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他的眼睛,他的心……全凝注在闵澜韬那间听不到声音的房间里。

她从没站过这么长时间,疲惫的浑身都痛楚了,尤其是腿和脚。可是,她不离开,不能离开。闵澜韬在救蔚蓝姐,不仅是救蔚蓝姐……也是在救这条绳索上的每一个人!

绳索……是的,命运的绳索!每一个被捆住的人都要无法呼吸了,互相拉紧,互相束缚。如果……蔚蓝姐死了,内疚,悔愧,因为终止而变成永恒的记忆,因为离去而变成梦想的恋人,都将活活勒毙痛苦不堪的元敖。如果蔚蓝姐被救活了……殷佩姝深吸了一口气,灌在眼睛里的眼泪几乎发呛,其他人能算获救吗?她——将被失去元敖的痛苦掐紧窒息,苦笑,无论蔚蓝姐是死是活,她都失去元敖了。

今生今世,元敖是属于蔚蓝姐的……

闵澜韬终于开门出来了,脸色铁青,一向沉稳的手明显的颤抖。步元敖没急着上前询问,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他没有勇气去问,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答案了。

沉默了许久,闵澜韬终于吸了一口气,低沉的说话了:“她曾经对我说过,希望死后埋入野花丛中的那个土坑,你埋,还是我埋?”

步元敖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拳,身体剧烈一晃。

闵澜韬垂下眼,无法正视他。

“死了……死了?!”他空洞地睁着眼,该意外吗?他亲眼看见匕首刺进了她的心。可是,他一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艰难地向房间迈了一步,又停住,下巴剧烈地抖动起来。

死了?死了?!那个他爱的,恨的,怨的,放不开,舍不下的她……蔚蓝!他突然加快了脚步奔入房间。长案上的她甚至还带着离去前最后一抹微笑。他忍不住去掩住那笑,她是笑着走了,那他呢?

为什么,每次被留下的都是他?!家人,岁月,她!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微笑着离去一次呢?!

“蔚蓝!”他抓她的手,还是那么柔软,没温度了,没关系,她一直是手脚冰凉的,他躺在她身边时,总被那寒冷微微一蛰,他能捂热的,能的!

曾经,他想要这样的结局,她作为蔚家人把命还他,公平合理。可是……向她讨债的过程,更像是他在向记忆讨还自己的爱情!

那么多次的印证,他无奈的发现,她是蔚家人,更是爱人,妻子,初恋……虽然他死了,他的生意、家业、所有的所有都可能分崩离析,他也不在乎,哪怕那么多人都成为他的陪葬他也不在乎,只要他给了她生命!

兜兜转转,还是这样的结局!他捏紧她的手,早知如此,他何必还要对她狠心,何必还要逼自己无情?!早知如此,他一定要她在有生之年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他……不该那么伤害她!这无法弥补的伤害,现在全成了他的枷锁,快把他拖入更深黑的地狱了!

“蔚蓝……”他无措的呼唤,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留下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怎么活,怎么面对这么沉重的生命?

闵澜韬和殷佩姝都站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没有人哭,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是你!是你告诉她血毒的秘密的!是你害死她的!”步元敖突然回过身,扑过来揪住闵澜韬的胸襟,怨毒,愤恨!

闵澜韬苦苦一笑,坦然承认:“是的。”

对,是他说的。因为他没想到步元敖竟会放她走,给她一条生路。生路?他讥诮的一挑眉梢,当蔚蓝知道她这条生路的代价是他的生命时,结局……他还是什么都得不到!正如现在的殷佩姝,只能傻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恋人,束手无策。

与其让蔚蓝痛苦的活,他冷笑,还不如让她幸福离去,让步元敖承受这无法解脱的痛,这是他欠蔚蓝的!

闵澜韬的笑让步元敖浑身颤抖,无奈,无奈!他的人生就剩下无奈!

他冷冷地抬眼望着窗外看不见的墓地,鲜花丛中的那个坑吗?她……一直是喜欢花的,他要亲手把她放入那丛还未开放的花,他回头看她,眼神温柔,蔚蓝,他要把世间最美的花都种在她身边,迟早……他也是会躺到她的身边的。

闵澜韬又一次避开了眼光,不能说,这毫无把握的希望,他不能告诉步元敖,这个男人,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了,就算成功了,元敖和蔚蓝……也不会有幸福的未来。

他抿紧嘴唇,好吧,他承认自己的自私,这最后一次机会……就留给他自己吧。

第47章

五年后

步元敖牵着马,缓步走在杨柳初青的乡间小路上,春天的阳光清新明媚,让人浑身懒懒的,却充满希望。希望?他仰起头,深深呼吸带着野花芬芳香味的空气,什么才是他的希望呢?

“步大哥,你还不能忘记那个女人吗?”走在他身后的英俊青年皱起眉,他的深沉在步元敖眼中不过像是学大人表情的孩子。

步元敖浅浅的笑,忘记?只要他还活着,还呼吸,他就忘不了,因为这些都是她给的。

“就算你忘不掉吧,也该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瞿景箐撇嘴,“你现在那么大的家业,连个孩子都没有,将来留给谁啊?”

步元敖看这他笑,“给你和姝姝的孩子么。”

瞿景箐不满地叫起来,“就是你总给我们压力,才到现在还生不出孩子来!你还说,你还说!”

步元敖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表情,这样快乐又单纯的男人真的很适合姝姝。

“这两年来,我多不容易呀!”瞿景箐拍自己胸口,“看病吃药,补的直流鼻血,就差脸上贴一个‘不行的男人’签子了!”

步元敖被他逗笑了,俊美沉稳脸上的笑容让瞿景箐一呆,愣愣看他。

步元敖瞪了他一眼,“好好走路,看我干什么。”

“步大哥,你笑的样子……真好看。你以后千万别对着姝姝笑了,不然她对你又该动心了,让她嫁给我,我费了多大力气?”瞿景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见步元敖脸色一僵暗暗后悔,这段他和姝姝都不愿提起的过去,他又多嘴什么?

“希望这回的神医能治好我的病,让我和姝姝能有一大堆孩子。”他故意耍宝,“步大哥,你不知道,原来有个什么江南第一神医竟然要用那么长的针扎我的小兄弟,让我一脚踢飞,那针扎上我还有命吗?”

步元敖又笑了,能这么坦然面对自己无法生育的男人,也真是少见……他总是那么乐观,那么充满希望,这也是他一眼看中,答应把姝姝嫁给他的原因。

“这回你又要去拜会哪一位名医?”步元敖笑,四年来,他很少来看望姝姝。这次前来正赶上好天气,半是突然兴起,半是踏青,他才会想陪景箐一起来。

“这回这位倒是挺神秘的,据说没他治不了的病,却总居无定所,碰见他要靠缘分,我也是两三天前才得到的消息。”

步元敖没说话,心却微微一动。

“这人肯定没有赚钱的脑袋,如果有那么多人苦心费力的找我看病,我一定好好开一家医馆,那得赚多少钱啊……”出身世代商家,景箐当然是很会赚钱的。

“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景箐挠挠头,“不知道,好像姓闵。”

步元敖停住脚步,是他……五年了,他好些了吗?他突然很想见他,毕竟他们对同一个女人有相同的记忆。

马被寄放在山脚的小茶寮里,步元敖仰头远眺半山腰的小村落,闵澜韬也有些变了……他以为他会独居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他是不喜欢和人们交往接触的,没想到也会落脚在人群聚居的村寨。

上山的路不算崎岖,也颇陡峭。因为山里有村落的关系,上下往来的山民络绎不绝,他们看见步元敖和瞿景箐都会意的笑笑,热情些的还会主动问:“也是来找闵先生看病的吧?”

步元敖似笑非笑的挑了下嘴角,闵先生?看来,闵澜韬真的变了很多,竟然能让人这么亲切的提起他了。

进了村,淳朴的山民对他们也非常友好,甚至不用他们主动问路就会笑着为他们指“闵先生”的住所。

瞿景箐笑,“看来这位神医人缘很好么,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古怪。”

步元敖皱了皱眉,或许他真的弄错了。

小小的茅舍与其他村屋并无二致,竹篱围的小院里有一株桃树正开着繁茂的粉红花朵,为简陋的房舍增添了些许诗意,主人家喂的鸡鸭发出热闹的叫声,一个娇小身材的村妇正在喂它们。步元敖的眼睛刚看向那抹荆钗布裙的影子,她已经发觉有人转过身来,向他们微微一笑……

一切都停止了,心跳,血液,声响,时间……

眼睛因为无法置信而瞪的大而显得空洞,身体却在剧烈摇晃,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要溺毖的人,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瞿景箐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因为他也同样惊讶,在这样偏僻的山村里竟会有这样的美人?!她穿的朴素,即使别的女人穿着最华丽的衣裙也不能比她高贵,她微笑的看着他们,那笑容就好像暗夜里的星光一样美丽耀眼,象泉水一样清澈婉约。只要看着这笑容,一切悲苦便消退了。

“你们……”她含笑看着他们,“是来找我相公看病的么?”

血,原本已经凝固的血全涌进脑袋!步元敖无法自控地踉跄了一下,她的相公?!他瞪着她,眼睛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她竟然这样微笑着看他,宛若看一个陌生人!

她不认识他了?!或者她只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人?!可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微笑,她的一切,是她!就是她!

不!即使到了这一刻,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甲已经刺进掌心,很疼,可他还是不信!蔚蓝,她还活着?!眼前这个把他当陌生人,微笑着的女人真的是蔚蓝?!不!不!不可能!

“相公,又有人来找你。”她向茅屋里喊,忍着笑意,甚至有些顽皮。

“不看!不看!”闵澜韬发脾气的大喊,有些像耍赖,“烦死我了!蔚蓝,我们搬家,这里没法住了!”

蔚蓝?!步元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喉咙火烧一样疼。

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发疯般大吼,他想喊,他想扑过去一拳打倒正走出来的一脸幸福的闵澜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偷了他的爱情,他的蔚蓝!

闵澜韬愣在门口,脸色猛然青白,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终究还是躲不开!

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呼吸都逐渐加快,可是他们谁都没说话。

蔚蓝和瞿景箐终于发现了异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青了,太阳穴的青筋都浮了起来。

“相公……你认识他们?”蔚蓝疑惑地皱起眉。

相公?!她每叫他一声相公,步元敖的心就像被活生生割去一块肉,血肉模糊的一团每在腔子里跳动一下都疼的撕心裂肺。

闵澜韬终于避开了眼光,吸了一口气,低沉地说:“进来吧。”

步元敖僵在那儿没动,瞿景箐也只好张着嘴,一头雾水地站在他身旁。

“蔚蓝,你家又来客人啦,这个给你!”几个村妇各自拿着盆盆碗碗笑着走进院子。“给客人做几个好菜吧。”妇人们笑,各自把东西塞到蔚蓝眼前。

蔚蓝也笑起来,放下手里的饲料盆,一一收下村民的馈赠,“呀!这么新鲜的野菜!”她惊叹起来,“大富嫂,明天带我一起去挖吧。”

“好啊,好啊。”妇人们也都雀跃起来,“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你家闵先生不是最喜欢吃这种菜吗。”

“嗯——”蔚蓝笑,回头笑着瞥了闵澜韬一眼,像看孩子一样,“我家‘闵先生’就爱吃它呢。”

步元敖不得不更紧的捏起拳头,他怕自己真的要疯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闵澜韬冷着脸,恨吧,怨吧,就算下地狱,就算天天被内疚的火炙烤,他也不后悔!

“说呀!”步元敖终于大吼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闵澜韬点了点头,径自向院子外上山的路走去,告诉他又如何,现在蔚蓝是他的妻子,这就是事实!而且,他不放手,这五年的幸福……他死也不放手!

村妇们疑惑的小声嘀咕着散去,蔚蓝和瞿景箐呆呆地看着两个上山去的男人,直觉的没跟上去,他们俩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说,而且……不想别人知道。

第48章

闵澜韬背对着步元敖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他无法正视身后的他,是的,他明白,的确是他偷走了他的幸福,他的蔚蓝,可耻却不后悔!

“她是谁?”步元敖问,那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一口一声相公叫闵澜韬的女人是谁?这个问题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蔚蓝。”闵澜韬毫不犹豫地说。

也许,他也在盼望这一天,他可以告诉步元敖真相,他是杀了他还是剐了他都好,他不必再一面幸福着,一面承受着幸福带来的愧疚。

“埋在后山的是谁?”步元敖没有发作,冷静地说着话。

“蔚蓝。”闵澜韬转过身,终于可以看着他的眼睛,既然把真相说出来,他也就没什么可躲避的了,剩下的事,只有一个结果,蔚蓝是他的妻子。

“你埋葬她的时候,我用千年老参吊住了她的命,封住了穴道,让她假死,然后又把她挖出来带走了。”他简单的说。

“为什么?”

“当时……我并没有把握能救回她。她心上有伤,血里有寒毒,体质又很弱,机会相当渺茫。我怕……怕你受不了她再次离你而去。”

他仍旧忍不住用欺骗自己的理由去欺骗他,也许他已经自欺成了习惯。

步元敖瞪着他,冷漠的眼光犹如最锋利的刀直刺他的眼,他的心。

“虚伪!”步元敖冷笑,吐出诅咒般的两个字。

“随便你怎么想吧。”闵澜韬颓然说,是的,他虚伪,最后一瞬间他想把机会留给自己。“我用药汤泡了她整整三天,寒毒析出来的冷气甚至在水面上结了层薄冰,我以为她挺不过来了,她却活了。”他微微笑,有些骄傲,他的蔚蓝一直是强韧如丝的。

步元敖的胳膊微微哆嗦,不用看见,他也能想像出她受了多大苦才熬了过来。

“她活了,寒毒、刀伤都好了,却失去了记忆。”

步元敖一愣,记忆?

“我觉得……”闵澜韬长出了一口气,眼睛看向树林间参差的光棱,“也许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她故意把记忆丢弃了。”

步元敖咬紧牙,不得不承认闵澜韬说的或许是对的,折磨他和蔚蓝至深的——就是记忆!

“你爱蔚蓝吗?”闵澜韬突然肃然看着他,轻声问。

步元敖直直地看着他,他要说什么?这个答案何须再问?!

“你当初不是想放她自由吗?”闵澜韬的眼睛更亮更犀利,“她现在就是自由的!真正的自由!没有你,没有记忆,这样的她有多幸福,你刚才看到了吗?”

步元敖骤然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脸惊恐。

“你活着,她也幸福而自由,你还想如何?”

“不!”步元敖大口喘气,眼睛里露出困兽般的凶光,他说的都没错,可是……可是……

闵澜韬反而平静的淡淡笑了,怜悯的看着他。“步元敖 ,很多事已经无法更改了。蔚蓝选择了我,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我。即使把所有的过去都摊放在她面前,现在的她……也接受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