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因为县尊第一次病用麻黄汤发过汗后,第二次病情反复时,虽然仍是无汗恶寒,但因为前面发过汗了,这次就等同于有汗恶寒了。所以,脉证虽是麻黄脉,但却要用桂枝汤主治。

一听阿黛说的话,王和一拍掌:“不错,县尊此病,当用桂枝主治。”之前,他把脉时只注意当下的脉相,倒是疏忽了前一次治病的情况。

而宋大民此时脸跟黑锅似的,其实阿黛点出这个,等于就是一层窗户纸,只要稍加细想并不难想到。

只是宋大民因为第一次用药时,效果不错,所以县尊第二次病情反复时,他便惯例的用了前面同样的药,却疏忽了前面用药过后,已经发过了汗,汗既已发过,腠理就已疏。所以第二次反复脉相虽同麻黄脉,但却要用桂枝汤治。

这真是,一个疏忽,阴沟里就翻了船。

宋大民也不好意思在待了。黑沉着脸向赵夫人告辞。

一边目睹整场论证的赵夫人等人到得此时,也知之前宋大夫的药方或有问题,如今宋大夫告辞,也就不好强留。

由赵珽送宋大民出门。

之后下人抓来了药。

煎了一剂,扶赵大人喝下,没一会儿赵大人便沉沉睡去,等到傍晚,再醒来时,人就已经轻松多了。

王和才带着阿黛正要告辞。

赵大人病了半个月,到此方才轻松些。那心情舒畅之下,也想出去走走,于是便亲送王和两人出门。

到得门口,没想却同赵二公子赵昱撞个正着。

“四叔,身体好些了吗?”此时。赵昱施施然的冲着赵县尊行了个礼。大冷的天,这厮就只穿着儒服,宽衣大袖的,在风中鼓荡,颇有些昂仰。

“好了些,这不,我正出来走动走动。”赵县尊皱着眉头。虽说现在外头都传着赵昱浪子回头,但在赵县尊看来绝属瞎扯谈,一个能把免死金牌拿出来赌的人能算是浪子回头吗?这事如今该传到京里了吧,还不晓得皇帝要怎么处理这事情呢,可看赵昱这小子,却是没事人一样。真是的。

以前的赵昱让人一见就气,而如今的赵昱,都让人气不起来了。

“我瞧着四叔这样,也象是好了不少,不过。我母亲可是在家里发了一通火。”赵昱突然叹了口气道,有些烦恼的样子。

“你母亲发火?可是你又做什么惹恼了她?”赵县尊立刻反问。

“哪是我之故,全是因着四叔啊。”赵昱挑了眉道。

“我?我干什么?”赵县尊莫名其妙的问道。

“我母亲好心介绍庆安堂的王大夫给四叔治病,这本就有些为难人家王大夫了,可四叔倒好,还请了宋大民也到场,当面锣对面鼓的打起了擂台,若不是王大夫医道了得,反让宋大夫吃了个哑巴亏,否则,我母亲这脸面可就丢大了。”赵昱这会儿却是一脸正色的道。

显然,之前的一场擂台已经传到了公主的耳里。

而赵昱此时看着仍有些懒洋洋的,眼睛微眯着,却似乎里面隐含着怒意,隐而不发。

这样的赵昱颇让人有些压力。

而赵昱所说的这个,赵县尊心中也有些数,只是冲着赵昱道:“二郎,抱歉,家里人不懂事,放心,你回去跟你母亲说,这事情我会给你母亲一个交待的。”

到得这时,赵昱也不在多说什么,又问候了几句,然后又上了马车,渐渐远去。

那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

看着赵昱走远。

阿黛不由的眯起了眼睛。

之前她帮赵大人把脉时,就发现了县尊大人的大肠脉相不正,而大肠脉相正对应妻宫,大肠脉相不正,也就着妻位不稳,这同这前,她看到那章氏的脉相是一致的。

而大肠脉相不正,如此则传导运输不畅,自然营卫不稳,营卫不稳则外邪易侵,这才有赵大人反复发病的真正原因。

本来,县衙的后宅稳不稳跟阿黛没什么关系,阿黛也没有手长的要去管人家后宅的事情,只是县衙之正气,影响着一地之正气,所以,若是县衙正气不稳,那就是道消魔长,非地方之福。

但后宅之事,多是家族*,不管是阿黛还是王和提出来都不合适。

可没想如今叫赵昱这么一质问,这后宅之事,怕是要成为县尊大人的头等大事了。

如此,倒不消她再多此一举了。

夕阳西下。

风起,西湖波澜骤扬。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县尊的心思

回到县衙,赵世传沉着一张脸回了房。

他怎么说也是一个长辈,反叫赵昱那小子责问一顿,心中自也是有一股气的。

章氏此时正带着丫头整理房间。

夫君多日的病,房间里的被褥都有病气,得换换,明天再晒晒。

“你怎么做事的?既然要请王大夫,为什么不跟珽儿说说?先打声招呼。结果倒好,他把宋大夫请来,你这边把王大夫请来,让人家当面鼓对面锣的杠上了,有你这么做事的吗?”赵世传一进门就冲着章氏道,同时没好气的冲着边上的丫头挥挥手。

一边丫头便连忙退出了房间。

不远处的桂树下,全氏朝着丫头招了招手,那丫头连忙过去。

“老爷可歇下了?”全氏问。

“没呢,姨娘,老爷正冲着夫人发说。”那丫头低声的道。

全氏点点头,然后拿出一块碎银塞进那丫头的手里:“不错,赏你。”

丫头一脸高兴的接过,便退了下去。

“发火就对了…”她之前还担心这回夫人请来了王大夫治好了老爷的病,老爷的心说不定又到了夫人身上去了,没想到昱公子一翻责问,让老爷吃了憋,以老爷的脾气,自是要冲着夫人发火的,如此,老爷原先念着夫人的那点好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着,全氏一脸兴灾乐祸的回自己屋里去了。

正屋里。

章氏没想到夫君一进门,不分情由的就冲着她发火,直觉得有些万念俱灰。只是想着前两日公主府里,公主对她说的话,她可以万念俱灰,但怎么也要为云锦想一想,云锦已经到了快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若是自己再不能在府里挺起腰来,那云锦岂不要由着那个贱人操控了。

想着。章氏强忍着怨气,抬眼看着赵世传道:“老爷,你责问我请王大夫的时候不跟珽儿说一声,可你为何不责问珽儿。他请宋大夫的时候为何不跟我说一声,我才是当家主妇吧?难道我事事要跟一个姨娘,要跟一个晚辈请示?只怕没有这个理吧?”

章氏这么一说倒是让赵世传有些哑口无言,可不是,按这么说,他的责问倒显得有些无理了。只是往常在他的印象里,总是章氏为难珽儿,因此的,自然而然他就把怒气往章氏身上发了。

“再说了,今日我是让东管事去请的王大夫。而珽儿也是让东管事去请的宋大夫,我请王大夫在前,珽儿请宋大夫在后,可经手的都是东管事。我很奇怪,为什么东管事不提醒珽儿。事后也不来跟我说一声,我是直到宋大夫来我才晓得珽儿请宋大夫的事情的,按说,作为管事,这种很显然的人情世故不会不知道吧?”这时,章氏又道。

“这东管事,怎么做事的?”听得章氏这么说。赵世传也皱了眉头。

“是我没本事,嫁来这么多年了,连一个管事也收拢不住,夫君怪罪的也对。”这时,章氏话风突然一转,又有些自嘲的道。

“收拢不住你不会换人哪。有你这么做当家主母的吗?”赵世传又皱了眉,这个夫人小气,容不得珽儿不说,还没一点本事,这么多年。连一个管事都拢不住。

这样如何持家?

“是没我这么做主母的,可我敢换吗?上回不过是内宅一个婆子我要换,全氏就哭到你的跟前,珽儿也是一脸委屈,我白白就担了恶毒后母刁难前妻嫡子的罪名,你差点就把我休回家了。”到得这时,章氏愤愤的道,那话音里颇是怨气。

赵世传一听章氏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正要开口。

章氏却是手一挡:“你不用说那些我容不下珽儿的话,到底是谁容不下谁天知,地知,我自己知。”

说到这里,章氏顿了一下继续道:“今儿个这事,你责我,我就认了,但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不但东管事我拢不住,便是田宅的九管事,管理铺子的七掌柜,还有后院的两个管事婆子,我都拢不住,便是我自己身边的丫头,我也不一定能拢得住,说起来这回实在是因为老爷的病,我去求公主,公主才介绍王大夫给我,要是别的事情,我插都不插手。”章氏说着,转身就去了女儿的房间。

本来她还有两个陪嫁丫头的,只是观后来的情形,章氏便没有留这两个丫头,全给她们找了自由身的人家,把两个丫头嫁掉,也省得两个丫头在后宅里成炮灰。

而这边赵世传看着章氏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章氏身上的衣服还是刚嫁来时所穿的衣服,衣边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了。

而那背影挺直,但带着清冷和疏离。

天完全的黑了,赵世传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一边下人进来点灯,却被赵世传挥了挥手,又出去了。

赵世传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章氏最后的话,也就是章氏一个做主妇的,这后宅竟是做不得一点主?

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新婚之时,两人也曾欢愉和美。

是了,赵世传回忆着,久远的记忆里,曾经章氏跟他建议,说不能让全氏照顾珽儿,说一个嫡子让一个妾教养实在是太不象话。

他当时也觉得对,只是却无意中听到下人的传言,说是夫人容不下全氏,也容不下珽儿。

她第一步把珽儿领到身边,是要清除全氏,再对付珽儿。

听得这些,他便对章氏有了猜疑,最终没有同意由章氏教养珽儿的主意。

后来云锦渐大了,府里又有传言,说章氏打前妻留下来的嫁妆的主意。

而果然,没多久,章氏就要换管事,还要处罚后院的婆子,全氏哭到跟前,口口声声说对不住珽儿他娘。

他听了怒火中烧,自然是认为章氏为了打前妻嫁妆的主意,坑害管事和婆子,那一次他请出了家法。差一点就要休了章氏。

从那以后,章氏就再也没跟他说过府里的事情,而他因章氏心术不正也厌弃了她。

此后夫妻两人是相敬如冰。

想到这里,赵世传不由的想起前几天公主的敲打。

公主开的赏梅会。全氏竟然想要替夫人去参加,这是什么样的心思?

再想起刚才章氏的话,府里的内外管事,田庄的管事,还有铺子的掌柜,夫人都拢不住,那谁拢的住?

只有全氏。

至于珽儿,自家儿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珽儿跟他一样或许有些自命风流,但却是不识俗务的。再加上珽儿自小是跟着全氏的。

如此一算来,全氏几乎掌控着府里内外经济。

当然,这些他之前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他是认为全氏是帮着珽儿防着章氏的,可到得如今。他才发现,别说章氏,便是他和珽儿怕是许多事情都蒙在鼓里吧。

别的不说,就以今日王大夫和宋大夫的事情,到得此时,赵世传也有些明白,东管事为什么敢瞒着章氏。显然背后有人授意,不用说就是全氏。

这人哪,心里不能有一颗疑心的种子,一但有一颗就会无限的生根发芽。

赵世传想着,这回如果不是章氏做主请了王大夫来,那他的病说不得就要耽误。而他若有个什么事,那府里的事情岂不全掌握在全氏手里,便是珽儿也可能成为全氏手中的傀儡。

而一想到这里,大冷的天,赵世传的额头就冒起冷汗。

这样的情况。他不能容许。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钱塘这边的事情,有他镇着,倒是不怕什么,京里的田庄和铺子,看来得找人私下查查。

夜沉了,这一夜,赵大人一夜无眠。

又是一年。

阿黛的入梦里,京里菩提寺,黄衣僧人宝相庄严。

一贵妇跪在蒲团上虔诚求佛。

“若想得子,以子求子。”僧人做着佛唱道。

大年初十,大雪。

王靛一大早被巧姐拉出去玩了,家里,孟有良带着柳氏以及两个小子来窜门子,王成这厮便拉着人又喝起酒来。

而因着年前,孟氏粮行放粮之故,孟有良最近也颇得了别人背后的赞语,当然,是不是能完全摆脱孟无良这个外号,还有待时日,总之一切且行且看。

“听说了吗?最近有传言,说公主府的大公子不是公主所出。”吃酒的时候,柳氏同孟氏坐在一边,两人一边逗着孩子一边闲聊。

阿黛坐在另一边的窗下,正看着书,只是她的心思并不在书上,西湖雪景甚美,她想着是不是撑着小船去西湖上赏赏雪。

不过,柳氏同孟氏的闲言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便仔细听着。

“不能吧?听说那大公子可是要承爵的,这不是公主所出怎么承爵?”

“这不是一直没承成吗?我倒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别的且不说,就公主那偏心的劲儿,我就觉得这事八成是真的,毕竟公主来咱们钱塘时,二公子都已经六岁了,谁晓得那大公子是不是公主所出?”柳氏撇着嘴道。

公主对赵昱的偏心,那整个钱塘人都看在眼里的。

“也对,这事是真不好说。”孟氏也琢磨着。

阿黛在一边听着也有些出神,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附身赵昱的赵拓只怕是又应了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阵风过,卷起屋瓦上的雪,碎雪飘飘,阿黛终是坐不住了。

“娘,我出湖玩玩。”阿黛冲着刘氏道。

“小心点。”刘氏叮嘱了句。

阿黛应声,便出了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出得门,风一过,碎雪就洒在了阿黛的身上,阿黛拢了拢衣袖,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出了青石巷,直到西湖边。

今日是雪后初晴,西湖边游人如织。

西湖上,更是画舫悠然,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船娘糯糯的歌声,以及船上游客的调笑声。

路上,一些人听着会心一笑,一些人却是大皱眉头,真叹世风日下。

阿黛解了自家渔船的绳子,正要撑船出湖。

“三姑娘,带我和姐姐一程。”岸边青石堤傍,柳树下,一白衣一青衣两位女子,白衣者如这西湖的雪,洁白悠远,青衣者如这西湖碧波,俏丽动人。

正是久违的白素贞和小青。

“两位姐姐请上船。”阿黛笑嘻嘻的道。

白素贞和小青正要登船。

这时湖中一艘游船靠岸。

一个三十多许的汉子正从游船上下来,才刚在码头上站定,冷不丁的斜里冲出一个二十七八的布衣妇人。

那妇人冲上前,一手就揪着汉子的衣领,嘴里没好气的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酒游船,家里日子还过不过了?”

“娘子,娘子,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回家去说。”这大庭广众之下,妇人这般,那汉子颇没面子。

“凭什么回家去说,今天我就要在这里跟你说清楚,你要是整日里念着游船里的妓子,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你一个人跟妓子过去。”

那妇人一脸愤愤的道。

周围人一阵哄笑,那汉子被嘲笑声弄的恼羞成怒,都是这哭丧的娘们,今日若是不一振夫纲,今后怕是要抬不起头来。

“你嚷什么嚷啊,你要回娘家你自回去,孩子是姓蒋的。你若是敢把孩子带回娘家,我便去衙门告你个七出。”那汉子大着嗓门道。

“好啊,姓蒋的,我跟了你近十年了。育下两子一女,你今日为着一个妓子就要告我七出,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当年在我爹面前怎么承诺的,我跟你没完。”那娘子没想到夫君居然还来这么一招,气愤之下,扑上前就是一阵疯打。

“你个疯妇,今日做夫君的便教教你为妻之道。”那汉子也叫自家娘子这一下给弄出火来了,一把揪着那妇人,便没头没脑的一顿打。

妇人力小。哪是自家夫君的对手,立时的被打的哀哀直叫。

“贼子,看打。”这时,一声娇喝传来,随后那汉子整个人被人拧到空中。然后被抛到不远的路上,身子重重的撞在一边的柳树上。

立时被摔的七晕八素。

而妇人的边上,小青沉着一张脸俏然而立,她最瞧不得欺负女人的男子了。

见到自家夫君被摔的狠了,先前那还在哀哀叫的妇人急了,一把推开小青,冲上前扶起那汉子:“夫君。没事吧?”

边说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自家夫君。

那汉子脸上腿上都是青紫,想来那身上也好不了多少。

看到这,那妇人一阵心惊,便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便冲着小青一脸铁青的道:“你…哪来的恶女。竟对我夫下手,我跟你拼了。”

说着,竟是扑上前扭着小青。

小青没想到自己好心救这妇人,如今这妇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反而倒打她一耙,便怒瞪了眼:“你这妇人好没来由。你家相公打你,我看不过帮你,你倒好,不感激我反而怪我,无知愚妇。”

而一听小青这话,周围人更是哄然大笑。

“这位姑娘,你怕是还没有夫家吧?这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你一个丫头片子掺和进去干什么,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小青被人笑的面红耳赤,再加上那妇人还在胡缠着,她倒底是妖性,哪受得了这股子气,刷的一下抽出宝剑,然后一脸煞气:“谁再笑,便尝尝我这宝剑是吃荤的还是吃素的。”

说完,那剑划过众人,最后便指着那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