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溪两眼昏花,站起来动作迟缓的给小皇帝行了礼,就见对方把脑袋往她身后一凑:“你在抄什么?”

魏溪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和手指,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这才道:“太医院新收的那批药材,全部已登记造册,小女在抄写副本。”

小皇帝对那天晚上魏溪的态度心有余悸,原本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魏溪居然会回答自己的提问,心下差异,高高兴兴的问:“你不赶朕走了?”

魏溪重新拿起毛笔蘸了蘸墨,一边继续抄写一边回答:“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陛下您的,自然没有什么地方是您去不得。”

小皇帝几乎要心花怒放了,认定对方不能也不敢赶自己走了,不枉费他在齐太医面前为她求情。

只是,小皇帝左看右看,又拿起旁边早已抄写好的副本翻阅了一番,没话找话的说了句:“魏溪,你的字好丑。”

魏溪:“……”

“啊——!”小皇帝再一次捂住眼睛倒退,指着对方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魏溪揉着痛得要散架的五指,狠狠的“小女的字是丑了点,不过拳头很硬!”

当夜,挽袖姑姑轮值,刚给小皇帝行礼完毕,抬头一看,目瞪口呆:“皇上,您的右眼也摔了?”

小皇帝丝丝的抽着冷气,故作淡定的问:“对啊,是不是不够对称?”左眼的黑色虽然消散了不少可还留有痕迹呢,右边再来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可不正好对称么!

挽袖心疼有好笑:“皇上,您是万金之体……”

小皇帝凑到金丝飞龙在天铜镜前,转了转脑袋,比了比黑框大小:“果然不够对称!”

挽袖熟门熟路的从药箱中掏出伤药,一边涂抹一边道:“很相称,没有比这更加相互对称的眼圈了。同样不偏不倚,不上不下,不大不小,相得益彰。”面上再镇定,心里已经泪流成河了。

小皇帝又开始千叮万嘱:“姑姑,你不要告诉母后。”

“皇上,您放心,太后最近忙着太皇太后整寿的事儿,没空过问您的‘私事’。不过,您今晚还要去康雍宫用膳,这伤用奴婢的水粉遮一遮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每日里用挽袖姑姑的水粉遮丑,小皇帝觉得麻烦之余还要替挽袖的荷包考虑,“等会你自己拿个大红包,算是水粉的补贴吧。听说宫里的水粉都很贵呢,朕用了姑姑你的,你再拿着赏赐去买新的吧。”想了想,“替朕也多备一盒。”

挽袖:皇上,您这是有了继续挨揍的觉悟吗?您还记不记得您是天下至尊啊?

小皇帝当然记得,所以再再一次去找魏溪玩耍的时候,他很贴心的叫上了近卫陪同。

“魏溪,今日朕来帮你抄册子。”

因为上一次小皇帝的快人快语让魏溪又开始对他恶言相向:“抄完了。”

这个混蛋,前世就嫌弃自己的字丑,重来一回了,居然还嫌弃她的字不好看!他以为谁都像他一样,为了练字,从能够抓起毛笔的那一天起手腕上就悬着两个沙袋锻炼臂力么?再说,她的字丑,在世家女子中那也不差了,顶多只是不如胡皇后的娟秀。对,胡皇后的字一看就出自闺阁女子之手,娟秀清润,如一杯温茶,观之即沁人心脾。魏溪的字,因为父亲为武将,从小不是从小楷学起,而是草书。先练意再学字型,故而他们家的字大都粗狂豪放,哪怕魏溪刻意纠正过,字里行间依然透出刀锋笔寒,仿若龙蛇剑舞,煞气惊人。上辈子的秦衍之先是受太皇太后压迫,后又有穆太后的□□,对强势的女子逐渐没了喜好之心,偏爱柔若无骨全心全意为他而活的菟丝花。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不顺眼时,她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成为他攻击你的理由。

当时小皇帝的话一说完,魏溪脑中就不自觉的闪出久远记忆中青年皇帝那似嘲笑又似宠溺的话语,顿时怒从心起直接又给了对方一拳。

小皇帝浑然不觉魏溪的坏脸色,一心一意的要为对方分忧解劳:“那你还要什么事儿要做,朕帮你。”

魏溪原本想说你滚远点就是帮我了,想来这话一出口,她就真的离死不远了。心里针扎了一番,脑中自然而然的回想齐太医写的太医院要事清单上的记录,挑了最重最脏的一项,说:“太医院的库房要扫尘,正缺人手。”

小皇帝挺胸抬头:“朕有的是人,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小皇帝往后一看,近卫们中有机灵的顿感不妙,还没想出对策,小皇帝就大手一挥:“只要是宫里当值的禁卫军,随便你挑!”

于是,临近新年,看似宫里最清闲的一群禁卫军老爷们,干起了最脏最累的活儿。

魏溪说了,库房必须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搬出去后才能开始打扫。屋顶、天窗、房梁、墙壁都必须清扫干净,有蜘蛛网的绞了,有蟑螂的全灭,有老鼠洞的彻底用石灰封死。然后要赶在日落之前把药材重新搬回原位,因为天黑寒气重,把药材给潮了,谁也赔不起!

太医院的库房有多少呢?不多不少,历年累计十二个。库房有多高呢?不高不矮,三十尺而已。里面的药材有多少呢?铺展开来,大概可以塞满一个三进院子吧!一天下来,上百个禁卫军也就只能清扫一个库房而已。

禁卫军们一分为二,一半人继续值守,一半人负责清扫库房。早出早归,累死累活就罢了,还没法偷懒?为啥,因为小皇帝亲自监工,稍有懈怠,小皇帝就嚷嚷着扣月俸。

禁卫军们哀嚎:这日子,没发过了!

有人做了冤大头,太医院的人自然而然的清闲了不少。

感叹之余,连陈老都不得不夸奖一句:“老齐,你收了个好徒弟啊!”众人纷纷点头,连白术都忍不住附和的称赞了自家小师妹一番。

杜老太医还要鸡蛋挑骨头:“我在太医院这么多年月,虽是第一次见禁卫军清扫库房,只这速度,还有待提升啊。”

杨老太医笑呵呵的道:“熟能生巧嘛!太医院的库房又不止一间,有些库房收藏了不少珍贵药材,有禁卫军帮忙,也不用担心弄丢弄坏了药材没人赔了。”

众位人老心不老的太医们齐声赞叹:“不愧是老杨,这主意出的……损!”

第34章

太皇太后的寿宴如约而来,受到邀请的皇族成员除了三位王爷以及家眷外,余下的大多是公主,长公主们以及她们的家眷。

太宗皇帝的兄弟极多,活着成年的没活着成年的加起来有十位,可想而知当初皇位的竞争是何等的激烈。

太宗皇帝排名第三,前面两个哥哥一个文章写得不错,一个能说会道,太宗就喜欢练武,太宗的弟弟们也各有千秋。因为有哥哥的缘故,到了太宗皇帝的时候,太·祖皇帝对儿子就不太着重了。

为啥呢?因为大儿子夭折的话,还有二儿子呢,所以,到了三儿子就纯粹放养了,故而太宗皇帝五岁就举着比自己还要高的红缨长·枪跟着太·祖皇帝上战场了。

那时候打天下啊,浴血杀敌冲锋陷阵,太宗皇帝混得如鱼得水,军功越混越高,太·祖皇帝就琢磨着要不要立继承人了。按照道理来说,继承人不是立嫡就是立长。太宗皇帝是嫡子,不是长子,原本他也没有多想,只是,他有一个非常彪悍的娘亲——太·祖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齐氏。

齐氏是世家出身,本身见识就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太·祖皇帝在外面打天下,她在后面坐镇,眼见着长子二儿子被他们的生母挑拨着要争夺继承人之位,面上不动,心里不爽,就跟长子说:“你弟弟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的拉拢你父亲的属官们,是打什么主意呢?”

长子和二儿子不是一个母亲,听到嫡母这么说,就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太宗皇帝跟着太·祖在外面打仗呢,长子平日里读书读多了,心思也多,他不止观察了老二,连同老四五六七全都暗中查探了一遍,这才知道所有的弟弟们都盯着继承人之位。

所以,不到两个月,在外面冲进冲出的太·祖皇帝就收到家里的信件,几个兄弟们轮番说自家哥哥弟弟们的坏话。齐氏来信也请太·祖皇帝赶快立下继承人,她选了长子。太·祖皇帝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实在是紧要关头没工夫思考这些琐事。结果,长子不出一个月就死了,谁害死的?二儿子!

太·祖皇帝打了胜仗,儿子死了一个,二儿子也被齐氏关押起来了。齐氏说立长是不大可能了,就立贤吧!太·祖又同意了,太·祖又开战了。

太·祖又打了胜仗,看到来信,老四偷·人被捉·奸在床,恼羞成怒下把老五的腿打断了。老四偷了谁啊?老大的小媳妇!太·祖沉默了几天,又出门打仗去了。

过了大半个月又赢了,屏住了呼吸打开家信,好么,老六老七也沦陷了,他们两个年轻气盛,都说自己是大楚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奇才文斗没有分出上下,又武斗,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力竭而亡。

太·祖皇帝深深的叹息,来不及为自己的蠢儿子们哀悼,又要开战了,这一次他直接跟齐氏说:军功最大的为太子!

所有儿子中唯一有军功的不就是老三,太宗皇帝么!于是,太·祖皇帝离家半年后,齐氏给他来信,这一次终于是好消息,老八老九老十出生啦!

当然,最后的三个弟弟也只存活了两个,一个聋了一个瞎了,剩下一个没活满一个月。

太宗皇帝吸取老爹的教训,嫡子没出生之前,庶妃们一概不容许怀孕,等到先帝出生,后妃们才陆陆续续生孩子。说来也奇怪,除了太皇太后,其他嫔妃生的全部是公主。好在嫡子有四个,所以太宗也不担心。

太宗皇帝在位时,朝廷内外还不够稳当。不过,太宗皇帝性子强势,属于一言不合就与人开战的强势。各国君王你们要与大楚开战可以,要停战顺带迎娶我大楚的女儿那就不行!故而,太宗皇帝的女儿们没有一个和亲,全部下嫁给了朝廷重臣,文武都有,比如温太保的嫡子就取了大长公主。

先帝登基年月短,深受太宗教导的先帝也深深的明白嫡子的重要性,于是,娶了穆太后后就一心一意的播种,其他嫔妃看都不看一眼。好不容易秦衍之出生,先帝就病重了。他本身就不是重色之人,病了也就不翻后宫的牌子了,故而秦衍之是一根独苗苗。

就因为独苗苗,所以他几乎是在万人称颂中长大,除了一个人对他视如蝼蚁,那就是——太皇太后!

原本是举国欢庆的寿宴变成了家宴,太皇太后心里再苦也无能为力。等到她再见到小皇帝的寿礼,一张用金箔写成九十九个寿字的礼物时,眼中的嫌弃简直呼之欲出了。

她老人家高高在上的坐在主位上,语意刻薄的道:“皇上,你给哀家的寿礼也太寒酸了。”她凑近看了看,又瞥了瞥嘴,“字也丑。”

小皇帝整个人一抖,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捅了一刀似的。他似乎有点明白魏溪当初的愤怒了。明明已经努力的练习了,明明也用心用力的极力做到最好了,可是对方就是挑剔,就是不喜欢,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

前些日子他嫌弃魏溪的字丑,就被对方揍了一拳,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被太皇太后嫌弃字丑,他也想像魏溪一样,揍人一顿怎么办?

穆太后如今容不得小皇帝受一点点委屈,立即解释道:“母后,您别小看这九十九个寿字,要一笔不错的写下来,皇上也耗费了不少的功夫呢!”

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冷笑:“写字而已,能耗费什么功夫。当然了,有的人天生蠢笨,自然没法跟凌儿……旗儿相比。”秦旗正是贤王的嫡二子,在秦凌被剥夺了世子之位后,秦旗就被封为了贤王世子。

若说那小皇帝跟秦凌比就罢了,好歹秦凌三岁能文,是真正的神童,秦衍之从小就被太皇太后念叨说他不如堂兄,他也习惯了。可秦旗是个什么人,说是纨绔子弟都是客气,居然拿他与那种人比较,小皇帝心中的怒火蹭蹭的往上冒,起身行了一礼,道:“祖母,孙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祖母替朕解答。”

太皇太后蔑视的瞥了小皇帝一眼:“说你蠢笨,你还真的蠢上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说。”

秦衍之双拳紧握,语气沉沉:“祖母,孙儿蠢那也是父皇选的皇位继承人,而父皇是您的儿子,皇祖父的嫡子。您总是说孙儿蠢,是不是也间接的认为父皇愚钝,更甚至,选了父皇为继承人的祖父太宗皇帝也愚不可及呢?生了父皇的祖母,又算得上什么呢?”

偌大的大殿中一阵抽气声,别说不问朝政的各位公主们了,哪怕是贤王等人也被小皇帝这番话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们:果然是父皇嫡亲的孙儿,这张嘴,啧啧!

王爷以及家眷们:皇上吃错药啦?敢这样对太皇太后说话!居然还抬出了太宗皇帝,谁给你的胆子呢,忘记以前被太皇太后修理的痛苦了吗?

小皇帝自然没忘,问题是从来在太皇太后面前如鹌鹑的人如今突然挺起了脊梁,敢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你算什么东西?太皇太后几乎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前段日子被穆太后联合大臣们给打击得不轻,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每日里享受着王妃以及公主们的轮番伺疾,一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边喋喋不休的骂穆太后蛇蝎心肠,声嘶力竭的痛斥大臣们奸诈狡猾,听得众多贵妇们耳鸣目眩。如果不是寿宴快要开始了,她老人家还可以继续在床上躺着,当然,现在她的病也没好全,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晕那么一两下。

小皇帝破天荒的一番职责后,太皇太后就咳得撕心裂肺,颤抖着手指指着小皇帝的鼻子:“你!太傅是如何教导你的,居然敢公然顶撞长辈,羞辱祖父?别以为你当了皇帝,就可以背祖忘典……你,你!”

眼看着就要昏倒了,小皇帝又适时的开口,婴儿肥的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朕哪里顶撞了长辈?说朕蠢笨的人不是祖母您吗?说朕蠢,不就是说父皇有眼无珠,说皇祖父识人不明,说祖母您”他冥思苦想了一下所学的词汇,终于找到一个适合又不太刺激人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声暴喝:“你个逆子!”

小皇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半靠在了凳子上:“皇祖母,朕是您的孙子,不是您的儿子。做您的儿子,说不定还能聪敏一些,比如像贤王叔一样!”

太皇太后已经气得头昏脑涨,不自觉的跟着小皇帝的话说:“你连你皇叔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小皇帝眼眸微闪,轻声问:“那父皇呢?在皇祖母的心中,是不是父皇也不如皇叔?”

太皇太后状若疯妇:“你父皇哪一点如贤王了?若不是他仗着嫡长子的位置,皇位根本轮不到他来坐!”

对话到了此处,坐下的王爷王妃公主们那里还看不出里面的猫腻。相比公主们的惊诧加佩服,王爷王妃们却都脸色苍白了起来。

什么时候起,小皇帝居然成长到了不动声色的引人入瓮的地步?

这番问话,明显的是给太皇太后下套啊!

一个是深宫妇人,每日里虽然挑剔这个媳妇不听话,那个女儿不请安,就没干过什么正事。一个是备受大楚最博学多才刚正不阿的大臣们悉心教导的帝王,每日里学的都是帝王心术,每日里面对的都是朝堂上层出不穷的三十六计,他就是一张白纸,任由大臣们在他的脑中涂抹无数浓墨重彩,让他逐渐成长为一个心思慎密诡计多端的帝王!

太皇太后如何斗得过?

原来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轻忽了小皇帝多年,原来他们也如太皇太后一样妄自尊大,以为一个小孩子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也就在今日,众位皇族成员第一次见识到秦衍之的口才,见识到他粗陋的挑拨下如何一步步引出太皇太后的心里话。

几位王爷相互对视一眼,贤王率先站起身来,大声打断台阶上两人的针锋相对,苦笑的作揖到地:“母后,您这是要儿臣的命啊!”

太皇太后一顿,望向底下低垂着头颅,佝偻着身子的二儿子,一时之间不知对方话中用意。贤王自然不会解释,至少他不会再这里解释。太皇太后见儿子久久不起身,又望向另外两个儿子,睿王摇头,齐王叹气。

他们早就知道太皇太后成事不足,可没想到败事起来那真是一·泻·千里啊!

你说一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大儿子,偏袒几个小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都是一个娘胎里面出来的,在明确大儿子为族长的情况下,谁都不会傻不拉几的去得罪对方。哪怕你是母亲呢,也不能明摆着嫌弃大儿,想要小儿子继承家产的用心。哪怕,你的偏心已经人尽皆知,只要你不承认,那么你的大儿子,乃至于长房的孙子曾孙也必须老老实实的孝敬你,为你养老为你守孝。

前提是,你没有在族人面前亲口承认想要让小儿子将大儿取而代之的决心。乱了长幼就跟乱了嫡庶一样让人忌讳。

太皇太后一句话就将贤王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等到明日早朝,等待贤王的就只会是御史们的口诛笔伐。这对一直注重名声的贤王而言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他才有那一句要儿臣命的话。

贤王不愧是贤王,让太皇太后闭嘴后,就直接质问心思险恶的皇帝:“皇上,您一定要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当着所有皇族子弟的面问清楚此事吗?您的心里,什么是孝?”

大道理谁都会说。小皇帝抬出了太宗皇帝来压制太皇太后,那么贤王就直接抬出了国之根本来修理皇帝。

小皇帝心里有些慌张,陷害太皇太后是他的外公穆大人早就谋划的事情之一,故而早就找小皇帝演练过很多次,各种应对小皇帝也烂熟于心。可是贤王,小皇帝暂时还没有直面对方与对方对着干的能力,一看贤王出面他就慌了手脚。

穆太后一看自家儿子的脸色就明白这次算计太皇太后是他心血来潮,根本没有想过太皇太后败了后会有她的儿子们来替对方出头。不过,太皇太后有贤王出头,穆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宫里,牙尖嘴利几乎是每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穆太后单手压住小皇帝微微颤抖的肩膀,面色庄严,目光深沉:“贤王,太皇太后训斥皇上,那是皇祖母训斥孙儿,是天经地义。皇叔您训斥侄儿凭的是什么呢?凭着先帝不在了,哀家母族势弱?哀家听皇上背书,经常听圣人说忠君爱国、忠孝难全,忠字总是在前,可见忠君是何等的重要。可太皇太后口口声声皇上愚不可及,先帝任人唯亲。太皇太后的心里,什么是忠?嘲讽当朝君主,贬低先帝就是她老人家的忠了吗?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我大楚最尊贵的太皇太后?”

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冷气。原来不止小皇帝霸气侧漏,穆太后的威仪也日渐深重了啊!身为大楚的太后,秦家的儿媳妇,居然敢对婆婆说你不配做大楚最尊贵的女人。

这气势,明显不是说笑!

贤王脸色发青,厉声提醒道:“太后,我大楚以孝治天下。皇上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口出狂言,怕是于名声有碍。”

穆太后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谁说皇上不孝了?他真的不孝,那么太皇太后就不会是太皇太后,这后宫里也轮不到她老人家作威作福了。”

原来她不想承认这个婆婆之外,还想把婆婆赶出家门吗?

太皇太后已经进气没有出气多了,哆哆嗦嗦的盯着穆太后的背影,几乎要扑过去撕了对方一般。

这下别说贤王,连睿王与齐王也站了出来:“皇嫂……”

“皇叔!”王爷们气愤填膺,小皇帝也慢慢的从母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皇叔你总是说孝为先,是不是代表这大楚上上下下,谁对太皇太后最孝顺,谁就能做大楚的皇帝?”

贤王脸色由青转红:“皇上,你不要颠倒黑白!”

小皇帝又是那么一副天真又懵懂的模样,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让无数人死无葬身之地。他说:“朕没有啊!皇祖母最喜欢皇叔,所以皇叔才说孝为先。可是,皇叔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皇祖母的儿子,但是,你更是大楚的臣民。作为臣民,难道不该把忠君爱国作为一生的志向吗?”

贤王拱手朝着空中道:“臣忠于大楚,并以保护大楚子民为己任!”

“所以,你才更想做大楚的皇帝。”小皇帝一语定乾坤。话音落下,贺寿的众人不管男女,仿佛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仿佛在感叹:终于述之于口了!不用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哪只,他们第二口气还没顺过来,就被小皇帝后面那句话给惊得要掉了下巴。

小皇帝晃悠悠的走下金镶玉铺就的台阶,仰头望着看似恭谦实则倨傲的皇叔道:“贤王,朕退位与你如何?”

殿内异口同声响起:“皇上!”

小皇帝摆了摆手,组织了所有人的异动,他语气平静的道:“朕退位与你,那么就尽了对太皇太后的孝道,那么太皇太后最喜欢的人就成了朕,对不对?”

这下贤王的脸色已经惨白了,也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思虑用脑过度,他的语调都颤抖了起来:“皇上,君无戏言!”不止是贤王在兴奋得发抖,连睿王和齐王也目光灼灼,恨不得在小皇帝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皇帝退位!

皇叔即位!!!

贤王是皇叔,睿王和齐王也是皇叔。既然贤王可以从小皇帝手中继承皇位,那么他们两兄弟何尝不可在自家兄长手中继承皇位呢?同样都是王爷,他们三个人之所有能够与贤王扭成一股麻花,不就是贤王许了兄终弟及的诺言吗?否则的话,谁会甘愿屈居人下呢?居于嫡长子之下就罢了,凭什么老二可以继承皇位,老三老四就不行呢?他们完全可以干掉其他兄弟,自己登上皇位啊!

一时之间,整个宫殿中的气氛微妙了起来。

小皇帝恍若未决,转身面向上位道:“皇叔说了,太皇太后喜欢谁,谁就能够做大楚的皇帝。那么日后太皇太后改为喜欢朕了,那朕是不是可以把皇叔赶下皇位,自己再做皇帝呢?”

方才还说要退位,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又说要夺取皇位!

众人觉得自己跟不上小皇帝的思维了!他什么意思?他到底要不要退位呢,退位给谁?他又凭什么继承皇位,拿什么来争夺皇位?他以为他退位后还有命在吗?该说到底是小孩子嘛,头脑简单、鼠目寸光、还异想天开!

三位王爷齐声道:“皇上,皇位归属岂能儿戏!”

小皇帝倏地一笑,步履轻快的一步步跳上台阶,等站到最高位时,他单手捏着龙椅上的龙头,漫不经心的嘲笑:“是啊,岂能儿戏。所以,哪怕太皇太后再不喜欢朕,朕也是大楚的皇帝,这一点无人能够改变!皇祖父选了父皇,父皇选了朕,朕就是天命所归!贤王,你讨太皇太后的喜爱有什么用呢?她又不能决定皇位的归属!你费尽心机的讨好一个妇人,还不如讨好朕,至少朕能给予皇叔的东西,太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给你。”

太皇太后不可能给你们权势地位,朕可以!

太皇太后不可能给你们荣华富贵,朕可以!

太皇太后只能保下你们的性命,却无法夺走你们的项上人头,朕可以!

宴无好宴,终究还是开席了。

恍恍惚惚的众人在沉默中抬起头来,才发现正午的阳光正从大殿的红木镂雕中穿射进来,将阴暗而腐朽的殿宇照的明明暗暗,连带着,将小皇帝那稚嫩的面颊也衬托得越发明朗,恍若天人。

小年,魏将军府又等来了太医院院正齐太医。

魏将军现下正三品,与往年一样,今年也早早的请了假在家等待齐太医的到来。魏夫人甚至亲自斟茶送到齐太医的手边,热络的道:“太医,又要劳烦您了!”

齐太医喝了一口茶,难得温和的笑道:“夫人客气了。老夫医治贵府姑娘多年依然不见成效,心里甚是愧疚。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她的笑容,此生也少了一件憾事了。”

齐太医口中的姑娘自然是魏将军膝下唯一的女儿。

全皇城的人都知道,魏家小女儿出生就得了怪病,明明有呼吸也可以喂食,就是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甚至没有清醒过,仿若一个睡着的正常人。

魏将军几乎将皇城里有名的没名的名医,甚至是大江南北所有的大夫都请来给小女儿看过病,最终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个病因。魏夫人甚至起过要请巫婆替自家女儿抓魂的想法,最终被魏将军给拦下了。

后来还是齐太医翻阅无数的古籍后,才查出一个病症与之相符,叫失觉症!

失觉症,慕名思议就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触觉嗅觉视觉等等!

这个病古籍上记录也少,齐太医也只能斟酌着治疗,前后开过方子,用过针灸,效果可以忽略不计。最后,也只能保证让她不生病,保有身子的健全而已。为此,必须有专人伺候,喂食的,翻身的,擦药的,按摩的等等,里里外外大概二十人伺候一个不能言,不能看视,不能清醒的人。

齐太医就没隔三个月来复诊一次,确定对方的康健,然后试用最新的疗法,看看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