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了,他未必真的猜不到她在哪里,只是不敢面对,生怕听到太过确切的消息就忍不住直奔去找她。

他都差点忘了她年轻漂亮,有傲人的资本,甚至国内都还有雷霄明对她念念不忘,到哪里去不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怀疑是最不可控制的事,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就有洪流倾泻而出,随时冲垮他强撑的骄傲。

新年刚过,穆坤猝然离世,但医生说他走得没有多少痛苦。

痛苦都留给仍活在世上的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穆峥也是这时这才发觉,父母去世无论如何都是无比沉重的事。只是时间冲淡了母亲去世时留给他的负担,或者说那时他有一些明确的目标和更直观的爱恨,分散了对这件事本身的情感。

梁知璇父亲去世的时候,甚至再早几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是否也不堪重负?

穆嵘看到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和美从日本寄来的包裹,我没收到哈,快递肯定是弄错人,送给你签收了。看清上面的地址了吗?不是我告诉你的,你自己看到了,刚好想去那边散散心,就找去了。”

穆峥没吭声,抬起眼看他。

“听说那边也在下雪,有些没怎么见过雪的傻妞肯定欢天喜地地赖在那儿不肯走,你不去看看吗?”他继续道,“如果你都放下了,就去看看呗,试试也好。我就一个要求,如果她不愿意,你别再强迫人家了。”

穆峥缓缓站起来,拆开那份包裹,里面是一大包独立包装好的和果子点心。

第74章 再聚

北海道,漫天飞雪。

梁知璇从中涿家出来,中涿夫人跟在身后送她,她回身道:“天气这么冷,您回去吧,不用送了。”

中涿夫人道:“没关系的,这样冷的天气还总要麻烦你送点心过来,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要感谢您经常照顾我们的生意才是。”

“道喜屋的和果子一直都是最美味的。”中涿夫人爱怜地扫去她肩上的雪,“这样风里来雨里去不觉得辛苦吗?听说你以前是空中小姐,那么好的工作就这样放弃了吗?”

梁知璇笑了笑:“嗯,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不做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中涿夫人点头,又感慨似的打量她:“啧,真是好漂亮。我家一树过几天要回来了,你知道的,他在早稻田任教,大学要放春假了,他回来休息一段时间。能够见个面吗?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很有话题,嗯?”

梁知璇有点窘迫:“啊…不,我…”

“哎,不用说那些规矩,我跟道喜屋的老板夫妇也很熟了,只是年轻人普通的见面而已,是我一手安排的,跟你没有关系,不用担心。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一树一定也很高兴…2月还有情人节,真是太好了!”

中涿夫人自己说得高兴起来,把她送出去叮嘱道:“路上小心,过几天再见了。”

梁知璇朝她鞠躬。

真的是很好的人家,夫妇两人都很和气,还有一位上中学的小女儿,儿子在大学任教,一家人和乐融洽,令人羡慕。

只是为人父母的,似乎也跟中国的爸爸妈妈一样,等子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操心他们的终身大事,不遗余力地安排各种相亲见面。

一树君她见过一次,沉稳斯文,夸席上的和果子好吃,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并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再优秀的男人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当中,她去了不少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在北海道停留,和美家的和果子店需要人手,她便留下来帮忙。

城里有一些人家每天都会预订一些和果子,她就用盒子装好了给送上门去,有时也会到车站之类的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去做做宣传。为了维持和果子店的生意,和美家里如今也经营民宿,经常有来自中国的游客,她也会负责去接人,或者充当向导。

生活平静而充实,收入有富余,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内心深处总觉得还是缺了一角,无论如何忙碌掩饰都弥补不了。

夏天和秋天的时候,她都可以骑脚踏车出门,现在每天都在下雪,路面湿滑,脚踏车就不能骑了。城市很小,像中涿家这样离店不远的地方她都是走过去再走回来。

中涿住的这一片地区有不少名门富户聚集,她沿着马路往下走的时候,听到有一户人家里传来钢琴声,弹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大概是刚刚练熟的曲子,指法还不熟练,中途会弹错音,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

房子里的情形被半掩的窗帘给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她猜不到那是一位少年还是少女,是不是也像她认识的那一个一样,在理应爱笑爱闹的年纪里安静地端坐着,把钢琴当成唯一的玩具。

琴声里还听不到寂寞心事,弹奏的人又知不知道曲子背后的故事?

她还记得穆峥说的:那故事真是糟糕透顶。

她勾了勾唇,又迈开脚步继续走。

和果子店在街尾,街头几家都是卖八音盒的店,冬日的橱窗装扮得太美,她路过的时候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记得有一个兔子八音盒特别漂亮,曲子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她趴在橱窗前边看边找,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口袋,她今天带了钱出来,要不要把兔子先生买下来呢?

“梁知璇。”

她好不容易在琳琅满目的橱窗里看见那只兔子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像一只无形的手拨乱了时空,让她一刹那间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她不敢回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样子,弯着腰,手还贴在橱窗玻璃上,身体微微僵硬…她想那模样一定很滑稽。

她没动,身后的人也没有靠近,两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后还是她转过身,天空中的雪下得更大了,穆峥戴了帽子,穿深色的外套,一手插在口袋里,遥遥地看着她,肩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他比以前清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天里光线的原因,脸色也显得有点苍白,但轮廓英挺,眉眼隽秀,仍然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她逃离,因此她想都没有多想,也没有跟他打招呼,扭头就走。

和美家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她不知道要逃避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只要回到店里就没事了。

然而穆峥几个大步就追上来,一把就拽住她的胳膊,像是要确定似的又叫了一声:“梁知璇。”

她不得不停下来,抬手挣开他,眼里有难以置信的情绪,声音激动地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穆峥定定地看着她,深褐色的瞳仁像上好的琥珀里流动着难以察觉的异样光彩,但那样的光彩终究随着她的表情逐渐冷却,消失不见。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最后说道:“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找来的。我爸不在了,我想出来散散心。”

听到这个消息,梁知璇怔愣了一下,终于又被他握住了肩头。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我现在跟你一样,无父无母,没有牵挂了。”

她心里有久违的悲戚又被重新勾起来,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而且他说对了,她其实跟他一样可怜。

“最后一次…”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掌收紧,“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从来没有好的记忆吗?我只在北海道待三天,你就当最后陪我一次,咱们留一点好的回忆,好聚好散。过了这三天,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再纠缠你。”

所有前情,一笔勾销。

再无亏欠,也不必偿还。

梁知璇带穆峥走回和果子店。他看到门外停的汽车,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但仍然能看出来是浅蓝色的甲壳虫,跟他当初买给她代步的那辆一样。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别想多了,见它是二手车便宜才买的,有时用它来接送往来住宿的客人。”

穆峥一哂:“我也没说什么。”

和果子店门上有道喜屋的招牌,旁边连着的门才是住宿的地方,里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不算精致,但非常干净。

和美的妈妈伸出头来:“小璇回来了,有新的客人?”

穆峥知道和美是中日混血,所以听到她跟梁知璇说中文,就知道她是谁。

“秀文阿姨。”梁知璇以名字称呼她,拉过穆峥道,“他是穆嵘的哥哥,穆峥。”

她笑了:“我知道,他们哥俩长得一样。”

他这才行礼打招呼:“您好,我是穆峥。”

周秀文出嫁后改随夫家姓薄叶,跟丈夫一起打理祖传下来的和果子店道喜屋,后来在穆嵘跟和美的建议下开始经营民宿。也因为这层关系,他们对穆峥特别客气周道,不断强调:“穆嵘真的帮了我们很多,非常非常感谢。”

穆峥还不是太习惯日本人的礼仪,尤其是两位上了岁数的老人,一直向他鞠躬道谢,而其实他什么也没做,脸上的微笑都有点僵了,不得不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梁知璇。

她有点好笑,原来还有令他感到为难和尴尬的时候啊?

薄叶夫妇为他准备了最大最好的房间,房间布置是纯和式的,睡也是睡在榻榻米上。说是最大,也不过就是六叠,不到十个平方的样子,两个人共处一室就好像塞得满满当当了。

梁知璇把被褥铺好,又多抱了一床被子来:“今年气温特别低,晚上可能还有大雪,你冷的话就把这个被子也盖上。”

他一直坐在一边默默看她忙碌,等她把最后的被子也放下了准备起身离开,才跪到床铺上拉住她的手:“你住哪里?”

他手心里有烫人的温度,她想缩回来却动弹不了,只得说:“我在楼上有自己的房间。”

“所以你要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当然。”

他拉住她的手又凑近了一些:“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的意思是,这三天咱们要像以前…要像真正的情侣那样在一起,不是这样分开来各住各的。”

梁知璇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现在是在人家和美家里,不方便。”

“你意思是明天我们不住在这儿?”

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要散心吗?北海道这么大,你难道只打算在这里住几晚就走?”

其实只要有她在,他无所谓在哪儿。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欣然同意:“好,那听你的。”

“那我明早叫你,你早点休息。”

他点头,佯装松手,却在她站起来的刹那又用力把她拽回来。她跌在他身上,被他趁机吻住。

第75章 雪国

这吻来得有点像意外,两个人的唇贴在一起却让彼此都是一凛。久违的柔软触感挑起了内心深处的欲念,穆峥当然不会满足于这样的触碰,抱紧她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重新俯身衔住她的唇。

梁知璇的手被他按在耳朵两侧,想要挣扎,他的双手已经滑入她的掌心,手指缠住她的,哑声低语:“我不做别的,就这样…你别乱动,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

他根本不给她机会开口,继续刚才那个吻,闭上眼,愈发缠绵深入。

他在这方面依旧技艺高绝,唇舌灵活而又温柔,气息渐渐粗重,听在耳朵里却煽情的不得了。他的手掌抚娑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仿佛还不够,还想要更多,缠绕得更紧…

他难得没有任何掠夺的意思,温柔得像另外一个人。梁知璇只觉得从被他亲吻的地方开始,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多米诺骨牌般一路推压下去,身体酥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挣扎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直到他的手探入她的衣服下摆将她纯白的毛衣推高,她才惊觉,按住他的手挣扎起来:“你说话不算数!”

他贪恋地俯视她,眼睛里像簇着火苗:“我控制不了…”

他有多久没见她了?何况他在她跟前本来就总是一而再的失控。

他一只手的手心还贴在她后腰的皮肤上,温软细滑,不由得心猿意马又蠢蠢欲动起来。然而他刚一动就听到门外叩叩的敲门声,和美妈妈温柔地问:“小璇,你在里面吗?叫客人出来吃点东西吧,我做了汤咖喱。”

梁知璇连忙推开身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应声道:“噢,马上就来,麻烦您了。”

等门外的人走了,她又压低声音对穆峥道:“等会儿收拾好了自己出来自己吃东西,这不比在你那儿,别等着让人伺候你。”

她有些忿忿地拉开门走了,临走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穆峥不知怎么地觉得有点好笑,竟真的就笑出来了。唇上她的温度还在,他轻轻摸了摸,又兀自回味了好久。

第二天两人要出门,穆峥还在吃早饭,梁知璇跟两位老人道别,有些抱歉:“对不起,要离开几天,店里就辛苦你们了。”

和美的爸爸薄叶先生道:“没关系的,穆先生难得过来,应该陪他去走走。一定要去泡汤啊,我已经给开温泉旅馆的老朋友打过电话,请他给你们留了房间。”

薄叶太太暧昧地低声道:“有风景绝佳的露天风吕哦,可以鸳/鸯/浴不受打扰的。”

梁知璇脸红成番茄,原来她跟穆峥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

他们用日语对话,穆峥听不懂,出门才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他虽然听不懂,但看到她脸红了。

“没什么,快走吧!”

穆峥瞥了一眼她的甲壳虫:“要开车去吗?”

“不用,有地铁、巴士和蒸汽火车。”要体会雪国风光,当然是乘当地的交通工具。

穆峥表示无所谓,戴上墨镜跟上她,伸手牵住她的手。

她不习惯,想要挣脱,巴士正好在面前停下。他拉她上车,示意她看车里其他的人。

车内有两三对年轻的情侣,有本地人也有游客,都是牵着对方的手。

他是在提醒她尽快进入角色,毕竟他们只有三天时间,而他们对此都还没有什么经验。

他们并排坐着,他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神宫。”

“去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虽然也是北海道极具特色的景点,但她不好意思说是要去祈愿求签,怕他嗤之以鼻。

神宫外有茂密的树林,地上积了很厚的雪,脚踩上去的擦擦声愈发凸显出周遭的静谧。

她带他走进神宫,教他用木勺洗手,然后走进去很虔诚的祈愿和抽签。

穆峥觉得她祈愿时的侧脸很可爱,其实他早就猜到来这儿是干什么,他不信鬼神,结果就是抽签的时候她抽到大吉,而他只抽到凶签。

他神色未变,反倒是她郁郁嘀咕:“怎么这样…”

他拿过签指揉成团:“算了,我又不信这个。”

“哎,你别揉坏了。”她倒比他还急,抢过签纸道,“有办法化解的,跟我来。”

神宫里有专门的木架,抽到的凶签就在木架的绳子上打成结,据说就能化解。

她手指灵活地打结,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身后了。

他在外面的树林等她,也没闲着,堆了几个小小的雪人,把自己的帽子也戴在雪人的头上。

她有点生气:“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雪人上,没看她:“打好结了,可以走了?”

他这种无所谓又高高在上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她没再理他,背起包就走。

他拉住她,她挣脱了,他再拉时被她手肘拐了一下,闷哼了一声。

她忽然意识到他曾经受过重伤,不由停下脚步:“你…你没事吧?”

他身上的伤口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见她这么关切,也不急于澄清没事,说道:“为了救人被自己的未婚妻刺了一刀,救的人却跑了,父母也都不在了…你觉得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更不好的事儿吗?”

她怔了一下,他继续道:“我现在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儿无非是最后我们还得分开,你能改变吗?你愿意跟我走?”

“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她别开脸,“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所以天意在这种时候往往派不上用场。”

他重新牵住她的手:“咱们下面去哪儿,听你的,我不再扫兴了。”

她仍关心他,其实他心里很欢喜。

两人又去白色恋人公园,一切都是浪漫而复古的。梁知璇有点欣羡地看着人家diy巧克力,穆峥道:“你应该来过很多次了,没做过?”

她摇头,之前大多都是作为向导跟进来,并没有机会自己动手做巧克力,甚至很漂亮的那种冰淇淋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也都没敢买过。

穆峥拉起她:“那今天咱们一块儿做一个。”

她讶然:“你不觉得无聊?”

他看她一眼:“最后不是可以吃掉吗?”怎么会无聊,做的不好,大不了吃掉。

没想到两人配合得很有默契,自己做好的巧克力好像比买的好吃很多。他又买最大最漂亮的那种冰淇淋给她,自己留一份,她看了看道:“味道不一样吧?”

“嗯。”他慷慨地把杯子往她这边推了推,“你可以尝尝我的。”

她舀了一口,奇怪啊,明明她的看起来更漂亮更丰富,可好像还是他那一份比较美味。

她不好意思跟他换,低头吃自己那份,眼前忽然多出一个勺子,他命令道:“张嘴。”

她乖乖张嘴,又吃掉他喂的那一块,有异样的甜随着冰凉丝丝透进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