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的抬手摸索床头的柜子,凄楚绝望的脸闪过一抹笑,果然有,他还是习惯在床头的柜子里放一把小刀。出身商人世家,随手就要拿到能裁纸开封的小刀是基本习惯,他……还是有没变的地方。

泪,如雨般撒落。他再有多少没有改变的地方又如何,爱她的心已经变了……

拿着刀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死?她不怕,更不难过!寒毒发作时,她疼的想死,靠着想他,要嫁他的一缕残念熬了过来。

现在——也好,该给他的给他了,该放开的放开了!她只是一个病痛缠身的小女子,孽债她偿不起,仇恨她化解不开,爱人也没有了,病痛也不想再熬煎,死,怎么就不算是件好事?

转过刀尖,真要向肉里刺……她握住刀刃,锋利的尖硬划破了她的手指,一拳的血。死,她是解脱了,蔚紫——漂亮可爱,她的人生还是充满阳光鲜花的,她健康活泼,要嫁给孔家少爷,听说也是个才德兼备的少年俊才……

她的弟弟蔚青……

她黯了眼,顾不上了,她顾不上了——太疼,太疼!元敖给她的这一击比什么都疼!她的天,塌了。一直赖以活命的信念也化为齑粉!人生留给她的全部希望,都湮灭了……

脚步声,是他!她感觉的出!

果然,步元敖快步走进来,他没看她,直接走向书案拿起一封书柬。转身之间,他停住了,漂亮的眼眯了眯。

她的手开始颤抖了,他——可会阻止?毕竟她是他爱过的人,她违背了全部的理智希望他最后拉她一把。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要走,没人拦你。别死在攸合庄里,晦气。”

刀要不是陷入肉里,就从她手中跌落了……

他神色不动的抬脚就走,再没多看她一眼,香琴拿了一套衣服走进来,险些撞到他。

“爷。”香琴惶恐的垂首站住。

“看着她,别让她死在庄子里。真死了,就通知蔚家来收尸,我没那个善心替她办后事。催他们快着点,夏天烂得早。”

他走了……蔚蓝愣愣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就连死,都没价值。

香琴没动,看着她手里的刀和血。

“蔚……”她一时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听说她是蔚家仇人之女,而且她爹当初那么害主人,她又欺骗了主人,让主人变成现在的性子。她厌恶她,瞧不起她。可真见了面——这个柔弱的蔚家姑娘也蛮可怜。

“别再做傻事了。”她也只能对床上这个赤身露体,满手是血的姑娘说这么一句。

“帮我……梳下头好么。”床上的小人儿哑声说。

香琴心中一阵不快,刚有点可怜她,还使唤起人来了!

“就……这一次。”察觉到了她的不快,蔚蓝艰难的笑了笑。“我的丫鬟还在庄子外等我,我不想……”说不出口,不想让香铃看到她如此不堪的样子。

香琴有些赞叹的看着换好衣服的蔚蓝,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华服吧?很适合她,她真美,也雅致……虽然皮肤白得毫无血色,不像是活人,但她还是美。尤其是她的眼睛,有这么清澈美丽眼睛的人怎么可能会撒谎害人?

由不得香琴叹气,蔚姑娘骗没骗爷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她是蔚家人就注定完了……

蔚蓝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对翠绿的镯子,“香琴……姐。”她有些为难的叫出她的名字,以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这样叫的吧?“我不懂事,害你挨了打,这个送你吧,算是我的道歉。”

香琴冷着脸摇头,“我不要。”虽然知道她是好心,但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拿着吧。”蔚蓝又笑了,凄美而苦涩,“我已经用不着了。”她把镯子放在香琴手里。

香琴一凛,她还是想死!

“蔚姑娘,爷对你们蔚家……”她停住,这个词不好掂量。

蔚蓝苦笑,“我知道。”

有多恨,她知道!他报复在她身上的痛那么决绝,那么剧烈,还是没有稍微缓和一点他的恨。有多恨……无边无垠。只怕——他也要赶尽杀绝才能罢手。

“你死了,爷真的会再弄个蔚家姑娘来的。既然你已经……已经……咳,何必再拖累自己的其他姐妹呢。”

蔚蓝木然的站着,再拖累?她的死,就是再拖累一个人?原来她的死也不过只有这一个难题。

太阳晒在身上竟然让她感觉到一丝炙热,被他折磨过的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了。走到庄外……这路怎么如此漫长!

看门的人都偷偷的瞥着她,显然,他们也都知道她是谁,来干什么了。看她的眼睛里都多了份不屑和冷漠。果然没人拦她。

“四小姐!”香铃看见她一脸的喜色,从对面的树阴下迎了上来。显然她等了很长时间,连嘴唇都干裂了。

蔚蓝看着她……

“四小姐?”香铃有些疑惑,见了步少爷,小姐怎么更没人色了,脸苍白的吓人,嘴唇却是血红的。眼睛下甚至还有淡淡的黑影,仔细再看,眼睛里全是血丝,眼睛有些肿!“四小姐!”她惊恐的叫了一声。

“香铃。”蔚蓝向她甜甜一笑,笑容缓解了香铃的疑惑,“我很好。”不想再多耽搁,再让她这么细看,肯定要瞒不住了。“香铃,这是娘给我的银票,五百两,你拿着这些钱,想回蔚家也好,想自己成个家做点小生意也罢,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吧。”

香铃愣愣接过银票,“小姐!给我这么多?!”

“嗯,你看……这都是元……他的,”这个名字她叫不住口,再也叫不出口了,“他这么有钱,根本不在乎我从娘家带来的这一点点。他派了很多丫鬟伺候我,我想,也是该放你自由的时候了。”

自由?!都到了自由的时候了。

“小姐……”香铃感激莫名,拿着银票的手也颤抖起来。“可是为什么没举行婚礼呢?我要看着小姐出嫁呀!”

蔚蓝浑身一晃,险些倒下,幸好掩饰住了。

“最近没有好日子……我人已经来了,就不急了。人生大事,慎重些好。”

香铃皱着眉,一脸疑惑。

“好了,快走。我看着你走。我要站不住了。”蔚蓝催促。

“嗯。小姐,你给了我这么多钱,我,我不想回蔚家了。”

“嗯,也好。”

“回去了,搞不好也得给五小姐当陪嫁丫鬟,还不如自己讨生活。香铃跟了小姐一场,受小姐这么大的恩惠,请受香铃一拜。”

蔚蓝没阻止,没力气,也没心思阻止,只求她快些离开!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蔚蓝贴着墙滑坐在地上……还好,坚持下来了。最后一桩心事也了了。

这里,算是攸合庄外了吧?

太阳烤干了她,连泪水都没有了。

马蹄声一路飞奔而来,竟然是容谦。马上的他也看见了她,一脸惊骇,骇过了就是了然的怜悯。

造化弄人,还能指望步元敖给她好日子过吗?还不错,虽然没有丫鬟陪伴,至少还穿的很好,还顾念当年的旧情吧。

容谦下了马,“四小姐能碰见你真好,快快去求步爷,青少爷发病了……”

蔚蓝艰难的呼吸着,没人再管她的死活了,容谦甚至连问一下她的情况都不曾。或许,她来之前……他们就都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还是让她来了。

扶她站起身,容谦终于忍不住落泪了,“四小姐,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对你,步爷兴许还慈悲些,若是五小姐……”还不得活活被折磨死?

慈悲?他还算慈悲?

她简直想笑。

罢了,罢了,她是一个全世界都抛弃了的废人,她不下地狱,还谁下?

这一身的颓败,熬一天是一天,熬到青儿痊愈,就算成全了大家了。

第9章

“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他。”蔚蓝看着地。

容谦叹了口气,“还是通过门房通报吧。”

蔚蓝点了点头,看容谦上去和看门的人说明身份来意。对于蔚家,整个攸合庄都好象知道原委,对容谦的态度冷漠的近乎无礼。蔚蓝看着自己家的大总管低头哈腰的对看门人陪着笑脸,心里一阵痛楚。

“让他跟我来吧。”是香琴。

蔚蓝有点意外的抬眼,对了,她是奉命来看她是不是真的寻死了。她牵了一下嘴角,牵疼了心。

容谦喜出望外,招呼蔚蓝,“四小姐,你和我一起去!有你在,步爷或许还能好说话些。”

蔚蓝看着他,他还不知道,如今的步元敖……

“你!”门房头儿向蔚蓝呼喝了一声,“堆在小库房的东西赶紧拿走!占地方,还得让我们费心看着。”

蔚蓝点了点头,容谦的神情又一黯,如果是这样……步元敖能不能兑现救少爷一命的承诺呢?也许,这只是他恶毒的玩弄。

“一会儿我找人来帮她拿。”香琴又接口了,门房头儿见她说话,客气的点了点头,不再对蔚蓝吆喝。

在一座庄严华丽的二层楼外等候了许久,步元敖才让他们进去。这就是他办公的地方吧?蔚蓝偷眼看了看,他仅用五年就创建了这么宏伟的家业吗?一路走过来,攸合庄之大原比她想象的宏伟许多。

真的进了房间,她只垂头看着地,直视他……对她来说已经非常艰难了。她听见容谦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当他还不识相的提起当年的交情,她听见他的嗤笑。

他轻蔑的笑也让容谦尴尬的停了嘴,不提当年还好,一提当年……唉,自己怎么犯混了。也许是太紧张了,坐在书案后面的这个男人,让他熟悉又陌生,他冷冥的眼睛含着讽笑向他一看,他就觉得自己语无伦次胡说八道。

“你们家还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步元敖冷笑,“你们家小姐刚陪我上了床,就马上来要解药。”

蔚蓝僵直的站在那儿,心里一片麻木。元敖,他还能怎么伤她?

“好吧,说话算数。来人,叫闵澜韬来。”

下人去传禀了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蔚蓝只看见了他长衫的下摆。她没抬眼去看。

“弄个药丸子给他带回去,他们家少爷寒毒犯了。”步元敖讥讽的笑着说。

“手伸出来。”闵澜韬笑了笑,从随身的小袋里拿出一个小盅,干净利落的拉过步元敖的手取血包扎。

“不用包了,这点小伤。”步元敖收回手,瞥了眼闵澜韬包好的纱布。

“那可不行。”闵澜韬有几分调侃地说,“现在步爷富可敌国雄霸一方,身娇肉贵,哪能不好好护理呢。”

蔚蓝下意识的把袖子里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他是富可敌国身娇肉贵,她的手……

人都已经是个苟延残喘的废物了,手伤了又如何?只要她还喘气——便成!

“快搓了丸子打发他们滚蛋,耽误我工作。”步元敖又开始翻看案上的文书。

闵澜韬一笑,对站在地上的两个人说话口气却不怎么客气,“听到了没?以后少来烦步爷,到日子叫她来我这儿拿药就行了。下个月还是这一天吧。”

容谦拿了药,再不想在步家多呆一会儿,出了小门,他匆匆对蔚蓝说:“下个月今天,我还来这门等你。”

蔚蓝恍惚的点了点头。

再一次,她觉得自己活着只是一个工具。元敖用来泄愤,家人用来换药。

“就这些吗?”香琴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绪,几个小厮抬着她的箱子从小仓库里出来。蔚蓝点了点头,看见香琴胳膊上还挎了一个包袱赶紧接过来自己拿,她已经帮她很多忙了。

真是没想到,原本以为对她最凶的人却对她很好,而那个原本该对她好的人……蔚蓝自嘲的一笑,还想这个干什么?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活着。

走了一半,迎面来了四个丫鬟围簇着一个年轻女子。

香琴向她微微弓了下身,蔚蓝没细看,也随着香琴做了。

年轻女子并没继续走路,反而轻笑起来,“这不是蔚蓝姐吗?”

蔚蓝这才抬眼看她,她——不是蔚紫的闺中密友邢家三小姐芬雪吗?蔚蓝不是很确定,因为她也有两三年没来蔚家了。

邢芬雪上下打量着她,直接又无礼,蔚蓝垂下脸,她现在胳膊上挎着重重的包袱,在她眼里一定很狼狈很可笑吧。果然邢芬雪掩着嘴咯咯笑起来,她一笑,她的丫鬟们都笑。

“没想到,没想到。我以为你们蔚家会是蔚紫来。”她笑着说,“姐姐,在伺候元敖的这些姐妹里,你可真算得上‘年高有德’了。”

蔚蓝没反应。

“怪不得蔚家要败落,当年就没押对宝,现在又弄这么个要死不活的病秧子来。他们家不倒霉,谁倒霉啊?”她对丫鬟说,再不看蔚蓝,莲步款摆的走开了。

“走吧。”香琴不动声色的喊了蔚蓝一声。因为是爷的女人,算得半个主子,她也不能说什么。

蔚蓝点了点头,只是活着的话——很容易。

第10章

蔚蓝默默的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收拾着带来的东西。

她已经开始依赖这间小小的,陈旧的小屋了,窝在这里,她感觉安全和平静。躺在铺叠整洁的床上,闭着眼听窗外的鸟叫虫鸣,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昔日。

香琴敲门进来,蔚蓝赶紧从床上站起身。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林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