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棒!第一闷棍!

这个杨宪奕没回我的话,在对面静静的喝一杯饮料。我低着头手在杯沿上画了个圈,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杯底优美的弧线。

我想不起来说什么,直接问他前妻的故事似乎比较唐突,可车上我反反复复想过,除了对他前妻那点好奇,我对他真是一点都不感冒。

眼睛没处放,我就数着桌布上底纹有多少小花小草,数着数着,无意瞥到他的手。

平放在桌上,像我看过的一个雕塑展里的手,很大,手指很长,每个指节都棱角分明。如果这双手去弹琴就好了,总是先天就很足,不像我自己的小爪子,小学毕业以后就没长大过。

我怨恨妈妈把我生得这么小,我才穿35码的女鞋,手套有时要去童装部买。

除了胸比少女大一些,我好像哪哪都没长开。

看着他的手,我想起了昨天他牵过我,圈在我胳膊上拽啊拽,一点都不温柔。关浩和我牵手总是特别小心,当然不光是体贴温柔,他怕别人看到。所以我很少走在他身边,总是错开一步的距离。

想起关浩气结又来了,他现在不知道和校长小姨子怎么逍遥呢?陈科长也结婚了,每天还花枝招展,她学的根本不是图书馆学,她甚至没上过正牌大学,我忘了从谁那听来的,她也是攀姐夫才在学校里安了肥缺。

越想越来气,我和杯子较劲,想戳个洞出来,可是它质地太坚硬了,我戳不动,指甲都要掰折了。

“别喝了,再喝杯子要碎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杯子就被那只大手抽走了,一听他说话就有受训的感觉,我不喜欢。

抬起头,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豁出去开门见山,“你好,我是戴若,二十七岁,你为什么离婚?”

他明显一惊,腕表碰到了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出他嘴角微微的抽动,心里很是得意。反正也是无疾而终的相亲,不如好好享受听故事的乐趣。我会刨根问底,我要把这个老男人始乱终弃的事情写成报告文学披露出来,我…“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句话噎得我有两三秒都处于挨闷棍的状态,而且不是一般闷棍,是打狗棒打的,敲得我头晕眼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我想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

但他完好无损的,他还笑了,刚刚抽搐的嘴角原来不是难受,是他在笑。收起了拳,我没东西抓,就拿过来冰淇淋碟子里的小银勺,好像多了个东西,就多了层保护一样。

客观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他了,但是却是我第一次好好看这可恨的男人,他和我模糊印象里的不一样,他的衬衫是淡淡的咖啡色,有同色系的条纹,领带上有暗纹,我喜欢那样细腻的纹路,但是我讨厌他。

他看起来不老,至少不像关浩额角偶尔有一两根白头发,他竟然长得还不错,当然也算不上少壮年轻,他的眼角额头都有一点点纹路,嘴角绷直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

我喜欢爸爸的慈眉善目,我讨厌黑脸关羽大叔。他没蓄胡子,但是他下巴脸颊上都有刮胡子后的青影。他要是脸再红点,就和关羽一样,拿把大刀,直接就能把我劈两半。

他没有刀,他更过分,拿话劈我!

上来就问我交过几个男朋友,他不是捅我的伤口,他是直接把我伤口上还没结痂的嫩肉又揭开,拿起盐罐子罩头倒了下来。可恨!

我没好气,又不想服输,张口就随便说了个“七个!”

他听了皱了下眉头,好像在斟酌什么,我想我是刺伤他了,他有骨气就该别再往下问,马上结账各奔东西,从此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看他的表情我有些小小的胜利感,我对七这个数字很喜欢,也很满意。不多不少,白雪公主就有七个小矮人喜欢,我说有七个男朋友也不算过分。

冯纶那厮,关浩那无情义的家伙,合唱队我的初恋,这才三个,另外四个我仔细寻思了一下,跟我单独一起吃过饭的大学同学,馆里有碍观瞻对我示好的大博士,甚至我一个特别远房过年过节常来的表哥都算上,也才只有六个。

正在努力想第七个人,我听见他叫来侍者,果然,要结帐走了,面子上挂不住了。我没损失,我不用出钱,也很是给他节俭了,才点了冰淇凌而已。只可惜没有听到他前妻的故事,这可惜我那篇报告文学了。我也准备起身,却听见他对使者说“要瓶红酒!”

嗯?

我刚要抬屁股站起来,一听这话又坐回去了。他不是该结账吗?点酒干嘛!我想的工夫,他已经和侍者商量好要什么酒,顺带把桌上的杯碗收走了。我警惕性不高,他趁我分心的时候,抽走了我手里的小银勺。

“你不是想知道我离婚的事吗?好,我告诉你。我也想知道知道你的七个男朋友。二十七岁七个男朋友,不算少了。”

他说完就靠进他那一侧的沙发里,眼睛里闪着某种我说不出的光,我想起了动物世界,想起了探索频道,但我说不好,他是捕食者,还是被捕食者。他说了简单几句话,却把我弄得有点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

我以为已经完成任务了,可酒上来了。我本来就没吃午饭,如果再空腹喝酒我肯定醉。但我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让他觉得我怕了。

他给我倒酒的时候,我就盯着他腕上的手表,现在刚刚七点。我不知道还要忍受多久,举起他送过来的杯子,凭借勇气就干了一小杯。

他倒的酒不多,其实只有两口,喝完了,身体里马上暖洋洋的,我怕肚子咕咕叫,就用手使劲按着,准备听他前妻的故事。

他也喝了一小口,却不着急开口,慢条斯理的给他自己的杯子又倒了酒,却不管我。

侍者又来了,托盘里是食物,我能闻出来,特别诱人的香味。没有抬眼看,因为我肚子已经不争气的叫起来,很大的一声,除了我,他,甚至侍者应该都听见了。

我受了一肚子气,少吃了一顿学校食堂的丸子,现在我不争气的肚子又让我当着他出丑,而且不是第一次了,昨天他还看了我的卡通内衣!

我很爱面子,却没有骨气做出大壮举,如果是战争年代我肯定是叛徒的绝好材料。想着颜面大损,我也不悲愤了。拿过红酒瓶子给自己倒上,等着侍者给我上菜。

我要吃,大快朵颐的吃,吃完了听他离婚的故事,再写成报告文学公诸于众,让他颜面扫地,至于我的七个男朋友,我一个都不告诉他,绝不!

我的偶像很多,其中有个龟缩在角落里,但是受挫的时候,这个偶像就会站起来热情地拥抱我,安慰我,站在我面前拿着大刀护卫我。

他,就是阿Q…你有意见吗?

上的是我很喜欢的意粉,味道纯正,和看门大爷吃的炸酱面有一拼。他冬天戴着我转手的那条亲自织的围巾,托着大碗在院门口的传达室吃,碰到我经过会透过玻璃窗会对我招招手,咬一口黄瓜吃口大蒜。

他的胃口好,给我家整理的信件水电单子也整齐,规规矩矩摆在信箱正中。爸爸妈妈感谢他,但不知道他喜欢的那条围巾是我亲手织的。那时候我刚刚和冯纶撇清了暧昧。我哭了一晚上,把剩下的毛线剪碎了,自此吃饭的时候我更专心了,不想冯纶。从小爸爸妈妈教育我吃不言,睡不语。我总说梦话,所以吃饭就不能再说了。

现在也是,上菜了,除了刀叉偶尔和盘子相触地轻微声音,我只能听到酒吧里播放的音乐,好像是部老电影的配乐。从我的角度抬起头,二楼有一桌男人也正在吃东西,他们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鸡尾酒杯子,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小野丽莎的歌声出现了,我很喜欢,很陶醉,感觉情调来了,虽然对面是不喜欢的人,但我吃饭的心情好了很多,几乎忘了刚刚尴尬要死的一幕。至于他要问我的问题,我的第七个男朋友是谁都暂时无暇顾忌!

我和杨宪奕中间有细竹丝编织的小篮子,像个精致的小摇篮,中间放着几片松软的圆面包片,旁边润白的磁碟里有黄油,还放着一把小巧的黄油刀。我想拿起一片面包放在鼻子边闻闻面粉的香,想用那把可爱的小黄油刀把润润的黄油均匀涂抹在面包上一大口吞下去。陪着小野丽莎,我喝了一口红酒,脑子里想像着美妙的一幕,伸出手要碰到那把小巧的奶油刀时,我的梦又像个肥皂泡一样破了。

有根针扎了一下,我的泡沫就破了。我没摸到黄油刀,我正摸到杨宪奕的一只大手。

他没动,反而我像是被烫到慌忙缩回来,差点把酒杯碰倒。撇撇嘴,我强压下镇定,拿起刀叉继续享受意粉,掌心里还是刚刚相触的感觉。

他的手凉凉的,皮肤干爽,我感觉有点别扭,我摸了他,反而觉得我吃了个小亏,心里也还不甘的惦记着篮子里的面包。

我用余光打量他抹黄油的动作,很斯文的举止,也很熟练仔细,每个角落都抹到了,反反复复,好像那片薄薄的面包是他的情人。

我喜欢懂得生活的人,观察一个人吃饭的举止判断对方是否有教养,是否受过良好的教育。杨宪奕吃的很少,他面前的意粉几乎没有动,他应该喝了不少酒,因为瓶子里只剩到一半,而我喝了不到一杯。

我又把身子挺直,能看到他刚正的下巴上绷紧的线条,这样的线条就给我拘泥古板的感觉,还有他衬衫上的条纹,他做什么的我忘了问方睿慈,本来没有把相亲当事情。看他抹面包的样子,我一边垂涎着吃面包的事情,一边开始猜测他到底做什么工作。

他三十七岁了,我刚刚看过他的腕表,表中间还有个小表盘,我想肯定不是指南针,应该满高级的。方睿智他们都说他好,但也没说他哪里好,我只知道他是方睿慈老公的大伯子,还不是同一房的,他是长房长孙。他爷爷奶奶还活着吗?盼曾孙竟然盼了十年?这样的家庭肯定很封建!

想事情总是太跳跃,我又回到他的工作上,一时猜不出来他做什么。他也许有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开车来的,是的话也没机会看他的车。他的衣服是不是极昂贵我说不出来,我对男装没有研究,关浩的衣服不失体面,但并不贵,杨宪奕的看起来很舒服,很板很正。

那片面包终于抹完了,我想吃,但是我自己会抹,才不会跟他要。我赶紧低下头继续专注于盘里的意粉,等着那把可爱的小黄油刀到我手上。

等了一会儿,意粉吃饱了,虽然还剩下不少。我嘴不是很挑,不常常浪费粮食,但是我食粮不是很大,我想留着肚子再吃一小片面包就刚刚好了。心理正构思的完美,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

“你有几个男朋友?”

刀叉还没放好,在我手里撞在一起,吃饭过程中放松的警惕性又恢复了。我拿过酒杯喝了一大口,坚定的告诉他“七个!”

“嗯。”

他的刀叉平放在盘中间,想是不吃了。我看到他把那片抹好的面包放在意粉旁边,一口也没吃,那把黄油刀就在面包旁边。一切布局完美,但是刺痛我的眼睛,离太远了我够不到黄油刀,他一个招手动作,侍者很快上来撤走了盘子和装面包的小竹篮,我连最后一眼都没看清楚。

他不争得我同意就撤席很没礼貌,就此盖棺定论,他是个没有涵养的大沙猪,恩,肯定是这样的!

他给我倒酒,我想着怎么对付他,仰头注意到二楼一桌的老电影播完了,他们转而在看一个国际广告大赛的竞赛片。二楼觥筹交错的声音不大,并不像单纯的男人拼酒,好像挺有艺术圈聚会附庸风雅的感觉。我算半个小小资,对搞艺术的感兴趣。

“最后一任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我突然听见他这么问,马上绷紧了弦,时刻准备投入战斗。按常理说,我的第二个暧昧是关浩,我们没开始也算不上结束,他正和陈科长在温泉享受,所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的逻辑思维很好,但还是考虑了一下,想到他是半年前离婚的,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说,“半年前。”

“那上一个呢?”

我不能让他绕进去,我还要写他离婚的报告文学,所以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你先说离婚的事我再告诉你。”

“我半年前离婚了,没有孩子。”

他说的很简单,我不好找素材,虽然知道他和前妻是因为生育问题离婚的,但这样私密的事随便张嘴问还是太唐突了,所以我绕了个聪明的小弯子。

我问:“为什么不要孩子,你也不年轻了。”

杨宪奕绷直的唇线又弯了,我感觉这次是心怀不轨的笑,他笑的时候不像严肃起来那么吓人,但是他的笑带着老狐狸一样的味道。我虽然逻辑思维能力不差,会看人,但是我对老谋深算的人很怕。每次都是我被别人勾心斗角,就好比早晨根本没看出关浩不带我去温泉的心思。

我猜测了一把他的答案,男人都顾忌面子肯定不会实话实说,我想着要怎么戳破他虚伪的面具,给他个下马威,报刚刚一闷棍的仇。

他干了杯子里的酒,收敛了笑容,沉默良久才玩味的盯着我说。

“等着以后生,你有意见吗?”

落入陷阱了?!

“没有,当然没有。”

干笑了下,我主动帮他倒酒,酒瓶还没碰到他杯口,我就反应出来自己答得不妥,我后悔了,马上改口“我有。”

“没关系,说说你第六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他又绕回到我的身上,我刚从上个陷阱里爬出来,勉强招架住,随口说了个“两年前。”

“那是很久了。”杨宪奕透过杯子在看我,我赶紧往第五个男朋友身上想,怕他又问细节,而且还要编的得当,结果我费劲编到初恋了,后面他却没再问,大半的时间就是只喝酒,听听音乐,望着窗外来来往往散步的陌生人。

他这么能喝酒我没想到,我们又点了一瓶红酒,他给我倒了大半杯。关于他和前妻的故事我想等他半醉了再问,所以就开始东拉西扯些和自己不着边际的话题,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方睿慈的婚礼。

他话不多,说了没几句我们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我以前经历的几次相亲,恨不得两个人拿着户口本、毕业证书、各种资质证明一样样匹配,条件合适就继续谈,不合适就结帐走人,很少耽误太多时间。可这次不一样,好久我们就这样不说话,我也不看他,抬头看了会儿二楼的广告片,还跟着笑了笑,广告片看完了,我才偷偷瞄了眼手机,竟然快九点了,再不绕到正题上就没时间了,我和他不可能再有见面机会。

看看桌上的酒瓶,又喝了大半,我感觉差不多了,就抓紧时间问他。

“那个,你为什么离婚啊?”

他从窗外转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不敢太赤裸裸的盯他,就直着眼望着他衬衫的领口,他没笑,看起来有点厉害。

“你好像对我离婚特别感兴趣。”

“没有啊!就是随便问问。”我感觉他话里不像醉了,想再给他倒酒,却被他一手挡住了酒瓶。

“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他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我听清了却没听懂。我不知道他指哪件事。

昨天一共也没几件事,一是我在大厅险些摔倒,二是我在婚宴厅摔倒了,最后是我喝醉了,在饭店房间睡了一觉。

难道我还做什么了?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我皱紧了眉头仔细回想细节,什么都没有了,方睿慈姐俩包括方妈妈给我讲的前前后后的经过也只有这些。

“什么事?”我追着问他,可他脸上瞬间闪过的认真消失了,他微微对我笑了笑,好像馆长宣布要给我涨工资前一刻的笑。那一刻,我以为我被学校开除了,大家知道了我和关浩的事,但其实,馆长只是要给我涨工资而已。

“没什么,记不起来就算了。”他靠回沙发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介意我抽支烟吗?”

我的魂魄还在他刚刚说的事情上,顾不得和他在意这些小事,只是摇摇头,咬着嘴唇开始一遍遍回想昨天的事。从早上我起床那一刻想,一直想到我吃完爸爸妈妈准备的小蛋糕又上床睡觉。

他一定是钓我胃口,或者干脆吓吓,昨天除了送我回房间休息,我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就睿慈的说法,我进门就睡了,很乖,酒品很好没有吐,只说了一些梦话而已。

想到说梦话,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餐厅里的冷气一下子太冷了。我爱说梦话,小时候爸爸给我讲完睡觉故事,我自己在梦里还要说上几句,有时候还哼歌,当然,撇清暧昧那段时间梦里也哭过。

我改不了这个毛病,但是昨天我说什么了吗?或者他听到什么?

我不敢问,一问很可能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想我可能提了关浩或冯纶的名字,否则他今天不会问我很多男朋友的问题。

我说没说冯纶喜欢大胸女呢?或者关浩已经结婚了的事?

我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吃饭过后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我又开始觉得热,脑门直冒汗,用餐巾擦了好几次。杨宪奕却始终对着窗外的景致抽烟,把烟灰弹在窗边的烟灰缸里,没有看我。

我待不下去了,也不想知道他和前妻那些破事了,我在意自己的隐私被窥探,那样的感觉很不舒服。

腾的站起来,我说是去洗手间,其实在里面洗了把脸,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畏惧他。

回到桌边桌上的酒瓶酒杯都撤干净了,他见我出来叫来侍者买单,我听见那个数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刷卡买单,完成的很快。他陪着我走到餐厅口,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告别,我仰头也没看清他脸上最后的表情,只匆匆说了句谢谢掉头就跑了。

跑到胡同口的小牌坊我才放慢脚步,脑子里还想着他刚刚说那句话的口气,“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昨天到底有什么事?

我让热风吹得脑子更不清醒,感觉酒劲又有点上来,往公车站走,越想越不对劲,我决定给方睿慈打个电话再问问昨天在饭店事。

摸到包里的小口袋,没有手机,我打开拉链在包里翻,还是没有。着急用的时候掉链子,是我手机的一贯特点,这次我是生气了,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还是一无所获。

我想起来了,饭吃到一半我偷看过时间,就把手机放沙发上了,从洗手间回来一定忘记收起来。没办法,我只好掉头回去。

离与食俱进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我看见门口停着辆黑色吉普,杨宪奕跟个男人正在餐厅门口说话,我怕被发现,赶紧往一边的树后躲。

躲也是瞎躲,我前脚蹩到树后,他后脚上了车,旁边说话的男人拍了下车顶,那辆黑色的吉普就发动开走了。

等车走远到看不见,我才从树后出来,进了与时俱进,找到刚刚坐的靠窗一桌。沙发什么都没有,我走后桌布也换成了另一个颜色。

我着急找不到手机,正看见帮我们结帐的侍者经过,跑过去拉着他问。就在我描述手机的时候,二楼下来三四个男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我不认识,但是我见过他们,刚刚他们在楼上看老电影和广告片,喝种类繁多的鸡尾酒,我注意过。

让开路,我以为他们要过去,最前面的男人却冲我走过来。他正好站在一束顶光下面,我看清了他的脸。他是刚刚和杨宪奕在外面说话的那个人。

“你找手机?阿奕拿走了,给他打电话吧!”他边说着边从他自己口袋里往外掏东西。

我顾不得手机了,我脑子里乱得厉害,跌跌撞撞的往外走,隐约听见身后几个男人说笑的声音“就她吧…”

拒绝你,有用吗?

到家第一件事是翻出电话本给方睿慈打电话,不到十一点她就关机,我打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她明天要去度蜜月,只好放弃。

我没辙了,一时没有方睿智的手机,时间也晚了,我不能东打西打的骚扰别人,爸爸正好过来问我晚上干吗去了,我说去方睿慈家闹新房去了,心虚的答完,就赶快回房睡觉。

手机不在身边,我心口抓耳挠腮的难受,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一会儿平躺,一会儿侧躺,我睡不着,怕别人看我的手机。

那里存了我和关浩互发过的短信,还有和冯纶分清界限前的邮件,词句都是迷离不清的。我不喜欢说我爱你这样的话,但是我特别喜欢说我想你。

我最担心人看的是图片夹。里面有好多张我自己在家拿手机拍着玩的照片,有正常的,我的读写生活,做饭散步,也有接近半裸的,我展示新买的卡通内衣,把内裤上的小尾巴,内衣上的小蕾丝花边都照得格外清楚,还有我白白的肉。虽然赶不上艳照,但是别人看见我也宁可去死。如果还是个男人看了,我要宰了他,然后再去自杀。

我认真回想了那些私密照片放在什么地方,那些短信里到底说过什么话。我和关浩的暧昧还拿捏了几分的尺度,但是我和冯纶好时,我就是傻子,说什么干什么都掏心窝子,所以我才会把初吻给他,让他带着我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拉拉扯扯。

说我吃什么大亏算不上,因为我们没明确恋爱关系,而且总好像我在暗恋的感觉,他明明知道了,就是不给个痛快的说法。我恨这样,但是我还是爱他。从第一进校听见他在学生会的激情演讲之后,我就没爱过别人。

蹉跎了四年,我以为毕业我们有结果了,但他保送了,跟了大胸女,装作不认识我,某个早晨,我收到自己织的那条围巾。

我对冯纶说过多少傻话,发过多少山盟海誓,后来我自己都不忍看那些邮件,尤其撇清暧昧关系那几封,我看了就会哭,觉得自己太冤枉。

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我又想到了方睿慈的婚礼。她一个在读女博士都有人要了,我却没人要,还被一个三十七岁的老男人捡去了手机。我猜他是故意的,由此更恨上几分。如果他看了关浩的短信,我能勉强忍,就是看了我和冯纶的信,我也能咬牙坚持,但是他要是看了我自拍的照片,我肯定得疯。

喝了一大杯凉水,关了灯再躺回床上,额头上还是有汗,我闭着眼睛刚要睡着,突然记起我手机里另一样东西,历时惊的一身大汗。

方睿慈结婚前,除了在国外的钟静,我给宿舍其他几个人说睿慈婚礼的事,郑筱臾那家伙发了个黄色小彩信到我手机里,让我代表她们几个发给方睿慈。

我不知道为什么睿慈的婚礼她们都去不了,也没有深究,收到那条彩信我看的面红耳赤,郑筱臾是当妈的人,说话毫无禁忌,我被刺激得不轻,因为忙着翻箱倒柜找衣服鞋子,就把彩信扔在收信夹里没管,第二天,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越想我越觉得那条彩信没有删,那么暧昧的图配上文字,确实有洞房的效果,我并不喜欢那种东西,也不厌弃,我也是成年人了,我现在只怕自己忘了按删除键,留它成了祸害。杨宪奕如果有心动我手机的话,大概也会看见。

我俨然成什么形象了!我自拍的照片,嘿咻嘿咻的彩信,我写过的数不清的想你之类的肉麻短信,我头皮发麻,忍着内心巨大的煎熬睡着了。

第二天在馆里碰到同事,人人都问我脸色怎么不好。我好不起来,自己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泼凉水。回到座位上,我打开msn和QQ等着方睿智上线,盯着屏幕发呆,关浩下午就回来的事我都不惦记了。我只想要回我的手机,完好无损的,没有被偷看过的,但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了,内心倍感沮丧。

快吃午饭的时候,方睿智的QQ头像终于变成了彩色,我迫不及待打开对话框跟她说手机的事,莫嘉过来找我吃饭我都没顾得。

还好,她不久就给我弄到了杨宪奕的手机号,其实要是敢打他手机,昨晚在与食俱进我就打了。我主要不想再跟那人有牵连,所以死赖着央求方睿智帮我要回来。她被我磨得不行,考虑了一下最终答应了。

我高兴了,一夜过后第一次笑了一下,正把QQ设成忙碌想去食堂吃饭,桌上的外线电话响了。

关浩不在这些事都是我处理,想都没想我就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方也喂了一声,可我一听,就认出了是杨宪奕的声音,心里暗叫不好。

我正踟蹰要说什么或者直接挂断的时候,他倒是难得的痛痛快快,“昨天你把手机忘在餐厅了,在我这儿,下班我给你送过去。”

他说的时候特别轻快,难得听他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我赶紧说“不用了,你把手机给睿智吧,她带给我就行。”

我拒绝的够直接了,可是他在电话那头想都不想就说:“没关系,下班见。”然后不等我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我的火气一下就窜起来,我抱着听筒说了好多遍不用,我不用你送,对面只有嘟嘟的忙音。午休的同事从外面经过探进来头,我才把听筒放回去,假装没事人似的起身去了食堂。

我饿了,吃东西却不是滋味,我害怕晚上又见到杨宪奕,可听他的口气,看来是一定要见了。我把餐盘里的胡萝卜丁都跳出来,我不爱吃胡萝卜,我用叉子扎那些胡萝卜丁,把每个都想象成杨宪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