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池少宇说她迟钝…想到这里,她不禁悄悄看了项峰眼,他正垂下眼睛看播音稿,那张没有表情的侧脸上是片淡淡的胡渣。她有点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他的新造型,抑或只是匆忙间忘记刮?

项峰忽然抬眼看向她,她连忙收回目光,但思绪还在围绕着他打转。

“那么,”徐彦鹏说,“不如我们都来说个自己亲身经历的关于‘梦’的趣事吧。”

“…”见飞对于彦鹏这种总是喜欢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带的习惯感到无能为力。

“我先来吧,”他乐此不疲地开始讲述,“有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了个彩票号码,醒来之后我把号码记下来,然后去彩票站买了十注相同的,结果你猜怎样?”

“…中了五块?”

“不!我中了头奖,奖金是1亿8656万!”

梁见飞大吃惊,说不出话来。

彦鹏脸微笑:“是不是有点后悔没有讨好我?”

“现在还来得及吗?”

“不过,后来我发现——”他继续说,却被从节目开始就言不发的项峰打断了。

“——发现这其实也是个梦,你直都没醒来。”

“…你怎么知道?!”

项峰扯了扯嘴角:“这不难猜。难得的是你连中奖的数字都还记得。”

“…”彦鹏看上去有点无地自容,“该你了,见飞。”

“…好吧,”梁见飞想了想,“我有次梦见自己去古墓探险,在地下墓穴里发现了具棺材,那棺材很华丽,我怀疑上面嵌着水晶——”

“——噢,典型的女人的梦。”彦鹏说。

她瞪了他眼:“我慢慢走上去,那棺材还在发光,我推开盖板,看到里面有具…”

“尸体?”

“没错,但你做梦也想不到那是谁的尸体。”

“谁的,总不会是我的吧。”彦鹏副嫌恶的表情。

“你说对了。”

“?”

“的确不是你的。”

“…到底是谁的?”

“不知道,被白布包着。”

“那你又说‘做梦也想不到是谁的尸体’?”

“没错,我的确是做梦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那是谁的啊…”

“…”

“然后!”她说,“那尸体忽然动起来。”

“…”

“然后我听到声惨叫,”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是我自己的。”

“?”

“我脚抽筋了,于是用手去抓自己的脚,边还发出惨叫。”

“我觉得很冷…”徐彦鹏抚着自己的手臂,“要是我躺在你旁边,定会被吓死。”

“我要说的重点就是,当时我旁边有很多人。”

“很多人?你在哪里?”

梁见飞张了张嘴,却看到项峰忽然凑到麦克风前,声音低沉地替她回答:“在发布会上——是我的新书发布会上。”

“天呐!”彦鹏转过头惊叹道,“你是说她在你新书发布会上睡着了,还做梦?”

“情况比这更糟。”项峰看了她眼,她连忙移开视线。

“?”

“你有没有见过哪位作家的新书发布会上,有人坐在主席台的座位上打瞌睡,接着在记者热烈提问的时候忽然抬腿边踢翻桌子边还大叫‘救命啊!我腿抽筋了’…”

“这个…真没见过。”彦鹏老实地回答。

“下次可以问媒体朋友借卷母带来给你开开眼界。”

“喂,你也不用每次都提起这件事吧。”梁见飞抱怨。

“今天是你自己主动说的。”

“…但我本来只是想说当时周围还有很多人在工作而已,没打算和盘托出啊。”

项峰抿着嘴,不再说话。看那表情,像是觉得她不可理喻。

“好吧,接下来该你了项峰。”徐彦鹏看着电脑屏幕,打开早就排好的歌单。

“该我什么?”

“说个你自己经历过的有关于梦的趣事啊。”

“我没有。”他满脸无动于衷。

“可是你…”见飞和彦鹏交换了个眼神,有种明显被欺骗了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关于梦的趣事吗?”

“好吧,”彦鹏的声音听上去明显带着失落,“让我们来听几首歌,是我特地为潘多拉星球的居民们点的,希望你们会喜欢。”

“…他们听不到。”项峰说。

“为什么?”

“反正他们就是听不到。”梁见飞也说。

“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们,你们说我为什么要跟两个连‘纳威语’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讨论这件事?无知的人脸上总是闪烁着最可怕的光芒…”

“因为他们距离我们很远——”她试图解释,可是却看到项峰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

“那又怎么样?”徐彦鹏双手抱胸,左右看了看他们,像是随时准备发出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

项峰停止了手指敲击的动作,脸平静地说:“因为潘多拉星球是在半人马座的阿尔法星系,距离我们有4.4光年的距离,而我们的节目…只在银河系播出。”

“…”

直播结束的时候,徐彦鹏脸忧郁地坐在位子上,像在思考着什么有关于人生的重要问题。见飞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走了出去。

“可以跟你谈谈吗?”项峰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并且,她感到他近在咫尺。

“嗯…”她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拉着她走进了间休息室,不大,却空无人。

他关上门,转身看了看她,开始沉默。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种尴尬的沉默,但越是尴尬,就越没有人打破沉默。

最后,还是见飞先开的口:“你想…说什么?”

项峰双手插袋,靠坐在休息室里的桌子上,表情凝重:“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开玩笑的…”

她知道他要说这件事,但他真的说了,她又感到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其实她还没有准备好——无论是拒绝他,还是接受他。

“…我知道。”她点头。

“…”

“我没有怀疑过这点,”她解释,“我上次那么说,是因为我有点不敢相信,不是怀疑你的…你的动机。”

“…”他还是看着她,言不发。

他有种力量,来自内在的力量,尽管看上去他很擅于通过语言来击倒别人,但梁见飞却觉得,项峰是个内心更强大的人。

“我定非要现在给你个答案吗?”她开始有点歇斯底里,这种带有侵略和压迫性质的沉默让她倍感压力。

“不,不是…”他的语气忽然软化下来,不像刚才那么咄咄逼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没有要你现在做任何决定。”

她也长时间沉默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他找她谈话的意义,他只是想告诉她:老子现在看上你了,所以有必要知会你声。

她抚着额头,转过身苦笑起来,是啊,这才是项峰!

“那…晚上有空吗?”

“没有。”她本能地拒绝。

“你不太擅于撒谎。”

“…”他怎么会知道?他甚至都没看到她的眼睛…

她听到背后有桌椅移动的声响,然后是他低沉的声音:“不管怎么说…我希望我没有让你觉得害怕…”

说这话时,他就站在她身后,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触在她耳边的那种暧昧…让她觉得害怕。可是那种害怕又立刻消失了,因为他走到门边,转动把手,打开门。

“如果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随时打我电话…”

说完,他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梁见飞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最近常常这么做,像是要把胸中的烦闷全都排解出来似的。但这真的有用吗?她到底在犹豫、在害怕什么…

这天晚上,她独自人在家吃晚饭,内容无外乎是杯面加卤蛋,为了让自己心情好点,她还特地加了两根玉米肠。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穿着件红色的外套,颜色非常鲜艳,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牵起了她的手,她竭力想要看清楚那张脸,可是徒劳无功。他们走在山上,走了很远很远,等到达山顶的时候,头牛悄悄地来到她身边。她吓坏了,她怕牛会冲过来,因为自己穿着红色的衣服,但那个男人却捏了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然后消失了。

她这才发现,那头牛的脖子上有根绳子,只是不知道绳子的另端,是系在哪里。

九(下)

“噢,让我来看看,”汤颖戴着大大的眼镜,卸妆之后的她看上去没有那么耀眼,但却亲和力十足,“梦其实是人的种潜意识,所以解梦是非常有趣的事。”

梁见飞环顾汤颖的家,所有的家具都是由红、白、黑色组成,包括那些软装饰也是,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让人过目不忘。

此时此刻,汤颖穿着靠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周公解梦》,仔细地翻看。见飞觉得汤颖很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就像是吉普赛女巫,对什么都很有套歪理。

“啊,在这里,”女巫兴奋地说,“牛象征来自异性的情爱或□的表达或是暗示,你对此有些担心。但是…如果梦到头被拴着的牛,则表示事情是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对方有定的分寸。”

梁见飞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说:“是你瞎掰的吧?”

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准?

“你要看吗?”汤颖作势要把书递给见飞。

“…还是算了吧。”她摆手。

“所以,你对这个解释怎么看?”

“…我、我不知道,毕竟那只是个梦。”

“我刚才说过,梦是人的种潜意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见飞平躺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拿了只红色的杯垫,细细地摸着上面的花纹:“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没弄清楚你今天叫我来你家的目的。”

“当然是要加深我们的姐妹情谊啊。”汤颖说谎的时候总是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还是直说吧,”她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们的姐妹情谊,就不要这么拐弯抹角。”

“那么,你跟项峰做过爱了吗?”

梁见飞因为平躺着,所以被自己的口水咽到了,重重地咳了几声:“你倒…真是很直言不讳。”

“是你自己叫我说的,”汤颖不在乎地耸肩,“我们还是十六岁的少女吗,需要对这种事情遮遮掩掩?”

“没有,”她回答地斩钉截铁,“我们什么也没做过。”

汤颖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会儿,才淡淡地说:“见飞,你真的不爱他?”

她眼珠转了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定要爱他吗?”

“不是…”

“那为什么用这种口吻?”就好像她如果不迎上去,就吃亏了。

“我只是担心你。”汤颖看着她,没有眨眼睛。

“担心我?担心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你人生中最后次遇到好男人的机会?”

“…”她看着手中的杯垫,倍感压力。

“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试试也好。”

“有时候我会想,人定要有爱情吗,没有就不行吗?”

“可以,但会觉得孤独、寂寞。”汤颖边吃着甜甜圈,边说。

“如果我很享受呢?”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和寂寞。”

“有的…”梁见飞想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本书的女主角,“也有人宁愿享受孤独和寂寞,却不愿意投身爱情。”

“那定是傻瓜!”

她只能苦笑。

“你还在想着池少宇?”

“没有,”她摇头,“我已经跟他把话说清楚了。”

“他怎么说?”

“没怎么说,就算是…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