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又是潮湿的回南天,衣服总是干不了,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想把火炉烧起来烘衣服。杨铁头在梅雨天气到来时总是腰酸腿疼,要是穿了没干的衣服就更煎熬了。

方晨雨忙活完了,抄起雨伞跑出门去找人。

杨铁头平时会去的地方不多,方晨雨一一找过去,居然没人。她呼了口气,刘海跟着她吹出来的气翘了翘。都不在的话,外公会去哪里呢?

方晨雨正琢磨着,迎面碰上了老吴。她麻溜地跑上去问:“吴叔叔,你有没有见到我外公啊?”

老吴可喜欢方晨雨这嘴甜的孩子。他说:“我刚看见他去张珍诊所那边了,他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好啊?我看他好像跑两趟了。”

方晨雨吃了一惊,说:“外公没和我说。”

方晨雨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和老吴多说,迈开脚步跑往诊所那边。镇上只有两个医生,一个在卫生所,是个老中医,另一个就是张珍。张珍用药重,大家见张珍这边见效快,都喜欢去他这边看病。

方晨雨不太喜欢张珍。她小时候被外公带去张珍那边看病,开了老多药,又苦又难吃,她每次生病都快哭了。偏偏外公最听医生的话,医生开了多少药就逼她吃多少,直至有一次她吃得上吐下泻,外公才放过她。

上回她听人说,张珍曾经治死过三四个人,赔了钱私了了。一听老吴说杨铁头去了张珍那边,方晨雨心中发紧,脚步迈得更急。

外公为什么瞒着她来看病呢?

很严重的病吗?

方晨雨来到张珍诊所前,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打电话,是医生张珍焦急的声音:“来的时候没什么,打着打着真就昏过去了,师兄你赶紧给我支个招,要不然我可要赔死了。你不知道,他家里只有个外孙女,他要是出事了他外孙女可就没人管了。”

方晨雨猛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跑到张珍面前追问:“我外公怎么了!”

“哎,晨晨你来了,先别急,我在找我师兄支招,会有办法的。”张珍安抚了方晨雨两句,对电话那边说出杨铁头情况,“上次他过来,也没多特别的症状,就是老人家一般都会有的腰酸背痛,还有尿频、尿急、尿痛这些。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觉得是普通的病症,给他开了两瓶药要他分两天过来打完。上次打是没事的,所以绝对不是过敏。”

张珍歪着脑袋夹住电话,走到病床前给杨铁头做检查:“对对,今天他过来说有尿血迹象。初步检查一下膀胱周围有没有肿块和有没有肾积水是吧?我这边没那么多仪器,可能不精确,我大致摸一摸。”张珍按照电话那边的指示在杨铁头肾脏和膀胱附近检查了好一会儿,面色有些沉重,“师兄,我摸到了肿块,不算太大,但确实有。”

张珍挂断电话,看了看早就拔了下来的输液管,再想想上次给杨铁头开的药,心情沉郁。他开药一向是往重里开,因为镇上的人大多没什么文化,总想一剂药下去就见效,你要是得治个两三天才治好他们可不会再买你的账。

吃过“循序渐进”的亏,张珍慢慢摸到了开药的门道,像杨铁头这些寻常病症开重点的药都没问题,见效快,又不是吃不消。

可这次不一样,杨铁头的膀胱好像出现了病变,他开的药吃进去完全是加重了杨铁头肾脏和膀胱的负担。

这不,这次输液输到一半就出事了。

张珍说:“晨晨,我们怀疑你外公膀胱里长了东西,我这里没设备,所以我建议你带你外公去省城看看。我师兄就在省城第一医院,我可以帮你提前预约挂号。”

方晨雨不知道张珍误诊和开重药的事,她坐在床边抓住杨铁头的手,开口喊:“外公…”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杨铁头听到方晨雨的声音居然睁开了眼睛。杨铁头拧起眉头,坐起来说:“你怎么找过来了?”

“下雨了,我怕您没伞会淋湿。”方晨雨见杨铁头醒来了,有些高兴,又有些生气,“外公您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应该让我陪您来看病的!”

“小病而已,哪用人陪着。”杨铁头说。他还不知道膀胱肿块的事,张珍说到了他这个年纪总会有这些毛病,杨铁头对此深信不疑。

方晨雨看向张珍。

张珍只能硬着头皮把诊断结果告诉杨铁头。

这也怪他前面没仔细检查,先入为主地觉得人上了年纪都有这些小毛病,开点药压下去就好。没想到平时没太大害处的药,这会儿倒出了问题!

杨铁头听完张珍的话,眉头皱了又皱。过了好一会儿,杨铁头起身穿鞋,不容置疑地对方晨雨说:“走,回家了。”

“不,外公,张医生说可以帮我们预约他的师兄。他师兄在省城第一医院,我知道这个医院,可厉害了!”方晨雨拉住杨铁头,“外公,我们让张医生帮忙约好时间就去省城做检查!”

方晨雨心里很慌。

一般小孩子可能什么都不懂,但方晨雨经常曾老师们的杂志看,对一些病也有所了解。要是身体里出现肿块的话,有可能会是肿瘤,肿瘤特别可怕,一开始可能只有一丁点,后面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多,人的身体会被它拖垮!

杨铁头摇头说:“不去,看什么病,我没病。”他也隐约感到自己身体不对劲,尤其是上厕所时看见自己尿出血来,杨铁头更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张珍说没事,很正常,杨铁头也安慰自己说没事,很正常。现在张珍说他诊断出了错,要去省城做检查,杨铁头不想去。

杨铁头不想花这个钱。身体里长肿块的事他也听说过,镇上一个村子就有好几个人长过,后来早早就死了。有个有钱的不甘心,花光积蓄去治病,还是没活多久。

这阎王爷要把你的命收了去,哪由得了你说不要?

不治,怎么着都不治,他可不想白花冤枉钱。他外孙女是有出息的,他得把钱留着给她念大学,镇上这么多年都没出几个大学生,方晨雨肯定能考上的,到时他就算不在了也开心得很。

治什么病?

反正治不好!

不治!

杨铁头的想法直接摆在脸上,方晨雨一眼就看了出来。方晨雨眼里蓄了泪:“您要是不去省城治病,我就不考高中了!”

“瞎说什么胡话!”杨铁头被方晨雨气到了,“你可是要考大学的!”

“您不治病,我就不考!”方晨雨说,“就算您押我去考场,我也可以一个字都不写,交白卷!”

眼看杨铁头和方晨雨要吵起来,张珍忙说:“杨叔,您先别急,现在还不确定。您总得去检查检查,万一我弄错了,晨晨不就能安心了?现在这样的话,晨晨肯定没法安心参加中考的。而且病向浅中医,很多病都是从小病拖成大病的,要是能早早接受治疗,说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杨铁头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死不如赖着活,谁不想活得长长久久?可要去治病的话,检查要钱,住院要钱,吃药要钱,什么都要钱。

哪来那么多钱?向别人借?要是他没治好,欠下的债岂不是得方晨雨去还?

还不如死了算了。

对上方晨雨红通通的眼睛,杨铁头妥协了。他说:“好,张医生帮我约好时间我去检查。”

“我也一起去!”方晨雨抓紧杨铁头的手,不让杨铁头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你不用上课吗?”杨铁头说。

“我都学完了。”方晨雨说,“一两天不上课我照样能考第一的!”

杨铁头没办法,只得答应。方晨雨掏出小本子,向张珍问了第一医院的地址和张珍师兄的电话,又问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张珍心里有些愧疚,说得格外仔细,还低价卖给方晨雨一些应急药。他说:“我先帮你们约好时间,要是这几天有什么事你就立刻来通知我。”

“好!”方晨雨答应下来,和杨铁头一路沉默着回家。

杨铁头见方晨雨耷拉着脑袋,心里一阵难受。哪怕他再灰心再绝望,也不该摆在脸上。杨铁头只恨这病来得太早,方晨雨还这么小,留她一个人他怎么放心?要是通知方晨雨父亲把她接过去,他也不放心。方晨雨父亲已经有了新家庭,有继子和小女儿,工作又那么忙,哪有心思照顾方晨雨?

说不定会把方晨雨扔给祖父祖母带。方晨雨祖父祖母本来就看不上他们,方晨雨到了他们那边能快活起来吗?

杨铁头翻来覆去地想着,爷孙俩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进了门,方晨雨跑回房间翻箱倒柜地把藏着的钱翻了出来,齐整整地摆到桌子上:“外公,我有钱的,我们有钱的,您好好治病好不好?您要是治好了,就可以看到我考上最好的大学。我是您不在了,我就不考了,我真的不考了。”

杨铁头鼻头一酸,说:“傻孩子,你说什么胡话?人老了总是会死了。”

方晨雨扑进杨铁头怀里,紧紧地抱住杨铁头,哭着说:“那天包饺子的时候您还说您没老呢,怎么突然又说老了,您年轻着呢,治好病还能活到一百岁!”她伤心地抽泣,“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买大房子给您住,房子又宽敞又亮堂,一点都不潮湿,住着可舒服了。外公,您好好治病好不好?我有钱的,我有钱给您治病的。”

饶是杨铁头心肠再硬,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他拍拍方晨雨的背:“好,我好好治病,我活到一百岁。我不仅要看着你考上大学,还要看着你结婚生小孩。”

第十一章

张珍当天下午来告诉方晨雨,星期二早上可以去省城做检查,早上最好不要吃饭。方晨雨本来不想和人提家里的事,但周二正好轮到她值日,她只好和叶胖子轮换一下。

叶胖子一听方晨雨说杨铁头病了,中午回家后把自己存的红包钱都翻了出来,揣在兜里跑方晨雨家,一股脑儿塞给方晨雨:“这是我这几年的压岁钱,先借你,不够我再问妈妈要!”

方晨雨把钱塞了回去:“我会想办法的,有需要的话我肯定会和你说。”现在还不知道杨铁头是什么病,方晨雨心里希望是虚惊一场。一切都得等检查以后再说。

“那成。”叶胖子也不再坚持,“不要着急!现在医术可发达了,什么病都能治的!”

被叶胖子一安慰,方晨雨心里踏实多了。下午方晨雨和老师请了假,老师知道方晨雨家里的情况,揉揉方晨雨的脑袋说:“放宽心,好好陪着你外公去看病。”

方晨雨点头。

放学后方晨雨和裴文静说了一声,告诉裴文静明天不能一起跑步了。裴文静问:“怎么了?”

方晨雨只能和裴文静说了实话。

裴文静说:“不用着急,不会有事的。如果真的需要钱还可以贷款,我叔叔在银行干这个的,知道流程,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方晨雨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东西。她不由追问:“什么是贷款?”

裴文静说:“就是拿房产之类的去银行抵押,可以先从银行借一笔钱,利息不高的。”

“原来是这样!裴裴你懂的真多!”方晨雨说完又拧起眉头,“可是我们家没有房产,我们住的小房子是自己起的,不值钱。”

“总会有办法的!”裴文静只能安慰。

“嗯!”方晨雨用力点头。

方晨雨回到家,收拾好一背包的东西。要是杨铁头情况比较严重的话可能需要住院,她得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

第二天一早,方晨雨背着背包和杨铁头一起去坐火车。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方晨雨努力抬高胳膊想给杨铁头打伞,伞却很快被杨铁头拿了过去。杨铁头说:“你觉得我连伞都拿不动了吗?”

方晨雨不吭声。

杨铁头也没再说话。两个人挤上火车,没和左右的人搭话,安安静静地抵达省城火车站。方晨雨研究好省城第一医院的位置,领着杨铁头上了公交车。她有些紧张,到站之后差点忘了下车。

杨铁头有些心酸。方晨雨从小比其他小孩懂事,天天都傻乐呵,哪里曾这么失魂落魄过。杨铁头伸手紧紧牵住方晨雨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又宽大,更显得方晨雨的手又小又嫩。

方晨雨振作起来:“外公,等会儿你在外面坐着等我,我去给你找那位叶医生,找到了再回来带你过去!”

杨铁头没再多说,进了第一医院之后就坐在等候座位上等着。他抬眼往四周看去,发现省城里的医院早已不是印象中那破破落落的模样,等候大厅干净又宽敞,空气里虽然有药味儿,但一点都不难闻也不呛鼻,等候座椅统一刷成黄色和绿色,看着很整齐。

楼也高,比镇上最高的楼房都高,张珍那狭窄无比的诊所和这第一医院完全没法比较。

医院是这样,别的地方也是这样。一路上杨铁头看见不少高楼大厦,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带着方晨雨远居乡镇错过的是什么。

杨铁头原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一切都不用急,方晨雨长大了自然有机会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可现在杨铁头知道,时代的变化在乡下小镇进行得非常慢,在省城里头却迅疾如电,几乎一年一个样。省城里的医疗、教育、交通、生活,都不是乡下小镇能比的。

杨铁头叹了口气。

很快地,方晨雨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本病历。方晨雨说:“外公,我领你去做检查!”方晨雨带着杨铁头跑了几个地方,把要做的检查都做了,又让杨铁头坐在原位,自己出去给杨铁头买早餐。

检查结果来没出来,叶医生只能给杨铁头做基础检查。见方晨雨跑远了,叶医生夸道:“您这外孙女可真懂事。我女儿和她差不多,娇气得很,别说帮忙挂号之类的了,能乖乖写作业就不错了。”

杨铁头说:“她是很懂事。”方晨雨从小不爱吵也不爱闹,学习也让人省心,谁见了都会夸上几句。可这么小的小孩,在哪家不是被疼着宠着的?娇气些才正常,太懂事反倒让人心疼。

杨铁头沉默地由着叶医生给自己做完检查,忍不住问:“我这种情况是不是有可能是长瘤子了?”

“您别急,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叶医生安抚。能从外部摸到肿块,应该是肿瘤,按照位置不同,膀胱癌只有十分之一二有可能摸到肿块的存在,而且一般来说出现尿血和肾积水情况,估计肿瘤已经不小了,但叶医生也不能凭空说出这样的推断,具体还得看看检查结果再说。

杨铁头心里有些不安。

方晨雨跑到外面买好早餐,正要跑回医院去,却见前面马路前一个老人一脚迈上斑马线,好像要过马路。可这会儿是红灯呢,外头车来车往的,危险得很。那老人行动有些迟滞,似乎没注意到前方的车流,直愣愣地就要从斑马线上横穿过去。

方晨雨一急,跑上去拉住老人说:“老爷爷,还是红灯呢,不能过!”

老人愣了愣,回过神看了看方晨雨,嘴里念叨:“包子要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方晨雨仔细一看,发现老人腕上系着个牌子,上面简单地记了小区名字和联系电话。方晨雨一怔,小心地伸手翻到牌子背面,发现牌子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他是一位老年痴呆症患者,如果您遇到他,请帮忙送他到小区门口或者电话联系我们。”

方晨雨忙拉住老人,软声说:“老爷爷,我们一起等绿灯吧!我外公说一个人过马路不安全!”

“好好好。”老人点头应着,手捂住包子不放。

绿灯亮了。

方晨雨牵着老人过马路,老人走得慢,她也放慢脚步,等他们走到对面的时候绿灯已经结束。方晨雨看了看路标,带着老人去找他所在的小区。

还没到小区门口,一个神色焦急的中年人就沿路找了过来,看见老人后直直地朝老人和方晨雨找来。

“爸!”那中年人先喊了一声,转头看向方晨雨,“小姑娘,谢谢你了。今天早上我一醒来没看见我爸就知道他跑了出来。他前两年得了老年痴呆症,不太认识人,也不太认识路,唉。”

“没什么!”方晨雨立刻说,“就是看老爷爷一个人过马路挺危险的,我就送他过来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中年人说,“我妈没去世的时候他每天出门给我妈买早餐,我妈去世之后他记性就不行了,别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早上要出门买早餐给我妈吃,所以我们平时晚上睡觉都把门反锁好。今天可能是我儿子出门早,忘了把门锁好。”

“老爷爷和老奶奶感情可真好!”方晨雨说。

“是的,他们认识一辈子了。从出生到老,一辈子几乎都在一起。”中年人邀请方晨雨到家里坐坐,方晨雨摇了摇头,亮出手上拿着的早餐,“我还要去给我外公送早餐,他刚做完检查呢。”

“好,那你去吧。”中年人牵着老人往回走,到家之后劝老人好好坐下。老人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

中年人又叹了口气。他和妻子说起刚才的事,提到多亏方晨雨送老人过马路。中年人说:“刚才那小姑娘说她外公刚做完检查,你等会儿可以看看情况严不严重,那么好心的小姑娘,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们能帮就帮。”

中年人妻子是第一医院的副院长,保养得很好,是个相当有气质的妇人。她点头说:“我等会去问问。你这倒是想起来了,刚才也不问问人家叫什么名字。”

“这不是爸丢了心里着急吗?”中年人说,“刚才哪想得到这么多。”

妇人穿好外套去医院,和底下的人询问有没有见到个长得可好看、陪个老人过来做检查的小姑娘。

这一问还真被问出来了,助理应道:“好像是叶医生的病人,据说是在乡镇诊所被误诊了,耽误了病情,过来找叶医生做检查。那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又懂事,嘴甜得很,一个人跑来跑去,喊人都是姐姐长哥哥短的,刚才似乎出去给她外公买早餐了。”

“我去看看。”妇人点点头,去了叶医生那边。

刚走到三楼,妇人就看到一老一小坐在走廊上吃早餐,小姑娘把自己的肠粉夹了一小半到老人那边,嘴里说:“外公,我吃不下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日记

晨晨:今天扶老爷爷过马路

老师评语:太老套

晨晨:对方居然是大人物的爸爸!

老师评语:…

第十二章

副院长李兰芬,祖父是国内中医圣手,几个儿子孙子都没一个继承家业的,倒是这孙女从小爱跟着祖父学医。她年纪不算太大,但在中医上的造诣却不低,颇得她祖父真传。

第一医院为了平衡中西医的发展,特意把李兰芬提拔上来做副院长。一开始因为李兰芬的性别、资历,遭遇了不少质疑和轻视,李兰芬却硬是扛了下来。

如今李兰芬在第一医院的威望不输正院长。见李兰芬过来了,过往的医生护士纷纷和她打招呼。

正和杨铁头分早餐的方晨雨也注意到这个美丽又亲切的医生。方晨雨好奇地抬起头看向李兰芬。

李兰芬与方晨雨对视一眼,走上前说:“小姑娘,今天你是不是遇到个自己过马路的老人?”

方晨雨微讶。她点头说:“对啊!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我儿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了,你还叫我姐姐。”李兰芬笑了起来,“叫我李姨吧。今天我们老爸自己出门去了,我家那口子急得不行,找到人后也忘了问你的名字,回到家后倒是记起你说你祖父在医院做检查。附近就这么一家医院,所以我过来找找看。”

“小事而已,叔叔说过谢谢啦!”方晨雨不觉得有什么。要是她外公也得了那样的病,一个人在外面走丢了,她也希望有人能帮一把。自己想别人怎么做,自己当然也要怎么做!

方晨雨眼睛乌亮,李兰芬一眼就看出她这话说得多真诚。她坐到一边询问杨铁头:“您是来做什么检查的?”

杨铁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李兰芬。

李兰芬听完后提出要给杨铁头把一下脉,杨铁头点头,跟着李兰芬去诊室里面让李兰芬替他把脉。

李兰芬神色慢慢凝重起来。她把脉象给杨铁头解释了一遍,说:“确实有问题。”李兰芬开口,“要是确诊了可能要动手术。人上了年纪之后身体机能会衰退,手术风险也会增大,这段时间我给你开点药调养调养,提高手术成功率。如果幸运地不需要手术也不亏,当是把身体调养好。”

杨铁头嘴唇动了几下,才把话问出口:“贵吗?”

李兰芬看出方晨雨爷孙俩家境一般,温声说:“不贵的,眼下中药市场低迷,便宜得很。等会儿我开个条子,你们付钱时走我的名字,我是这里的副院长,可以用内部价拿药。”

杨铁头说:“这怎么行?”杨铁头不愿意占别人便宜。

李兰芬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两年前我们老爸得了老年痴呆症,什么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偏还记得一大早出门给妈买早餐。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路很慢,眼睛和反应又不行。这几年这边发展起来了,一大早就车来车往的,要不是您外孙女把他送回来,路上指不定会出事。”李兰芬叹息,“幸亏没事儿!别说是给你们内部价,就是送你们也是应该的。”

杨铁头这才稍稍心安。

方晨雨拿着条子去拿药,跑到半路又忍不住把那条子看了几遍。李兰芬的字很有医生特色,一般人看不出她写的是啥,方晨雨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药不会便宜。她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去药房那边取了药。

药房那边认得李兰芬的字,看完条子后笑着说:“李院长让你过来的啊?”虽说李兰芬是副院长,但一般大家喊的时候都直接喊“李院长”,毕竟很多人都不喜欢听“副”字。

方晨雨点头,安分地站在一边等药房姐姐抓药。等对方把药捆成一垒递过来,方晨雨才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这些药本来是不是很贵的啊?”

药房姐姐记得条子上的话,摇头说:“怎么会?不贵的,走李院长的名字就更便宜了,是内部价。”

方晨雨这才安心地交了钱。等她拎着药回到杨铁头那边,李兰芬已经走了。方晨雨把药放到一边,对杨铁头说:“外公,我问过药房里的姐姐,她也说药不贵的,就是李姨写的字我看不懂。”

杨铁头说:“不管贵不贵都得记得人家的好。”

方晨雨认真点头。

杨铁头没再多说。他这外孙女从小就讨人喜欢,到哪运气都不差,有时也会吃亏,但世上总归是好人多。爷孙俩安静地等待了小半天,叶医生拿着各项检查结果回来了。

确实长了肿瘤。

叶医生说:“这段时间最好住院,尽早做进一步检查,方便安排手术。”

方晨雨紧紧抓着李兰芬开的药。她问:“刚才李院长过来帮外公做了检查,给外公开了药,外公可以吃吗?”

叶医生微讶。他听师弟说过方晨雨爷孙俩的情况,知道他们家里并不富裕,也没有别的劳动力,老的老、小的小,没什么依靠。师弟可没说他们还认识李院长!

叶医生说:“当然可以。李院长在调理方面很厉害,要知道手术成功率和很多因素有关,其中一项就是自身的抵抗力。西医一般是哪里有病治哪里,中医不一样,它擅长调理,也就是让人的身体机能保持在良好的状态。自身底子调好了,手术成功率也会高很多。”

方晨雨认真地听完,转头对杨铁头说:“外公你一定要好好喝药!”

杨铁头不吭声,沉默地坐在原位。

方晨雨眼眶一红:“我去办住院手续!叶医生,您能告诉我怎么办吗?”

叶医生会意地说:“我也要去那边一趟,我带你过去。”

两个人出了病房,走出一段路,方晨雨才问:“叶医生,您以前治过这个病吗?做手术一共要多少钱呢?”她有些局促,仰头看着医生,“——我会交钱的,我一定会交钱的。”

叶医生对上那双乌亮的眼睛,不忍地叹了口气,说:“一般是两到三万。”这年头乡镇万元户都不多,更何况是两到三万,看这一老一小的情况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很多乡镇的人得了癌症,一般会选择放弃治疗,直接回家等死。叶医生补充,“要是李院长那边出面可能可以减免一部分,但应该不会少于一万。”

方晨雨一下子安静了。

这几年方晨雨很努力地攒钱了,但也只攒了两千多块。钱不够,远远不够。方晨雨眼眶更红了,却没哭出来,她用力抹了抹眼角,问了叶医生去哪儿办住院手续,飞快地跑去把手续办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让外公做手术的。

方晨雨没有立刻回去杨铁头那边,而是躲在外面一个花坛背后哭了一场。等把憋不回去的眼泪哭光之后,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正要起来往回走,就听到一把稚嫩的声音问:“姐姐,你怎么了?”

方晨雨楞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她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上次在火车上遇到过的关峻和他妹妹。关峻妹妹跑上前,关心地给方晨雨递纸巾。

“我没事。”方晨雨说,“就是有点难过。”

“姐姐生病了吗?”

“不是,”方晨雨摇头,“是我外公生病了。”

“不怕!生病听医生的话就会好了!”关峻妹妹说,“你看我前两天生病了,住院后乖乖听医生的话就没事啦!今天我都可以出院了!能赶上彤彤的生日!我要去彤彤家帮她庆祝!姐姐你外公肯定也很快就没事的!”

“嗯!”方晨雨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谢!”小姑娘有点脸红,但还是勇敢地凑上去往方晨雨额头上亲了一口,“姐姐别哭,一定会好的!”

方晨雨心情稍稍平复过来,和关峻兄妹俩道了别,回去带杨铁头去找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