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新屋子…”

他一边给我擦头发一边托起我的脸。“干吗啊?谁又委屈你了。”

“屋子有…别人头发…女的…女的的…长的…”

我控诉完又抓回毛巾捂着脸。他不许,还跟我扯大锯,我生气了,最后就扔了毛巾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好一顿呜呜。

“什么头发?”

他口气听起来很无辜,我透过眼泪给他比比头发大概什么样,有多长,又揪着我自己的小卷毛做比较。

“那房子…住过谁?”我抹着眼泪问他。

“没人啊,真的,瞧你瞎委屈的,好好说话,别哭了。”

我一听撇撇嘴,强忍悲痛从他怀里退开,还抓着他的衣领。他衣领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我头上的水珠还是我的眼泪。他任我抓着,表情很是无奈。我特意正言辞的警告他:“杨宪奕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骗人,我就不跟你好了!”

他要说什么,我根本不给他机会。今天我们刚买了新床单,还一起看了小床,我们手拉手逛街,他喝我的柚子茶,我吃他的荷包蛋。我大半夜跟他没完没了地纠缠,我这么投入,就已经和他分不开了,绝不许别人介入,过去现在将来都不行。

有理没理,对不对错不错都管不了了,借着眼睛泡过洗发水我放纵自己泪珠飞溅,扑回他怀里,顶没面子的跟求似的哽咽:“杨宪奕,你不许喜欢别人!”

带出去显摆一下!

“我喜欢谁了?”

我趴在餐桌上手里摆弄着小镜子,杨宪奕一边在厨房煎荷包蛋,一边笑着问了好几次。

我对着镜子里的傻样子叹气,眼睛肿得跟对桃子似的,睡了一夜鼻尖也红了,脑门上还有压出的红印子,脸看起来像个发酵的桃子。

昨晚我够没面子的,他拿实际行动说明喜欢的是我了,别人谁也不喜欢,而且说明的很彻底。我又见了他不一样的一面,不是以往那么急切狂乱,胸有成竹的把人勾扰到鼻血横喷。还好,我定力够足,满腹经纶,所以没流鼻血。

“还想吃棉花糖吗?”

他把煎好的鸡蛋放到盘子里,给我倒牛奶烤面包,无缘无故又问了一句。一听我脸腾就红了,扔了镜子抱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期待立时遁形。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棉花糖了,不管是圆的方的鼓的扁的,总之是看都不要看。

昨晚某只野生动物叼着棉花糖吃的到处都是,非逼着我承认身上也出产棉花糖。我当然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爸爸妈妈生给我的,以后让我哺育小老虎的,当然不是棉花糖!跟他争这些结果可想而知,反正后面的事情超越了爸爸妈妈生物老师给我讲的所有科普知识,让我有种从七楼跳下去的冲动。

隐约记得半夜他起来给我倒水喝,还故意趴在旁边问了好半天:“这次够喜欢你了吗?”

够了,绝对绝对够了,我属于苟延残喘到天明的,不是下午和大家有约,我们估计还得睡。

早晨起床时,他从枕头缝里捡起一粒棉花糖,耀武扬威的给我看,被我一顿暴打才从卧室里离开,我听着他在外间笑,鼓了半天勇气才出来重新做人。

“你不累吗?”

我闻到煎蛋的香味,抬头质问他。

“我愿意累。”

他说的大言不惭,坐在对面喝咖啡,给我抹好两片果酱面包送到嘴边。

“快吃,多吃点,把鸡蛋都吃了。眼睛还疼吗?”

我咬了一大口面包,扒开眼皮给他看还是红的,眼睛都肿了,他继续坐着喝咖啡,提醒我晚上要买药回来。

我吃着早午饭,面对着对面的人。他端起咖啡的样子又像个正人君子了,手里再拿份报纸,或者戴副眼镜就是办公室精英了,满脸的一丝不苟,我能想象别人叫他杨工时他什么刻板表情,工作中他肯定是个投入认真的人,我见过他投入的样子,我见过…“脸怎么那么红?没发烧吧?”

他伸手过来,我一躲差点把牛奶弄撒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昨晚他证明喜欢我的事,太不好了。我嘟囔着没事,坐好了接着吃东西。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在脑子里给自己背论语,把伦理道德的大帽子都拿出来,顺道批评自己被他拐带的太恣意纵容。

背论语果然有助身心健康,我很快不胡思乱想了,兼而带着道德的小钢盔审视着杨宪奕。他应该是不会骗我,他昨晚也信誓旦旦了,我不要誓言,我就要大实话。总之他说没有,我们最后圈定的嫌疑人是装修工人。我不记得见过留长发的装修工,他就给我描述勾勒假设了一个,总之把我逗乐了,心里也安慰了不少。

吃过饭,我去浴室整理洗好的衣服,看着那个空了的洗发液瓶子还美了一会儿,站在镜子前面端详,我的秀兰邓波儿是挺好看的,如果眼睛不肿,画一点妆下午见丁璀苗苗她们肯定就更理想了。

最近我瘦了,摸摸脸,给自己定性属于操劳过度,下一阶段要注意劳逸结合。说文解字分拣一上来,估计要不眠不休的忙一阵,他也有很多工作,我也得把他身体健康挂心里,给他食补一下。

在阳台上晾衣服,我看着对面的楼里一个个不同的阳台堆得满满的,我们的阳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晾衣杆,还少了生活气氛,以后我要买些盆景花卉养在这里,有了绿色家里就更像家了。

“下午约的几点?我穿什么?”

杨宪奕靠在阳台门边问,我回头,看他插着手在那儿不知道陶醉什么。床单我好不容易洗干净,拍拍平整不跟他眼神较劲。

难得六个人都来,说好了在新的沙漏咖啡聚。那可能是我和杨宪奕最最开始的地方,虽然原址已经不复存在,我还是想去新的看看。

一个书柜隔开的两个小空间里,不知道我们相遇过多少次,要是能碰到骆驼聊两句就更好了,他会泡制一种私家咖啡,味道纯正。我还要问问他杨宪奕的事。早晨藏在卫生间里,我列了个小提纲,准备交给睿慈回家渗透杨正奕去,我越信赖杨宪奕就越想研究他,好像抱着说文解字想啃一口的感觉一样。给一本古书抽丝剥茧的过程肯定没有研究杨宪奕有趣,他是个大活人,有好多秘密,像本厚厚的字典,估计比辞海辞源还要厚好多。

“问你呢,穿什么给你朋友看?”我不觉摸着被单发呆了,他过来抓着我一头小毛卷我才回神。

“什么穿什么?平时穿什么就什么!别揪,再揪就乱了。”我跟他抢头发,他给我梳了两个抓髻似的玩我的头发。昨天洗发水用太多了,满头的香,都闻不出他胡子水的味了。

打打闹闹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我盯着小区里开进开出的汽车靠在他怀里,构思着下午聚会的事。

“别穿西装,还是休闲好了,你穿年轻点,特别年轻的,让她们一看就特羡慕我,特惊艳那种。”我嘱咐着,还检查了下胡子刮得干净否。

“惊艳什么,惊艳不了!正奕和睿慈是自家人,你朋友没准还在老沙漏见过我呢,都这岁数了,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他点点我脑袋回放搭配服饰去了,剩我自己在窗边。

以后每天的生活应该都是这样的,他做饭,我洗衣,他主外,我主内。这样的感觉很好,只除了我脑子里的假象敌。

呼,不想了,拍拍自己脑门,我一进客厅就惊艳了一大下。杨宪奕穿着件我没见过的黑色衬衫从卧室里出来,感觉真不错,要是苗苗看到肯定会夸很正点,要身量有身量,要块头有块头。

我趴在结识厚实的大胸肌上陶醉了好一会儿,想着眼前的大活人都是我的,可以随时带出去显摆,心里美极了。

临锁门我嘱咐他第一次跟我出门要听指挥,见到我朋友要低调含蓄,晚餐出手要大方得体,不许抽烟,喝酒适量。

“知道,保证,走啦走啦!”

他拉着我上电梯,我接着拉拉杂杂的烦他,真像个家庭主妇似的。跟到车上,我还听着自己跟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没完。

“再说,再说晚上咱吃棉花糖!”

他突然给了我一句,发动了车子。我立马噤声,装着没听见欣赏窗外风景。我才不跟他吃呢,我这辈子都不吃棉花糖了,我发毒誓。

陈家棋?陈家棋!

某人开车从来是一丝不苟的,车载音响里是Dido的谢谢,让我惦念起许多人,比如小竹子,钟静,睿慈,苗苗,丁璀,筱萸。好久了,没有六个人碰面,我期待极了。

早午餐已经合并吃过,我们中途在便利店下车买东西顺便给家里补给。结完帐我才发现袋子里有棉花糖,来不及怨,他已经只身去了药装柜台。

戳在店门口提着塑料袋,两颊滚烫,我感觉可以现场表演煎蛋了。

“干吗这么看我?”他回来时戳戳我的额头。

“你买什么了?”

“该买的都买了!”他促狭的笑意里带着一点点温暖,我不知所措的跟在旁边,被看的很是不自在,怎么都觉得尴尬。

上车他递过来小盒子,跟我说:“点一点儿,闭会儿眼睛。”

原来是曼秀雷敦的抗疲劳眼药水,他盯着我上好药才开车。我一路上就闭着眼睛休息,到沙漏的时候时间还早,因为假期里,我们转圈子找了许久停车的位置。

巷子里聚集了越来越多餐厅茶馆,游人如织。经过与食俱进,有人和杨宪奕打招呼,我隐约也记得,停下打了个招呼。

挽住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问他:“你是不是认识与食俱进的人?”

“朋友开的,能上二楼的都是熟人。”

原来这样,所以第一次约会他才把我拐带到那去,让不相干的人偷窥我。

“他们第一次见我说什么了?”我问。

杨宪奕开始不说,被我胁迫着,最后告诉我:“说你小耗子一样,听见我把手机拿走了抱头鼠窜,说你有意思!”

旧事再提,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我也笑了笑,当初真像是网络乱蹦的小鱼虾米,折腾的不清。

沙漏就距与食俱进不远,我们到时骆驼正在柜台里跟伙计研究咖啡豆。算不上相熟,可觉得亲切依然,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只是物是人非,现在身边总算有了个长久的陪伴。

骆驼倒没马上认出我,反而跟杨宪奕打招呼,然后才打趣:“追到了吧?”

我思忖着背地里曾经被他们编排预谋过多久,杨宪奕这么有心的男人要是想做什么,生出了念头就很可怕,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新沙漏还是老装修,骆驼在二层给我们预留了座位,两个人分喝着不同的咖啡,靠在沙发上翻翻杂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书柜早不是原先的样子,那些老书还在。

我捧着看过好多遍的银饰画册,靠在杨宪奕身边晒太阳,不时看看手机等着她们几个的消息。

丁璀来的最早,却是孑然一身,说是刚刚分手了。苗苗在后面,也没见到情投意合,说是变心了,正吵架呢。睿慈和杨正奕来时我最先看出了变化,睿慈肚子大了。钟静和老公依然是最普通最舒服的一对,到哪里都手牵手。筱萸只身带着小竹子,老公出差了,小竹子上楼第一个扑进我怀里叫落落姨姨,接着被大家要求叫杨宪奕姨父。

这次是实至名归了,我靠在沙发里看着小竹子坐在他腿上,孩子早忘了肉丸子的恩惠,有些羞涩的叫了声姨父就张着小手回来找我。

我喜欢孩子,孩子也喜欢我,骆驼上了新泡的咖啡,我们边喝边聊,如果不是三位已婚男士的加入,我们就是同宿舍的六个大学女生,总也长不大。

“你们以前在老沙漏见过他吗?面善吗?”

我问的时候大家都笑着摇头,丁璀审视很久说是隐约记得,像当年拿门撞我的罪魁祸首。

“别瞪了,是我撞的,不是故意的。”

他在大家面前谈笑自如,不时开个小玩笑,一下子就熟络起来。他总带着点亲昵的和我打趣,体贴的给我倒水递餐点,认真听我们聊的点滴。去洗手间的时候,苗苗和丁璀把我逼到角落指指颈上的小罪证。

“甜蜜吧你,眼睛都笑弯了,看他把你宠的!”

我自然是得意又很骄傲,先出来洗手的时候还对着镜子冲自己傻笑。眼睛还有一点点红肿,不仔细看不清楚,从包里拿出眼药水点了一下,正仰头等着适应,背后从洗手间出来的女客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眼药水掉地上了,我忙着去捡,对方一连的道歉也随我一起俯身。我看见了漂亮的连身黑长裙,修身中凸现出圆鼓鼓的大肚子。

身条纤长的女人,站直了才知道也是高挑素丽的,和一般孕妇不一样,肚子很大了却一点不觉得胖,反而更显匀称漂亮。我盯着人家肚子瞧,听到她又道歉,想赶紧说不要紧。

对上她的脸,我有一时精神恍惚,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每每对着电脑里那些照片,我想过很多种跟她见面的方式,也许剑拔弩张,也许淡然漠视,总之不像现在这么偶然匆忙。

“对不起。”面前的陈家棋又温婉的道了次歉,掠掠鬓边的头发,手护着隆起的腹部,没等我回神已经离开了。

丁璀和苗苗出来,继续打趣着和我玩笑。我靠在洗手间墙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魂不守舍。

说受刺激算不上,不过冲击还是不小。我见识了什么是漂亮高贵,见识了舞蹈家气质,见识了眼神里夺人的光彩,见识了优美的身姿,我甚至觉得说话声音都很好听,语气很亲切。我总不相信杨宪奕有这么完美的前妻,现在我知道真实是什么样子了。

这个偶然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我没有跟任何人说。

回到楼上,杨宪奕给我点了甜点,我坐回他身边没有急着抱竹子,而是私底下拉着他的手没放。

我肯定没认错人,那肯定就是了。我不希望他们见面,我希望这辈子他们再不要有任何瓜葛。杨宪奕已经跟我结婚了,陈家棋显然也有了自己的家庭,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生活就是两条平行线,以前相交的数年烟消云散,什么都不要留下才好。

继续投入的和大家聊天,我努力制造话题,不停喂小竹子吃东西。我笑,我开心,我讲笑话,我靠在杨宪奕身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像是成了聚会的焦点,可我知道,杨宪奕才是我想要的焦点。

晚餐的氛围和谐,三对夫妻,一位妈妈,两个单身贵族,我们点了酒,除了睿慈大家都喝了,祝贺新宝宝,祝贺新工作,预祝新感情,预祝新生活。我们六个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日子,感情和过去不同了,但仍是最好的朋友。

饭后,把大家一一送走,杨宪奕又拉着我在巷子里散步。晚饭我吃得很开心,但吃得很少。散席了难免有分别的落寞,还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内心波折。

我希望所有人都幸福,甚至是一面之缘的陈家棋。我跟杨宪奕说:“我觉得很幸福,现在。”

他揉揉我的短发,告诉我:“以后也会,还会更幸福。”

我在这男人眼里看到真诚,压抑在我心里的不安,慢慢像气泡似的一个个破开了。

我曾经因为杨宪奕的过去沉浸在各种不安里。今天见了陈家棋,见了朋友们,反而豁然开朗很多,觉得自己该醒醒了。

杞人忧天有什么用,她再美有什么用!我是丑小鸭,可王子选了我,喜欢我,疼我,每天和我过。我得好好努力了,让生活红红火火的,让王子一直这么对我好,那样的话,他的过去就真的过去了。

“杨宪奕,你一点不像王子。”我没头没脑给他句评价。

他颇不以为然,把我搂过去说:“我就不是王子,也不是国王。我就是一普通马夫,专给你驾驭的。”

他说话哄人的时候,真是功力深厚,我欠起脚盯着我的马夫,怎么看怎么觉他和我一样认真。好吧,过去我犹豫不决还不承认,现在我清楚了,我就是爱他,他是王子也爱,他是贫农也爱,他是我的马夫,我更爱。

“晚上没吃饱吧,带你吃奶酪去?”

“好。”

我被马夫牵走了,把过去的种种也甩在身后,我在心里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再跟着我…今天食堂吃丸子!

翻着手边的《说文解字》,我尝了两颗系里同事送的话梅。还是喜欢不起来酸酸的零食,一大盒每次打开吃两颗就够了,又放回抽屉里,继续埋头在笔记本上列注释。

退一步果然豁然开朗,想想可能都要归功于陈家棋的大肚子。咬着铅笔头,我在草稿上画了个大圆球,模拟惊鸿一瞥的一幕。那么大的肚子,应该不久就会生吧?

原来以为她不会生,现在知道其实是不愿意生而已。她和杨宪奕的婚姻维系不下去,可能也跟这个有直接关系。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过又怕自己绕回纠结里去,拍拍脑袋打消念头继续看书。

最近实在是忙,下午还要带着几个研究生分拣部首,和几部字典做比较分析。项目做的很大很细,石教授分配的任务很重,我像个临危上阵的战马,其实不过是匹小毛驴,我对说文解字不熟,一切都要从头学。最近晚上做梦都是说文解字,几万个汉字在脑子里晃成个小宇宙,什么小篆,什么隶变,哪个后代简化,哪个没有,为什么这个前代消失了,为什么后来又出现了。

由此,睡得都不如以前香了,梦里总说杨宪奕听不懂的梦话。提到杨宪奕,我很想他,今天已经是出差的第四天,他明天晚上回来。他最近老不在家,剩我自己带着元帅将军,好在爸爸妈妈分担了杨老虎,否则不知道日子要忙成什么样。

十一之后他们接了一个世博会项目,从此变身空中飞人,在我身边停留的时间不如在机场长,可能就短短一个晚上回来看看我,第二天早上又飞走了。有几次早上睁眼的时候,只剩下枕头上的纸条,或是餐桌上的早饭。

我开始嫉妒飞机,嫉妒空姐,我想趴他身边好好做个梦都奢望了。有时候到家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胡子拉碴,像个刚刚从工地忙碌回来的工头。腻腻我,说句好听话都有限,我不舍得吵,就趴在沙发边上看一会儿,继续忙碌结婚的事。

登记和仪式分开给足了做准备的时间,但也累了我一个人,他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常常我一个征求意见的短信,第二天早上才有回复。

我不怨他,反正是娶到手了,自然和谈恋爱不一样,又是公事拖累着,他每次都努力参与,听我作主,实在是天不遂人愿。

生活哪都是惬意和情调呢?

打开抽屉,我想看看记事簿里和裁缝师傅订的见面时间,听见有人叫我。

“戴老师,您要的资料。”

是陈赓,十一假期他在学校没少用功,在项目上花了不少心思。现在俨然成了我的助手,时不时帮我跑趟图书馆找资料。

他一叫,坐远处的冯纶也抬起头,我们目光相遇,带着不言而喻的暗潮。他老是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我知道《文心雕龙》不好搞,但当初也是他自己选的,与我何干?

我搬了椅子让陈赓坐下,看见他给我抱回来的厚厚一沓子学报,对这个长我一岁的人又生了分好感。干事效率真是高,对我也敬重,不是被埋没在这个冷僻的专业角落里,他本该有更好的发展前途。

“手头能找到的资料都找出来了,有几篇关于许慎研究的论文,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都把后搬来了。您还需要什么?”

他在我列出的材料名录里一一标注了是否查实,很体贴周到。我对研究文字也算新手,只能摸石头过河,如果是搞《尔雅》就好了,那个我可背得滚瓜乱熟。

“目前没想到其他,论文差不多了,原本和注本疏本都找齐,下午一起弄。挺不容易了,这么快找这么多东西,辛苦了。一会儿先去吃饭吧,今天食堂有丸子。”

我不算个正式老师,也不跟他们摆架子,常常讨论完正题就说两句轻松话题,一组人相处融洽。

今天不是星期一,但我知道今天食堂有丸子。旧食堂周末拆除,大师傅为了安抚民心,这星期天天的丸子。可惜我胃口不好,否则该是多好的美事。在学校转眼快十年了,唯一的丸子周还错过了。不争气,我的胃很不争气。

陈赓出去了,我看着手里的学报,又捏了颗话梅吃。把下午两个小组的具体任务列清楚。冯纶从桌边走过,我装作没看见,听见办公室大门砰的一下关上,心里也冷冷哼他。做老师就是老师,万万不可和学生搞什么暧昧,陈赓和大胸女且不说,他现在来往过密的大四女孩绝对是禁忌话题。几次回到办公室看他们坐在一起研究课题,我都躲了出去。我和冯纶现在算是半公开的敌对关系,除了当着石教授平日不说话。其他助教似乎看出低气压,也很少在办公室讨论问题,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图个清闲。

列好工作提纲,起身时捶捶后背,把手机放口袋里,我决定趁午休出去走走。

杨宪奕出差之后,我很少准点吃饭,总是中午等着有机会跟他通个电话,赶在下午上课前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就好。

上周末回家吃饭的时候,婆婆拉着脸说我瘦了,横眉冷目嘱咐我不要减肥。爸爸妈妈觉得瘦点也没什么,他们知道我自己筹划婚事多辛苦。回家一趟都是往外带东西,爸爸送我下楼从来都是揽着肩膀伤心一下。

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哪个女儿能在父母身边一辈子呢。我在林荫道上走着,转到图书馆一直上了顶楼。

跟关浩纠缠不休的时候我常常来这里发泄情绪,现在只是觉得没人打扰,可以好好跟杨宪奕说说体己话。

准点,电话响了,声音有些嘈杂,好像在外面,不是昨天的办公室。

“吃饭没?”

他声音听起来那么近,人却远在另一个城市,我向来是会撒谎的,堂而皇之的告诉他吃了丸子,两个大丸子和二两米饭,很饱。

“今天忙吗?明天回来吗?”

我急切想知道他回来的消息,每次刚刚离开打电话就伤心,总要倒数着过日子,终于盼到要回来了,就等也等不及。

“今天很忙,刚从工地出来,现在回公司。明天不回去了!”

我一听就开始踢空调的换气扇,我暴力的想念因子又冉冉升起来。可下一句杨宪奕马上换了戏谑口气:“明天不回酒店了,直接回家。想我没?”

我一向不说特腻人的话,我到现在也很少把爱挂嘴边。他知道我说想就是爱了才这么问。我不正面回答,就支吾个:“还行。”

“还行?好吧,我挂电话了。”杨宪奕总是逗弄我,好像这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最远的志愿。明明看不见,他也愿意把我惹到叉腰跳脚。

“想!想!想了!想好几天了!”我咬着指甲嚷完,又想给排风扇一脚,正碰上物业的师傅检查设备,灰溜溜的夹着电话跑到露台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