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你这和尚,好不晓事,我家汉文好端端的,你偏来窜掇他当和尚,你这是要绝我许家的根吧,我跟你拼了。”

人群正看着西湖上的诡异场面,冷不丁的,法海从巷口狼狈而出,身后许娇容正举着扫帚疙瘩,没好气的一路追赶着。

只等到得路口,许娇容才停了脚步。

“兀那和尚,你给我听着,以后上门,若是化斋还好说,若是要勾得我家汉文去做和尚,小心我一把火把灵隐寺给烧了。”许娇容放着狠话,才拿着扫帚疙瘩仍是有些气愤的回家去。

而法海此时,一身月白僧衣上多了几块灰尘,脚上的僧鞋也脱了半只,好不狼狈。

阿黛这时正回家转,见到法海这情形,心里一阵乐呵,明知故问的道:“大师这是怎么了?”

腹中却腹诽着,人家许家只是许汉文一名男丁,可就指着他传宗接代的,这和尚居然这时候就要拐许汉文做和尚,许娇容又如何能依?只是把他赶出来已经算不错的了。

这可是灭人宗嗣的事情。

“女施主说笑了,贫僧这也是无端受女施主之累啊。”虽然一身有些狼狈,但法海神情算是淡定,身上仍是带着出尘的气息,这时却又冲着阿黛道。

法海这话让阿黛一愣,这干她何事?难不成这点化许仙是她让法海去做的?

“大师这话从何说起?”阿黛瞪眼道。

“女主施一则义妖传道尽因果,贫僧已身陷因果之中,不全因果,何以证佛法?这岂不是受女施主之累?”法佛做着佛唱道。

“大师谬矣,义妖传虽然小女子新编,但它的故事已流传百年,想来大师早就在因果之中了,又谈何说受小女子之累?”阿黛反驳道。

被阿黛这一反驳,法海一时无言。他已是几世修佛,但每一世,都是几近大道时却终不能成大道,只得再入轮回。

只到近年来。他才悟得他佛法不够精深,竟于普通人一样受到了道法的干拢,以至于被卷入了因果,不能全因果,则无法证大道。

所以,他要成大道,就必须度许仙。

“而且,天意莫测,大师又焉知这不是上天对你的考验呢?”阿黛又笑嘻嘻的道。

“女施主果然有慧根。”法海道。他自是明白,这正是他修行的一道劫数。度过,则立地成佛,渡不过,自又重入轮回。

“我不是许仙,不用大师渡。”阿黛笑嘻嘻的回道。然后摆了摆手。悠悠然的往青石巷子里去。

嘴里又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阿黛如今气机飞扬,那看问题常常能透过一些表相,比如法海这事,他说是白蛇传这个传说。把他牵进了因果之中,其实这传说只是他人眼中的传说,于法海何干,他之所以进入因果,正是因为他佛法不够,心有所执。不能放下,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进入了因果之中。

薏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难道一切俱是我自寻烦恼吗?法海想着。

眼前树叶乱动。

“大师。你的心乱了。”人群之中,小青一闪而过。

远处,雷峰塔在夕阳下仿若带着佛光。

雷峰夕照,美不胜收。

如此,一夜无言。

而等得大家第二天起来,西湖的碧波里再也见不到一条鱼,哪怕是小鱼小虾。

“这别是西湖的水真的会干吧,白蛇真要出塔了?”有人一脸缀缀的道。

“别胡说了,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再说了,咱们钱塘叫白素贞和许仙的还少了啊。”另一个人没好气的道。

因着白蛇传的传说,许多人给自家儿女取名许仙或白素贞,尤其女子,姓且不提,便是叫素贞的,你在街上喊一声,应者无数。

“那这是怎么回事?”又有人问道。

“怕是天有不公之相吧?又或是有什么祸事?”众人猜测道。

因着西湖异相,这两天,钱塘县百姓便有些人心慌慌。

于是西湖水会干,雷峰塔会倒就真的成了一种预言的传言了。

一家家的大水缸里都蓄起了水,生怕西湖水一干,水不够用了。

刘氏一早也将家里的几个水缸都装满了水。

这一日,阿黛并未去药堂,而是在家里看书。

“都是你这丫头弄出的故事,结果要弄假成真了。”刘氏将所有的水缸装满,热的出了汗,进屋换了衣裳,出得屋,看阿黛坐在门边,云淡风声的看着书,便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

“娘亲好没道理,我若写个故事就能弄假成真的话,那我一定写咱家怎么发财,如此,岂不比大哥经营酒肆来的轻松。”阿黛挑着眉回道。

“娘,外面人都在传,这回西湖之所以出现异相,跟赵将军要被砍头有关,说是老天都为他感到不公。”这时,一边王靛神叨叨的道,想了一下,又借着比喻说:“就好象窦娥冤,不也是六月飞雪吗,就这意思。”

“这种话,别到处传。”刘氏瞪眼。

王靛学着阿黛耸了耸肩。

这天正是三月三,草长莺飞,放纸鸢的好季节。

入夜,阿黛才一睡下,那气机就迷漫开来,意识便如同风中的纸鸢一样缓缓升空。

西湖上,余德大嘴一吸,整个西湖的水便干了。

他便是以这种法子应一应天相。一般来说,只要应过了,也就算是度过灾劫,这便是有名的瞒天过海。

雷峰塔前,白素贞定定的看着面前的雷峰塔,然后长袖一甩,雷峰塔轰然倒塌,一道白光自塔里射出,白素贞那手在空中一捞,那白光便没入她的手中,然后变成腰带系在腰间,那不过是她的蛇褪罢了。

而京城断头台上。一身青衣,背着长剑的燕赤霞立在赵拓面前。

“我欠你一顿酒,走,我们喝酒去。”燕赤霞朗声的道。同时手中剑一挥,几个逼近的兵卒瞬间被他挑翻在地。

“又何须到别处喝,在这断头台上喝才痛快。”赵拓却是大笑道。

“如此,你真就决心死了?”燕赤霞逼问着赵拓。

“我是普通人,比不得燕兄神仙人物,人间自有人间要遵循的法度,我若走了,我的亲人会受牵连。各人自有各人的路,今日不防忘却生死,且醉他一场。”赵拓又是大笑道。

“好一个且醉他一场。依你!”燕赤霞道,随后手一挥,于是,便看到几坛酒从京城最好的酒楼里飘了出来。

许多路人跳跃着,却又哪里抓得到那些酒坛。只看到酒坛子最终飘到了断头台上。

燕赤霞一举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封,随后将酒抛给赵拓,赵拓一手接过,便痛饮了一口,然后一抹嘴边的酒渍:“好酒。燕兄请…”

燕赤霞也抱起酒坛子,痛快的喝了一口。

随后两人相视大笑。只觉痛快非常。

午时三刻,终是血溅长空。

清晨,阿黛醒来,不知为何已满脸是泪。

毕竟人人都是向往人间正义,然世事并不尽如人意,赵拓之死是于他的处境有关的。他是被有心人一步步逼到那种必死之境。

要么和谈。逼得他承担战败之责,如此,或能保得命在,但大丈夫岂可苟且偷安。

那么,拼死一战。然却不得不抗旨杀使,虽成就不世之功,但终是招了大忌,不过,终夺得一个名垂青史,或许也是死的其所。

但其实谁愿意死呢?

又或者天意另有安排,只得且行且看,该了的债终是会了的。

惊蛰未惊雷起,预示人间有不平事,西湖水干,雷峰塔倒,便是人间异相。

崇山峻岭之间,一盏引魂灯朝着钱塘飘来。最后停驻在西湖上空,此时,余德嘴一张,那水又重新注入了西湖,远处,曾逃离西湖的鱼儿此刻正在回游。

西湖,还是原来的西湖。

看着西湖如故,钱塘人的心也就平静了。唯有雷峰塔倒却成了一个谜,也惹来众多的争议。

……

阮府。

阮秀从床上猛的坐了起来。

“小姐,怎么了,可是梦惊了?”桑红听到响动,连忙掌了灯过来。

“今天初几?”阮秀问道。

“初三。”桑红先是道,随后却一拍脑门子:“已过子时,今日已是初四了。”

“如此,他已经死了?”阮秀喃喃的道。

“谁死了?”桑红奇怪的问。

“没什么,你下去休息吧。”阮秀挥了挥手。家族的大祸应该是能避开了吧,不过,她心中并没有太轻松。

她记得,前世赵拓在两年后死时,她可是十分的痛快的,还买了酒在爹娘的坟前大笑了一场。

可如今,为什么会有些不安呢,不应该呀,赵拓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这一世只是让他还了前世的债罢了。

算了,不想这些了。总之,至今日起,她终算是摆脱了前世的悲剧,今日之后,就是她的新生活了。

她却不自,她自认了解了前世的因果,却又纠缠于今世的因果之中了。

“离骚读罢怨声声,曾向江边问屈平,醒还醉,醒还醉,笑指沧浪可濯缨。”

由清波门到钱塘门街上。柳浪闻莺,此是西湖十景之一。

青衣白领的同文学子昂首阔步,一脸肃然的朗诵着这首渔父词,借着屈原之屈,为赵拓鸣不平。

然后就驻立在钱塘门口,直到夕阳西下。

于老先生和于老夫人站在人群的前面。

今日是于辅送赵拓的棺回钱塘归灵的日子,大家是接赵拓的灵的。

阿黛今日也随着父亲一起过来了,她主要是要照顾于老夫人,怕于老夫人一激动之一下,身体受不住,所以要看护着她。

只是这气氛终是让她心中感到一股子酸意。

此时,天上的细雨又蒙蒙的飘了起来。

今日本是个艳阳天,谁也没想到会下雨,便是阿黛,也很奇怪,她的气机感应之间,根本不可能有雨,这想来又是特殊的异相了。

这等细雨,别人或许无所谓,但老夫人却是淋不得。

“老夫人,下雨了,我们到前面的亭子里等。”阿黛冲着于老夫人道。

“不,我就在这里等。”于老夫人却是一脸悲戚和坚决的道。

“那我去借把伞来。”没办法,老夫人不从,阿黛只能去借伞,或买一把了。

阿黛说着,便一溜跑的进了边上的店铺。

于老先生和于老夫人在钱塘名声极高,一边的店家听说借伞给于老夫人用,无不应从,甚至还多拿出几把给大家用。

等到阿黛取伞回来,看着队伍最前面的于老先生和于老夫人,两眼瞪的铜铃大。

此时,雨已渐大了,周围地面已湿,唯有于老先生和于老夫人所站之四周却是一片干爽,象有一把无形的大伞正为他们挡雨似的,一个飘渺的身影便立于两人之间。

不远的官道上,漫天飞雨之中,一队车队远远而来,车前竖着招魂幡,白色的纸钱随风漫天飞舞。

第七十一章 千年之缘

赵拓的棺木到了。

“阿黛,伞快拿来。”有人看到阿黛有些发愣,连忙叫道。

“哦。”阿黛应声,连忙上前,先是将手中的伞分给别人,然后打开手中的伞,撑在于老夫人的头上,而这时,等她再要细看那飘渺的身影时,却是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难道刚才是她眼花了?阿黛嘀咕着。

此时,棺木近前。

于老先生和于老夫人仰天痛泣。

白天人送黑发人,终是人间至惨。

远处,几个守门的老卒也靠在城墙边看着。

“于家怎么把赵将军的遗体运回来了,赵将军不是恭王府的人吗?”边上几个混小子嘀咕着。

“哼,恭王府,赵拓一下牢,恭王府就把他除名了。”一个老卒哼哼着声音。天家无情,高门无义。

“不过这样也好,赵将军可是我们钱塘的骄傲,其英灵就该葬在我们钱塘的南北高峰。”这时,那老卒又嘟哝的道。

“还骄傲呢,抗旨杀使,大逆罪。”边上的混小子故意抬扛的道。

“臭小子,你懂个啥,抗旨,是因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杀使,军前,凡动摇军心者,杀!!!这是当年老恭王留下的杀令。”老卒道,一双浊黄的眼睛望着细雨蒙蒙的长空。

若非如此,何以治军。

而这样烟雨蒙蒙的天气,在塞外是看不到的。

塞外的天气,苦寒,漫天黄沙,大块的山石,靛蓝靛蓝的天,有着天高地远的胸怀,亦有着燕山幽怨的乡愁,不过。现在回忆最多的却是袍泽之情,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痛快。

还记得当年老恭王说过,或者朝中那些个大佬有着种种的想法。但作为一个将军,又或者一个出征小兵,脑子里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杀敌。

赵将军不愧是老恭王的儿子,有老恭王当年的气愧。

只可惜,老朽生不逢时,未能在赵将军的麾下当一马前卒。

想到这里,那老卒抢过边上混小子的酒壶冲着那棺木的方向一敬:“敬将军,走好!”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山烟雾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峰。

西湖的画舫里。不知哪家姑娘唱着曲儿,煞是好听。

而此时,送棺的队伍继续前行,要将赵拓的棺木停在北山的一间寺庙里,等做足了七天的法事后再下葬。

只是山间路滑,颇有些难行。

“婆婆,小心些。”孔氏扶着于老夫人。

阿黛自也在一旁相随。

看到前面山边横伸出来的荆棘。阿黛正要上前拂开,就在这时,那飘渺的身影再一次出现,伸出来的荆棘就自动折断了,随后路上一些挡路的石子会滚落一边,又或者正好填在湿滑之处。

如此。一路向前。

而气机弥漫之间,阿黛也看清了那飘渺的身影,正是赵拓,仍然是一身黑衣,不过。许是因为漂渺之故,看上去少了以前那份冷硬和严肃,倒是多了一份随性和洒脱。

此时,赵拓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于老先生和于老夫人,双手轻拂

挡路的山石自动滚落,刺人的荆棘要么倒伏,要么折断,总之这本应是难行的山路,于家老俩口走来的却是难得的轻松。

这等小状况,一般人不会在意,也只有阿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心中颇有感触。

这或是另类的子欲养而不得,人鬼殊途了。

烟雨,松风,钟鸣,流云齐叹。

不一会儿就进得山间寺里,停灵,祭拜,法事等等且不说。

于老夫人终是在一切结束后晕了过去,好在阿黛早有准备,一番救治,老夫人沉沉睡去。

接下来就没阿黛什么事了,阿黛便告辞,回头之即,依然看到赵拓守在老夫人的床前,只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到罢了。

阿黛深吸了一口气,下山。一路到得钱塘门码头。

之间是撑着船过来的,这会儿,自然是撑着船回去。

阿黛还了伞便回到自家的船上。

绵绵细雨仍在下,船行碧波间。

“船家,可否带我过湖?”路过断桥时,桥上传来一声温和清亮的声音,阿黛抬头一看,那嘴角就翘起来了,梦中曾见过的白素贞。

“娘子要去哪里?”阿黛将船靠岸问道。

“前面的码头。”白素贞指了指远处掩映在翠柳之间的青石码头道。

“倒是同路,娘子请。”阿黛淡笑道,那码头正是青石巷出头口的码头。

“阿黛妹子,等等。”这时,许仙撑着油纸伞气喘吁吁的赶来。

“许大哥这是做什么来?”阿黛复又停了船,让许仙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