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项峰第次听梁见飞在清醒的情况下谈论她之前的这段婚姻,关于她的事,他从子默那里了解了大概,但是从当事人嘴里听到事实,好像又是另回事。
“因为他背叛你吗?”当他作为旁观者时,也像她刚才样直白。
“大概吧,女人总是无法原谅背叛——最不能原谅背叛。”
“这应该说是人类的共性,而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他笑着说道。
“你不是就原谅了背叛吗?”
“我没有原谅。”他坦然。
“…”
“但我可以理解。仅此而已。”
梁见飞又是阵沉默,就在项峰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对,其实还是我比较小气。不过要是我开始就能理解的话该多好…”
“?”
“这样我就不会跟他结婚了。”
直到这刻,项峰才欣慰地想,她其实是试着要把过去放下的。
车子驶到梁见飞家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两个曾经势不两立的人经历了这样的个夜晚之后,彼此之间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刚撕破脸的人又要他们亲热地跟对方嘘寒问暖,都有点不知所措。
“不管怎么说,”梁见飞咬着嘴唇,尽管有点扭捏,却还是大方地对他说,“谢谢你。”
项峰笑了笑,揶揄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后被忍住了:“不客气。”
她也报以微笑,挥挥手,跳下车。
看着她消失在大厦里的背影,项峰不禁想:今晚,会不会是个重要转折点?
十二月三十日的这天,太阳早就被云层遮住了,项峰睡到下午三点才醒来,昨晚他又通宵写稿,反复修改了很多遍,才终于完成。傍晚五点的时候,他带着早就买好的礼物出发去项屿和子默的家,过去很多年的这天,他都是跟他们起度过,今年也不例外。
“名字还是没想好吗?”兄弟两人在厨房忙着往大锅汤里丢丸子的时候,项峰忍不住问。
“啊?…嗯,”项屿点头,“我想干脆等小孩生出来再决定。”
这样也好,项峰在心里想,可是自己又为什么这么关心孩子的姓名呢?那是弟弟的孩子,他会决定的。
子默往餐桌上摆餐具的时候,项峰问:“还有人要来吗?”
因为她摆了五副餐具。
“嗯,”子默点头,“世纷他们要来。”
项峰点头,袁世纷就是他那部关于双胞胎姐妹的侦探小说的人物原型,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子默的表情,当她说“世纷”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么平常,毫无波澜。看起来,释怀才是抚慰伤痛的剂最有效的良药。
跨年晚餐的主菜仍是亘古不变的大杂烩汤,只不过今年因为增加了两个人所以锅子变大了,另外又添了几道冷盆。袁世纷带来了红酒和个面无表情的男友,她趁项峰个人在厨房搅拌色拉的时候溜进来说:
“其实袁祖耘很紧张。”
“?”
“他是你的书迷,自从个礼拜之前知道要来这里吃饭,他每晚睡觉之前都会对着镜子练习怎么跟你打招呼。你要对他好点。”
项峰错愕地回想起刚进门时,那个男人表情僵硬地跟他点点头——这就是练习了个礼拜的成果吗?他不禁苦笑。
吃饭的时候,他尽量对这位“书迷男友”报以亲切的微笑,对方在经过几次惴惴不安的搭讪成功之后,终于露出宽慰而羞涩的笑容——由此他断定,袁世纷没有撒谎。
电视里正在播出全世界各地的人们是如何度过年的最后天,他想,多半也是跟他们样,群人围坐在餐桌前,有说有笑吧。
他忽然想到了个人,她正在做什么,她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她会不会也像此时此刻的他样,挤在堆相爱的人当中,尽管很高兴却也不禁感到无奈呢?
趁着去厨房拿色拉酱的时候,项峰悄悄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没响几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有些欢笑声,不过梁见飞的声音却很清晰。
“是我。”他们之间仿佛永远不会互报家门。
“嗯,干吗?”她以种熟悉的口吻说,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
“在吃饭吗?”
“对。”
“跟朋友?”
“是啊是啊,你听多热闹。”
果然是很嘈杂,不过…项峰探头去客厅张望了下,没好气地说:“好吧,我可以确定你正在看某某电视台的某某节目。”
“啊,被你拆穿了。”她却点也没有沮丧的情绪。
“你…个人在家?”
“嗯。”
“在吃什么?”
“方便面。”
“…”
“喂,别把我想得那么凄惨,我今天多加了两个荷包蛋和包无锡酱排骨呢,超级丰盛。”
“…”项峰心里却越发不好受起来,“早知道就叫你起来了。”
“去哪里?”
“项屿家。袁世纷也在。”
“啊,是吗!”
“嗯…”
“不过还是算了。”
“?”
“你不觉得两个在电台节目里势不两立的人同时出现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吗?”
“…”对于这题,他不想回答。
“好了,我要继续吃这顿丰盛的晚餐了,你们玩得开心。”
“你的门牌号?”
“啊?”
“就是几楼、几室。”
她迟疑地报出来,语气充满了疑惑。
“醒了,吃你的酱排骨去吧。”他最后说。
挂上电话,回到餐桌旁,电视机里还在放着那档充满了欢声笑语的节目,可是项峰却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喂!”项屿的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往后退了退,还没回过神来。
“色拉酱呢?!”
项峰眨眨眼睛,尴尬地笑着再次起身。
几乎是在晚餐进行到半的时候,他就匆匆告辞,项屿和子默的表情很相似,都是脸不解,袁世纷的那位“书迷男友”则很无奈。他穿上鞋,露出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刚才有编辑打电话来催稿,今晚定要交,所以我得走了。”
这是个很普通也很烂的借口,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费心去想更令人信服的借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驱使着他。就仿佛是他笔下的那些人物,被卷进风暴中,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要喝酒,所以没有开车来,出租车几乎都载满了客人,他在寒冷的冬夜街头等了半小时才上了车。梁见飞的家离这里并不太远,二十分钟就能到,可是这段路程走了仿佛有天那么久,下车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是啊,他想做什么呢?
当她开门的时候,难道他只是站在门口,说“我觉得你很可怜,我是来陪你过元旦的”?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路边还有人在经营“麻辣烫”的摊位,生意竟很好,他想了想,走过去排起队来。
当项峰再次出现在梁见飞家楼下的时候,手上多了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他按下电梯按钮,心里竟然出奇得平静。电梯发出“叮”的声,他走出去,很快找到了她说的门牌号码。
门口的电铃上积了层薄薄的灰,可是当中却有圈是干净的,他猜想也许是有人不久前才按过。他在门口站了分钟,终于伸手按下白色的按钮。
“叮咚”声从门内传来,过了会儿,是阵脚步声。
梁见飞打开门看到他的霎那,只能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他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手把还冒着雾气的袋子举到她面前:“他们知道你个人在家以后,非要我给你送碗汤来。”
说完,他脸上是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她仍错愕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外面很冷。”他提醒道。
“我知道,”她看着他,懦懦地说,“可是…”
也许是让他站在门口真的不妥,她移开脚步,请他进来,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项峰走进去,这是他第次拜访她的家,尽管她已经来过他家很多次了。面对玄关的是道墙,好像很符合某种风水学上的说法,左边是厨房,他随意地望了眼,看上去很干净,大概是她很少用的关系,转过身,右边是客厅,被鹅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显得很温暖,可是他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也同样看着他。
霎那间,他就明白了他是谁。
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要是电视机还开着的话,也许会充满了欢声笑语。可是项峰心想,幸好没有开,不然会让他觉得很讽刺。
“拿着。”
他把手上的袋子递到她面前,她悻悻地接过来,不敢看他。
他低声说:“我想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完,他又看了那男人眼,转身往外走。
“喂…”梁见飞叫他。
他低下头,看到她正扯着他的袖口,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冷。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挣了下,就快步离开了。
他怕自己要是多留秒,就会抑制不住心中滔天的怒火!
【这个星球上有千千万万件并非发生在同卵双胞胎身上,却巧合得更加离谱的事,人们对之归类,令人称奇。也许这才是巧合的本质:不断在地球上寻找与自己相同、相似的人或事件,以此确信自己生存的必要性,又或者,是要寻找 “另个自己”。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呢?当你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这个座位曾有谁坐过,也许那是陌生人,可是你们会在两天之后相遇,你们会成为朋友或是敌人,你们有可能相爱、结婚、生子,你们也可能吵架、外遇、相互厌恶,你们很可能选择默默忍受或是愤而离婚,于是最后的最后,你们又变成了两个陌生人…
其实,男人与女人的相遇,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巧合。
Beta】
【番外】
屋顶上的流浪者(上)作者:项峰
1
阮仕文怎么也想不到,事隔三年,当他再次来到思源家的时候,看到的竟是这样副情景:
白色的西班牙式别墅门口停满了车,警车、救护车,还有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车子。门口站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也许因为天气冷的关系,鼻子冻得通红。从外面望进去,有些跟他样穿着制服的人在走来走去,看不清楚在干什么。尽管不是休息日,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不在少数,都是中年妇女居多,她们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惋惜还是高兴,也或者根本不是,只是当作种现场直播的电视节目来看。
他的心陡然沉,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慌忙间,他也不管是不是符合社区的规定,就把车子随便地往空地上停,下了车,快步向别墅的门口走去。
那个“站岗”的警察拦住了他,他告诉对方自己是这家主人的亲戚,对方还是不肯放,直到院子里的某人大声地叫他“阮先生”,他抬头看,是老陈,她在思源家做了七、八年钟点工,也算是跟他熟悉的。
“他是我们先生的堂弟。”老陈对警察说。她跟三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是胖了,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浓重的苏州口音,但此时听上去,又带几分哭腔。
“怎么了?”仕文其实并不在意能不能进去,而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先生…”老陈颤抖地说,“死了。”
“什么?!”他大惊失色,张着嘴,脑中片空白。
“他倒在书房里,都是血…”说到这里,老陈再也抑制不住地“哇”地声哭出来。
仕文怔怔地站在门口,站岗的警察现在似乎已经打算放他进去了,但是他觉得自己步也迈不开。可他强迫自己,移动脚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种着些牵牛花,跟三年前几乎是样的,但是原本空着的地方现在竖着许多低矮的灌木丛。楼的大门如今是敞开的,眼望去,他几乎觉得这不是思源的家,而是别的什么人的!
个矮小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也许跟思源差不多年纪,没有穿制服,但仕文直觉地认为他是警察。
“这位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很细腻,而且异乎寻常地客气。
“是阮先生的弟弟。”老陈仍旧带着哭腔说。
“你好,我是负责现场调查的警官,我姓黄。”
仕文看着他,心想:果然…
“你们是亲兄弟?”
他摇头:“我是他的堂弟。”
不等黄警官继续问,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什么事?阮思源…”
他怎么也说不出个“死”字来,好像只要这个字说出来,思源就真的死了。
黄警官正想说什么,有两个人抬着副担架下来了,那担架用白布蒙着,什么也看不到,但仕文直觉白布下面的是思源,于是怔怔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说他刚才还寄希望于老陈搞错了,那么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底片彻骨的凉意。
“叫他们把车子开进来,”黄警官说,“屁股对着里面,不要让外面的人看到。”
仕文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明白他说的“屁股”是“车屁股”,而不是思源的…
黄警官转过来问:“阮思源的父母呢?”
“…都已经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