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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笃定的语气似乎令她不快。

抬起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迎上许飞探究的目光,她不客气地反问:“你是谁?你并非普通的人类。”

“等你跟我讲完我想知道的故事以后,我会很乐意告诉你‘我是谁’。”许飞跟她做交易。

“对不起,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你是谁’不可。”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而后凝了凝了神,试着重新站起来。

许飞一笑,伸出手欲扶她一把:“倔犟的女子。”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挡开许飞的手,她第二次拒绝了他。

“好,你自己来。”许飞收回手。连续碰了两次软钉子,他并无半点恼怒。

试过几次之后,女鬼终于站了起来,再一踮脚,毫不费力地飘到了半空中。

“谢谢。”

头也不回地扔下这两个字后,她穿过天花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我并不以为你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我错了。”看到这儿,观众之一到底沉不住气了,钟旭的目光在两个许飞之间游移:“为什么初见面时就对她的底细如此好奇,这并不像旁观者的作风。”

“她够资格引起我的注意,仅此而已。”许飞的答案简单得要命。

钟旭哼了一声,显示出“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姿态,随即眉毛一挑:“你不是善于窥视人心吗,想知道别人的心事,动动灵力就好了,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人类是最漏洞百出的族群,要窥视他们的欲望,不难。可是,鬼魂不一样。” 许飞纠正着钟旭的误解,继而幽幽说道:“而你姐姐,我更加看不透。”

“这……”钟旭脸一红,好一句“漏洞百出”,又让她回想起当初被“骗婚”的糗事。而许飞自然而然的一句“你姐姐”,更让她浑身不自在。事到如今,不论从感情还是从身份上,她依然无法完全接受女鬼的角色转换。

小小的尴尬之后,钟旭岔开了话题:“这就是你们的开始?”

“对。”许飞点头,又道:“你一贯认为‘眼见为实’是真理,那么我会带你去看所有你应该看到的、应该了解的东西。”

所有东西?

他究竟还想怎么玩这个并不好玩的游戏?!

“我对你的恋爱史并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八岁之前,我到底遇到了什么变故!”钟旭急了,到了这里这么久,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她关心的答案。

“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许飞转过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太过急躁,总是不能完全地看事情。断章取义的后果,有时候是很严重的。我说了,只带你看应该看的东西。放心,不会花掉你太长时间。”

这叫善意的批评吗?!

钟旭不乐意了,在这个时候,他还不忘端出高姿态来奚落自己!

转过身正要反驳,却看见许飞已经穿出了房门,钟旭憋下这口气,赶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门,却不是来时路——

如此迅速的镜头切换,导致钟旭有片刻的眩晕。甩甩头之后,她发现他们竟然又回到了那棵熟悉的香樟树前。

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眼前,树上,地上,一片白生生的颜色,干净异常。

两个穿着厚实冬衣的幼童,完全不在意天气的寒冷,抓起积雪互相嬉戏逐打,兴奋雀跃。年轻的父亲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身着病服的妻子,喜笑颜开地陪伴在身后。

看上去很很幸福的一家人。

钟旭突然想起了她远游在外销声匿迹的父母,他们好像从不曾正儿八经地带着她到外头玩耍过,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完。虽说她早就习惯了有父有母的“孤儿”生活,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依然难免心生羡慕。

“天伦之乐,总是你最喜欢看的情景。”

一家四口刚刚走过,香樟树底下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循声看去,一身黒衣的许飞背靠着树干,神态慵懒地坐在树底的青石上,把玩着一截灰褐的枯枝。

“天伦之乐……”倚在许飞身旁的女子,浅浅而笑,“呵呵,能看看别人,也是好的。”

许飞嘴角微微一翘,不语。

一阵短暂的沉默。

钟旭盘算着从“刚才”的初相见到现在,他们已经渡过了多少时间,经历了多少事情。看上去,她对他的戒备心已经荡然无存,此刻的他们,俨然一对顶熟络的朋友,甚至……恋人。

雪似乎越下越大,他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高大粗糙的树干衬托着一黒一白两个影子。

单调,但是协调。

一个非人非鬼的异族,一只身世成谜的女鬼,坦然地坐在冰天雪地的人类世界。

此间的风景,实在令钟旭费解。

“一年又六个月了。”许飞抬眼看着迷茫的天空,自言自语般说。

“走得最快的,都是最快乐的时间。”她伸出手,几片雪花在她的手掌上翩然起舞。

许飞回过头,看定她:“你仍然坚持?!真的不去见见他们吗?”

她一愣,眼里燃起一簇小小火苗,然,转眼就熄灭了。

“不见。”她摇头,“十七岁至今,十二年光阴,我都过来了,见与不见,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不想还是不能?!”许飞追问。

她无言地回应着许飞的目光,身体凝固如雕塑。

如此僵持了片刻,她垂下脸,拨拉着脚下的小石子儿,苦笑:“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记忆,已经没有钟晶这个人了。”

“只要你愿意,我能帮你。”

啪!许飞手里的枯枝被折断了。

“不必了。”圆滚滚的小石头被一 一踢到了远处,她毅然决然道:“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自愿做了这笔交易,我就要遵守其中的规则,永远!”

许飞叹了口气,爱怜地抚着她乌亮的黑发:“唉,要我怎么说你呢?!”

“许飞。”她抬头,低呼着他的名字,眉眼间藏着不易觉察的幸福:“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呵呵,对你,我永远只说这一句。”

“那就跟着我一辈子吧,当作你的谢礼。”他低头一吻,印在她额上。

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空间,可是看着如此情深款款的画面,钟旭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灯泡身份而尴尬。还有,刚才清楚地听到“她”以“钟晶”自称,如此一来,钟旭对“她”身份仅存的一点点怀疑也彻底没有了,钟家到他们这一辈,名字里都有一个“太阳”,以求个震煞鬼物的好意头,钟旭如是,钟晴如是……钟晶,亦如是。

“为什么她从不出现?为什么她从不来找我们?就算我因为什么见鬼的原因失去了记忆,可是家里还有其他人啊,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他们还在啊!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从第一回见到钟晶到现在,种种事端次次风波,曲折迷离峰回路转,一次又一次考验着钟旭的承受力与想象力。事到如今,尽管对这个亲姐姐的感情一时还达不到应有的浓度,可是同为钟家血脉,眼见她竟然落到这般田地,钟旭心里好过不到哪里去。这中间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情?!她想知晓谜底,迫不及待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害怕。

“你没有听到她说吗?”许飞反问,随即又沉沉说道:“不光是你,是‘他们’,所有人。”

所有人?!

钟旭扭头看看雪地中闭目小憩的两个“人”,又看看身旁的许飞,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知道全部。”

“我正在告诉你全部。”许飞看她一眼,转过身,踩着石子路朝前而去。

钟旭追了上去:“你还准备一幕一幕地带我参观下去吗?没这个必要了,你不妨把所有事情直接告诉我。”

“在你我各自的记忆里被迫当一个旁观者是不是让你不太舒服?!想抓住一个人一问究竟,却连她的手都碰不到;看到有孩子摔下楼,你想救却救不了;在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结果之后再倒过来看它发生的过程,让你越来越不安。所以,你不想继续了,是吗?!”许飞一语道破钟旭的心思。

“我……”钟旭顿时哑口无言。她必须承认,她的确很讨厌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穿梭于这个不属于她的空间,看到关于许飞跟钟晶之间的镜头越多,她就越难受,尤其是刚才那种真情流露的画面。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结局,并非一出喜剧。而且,一个感觉,从隐约到强烈——她追寻的真相,绝对是个悲剧。而导致这个悲剧的根源,是她自己。虽然来龙去脉尚未知晓,可是,她的心,已经乱了。

“还是你亲眼看看最好。马上,你就能知道大部分的真相。”许飞拒绝了她的要求,继续前行。

钟旭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她知道说了也没用,这个旁观者根本就不会理睬她的意愿。

狠狠地挠着自己的头,钟旭闷声不响地跟在许飞后头。

二人很快又一次走进了医院的主楼。

上楼,上楼,继续上楼。

许飞中途未作任何停留,直奔医院的顶楼而去。

透过楼道上的小窗户,钟旭看到外面已是漆漆黑夜。

她又被领到了哪一幕?!

正低着头痴痴地想,面前却冷不丁出现了一扇紧闭的门。

嗳?!

还是这道锈迹斑斑的绿色大铁门,胳膊粗的大铁链子完好无损地栓在上头。

“怎么不走了,怕磕到头吗?!”见她愣愣地盯着铁门,许飞戏谑地提醒着她,“进来吧。”

钟旭抬起头,剜了许飞一眼,紧接他之后迈腿进到了大门的另一边。

“许飞……”

人还没站定,耳旁就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喊。

“放掉她。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平淡如常的声音,压着一触即发的危险。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今天定要清理此地所有的鬼物。”

苍老干涩的语调,无情无义。

这个情景?!

钟旭使劲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

昏暗而狭窄的通道,许飞与另一个从未谋面的中年男人各站一端,成对决之势。

中年男人,穿着对襟绸衫方口布鞋,矮小精瘦,三角小眼里透着老谋深算,一个印着八卦图案的土黄布包搭挂在他身上,赛得鼓鼓囊囊,清楚地看到有东西在里头动来动去。

看来是同道中人。

钟旭盯着中年男人,一眼就洞穿了他的来头。不过,她此刻对这个同道没有半点亲切感。因为,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柄桃木短剑,而剑身竟深深地插进了钟晶的胸口,将她牢牢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可恶!

见此情形,钟旭真想冲上去咬死这同道。此人定是一个单凭一点粗浅的法术捉鬼敛财的江湖术士,看他的剑就知道,污秽之气远远大过应有的灵气。所谓人养物,物利人。学法之人,其身不正,铜臭太重,正气必失。这样的话肯定会影响到他所使用的法器,令其威力大减。不过幸好他是这种人,如果换作是钟家这类真正的高人,这一剑下去,钟晶早就魂魄不保,哪里还有力气喊许飞的名字。想想钟老太当初收拾司徒月波他叔叔时的阵势就知道,同是桃木剑,威力相差何止千百倍。可是,这一剑虽不致死,加载在钟晶身上的痛苦却绝对不会少。鬼也会有痛觉,看她双眉紧锁,利剑在身却硬是一声不吭,钟旭突然感同身受。

“我不想杀人。放了她,我让你全身而退。”另一头的许飞朝对方逼近,目光如利刃。

“哼哼哼哼。”术士冷笑,“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总之别挡我财路。滚!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雇佣你的,是张复田那个人渣吧?!”许飞边走边问,越来越靠近他们。

“站住!”术士狠狠呵斥道,“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今天我非灭了她不可。”

话音未落,术士掏出一张两寸见方的符纸,嘛里嘛里念了一通后,扬手就要将符纸打进钟晶的胸口。

“你在等什么?还不出手??”看来钟旭已经彻底“入戏”了,对着身边的许飞大吼。

“嘘!”许飞示意她不要开口,指指对面,要她继续“看戏”。

回过头,眼前的一幕马上让她狂跳的心放了下来——

“我不想杀你。”

刚刚还在数米开外的许飞不知在何时以何种速度出现在了术士的身后,五根纤长的手指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平和地说道。

术士慌了手脚,惊恐地大叫:“你你……你怎么做到的?!你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啊?!怎么动不了?!哇哇,烫死我了。”

仿佛中了定身法,术士举着被自己的咒语点燃的符纸,全身上下一动不能动,眼看着火焰将他自己的爪子烧得皮开肉绽。

“但是……你把我惹火了。”许飞的指甲嵌入了他的皮肉,五道殷红的液体顺着术士的脖子流了下来。

“哇,救命啊!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术士求饶了,

“许飞……不要……不要杀他……”

钟晶气若游丝的声音让许飞犹豫了半秒。

但是,只是半秒的犹豫而已。

喀嚓一声,清脆无比。

术士的头颅被许飞硬生生地拧了下来,鲜血从断裂的脖子里喷涌而出,一溅数尺高,染红了半面墙壁,还有许飞的白大褂。

钟旭的嘴张得老大,半天也合不上。

半晌,她转过头看着若无其事的许飞,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真的把他……他的头……拧下来了??”

坦白讲,这辈子她说过无数次“你要再敢怎么怎么着,我把你的头拧下来!”一类的话,可是从来只是说说而已。如今看到真的有人把活人的头给拧了下来,久经战阵的钟旭还是目瞪口呆,尤其实施这种粗暴方式的人竟然是许飞这个静若止水,说起话来永远是“风清云淡”的旁观者。

“是。又怎样?”许飞反问,对她的大惊小怪不屑一顾。

“不怎样,我随便问问。”钟旭闭上嘴,清了清嗓子作正常状。如果对方不是伤害钟晶的无良术士,钟旭肯定会送给他“衣冠禽兽”四个大字。虽然这人自作孽,但是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残忍了。好歹他也是自己的同道,这么丢了性命,传出去真是有损所有伏鬼人的脸面。

虽然额头上没有也不可能有冷汗,钟旭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然后,继续当她的“旁观者”。

“你别说话,交给我来处理。”

脱掉被人血侵透的白大褂后,许飞一手扶住钟晶,一手握住仍然插在她胸口上的桃木剑。

“忍一忍,可能比较难受。”他看看钟晶,柔声提醒。

钟晶点头,眼里是痛楚虚弱,却硬从嘴角挤出“不必担心”的笑容。

“放心,很快就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