说,你师傅在查当年容安王和王妃战死一案,他查了多年,还是被他查出了蛛丝马迹,查到了孙哲的身上。但同时,他也查出了孙哲的真实身份,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弟。他挣扎之下,又发现了丞相府公子孙泽玉,是他年少时在外游历,遇到的一位知己之交,那人家里遭逢大难,临终将唯一孩子托付给他,请他抚养孩子长大,当做自己亲生子,永远不要告诉孩子的身世。他是重诺之人,于是,悉心抚养这个孩子,可是不足两个月,却将孩子给弄丢了,一直在找,都找不到。如今终于找到,没想到是养在丞相府,被当做公子抚养。”

  孙泽玉在一旁听着,不敢置信,“既然如此,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云山真人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一桩秘事,也许,只有望帝山和凤阳镖局有收录。”话落,道,“我怀疑,是二十年前,因字狱,遭诛九族,满门赐死的安平王氏之子。”

  孙泽玉闻言惊了又惊。

  苏风暖凝眉,她是知道二十年前字狱一案的,当年之案,牵扯得甚广,甚至皇亲宗室都拖了不少人下水,皆因安平王氏之子王贤的一首诗,有复辟前朝之嫌,被有心人利用,与他以会友的一众人等,都被牵连。

  那时,她还没出生,后来每每读史书时,看着寥寥几笔,也甚是欷歔。

  古往今来,因字入狱者,每朝每代都有,不太新鲜。但如此株连甚广,还是少有。

  当年,皇权新旧交替之时,这一场字狱,也是因时而蔓延得广和久。

  苏风暖是看过望帝山的秘辛的,可是秘辛没有收录这件事儿,想必是被他师傅掌山期间,有意地抹杀了。那么,只能指望凤阳镖局了。

  若孙泽玉真是王贤之子,那么,的确是不能将他的身世露于人前的。毕竟,如此牵连甚广已经定了实锤的字狱案,是不可能被平反的。

  若是他师傅受王贤之托,将孙泽玉当做自己的儿子抚养,诚如王贤所说,让他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话,那么,他师傅将他抱养后,为防有朝一日被人查出他的身份,而在他身上纹刻上代表他身份的青鸟和祥云,也是可行之法。

  毕竟,就连她看到孙泽玉后背的图案以及他随身携带的平安符时,都仔细地端详他眉目许久,想找出关于他师傅一丝半点儿的相像来,更遑论别人?

  苏风暖问,“我师傅不可能凭白无辜弄丢了孩子?是谁有意抱走了?丞相?”

  云山真人道,“是他。”

  苏风暖问,“他为什么?”

  云山真人摇头,“大约是怕有朝一日,他要做的事情会受到云凰的阻拦,所以,先一步地捏住了他的把柄在手。而彼时,云凰最重视的,便是那个受人之托抚养的孩子。”

  “那我师傅的死呢?”苏风暖最关心的是这个。

  云山真人道,“云凰查当年容安王和王妃一案,查到了丞相府,查到了孙泽的身世,自然也就查出了萧灵玥和萧灵晴姐妹。甚至,背后牵扯出的种种,他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也包括你,都对我师傅动了杀心?”苏风暖扬眉。

  云山真人摇头,看向孙泽玉,“你师傅的死,是因为他。”

  “我?”孙泽玉不解,“我除了小时候,完全不记事儿,从我记事儿起,不曾见过他。”

  云山真人道,“四年前,你出了天花,孙哲抱了你前去找云凰。云凰为了救治你,动用了望帝山的禁术,为你祛除天花。可是,你体内学的是望帝山和鬼山派两种正邪融合在一起的功法,在他运功时,冲撞之下,便将他身体经脉寸寸震碎了,你虽然得救了,但是他,即便大罗金仙去救,也救不了。”

  孙泽玉闻言,骇然在当地。

  苏风暖也没想到他师傅的死是这样,他看着云山真人,“臭老道,你说的可是实言?”

  云山真人道,“小友,你今日找来,我便知道我的大限之日到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与你相交一场,何必骗你?”话落,他看向孙泽玉,“出天花之事,你还有印象吧?”

  孙泽玉白着脸点点头,对苏风暖道,“就是四年前,那时,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没想到,后来又活了。父丞相对我说,是云山真人救的我,我还特意去道了谢。”

  云山真人道,“惭愧,不是我,但此事我还是要替他瞒下。”

  许云初在一旁道,“孙兄四年前得了天花之事,虽然被丞相瞒得严实,但是也没瞒过国丈府。是有此事。”

  苏风暖抿唇。

  孙泽玉白着脸对苏风暖道歉,“对不起原来是因为我才”

  苏风暖转头看着他,想起他师傅时常拿在手里看的平安符,想必他与王贤的交情十分之深。将孩子弄丢了多年,他那些年,带着她和师兄游历,也许就是在找孩子。他不喜欢京城,游历了天下很多地方,却偏偏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原来就在京城。所以,他出了天花,丞相带着人找到他,他焉能不施救?

  人救活了之后,丞相便带着人离开了。

  而她后一步赶到,师傅对她说天命大限,她便信了。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她帮他报仇。为了受知己之交托付到他手里被他弄丢终于找到的孩子而死。他是心甘情愿的。

  她忽然觉得,师傅在那时死了也好,他活得太累了。

  她对孙泽玉摇摇头,“算了,人都死了,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不知情,而且,他是心甘情愿的。”

  孙泽玉没了话。

  云山真人又道,“小友,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风暖看着云山真人,问,“你教叶睿武功,没有丝毫目的吗?如今居住在这江南之地,距离战场如此之近,没有目的?”

  云山真人捋了捋胡须,道,“我老道一生尽做错事儿,唯两件事儿,算是对的事情。一件事情,就是收了陆峰,他不同于苏哲那么阴暗,是真正的正直的人,他不入世,学子遍天下,尤其是,教导了叶裳;一件事情,是没有受拜师礼,便传教了本事的叶睿,那孩子十分讨喜,哪怕江南叶家无数人撺掇他反叶昔,他心性坚韧,不为所动,自始至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风暖点点头。

  云山真人又道,“我如今待在这江南,若我说,我是在南齐兵马顶不住时,想帮南齐军一把,你定然不相信我会如此心善大义。可是我就是如此想的。不过,如今既然你来了,我便也不管了。有你在,这天下,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我老道活了一生,也活够了,也该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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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二更

  事已至此,真相都揭开,原来纵横百年前至今,所有的人都如一根绳串在一起盘绕细密的丝,络住了人性的各个方面。

  每个人活着,都有着很深的执念。

  云山真人是爱而不得,成了执念,一念成魔。

  她的师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生牵绊的太多,死得甘愿。

  斩熠、凤来、丞相、萧贤妃、月贵妃等等人。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她看着云山真人,她其实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老和尚和老道士的人,总觉得和尚絮絮叨叨,道士神神叨叨。可是唯两人,她觉得不同,一个便是灵云大师,一个便是云山真人。

  她少年与他们结交,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煮茶下棋,练武试剑,算得上少有的忘年交。

  可是没想到,一个在灵云寺藏了前朝陵寝,一个是万恶之源。

  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怎样以多年的交情来劝一句让他活,她做不到。岭山织造上万累累白骨,叶裳十多年受热毒迫害,他为丞相、为萧贤妃、为月贵妃阴谋祸乱而隐瞒多少年,等等这些,她甚至都觉得他该死。

  可是论交情来说,她又看不得他死。

  云山真人看着苏风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小友不必舍不得我老道,能得你这个忘年交送我一程,老道此生觉得无憾了。”话落,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她,“这里面放着老道多年的积蓄,林林总总,天南海北,各个地方存着,够半个国库了。南齐正是需要,你和叶裳拿来整顿南齐吧!也算是我老道,临死之前为自己以前做的罪孽赎罪了。”话落,又从袖中,拿出两本书,递给她,“这是一本医经,一本毒经。老道研习一生医毒之术,也算是有所建树,天下剧毒,大多出自我之手,有这两本,普天之下,害人的毒药,应该十有八九都能解。就给你当做你腹中太子的贺礼了。”

  苏风暖眼眶微微有些发潮,但她不是个能轻易外露情绪的人,对他道,“好,我都收下了。”

  云山真人招手喊来旭升,旭升面上露出痛苦难过的神色,眼睛红红的。

  云山真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苏风暖道,“旭升自小跟着我,是个孤儿,虽然跟着我穿着道袍,但他不算是个真正的道士,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给他留,但将他托付给你了,我知道,只要有你在,就不会少了他的吃穿。”

  “师祖!”旭升终于受不住,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云山真人看着他,对他道,“你莫哭,我老道一生,也算得上是作恶多端,但享受着天下人的推崇和德望,即便小友不找来,老道也是准备在战场上,一死百了了。只不过,老道后半生,一心钻研道术,已经见不得杀生了,尤其是总的来说,萧灵晴也是我的亲女儿。父子相残,老道也做不下去。就这样,死了是好事儿。”

  旭升恸哭不已。

  云山真人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苏风暖动了动手指头,终是没拦着。

  云山真人喝完一盏茶,慢慢地放下杯盏,对苏风暖说,“小友,我老道也十分期待你和叶裳所说的,五年,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可惜,我看不到了。”说完,他对旭升道,“你帮我看着,届时,四海升平,天下长安,你去我坟前上一炷香。我喜欢江南,喜欢这浅璧滩,就将我埋在后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