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出发?”他问步元敖。

“你先去前面等我一起吃饭,我进房方便一下。”步元敖沉着脸快步往房间走。

香琴也从门后一脸惊恐的跑出来跟着他,虽然刚才蔚蓝没出声,也把她吓得要命。

“去给我打盆水擦身。”步元敖冷声吩咐。

香琴偷偷看了他一眼,爷也吓够呛吧,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换洗完毕,香琴看着小丫鬟进出收拾。

“嗯……”步元敖哼了一声。

香琴赶紧请示地看着他,今天爷明显的不高兴,脸沉得都快结冰了。刚才伺候他擦身换衣服的时候,他还摔打东西,也不知道谁又惹了他,她还是小心点好。

“找个伶俐点的丫头,这半个月伺候她!一定不能让她的手碰水!”

“是。”香琴当然知道爷说的“她”是谁。

真不明白,明明是句好话,怎么爷说出来的时候好象在发狠,怪吓人的。

第19章

脚蹬着药刀来回来去的碾压着石臼里的药材。蔚蓝努力地倾听刀和臼发出的吱嘎声,希望这让人难受的声响能盖住闵澜韬在一墙之隔的后山挖土的声音。

咵嚓咵嚓……

刚才,当他拿块大布粗糙地兜着被他肢解零散的尸体面不改色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浑身僵硬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不敢细看他手里提着的那沉重的一包,只是那无心的一瞥,她已经看见从布里面飘出来的死人头发,浑身的战栗在阳光下半晌不消。

现在她完全理解为什么香琴说起修德苑时会毛骨悚然地说起这扇小门,从这门出去就是后山,闵澜韬用来埋尸体的地方。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攸合庄这么多奴才没有一个愿意在这里伺候闵澜韬,都把他当成魔鬼一样又畏又怕。他实在太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了,那些平常人觉得恐怖不已的东西,他掩饰都不掩饰地展现出来。那些让人惊惧的举动他也不回避遮掩——就好象她第一次来这里找他,他竟然毫不避讳地让她看见他在研究死者的内脏……

来这里帮他已经两天了,除了她,没人愿意接近这个院子。送饭的下人恨不能把饭放在院门口转头就跑,闵澜韬则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和吃完的脏碗也扔在院子门口,自会有人来收走,然后把干净的送回。

她刚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还从小门里往外看了看……都是刚填上的和没填上的大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背一阵阵冒凉气。肯定是没人愿意帮他掩埋碎尸,所以他才让步元敖派人先挖好大坑自己填。

闵澜韬埋好尸体,浑身是汗的回来了。

蔚蓝看着穿着短衫,敞着怀,头发湿哒哒贴在后背上的他微微笑了笑。这还是冷漠残酷,让人害怕的闵公子吗?要不是皮肤过于白皙,容貌俊俏,还真像个庄稼汉。

“笑什么?”他瞪了她一眼,“要不要喝点水?”他拿起回廊地上放的水壶问她。

蔚蓝连连摇头,能在这里帮他做药已经是她的极限,一进这个院子,心里都发毛,更别提喝他的茶,吃这里的东西了。中午他自己吃得倒是挺香的,她却一口都吃不下,忍住不吐都不错了。

他嗤笑一声,自顾自拎起壶对嘴直接灌。“步元敖的奴才没一个管用的,这活儿还得我自己动手。”他有点抱怨。

她牵了牵嘴角,不是没管用的,是没受得了的。

“我休息一会儿去,等会儿丫鬟来送衣服,你叫她再给我拿点茶叶,没了。”

蔚蓝点了点头,他用袖子扇着风,大步走进房间睡觉去了。她还真是佩服他,也许他已经习惯了。一屋子泡在酒里的恐怖物件,房后一片片的坟地,可能哪间屋子里还放着一具他没“研究”完的尸体……他还吃的香,睡得着。

丫鬟来的时候,蔚蓝特意多要了些话梅,因为她发现闵澜韬喜欢喝红茶,他都把祁红随便用开水泡泡就喝,不是很讲究,和他……很不一样。因为他对茶很认真,所以她专门和精通茶道的人略学了一些。

闵澜韬睡饱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了。他有些渴,低头寻找放在地上的茶壶却不见踪影,刚皱起眉想高声喝问,蔚蓝已经主动走过来说话了。

“那壶茶时间长了,再喝会坏肚子,我的手没办法洗,就交给来送茶叶的丫鬟了。”

“哼,咱俩谁是大夫?”闵澜韬还是不怎么高兴。

“闵公子,我已经把药磨好了。给你新煮的茶也晾凉了,晚上您喝那个吧。”蔚蓝指了指树下的石桌。

“你煮茶?手不想要了?”他还是寻衅找碴。

“我加小心了,没碰着伤口。”

“你没在茶里加糖什么的吧?”闵澜韬扁着嘴,原来他也是让丫鬟给他弄茶的,可步家的丫鬟都习惯在红茶里放冰糖,而且都会用那些华而不实的小壶装,他实在受不了了,又懒得总说她们,干脆自己弄了。

不过,蔚蓝倒还是用的大壶,保留了他喝茶的风格。

他又对着茶壶嘴挑剔地吸了一小口,愣了愣,“你放了什么在里面?”

蔚蓝有点担心,“不喜欢吗?我只是觉得祁红本身就有些甜,您好象又不喜欢甜的口味才自作主张的放了两颗话梅……下次不放了。”

闵澜韬沉默了一会儿,冷声说:“你回去吧,明天早些来。嗯……下回还这么给我煮。”

第20章

“蔚蓝姐,你要是能再胖点就更好看了。”丫鬟小夏有些惋惜地替蔚蓝擦着脸。香琴姐派她来照顾伤了手的蔚姑娘,几天相处,她是真心喜欢上这个温柔善良的姐姐。虽然她尽量不麻烦她,小夏还是心甘情愿地为她做这做那。

“蔚蓝姐,以前你很漂亮吧?”小夏无心地问。

以前……蔚蓝淡淡的笑,当然了,现在她和“漂亮”根本沾不上边儿了吧。

见蔚蓝沉默,小夏醒悟自己说错话了。蔚蓝姐以前……还是爷的未婚妻呢。“姐姐,你不怕闵公子吗?”她赶紧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刚开始有些怕……”蔚蓝笑了,现在吗,某些时候还是怕的。“其实他也是为了更好的替人治病。”

“这大家都知道,闵公子算得上神医,可是……反正我宁可离他越远越好。”小夏哆嗦了一下。

蔚蓝加快脚步走进修德苑,看见的果然是闵澜韬不怎么高兴的脸。

“你来的越来越晚了!”他冷漠地指控,“回头我告诉步元敖你偷懒。”

蔚蓝不理他,有时候闵大神医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的。药都分类碾成粉末,只要按方子用蜂蜜揉成丸子就可以分发给各处的下人家眷。攸合庄人口众多,下人住的地方又很密集,防病也是非常重要的事务。

“闵公子,我的手不能帮你搓药,今天我该做点什么?”蔚蓝忽视他的冷眼。

“你就负责把药包好,搓药的事,我找了个帮手。”

话音未落,就听见院子门口响起竹竿点地的声音,一个小女孩娇怯地问:“闵公子在吗?”

“在,在!刚才我那么大嗓门说话你没听见吗?”闵澜韬不客气地嚷嚷,“快过来,马上开始。先把手洗干净。”

蔚蓝看着闵澜韬抓着竹竿,把门口那个瞎了眼的小姑娘领到井台边,打水给她洗手。

“最近死的人里面没有眼睛合适的,你还得再等。”他一边洗手一边说。蔚蓝微微的摇了摇头,果然看见小姑娘稚嫩的小脸发了白。

“我可再告诉你一遍,别抱太大希望,我没什么把握。失败的话,你的眼珠也保不住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闵公子,我知道。我相信你,反正我这眼珠已经看不见了,有一点点的希望,我都想试一试。”

“嗯。”闵澜韬生硬地应了一声。一回头,对蔚蓝喊,“你也过来!”

蔚蓝有些意外,还是顺从地走过去。他从水桶里捞出一块干净白布拧干,拉着蔚蓝的手,仔细擦她手露在纱布外的部分。

闵澜韬像揉面一样用力按着一大团的药泥,干净的面板上全是褐色的药渍,蔚蓝低着头偷偷撇了下嘴,谁看了他做药的样子还能吃得下这药才怪。因为怕麻烦,他干脆一次把药面全搅和了,药泥成了很大一团,他自己也费劲,别人看着他像干什么力气活儿似的搓揉那一团心里也怪怪的。

“喂。”他喊了一声,蔚蓝抬头。“给我擦下汗。”他嚷嚷。

蔚蓝为难的四下看,拿什么给他擦呢?自从来了攸合庄,她就没随身带手帕了,一个下人还装模作样的带着丝帕,邢芬雪她们又要笑的。

“快点!汗都要滴到我眼睛里去了!”

情急之下蔚蓝只好用袖子把他眼睛上的汗水先抹去,再跑进房间去拿干净白布。闵澜韬这里最多的就是白布。

再想替闵澜韬擦汗,他却沉着脸一躲。蔚蓝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不明白他又怎么了。

闵澜韬摔下药泥,从她手里一把抽走白布,自己擦了擦脸,“我弄好了,该你们俩!小清秀揉成小丸子,蔚蓝包。”他沉着脸往回廊石台上一坐,不再看她们。

蔚蓝认真地包着药,对闵澜韬的火气没多去想。他大概是干活累了,胡乱发脾气。

闵澜韬坐了一会儿就进房看书去了。听见他的脚步,小清秀扑哧一笑。

蔚蓝也含笑看了她一眼,其实她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只是眼睛总闭着,让人心怜。

“笑什么?”她忍不住想和她说说话,从小她就很喜欢小孩子。

“笑闵公子。”小清秀一边揉着药丸一边呵呵笑。

蔚蓝也笑了一下,有时候他……确实和外表的冷漠很不一样。

小清秀皱了皱眉,还是别说了,免得闵公子难为情。看不见东西的人耳朵格外灵,离的又近,刚才蔚蓝姐替他擦汗的时候她听见他的心跳突然好快……闵公子喜欢蔚蓝姐吧?

第21章

四个壮硕的家丁气喘吁吁地抬着一个用席子卷住的尸体快步闯进来,蔚蓝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为首的家丁叫了几声,闵澜韬急冲冲地跑出来,掀开席子仔细看,沉声问:“死了多久?”

“不超过一个时辰。”

闵澜韬嗯了一声,示意家丁把尸体放下,自己飞快跑进屋里,又拿了一个碗,背着药箱跑回来。

“小清秀,过来。”他显得有些激动,但不失镇定。他取了些尸体的血,又取了小清秀的血,一起放在碗里观察,突然惊喜地叫:“小清秀,他合适!”

他兴奋地让家丁把尸体抬进去,自己拉上也是一脸惊喜的小清秀往屋里跑,跑了几步,回头瞥一眼脸色发白的蔚蓝,“你也来!”

“我?”蔚蓝一愣,她能做什么……

蔚蓝把头低得快垂进闵澜韬的工具箱,虽然里面放了各种让她看了就一身鸡皮疙瘩的器具,总比……总比抬头看见他在尸体和小清秀的眼睛里轮番又切又割强。就算只盯着自己的手,她还是瞥见他从尸体的眼睛里揭下了什么放进小清秀的眼睛。

迎面而来的气味让她阵阵恶心,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没有捂着口鼻逃离这里。

“2号小刀。”闵澜韬冷声的吩咐,他的眼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哪怕只是细小的失误,这个十岁的小女孩都将永远失去获得光明的希望。

蔚蓝递上小刀的时候,被他转注的神情震动了。真羡慕他,这一刻他为了心里的目标倾尽全力的努力着。她了解那种为了一个目标不放弃的感受,曾经她也那么执着过,努力过……

“5号镊子。”他又吩咐。

“嗯。”她迅速地递上,心里突然一片豁然,能尽自己的力量去救助一个绝望的灵魂,这种感受神圣又安详,让自己的灵魂都被安慰了似的,心里的痛也好象被抚平了……她从小清秀的希望里获取了自己的希望。她喜欢这种感受,她不再只是一个被一味抛弃的人了。

她好象又是一个人了。

当他松了一口气,替已经被麻药麻昏过去的小清秀包扎时,她也笑了,浑身轻松。她拿起纱布,微笑着替闵澜韬擦了擦一额头的汗,他瞥了她一眼,被她温柔的笑容蛰了一下,身体有些僵,却没躲开。

“去拿一个干净碗。”他说。

蔚蓝微笑着点了点头,拿回来他又支使她去为小清秀收拾床铺,这七天小清秀都要留在这里了。

再回来,她看见他正拿了一碗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左右看着,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放到哪儿。她无心地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闵澜韬抿了下嘴,犹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婉转一点说:“琥珀。”

琥珀?蔚蓝仔细的看碗里的东西,像是一碗豆腐,怎么也不像是琥珀嘛!“这……不对呀……”她还看。

他忍不住皱眉,就知道婉转的说了她倒不懂,还细看呢!“人脑子!药名叫‘琥珀’!”

果然,她脸色一白,捂着嘴,转身就跑。认识她这么些天,第一次看见她不庄重地发足狂奔……他笑了笑,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蔚蓝觉得胃一阵阵绞痛,因为没命地跑,喘得难受,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小心!”她听见有人一喝,才定了定神。原来她慌慌张张往回跑,正赶上步元敖难得回来吃午饭,她差点撞到他身上。跟在他身后的丁管事不得不喊了声提醒她。

心一冷,倒不慌了。她收敛了一下神情,垂下头向他弓下腰,做好下人的本分。

步元敖冷眼看了看她,刚才她慌张跑来的小女儿之态……让他的心莫名一刺!这神情,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见了。

“爷,走吧。”丁管事小心的催促了一声,这么毒的日头,爷站这儿不走,后面端着滚汤热菜的下人们也难受啊。

步元敖撇开眼,继续前行。他身后送饭的下人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他一起往院子里走。

蔚蓝也轻轻地舒了口气,站直身体,路过她面前的丫鬟双手端着开胃菜——皮蛋豆腐。

“唔……”蔚蓝赶紧转身跑开几步,终于吐了出来。

步元敖又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她瘦弱的背影,皱起了眉。

一进房间,他立刻吩咐:“去把闵澜韬叫来。”

闵澜韬走进来,看见一桌子饭菜毫不客气地坐下就吃。步元敖看着他,没有动筷的意思。

“这几天……她都在你那里帮忙吧?”他有些阴沉地问。

“嗯。”闵澜韬自顾自吃着,明白他说的是谁。

“你看一下她的脉,会不会……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