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摇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文铮有些扫兴地关上冰箱门,“不会做就直接说不会做,也没人笑话你。”

本来应该是很和谐地一起吃个宵夜,但是陈文铮这人就是喜欢破坏气氛。他这话成功地激怒了夏雪,别的她不敢吹牛,就厨艺来说,这可是她最得意的手艺之一。

夏雪不甘示弱,“陈医生,说话要客观点,如果我不会做饭,难道这些年我是喝风长大的吗?”

“难说,要不怎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说谁营养不良呢?夏雪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没法用自身的例子反驳他。只好说,“你不知道留学的时候我舍友多爱吃我做的饭!”

“你舍友都是中非来的吧?”

斗嘴不是夏雪擅长的事情,她没好气地朝陈文铮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文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既然你不信我的话,那我们就用事实来说话呗!我现在要开始做饭了,请闲杂人等在外面候着好吗?”

陈文铮笑了笑,无所谓地退出厨房。

夏雪把冰箱里那点的“食材”全部拿出来,又从阳台上找到一棵葱洗净,切成葱花。

她切葱的时候,陈文铮就端着手臂站在厨房门前看着。原本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认夏雪这刀法娴熟得不像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姑娘。

她切的很快,有一种跟菜板玩命的架势。就为了他刚才那几句话,她一定要证实给他看吗?

厨房里橘黄色的灯光从她的头顶一泻而下,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被追光灯笼罩的芭蕾舞演员,举手投足间尽是女孩独有的韵味。

陈文铮有些恍惚,觉得这场景似成相识。那些离他远去的人间烟火气,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

夏雪一回头看见他,得意地朝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出去等着吧,一刻钟后开饭!”

陈文铮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放心,怕你把我的厨房点了。”

绽开的笑颜立刻换上一副冰冷冷的表情,“那您老人家可得看紧了。”

一刻钟后,两碗热腾腾的混汤面被端了出来。面上点着香油和一撮翠绿的小葱,色泽明亮,味道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陈文铮也不客气,很快将一大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

夏雪见状很满意,故意讨赏似的问他,“味道怎么样?”

没想到他却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吃那么干净,陈大医生还真是言辞吝啬。”

陈文铮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真不是我吝啬,真是你的水平有待提高。快吃,吃完洗碗。”

夏雪对这种安排极不满意,但是又想到上次刘莉莉的“鸿门宴”时他去救了她的场,回来时他还问她要如何谢他。当时俩人没说定,那么这一次就权当是报答他“救场之恩”了。

夏雪乖乖地吃完自己那碗面起身去洗碗。

成年后的夏雪有轻微的洁癖,对任何东西都要求一尘不染。她一遍遍地清洗着刚才陈文铮用过的那只大碗,像擦拭一只古董一样。

有一缕发丝掉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习惯性地想伸手撩上去,手抬到一半才意识到满手的泡沫还没有洗净。

正犹豫时,她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将那缕遮发丝别到了她的耳后。这种冰凉的触感她并不陌生,在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也是这么冰凉的手抚上她的眼帘。

他什么时候进了厨房?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却听陈文铮低声说,“别动。”

她闻声不敢再动,感受着他捋顺她的发丝,又将什么东西轻轻穿过她的耳垂,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戴回去吧,上次就应该给你的,结果又忘了。”

他离她极近,她就像被施了什么咒法一样,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耳垂,是她遗失了好些天的白金耳钉。她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确认耳钉有没有戴好,更像是在触摸他触碰的温度。

客厅里夏雪的手机突然响了,将凝固的空气重新搅动。陈文铮轻咳一声,从客厅餐桌上拿了夏雪的手机递给她。

夏雪接过手机,道了声“谢谢”。

来电显示屏上王蕾的名字在跳动,这么晚了她会有什么事呢?

王蕾的声音很虚弱,“雪儿,你现在方不方便来我这里一下?”

夏雪一听立刻紧张了起来,“蕾蕾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

“李明华呢?”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在。”

“哦,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时间已经过了12点,窗外的夜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望不到头,令人生畏。夏雪脱下围裙,对陈文铮说,“我同学好像病了,我得去一下。”

说着她便急急忙忙拿起挎包换鞋出门。

陈文铮不容拒绝地跟了出来,“我送你去。”

“你晚上喝了酒,不能开车吧?”

“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早就清醒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明早有台手术么?今晚这一折腾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以打电话叫车。”说着夏雪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陈文铮一把夺过她的手机,锁了屏帮她放进她的小挎包中,“聪明的女人就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选择接受。”

夏雪愣了一下也不再坚持,她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心里蓦然荡漾出圈圈涟漪。

第十六章

王蕾的病来得毫无头绪,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她整个人虚弱无力嘴唇发白,还一直嚷嚷肚子痛。

“是大姨妈吗?”夏雪一时六神无主。

王蕾艰难地摇摇头。

“那除了肚子还有哪不舒服?”

王蕾依旧摇摇头。夏雪试图去摸她的肚子,王蕾的呻吟声更重了。她在脑子中搜寻着自己少的可怜的常识,一一排除她知道的那几种常见的疾病。

不是大姨妈,不是肠胃炎,也不像阑尾炎。可到底是什么病?

情急之中夏雪定了定心神,想到还有一个人等在楼下。她颤抖着手拨着陈文铮的号码,可就是那11位简简单单的数字她却拨了三次才拨对。

电话很快接通了,陈文铮像是早有准备,声音无比淡定地询问王蕾此刻的病症。

“你先别紧张。我问你,她发烧么?”

夏雪探手去试探王蕾的额头,一层细细的汗珠下,她的额头倒是异常冰凉。

“不发烧。”

“按压腹部疼痛么?”

“对。”

“左右侧都疼么?”

“对。”

“脸色苍白,发冷汗?”

“对。”

“不活动时会不会比动起来舒服一些?”

夏雪迟疑了一下低头问王蕾,王蕾虚弱地喘着气,似乎在用最后的力气说,“都疼。”

夏雪立刻回复陈文铮,“差别不大。”

“可能腹腔内有出血,要马上送医院。”

“那我立刻叫救护车。”

“来不及了,你等我上去。”

挂上电话,王蕾已经有些意识不清,而夏雪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还好今天有陈文铮在,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几分钟后,陈文铮将王蕾抱到了车上。

陈文铮的帕萨特风驰电掣地划破夜色驶向医院。好在这里离他工作的那家医院不远,在夏雪打电话向他求助之前他就跟医院的值班医生打过了招呼,万一有突发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处理。结果还真是被他预料到了。

一路上,王蕾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夏雪看着着急。她趁王蕾不注意时不停地拨打李明华的手机,可电话里总是那个声音告诉她无法接通。

虚弱的王蕾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朝她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别找他了。”

夏雪知道他们之前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她脑子突然闪过李明华阴测测的脸和她的那个从未被证实过的猜测,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车子开到医院的时候王蕾已经彻底昏厥过去,夏雪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她就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反应。

医生和护士们七手八脚将王蕾抬上移动病床送往急诊室,根据陈文铮的描述和推测,医生给她测过血压后又送她去做b超。

没多久,结果出来了。

接收王蕾的那个医生认得陈文铮,他对陈文铮说,“宫外孕大出血,还好送来的及时,需要马上做手术。”

陈文铮点点头,跟他猜想的差不多。

那医生看了看夏雪,又压低声音问陈文铮,“病人是你什么人?”

“一个朋友。”陈文铮顿了一下补充道,“关系不错的朋友。”

“放心吧,我这先准备手术了,你们看方便的时候办下手续就行。”

夏雪急忙说,“我去办吧,都需要办些什么手续?”

那医生说,“先办个住院再缴纳一下手术费吧。具体的嘛文铮很清楚。”

陈文铮拍拍那人的肩膀说,“辛苦你了大生。”

被陈文铮称作“大生”的医生朝陈文铮摆摆手,说了句“甭客气”转身进了手术室。

大生走后,陈文铮看了看身边的夏雪,见她眼神茫然又惶恐。

他安慰她,“不用担心了,这种情况虽然凶险,但只要进了医院问题就不大了。”

夏雪抬起头看他,他的存在多少让她觉得安心一些,但是她也不好意思一直把他留在医院。

“今天多亏了你。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去办,你明早还有手术,早点回家休息吧。”

陈文铮四下看了看,看到手术室旁边的长椅,走过去坐下。松了松衬衫领口,无所谓地说,“折腾到这会儿我也睡不着了,明天直接上手术台吧。”

夏雪有点迟疑,不知道要不要再劝他几句。

见陈文铮看着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她索索性放弃了思想斗争,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真的不想让他走。她害怕一个人坐在这里,面对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些画面会不由而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比如多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医生带来了死讯,坐在手术室外的男人的老泪纵横,而他旁边的小女孩却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大人们,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来,这些琐碎的片段经常在午夜梦回之际侵袭着她的大脑、她的心脏……那是她噩梦的开始,只是这噩梦要何时结束,她却不知道。

“别傻愣着了,我带你去缴费。”歇了一会儿,陈文铮起身对她说。

夏雪应了一声低头跟上他,边走边悄悄伸手去摸挎包里的钱包,还不知道自己带的这点钱够不够。

住院押金和手术费大概要两万元左右,夏雪算了算她所有的现金加上卡里钱都不够两万。

她试探地问收费处的女医生,“可不可以先少交点押金,余下的定金和手术费等明天一起交齐?”

那女医生抬起惺忪的双眼着实把夏雪吓了一跳,蓝色的眼眸在这死寂的医院大厅里显得有些诡异。夏雪定了定神,才看清那姑娘是戴了蓝色的美瞳。

蓝眼睛女医生应该是刚被吵醒,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不行,是多少就是多少,医院都有规定的。”

夏雪有点为难,这大半夜的上哪去找钱?她也有点担心不远处的陈文铮听到后会很尴尬,于是压低声音解释说,“您看这么晚了,我们出来得实在太急了,我还有一张卡没带在身上,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拿您看行吗?”

蓝眼睛女医生轻笑一声,“呵,来我们这看病的病人都很急,各个都像你这样这医院早该关门了。”

夏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了几秒钟。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个声音说,“刷这张吧。”

陈文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边,递上一张卡给那蓝眼睛女医生。

据说男人最帅的时候就是对一个女人豪气干云地说,“刷我的卡吧!”或者是“随便刷,别客气!”

夏雪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男人,但是正常情况下她这时候应该觉得幸福的。然而此时的她除了觉得尴尬再无其他感受。

她难为情地朝陈文铮笑笑,小声说了句,“明天一早就还你。”

蓝眼睛嘴角还挂着不屑的冷笑,眼睛随意地瞟了一眼递卡过来的男人。可这一瞟不要紧,睡意立刻消散了大半,“呦,陈医生,您带人来看病啊?”

陈文铮没有接她的话,蓝眼睛继续说,“嗨,这位女士也不早说,如果是本院医生担保的话,只用一半就够了。”

陈文铮不领情,冷冷地说,“该多少就刷多少吧。”

蓝眼睛的工作态度和服务热情立刻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很快就把手续办理好了。陈文铮将那几张单据折好交给夏雪,又问蓝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蓝眼睛喜上眉梢,“陈医生,你不记得啦?我叫刘玲。”

陈文铮了然地点点头,“刘玲是吧?医院是有医院的规定没错,不过你刚才那态度似乎也不太符合我们医院的服务理念。”

然后,他又指了指右边房梁上一个黑色的摄像头说,“另外有个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你这上夜班打盹,对病人家属出言不逊,那儿可都看着呢!”

叫刘玲的姑娘愣了一下,刚展开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边,她吱呜了片刻还想说点什么,陈文铮却已经拉着夏雪离开了。

手术室的灯亮着,夏雪脸色暗淡。即使陈文铮已经说了王蕾只要被送进了医院问题就不大了。可是夏雪只要一想起将王蕾送到手术门前时,她已经沉沉地晕厥了过去,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夏雪的心就不由而然地提到了嗓子眼。

夏雪揉了揉额角,再次试图联系李明华,电话仍然没法接通。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能不在呢?她越想越生气,一次次重拨那个号码,手上却蓦地一空,手机被身边的人拿走了。

“干什么?”

“有打电话的工夫不如休息一会儿。”

夏雪心里着急,但是对陈文铮仍然尽量保持着一副好耐性,“我得赶快找到她男友,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在?”

陈文铮冷笑,“他为什么一定要在?他又不是医生。”

夏雪实在没精力给他讲“为什么女朋友生病男朋友一定要在身边”这种类似于“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问题,只能央求他把手机还给她,“这你不懂,把手机还给我。”

陈文铮把玩手机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勾着嘴笑了笑,“我不懂?那你继续做无用功吧!”

陈文铮敛了笑容,重重地将她的手机拍到她摊开的手心里,然后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夏雪有点不知所措。太傲娇了吧,她只是说他不懂而已,他就生气了?

可没过了一会儿,陈文铮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两瓶水,一瓶递给夏雪,另一瓶他拧开喝了几口。

夏雪接过水,说了句“谢谢”,又小声底解释说,“我干脆不是那个意思……”

“哎,这年头好人不好当啊。不过你倒是挺关心你这同学的,你们关系很好吗?”陈文铮朝着手术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夏雪点点头,“或许是运气不好,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交到什么这正意义上的朋友,她是唯一一个,唯一肯尊重我、信赖我,又真心对我好的人。所以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她的事。她刚才那样子你也看到了,我确实是有点被吓住了。我刚才就在想,要是我今晚关机睡觉了呢?或者手机放得远没听到电话呢?那我岂不是就要失去她了?真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夏雪只是低着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陈文铮听不听得到。突然感到头被人轻轻揽过,她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旁边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