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4:55谁要想你!”

“21:35:12那我关机睡觉了。”

“21:35:30别…”

世纷趴在床上,笑着想象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一定是郁结这却又敢怒不敢言吧?

“21:36:45干嘛不打电话给我?发短信很累。”

“21:37:12打电话我爸妈说不定会听见…”

“21:38:58你打算说什么不能让他们听见的话吗?嘿嘿…”

“21:39:34…你有皮痒了是不是?”

“21:40:22那我关机睡觉了。”

“21:40:45别…”

她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21:41:11你想说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又或者…是犹豫了很久,才回复:“21:45:08我想你…”

世纷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简短的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脑海里,除了他之外,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

“21:46:24mmmmbo~”

这是最近网上很流行的一种表达方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点烫。可是袁祖耘隔了一会儿才回复:“21:47:45这是什么意思?”

“21:48:01…是吻啊,土包子!”

“21:48:55那你就好好吻嘛,我还以为是一种气功…”

“21:49:40我要关机睡觉了!”

他没再阻止她,只说:“21:50:15明天我来找你。晚安。Mmmmbo~”

隔天下午,世纷等在家里附近的大型超市楼下,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耀眼的黄毛走过来,他左耳上的银色耳环在阳光的笼罩下,闪烁着高傲的光芒——她微笑地想,那就是他给她的第一个印象,高傲而淡定,像是不容易接近。

可是,当她真正了解他之后,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那常常一脸冷淡的表情是因为他不擅长表达自己,傲慢的态度是他羞于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袒露心声。

其实他…只是一个别扭却又可爱的大男孩而已。

“等了多久?”他把烟灭了丢进垃圾桶,然后拿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使劲喝了几口。

“没多久。”她敢于在短信里惹恼他,可是当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低下头,不敢看他。

“你在害什么羞啊…”他笑着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没有…”世纷拍开袁祖耘的手,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喂,”他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啊…”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礼拜吧…”她忍住雀跃而快乐的心情,假装哀怨地骗他说。

“…那么久。”

“嗯…”

“不能早点回来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

“不行,早就跟美国的舅舅约好了,先去玩两天,再飞到学校去跟其他同学会合,全都安排好了的。”两个月前对她来说是大幸运的事,此时此刻却如同鸡肋一般。

“好吧,那今天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

他牵起她的手,微笑着说:“去了你就知道。”

“…”

坐在漆黑电影院里的世纷,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爆米花筒,紧张地闭上眼睛——原来,他所谓的“去了就知道的好玩的地方”,就是放着恐怖片的电影院啊!

忽然,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低声说:“很好玩吧?”

“…骗人!”她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不敢看大银幕。

他低笑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知道他很高兴,像是恶作剧得逞般的高兴。

看完电影,他带她去吃饭,是大学生里面人气很高的餐厅,东西不贵环境却很好。

他点了她最爱喝的果味汽酒,是水蜜桃味混合着草莓的口味,她很想举起玻璃瓶对着嘴喝,他却不让,嫌这样不够淑女,于是她只得咬着吸管,尽管如此,却掩不住脸上的笑。

她把自己点的葡汁鸡肉饭里的西兰花挑到他盘里,一脸理直气壮地说:“我吃这个会过敏。”

他二话不说吞了下去。

吃完饭,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怕邻居或者妈妈看到,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地握住,怎么也不肯放。

“喂,”他忽然开口,“我们…认识多久了?”

“?”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他瞪她。

“六、七年吧,从高中开始…”

“嗯…”他没有看她,表情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虽然在一起只有两、三个月,但是我们认识也不少时间了…”

“…”

“本来…本来…”

“?”

“本来想等这次生日的时候…带你回家给我爸妈看看…”

“啊…”世纷一脸惊讶,脸不自觉地红起来。

“嗯…”他嘟了嘟嘴,“昨天跟你发了短信之后,我想了想,还是跟爸妈说了…”

“…我们的事?”

“嗯,”他点点头,“本来没想这么快说的,因为我生日的时候你也不在上海…”

“…”

“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了,他们也是说想见见你,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道,“等你回来以后,跟我回家去…跟他们见个面…好吗?”

她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袁祖耘笑了,她抬起头,看到夕阳下他傻笑的脸,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这天晚上,姐妹俩关着门在世纷的房间收拾东西,当初提出交换的时候,世纷只是单纯地不想去美国,却又不肯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可是当代替自己的妹妹就要踏上旅程的时候,她又不由地担心起她来。

“胃药!胃药带了吗?!”她慌忙跳起来翻箱倒柜地找着。

世纭却对她的一惊一乍不以为意:“你早放在箱子的夹层口袋里啦!”

“哦…”她坐下来继续整理行李,“对了,你有没有跟石树辰说暂时不见面啊?别等到你走了,他来找我…”

世纭怔怔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跟他说,等我姐从美国回来后,再给他答复,在此之前,我们先不要见面。”

“他没问为什么吗?”

世纭摇摇头:“他大概以为我要跟你好好商量了再说吧。”

“哦…”

“不过…你说他会不会就此打退堂鼓,或者以为我在耍他?”

“咦…”世纷笑嘻嘻捏了捏妹妹的脸,“这么快就心疼起他来啦?”

“别胡说!”世纭拍开她的手,把整理好的衣服和书本整整齐齐地摆放进行李箱。

整理完行李,姐妹俩开始交换衣服,小时候她们也常常玩这样的游戏,睡觉前交换身份,等到第二天的晚上再换回来。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游戏”对她们来说变得乏味起来,她们总是心照不宣地尽量让自己的外表跟对方看起来不同,可是当她们自己并排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却又觉得镜子里面的,是两个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自己。

从初中开始,因为不在一个班级的关系,她们所接触的人、事、物渐渐清晰地区分开来,但她们常常在晚上睡觉之前交换彼此的情况,对她们来说,那是毫无目的的交换,只是默契地想要知道对方做了些什么,遇上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她们只是把对方当作另一个自己,把心情告诉对方的同时,就是告诉自己。

换了衣服,世纷打开门要回世纭房里睡觉,走之前她忽然转过头,俏皮地说:“‘姐’,旅途愉快哦。”

第二天一大早,世纷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世纭的衣服,一脸安静地走出房间,一边吃早饭一边看妹妹叽叽喳喳地跟妈妈抱怨行李箱太小,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姐妹俩偷偷眨了眨眼睛,嘴角的微笑是一模一样。

当出租车行驶在外环线上的时候,世纷才发现自己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依不舍,她想起那天晚上妹妹一脸为难地说“我不想去了”,又想起自己的那番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狡诈。

其实她们两个都知道,妹妹无疑是喜欢石树辰的,同样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才无法离开的姐姐,应该很清楚妹妹的心情。可是她却不给她任何选择的机会,把她送上了自己不愿意去的旅程。

想到这里,她不禁看了看身旁的妹妹,她几乎要对她说:还是我去吧,你留下。

可是,她也转过头看着她,然后抿了抿嘴,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仿佛在说: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于是她宽慰地笑了,像是一块大石头终于无声地落到地上。

有时候,她会觉得跟世纭比起来,自己是自私的。因为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央求妹妹去做,而妹妹却从来不要求她什么。梁见飞说,任何兄弟姐妹之间,总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也许她和世纭会永远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下去,直到分开,没有谁对不起谁,没有谁吃亏谁占便宜,那只是她们的相处的方式而已。

于是她释然,她喜欢这种方式,她喜欢就这样跟世纭一路走下去,没有什么能真的把她们分开。

托运了所有的行李之后,“世纭”安静地站着,“世纷”叽叽喳喳地和妈妈说个不停,终于到了进关的时间,“世纷”向她们道别,走进关卡。

忽然,她转回身微笑着挥舞起双手,嘴里仿佛在说:再见,再见…

“世纭”也挥了挥手,在心里默默地道别,霎那间,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并且,她知道玻璃墙另一边的那个人也跟她有着同样的感觉。可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她们只是情不自禁地跟彼此告别,深深地告别。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个场景,她都有些恍惚,仿佛在那一刻,她们的命运就是注定了的。如果能够让她回到过去,她希望回到那一刻,成为原本应该消失的人…

她和妈妈走出机场,搭上出租车,回家的路上,她慢慢摆脱了刚才的那种愁绪,开始雀跃起来。

她在床底下藏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有她要送给袁祖耘的生日礼物。她想要给他一个生日惊喜,很大的惊喜,她甚至想好了如何骗他说自己正在大洋彼岸,然后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很惊艳,也许会看傻了,眨着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她忍住笑声,在床上翻来覆去,外面的阳光很好,不过,她的心情更好。

与此同时,在一间时髦的理发店里,袁祖耘正坐在皮椅上,等待理发师的到来。理发师是一个染着深蓝色头发的胖子,他跟袁祖耘打了个招呼,嚼着口香糖说:“怎么又要剪啊,不是上个礼拜才刚剪过吗?”

“不剪,染头发,染回我原来的颜色。”

“啊?为什么,这颜色很好看啊…”

袁祖耘一脸淡定地笑了笑,说:“没办法,女朋友不喜欢。”

两天之后的上海,人们依然平静地生活着,对于这座城市中的两个年轻人来说,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就像是一碗暖暖的水,安静地摆放在心底,只要微微晃动,就能溢满每一个角落。

临睡之前,“世纭”在镜子前反复试着新买的连衣裙,想象着隔天袁祖耘看到她后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镜子里的她,是一个满脸幸福的女孩,仿佛可以看到在不久之后的自己,披上白色的华服,跟心爱的人挽着手,走向红毯另一端。

那时的他们,早已褪去了一脸稚气,有的是对未来的执着与肯定。她还看到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笑着跟她挥手,于是她抛出花球,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那女孩手里。

她关上灯,躺在床上,黑暗中,连她自己也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远处有车驶过,白色的光斜斜地照在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上,她闭上眼睛,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十(下)

然而,一切的美好与希望,也都在这一天…被打破。

半夜十二点,“世纭”被静夜里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不能完全清醒,她摸索着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过了几秒钟,她才想起自己正在妹妹的房间,于是她翻了个身,决定不去想现在是几点。

她听见妈妈那不慌不忙的脚步声响起,然后电话铃不再响了,她听到妈妈说了句“喂”,她以为是某人打错了,或者干脆是骚扰电话,她以为妈妈会用力挂上电话,要是碰到纠缠不清的人,也许她还会直接开骂。

可是这一次,妈妈没有说话,甚至于,她扯着毛毯闭着眼睛纳闷,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好像…那个电话铃声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过了很久,她不记得是多久,她只听到妈妈轻轻地说了一句“啊…”,然后像是有什么倒下来的声音,让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甚至呼吸也变得慌乱起来。

她打开房门,脚步凌乱地奔向客厅,就看到妈妈举着电话听筒跌坐在地上,黑暗中,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妈妈泪流满面。

“怎么了…”她惊恐地问。

“你舅舅…”妈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一惊,以为舅舅出了什么事,连忙抢过电话焦急地“喂”了几声,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舅舅的声音。

“阿姐?阿姐?”舅舅的上海话听上去有点慌乱和生疏。

她冲口而出地想说“我是世纷,什么事?”,可是刹那间,她鬼使神差地忍住了,只是心里忽然一凉,凉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我…”

“世纭?!”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焦急。

她听到刚出生的小表妹在尖声哭叫,舅妈低声安慰着,声音也是颤抖的。

“世纭…”舅舅哽咽着,“世纷可能出事了…今天是个灾难日…”

她的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她不知道什么是灾难日,她只知道“世纷”…出事了。

“早上我刚刚送她去Neark,回来之后就听到电视里报道说纽约的世贸大厦被飞机炸毁了,接着…”他情绪很激动,像是说不下去,隔了很久才说,“新闻说,一架从Neark起飞去加州的飞机在宾州掉下来…我赶紧查了查航班号…就是世纷坐的那架…”

“…”

她说不出话来,时间是停止的,世界是静止的,她眼前依旧出现了那个接住了她抛的花球的女孩,女孩的笑容是那么甜美,以致于…任何看到她的人都希望她能够幸福地活下去。

可是…她听到自己心中有一个声音说:她无法等到那一天了…

电话听筒从她手里掉落,她看到远处驶过的灯光照在天花板上,那原本应该有一道白色的光亮,可是她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她闭上眼睛,倒在地上,只听到妈妈虚弱地叫她的名字,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灰白色,当中还夹杂着斑驳的黄——那是医院病房天花板的颜色。

她让自己的喉咙发出一点声音,立刻有人扑过来俯视着她。

是子默,脸色不太好,可是眼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