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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来前或许我该好好瞧瞧黄历,看看上面是不是写着“不宜出行,大凶”之类的。好好的骑只“小毛驴”也能遇到惊马,差点被马拖着奔出围场外的悬崖时又遇上墨然受伤,最后还跟墨然一起滚下斜坡…

哀家今日到底是有多悲催啊!

双手拎着湿哒哒的裙摆,我站在一片空无一人的河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着。

还好斜坡下面是河,我和墨然才能幸免于难。

脸上时不时一阵刺痛,应当是在斜坡上被野草割伤的,我无暇顾及这些,忙走到墨然身边,他的手上本就被马的缰绳勒得满是鲜血,如今被水一泡,满手血污,煞是惊心。

“墨然,你的手…”

话一出口,我才惊觉他的脸色泛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我没事啊。”见我一脸凝重,他玩笑着收回手。

知道我再逼问他也不会承认,我环顾四周,这里是悬崕峭壁间的一条河,看不到头的斜坡之上应当就是围场了,要上去其实并不难,不过现在墨然身上有伤,且眼看天色已是暮色、降临,我也不敢轻易行动。

回过头时墨然已经不知从何处捡了些树枝堆在河岸边,轻易便用两块石头敲击着点燃了树枝,抬头看我一眼:“流离,过来。”

“哦。”我依言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墨然比我好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束发的金簪不知掉落在了何处,长发散乱着落在肩后,无意中抬眸看我一眼,竟透着几分邪魅。比我的“落汤鸡”形象不知好看多少倍。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轻哼一声。

忽然记起墨然自小体弱多病,我皱眉:“墨然,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烤干,免得着凉。”

“不用了,反正在这里待不久了。”他头也不抬地丢给我这么一句。

一时没有理解他话中之意,我愣愣地问:“为什么?”

他抬头看我,拍拍身边的位置,答非所问:“到这里来,这里火旺一些。”

我还想再问下去,低头就看见他满是血污的手,抿抿唇,我抬步走到他身边最近的地方坐下:“手给我。”

说罢不容他拒绝就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在袖中摸索出一条锦帕,一点一点擦拭掉他手上的血污,直到他手上只剩下几道伤痕才松了口气,直接在裙摆上撕出一块布条缠在他的手上…

做这些事情时墨然一直默默凝着我,末了才淡笑一声,垂眸笑道:“难得见你这么温柔的一面。”

“我一直很温柔。”我强调。

他斜睨我一眼,似笑非笑。“你那个侍卫今日没跟你一起来?”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几日因为墨然受了伤我一直对韩林秀横眉竖眼的,甚至三番两次无视他,昨夜起更是没见过他。他素来行踪诡秘,我也无意追究,今天我出行忽然不见他也不足为奇。

“大概还在宫里。”

他眉头一挑,没有作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身上的衣服因为坐在火堆旁也慢慢变干,墨然垂眸盯着燃烧得旺盛的火,不时丢几支树枝进去。

今日经历了几次惊吓我早已疲乏不已,渐渐的支撑不住想要睡过去,墨然转头看我一眼:“靠着我先休息一会儿吧,他们来了我叫你。”

我并未听出他话中深意,有便宜占自然不能放过,我毫不客气枕着他的肩膀睡觉,睡过去前,我无意识地嘟囔道:“墨然,哀家是太后…”

身边静得只剩下火燃烧时的噼啪声,过了好半晌,我才在恍恍惚惚中听见墨然喃喃应道:“我知道。”

“…”我放心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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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被墨然叫醒时我还满脑子混沌不清,见他揉揉我散乱的发,笑道:“起来吧,宁相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皇上!”

“太后娘娘…”

抬头望去,树林中依稀可见越来越近的火把,我茫茫然站起身来整了整满是褶皱的衣摆,低头瞧见脚边湿淋淋的树枝时才反应过来墨然之前那句“在这里待不久了”是什么意思。

除了起初火势烧起来之前,后面他丢进火堆的全是被河水打湿的树枝,这样就能让烟雾更浓,好让其他人能尽快找到这里来。

抬头帮我整理散乱的发髻,墨然微凉的手指擦过我的脸颊,他淡笑道:“这幅样子教外人看见了不知会作何想,去洗洗脸。”

那些火把越来越近,我大窘,忙奔去河边洗脸整理。

最后带领一众禁卫军来的人果然是宁相,让我意外的是,扶摇也在其中,被几名侍卫护着站在人群前面,抬头看见我与墨然时微微一笑,几步上前:“太后您没事就好了。”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扶摇转而面向墨然,轻声道:“皇上受了伤?”

“没什么大碍。”墨然垂眸应了声,目光落在宁相和其身后的禁卫军身上。“还是尽快回宫吧。”

回去的途中在围场里遇到了还在原地等候的沈离廷,豆芽绿萝这一众宫婢太监们也未离场,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等在这里,见我和墨然平安归来都松了口气。

“太后,奴婢差点吓死了!”豆芽紧紧抱住我的胳膊,眼中还有这未褪去的恐慌。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哀家没事。”

绿萝拉起豆芽,嗔怪道:“太后想必也累了,豆芽你还不放开。”

豆芽闻言赶紧松开我。

任由几名宫婢为自己整理头发和衣着,墨然抬眸看了看四周,眸光最后落在坐在木轮椅上的沈离廷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说起来,朕还要谢谢今日沈太傅那一箭,不然朕恐就性命堪忧了。”

宁相眸光一转,笑得意味深长:“是啊,臣也被沈太傅临危不乱的一箭惊到了,没想到沈太傅不止文采出众,还…精通武略!”

我正疑惑他们在说什么,扶摇微笑着解释道:“皇上被马拖出围场时,射中马的那一箭是沈太傅射的。”

面对众人的注目,沈离廷拂了拂袖,清俊的容颜上看不出半分多余的情绪,淡笑道:“臣子救皇上是理所当然的。”

微微一顿,他继续道:“这次的事情不能轻易放过。”

墨然回过头,散乱的发早已被宫婢们用玉簪束好,眸底映着一点波光缱绻,他缓慢地吐出几个字:“那是自然。”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还有更新,不过大概比较晚,菇凉们明早再看

围场一事最后被查出是与吏部侍郎柳天明有关。墨然当天夜里就亲自提审疑犯,用尽手段迫使柳天明说出真相,并下令第二日正午对其处以剐刑。

据说行刑时的场景残忍到在场人都纷别过脸纷不忍看,柳天明被侍卫死死摁在刑场上,活生生的看着刽子手将自己千刀万剐!而,墨然就坐在刑场对面的茶楼上云淡风轻地喝着茶,看完整个过程后才淡然离去。紧接着,便是柳氏一族全部被发配边疆,勒令他们三十年不得回龙城!

从头到尾墨然都未告诉我柳天明为什么要杀我,不止他,参与这件事的沈离廷和几名朝中大员皆是三缄其口。我每每想要追问墨然也都是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从御书房出来时撞上沈离廷,他近日为着墨然大婚一事操劳,所以时常逗留宫中。他似是有急事,与我打了个照面便向御书房那边去了。

盯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最近困扰着我的那个梦。自从前不久从沈府回来后,我时不时就会想起一些画面,梦里因为记忆混沌都显得模模糊糊,但唯一相同的是,无论我梦到什么里面都会有一道熟悉的青影!

是巧合,还是…

心之所至,我开口叫住沈离廷:“沈太傅。”

侍童的脚步顿住,询问似的看了一眼沈离廷,见他点点头便调转了轮椅的方向面向我。

“沈太傅喜欢四处游历,想必是去过很多地方了。”

他抬起眼帘,眼中有着明显的探究。“太后想说什么?”

“之前哀家曾听柳姑娘说沈太傅曾去过徐州。”说这话时我一直紧盯着他的脸,希望能从他面上探出一些端倪。可惜的是,他面色始终不改,从容地看我一眼,淡笑道:“臣去过的地方太多,不太记得了。”

“那里是哀家的故乡。”我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

“是吗。”他微笑,无懈可击得找不出疑点。

我不禁有些挫败。

似乎我身边的人都对我有着秘密。

韩林秀是这样,沈离廷是这样,连墨然…都有着越来越多不愿意让我知晓的秘密!

再问下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懒倦地支了支手示意沈离廷可以走了,悻悻然在豆芽的陪同下转身回长乐宫。

“太后怎么忽然关心起沈太傅以前的事情了?”豆芽不解地问。

我瞥她一眼,随口道:“只是忽然想起这事。”

她“哦”了声,并未起疑。

缓了缓,她继续道:“奴婢记得沈太傅有一年好像是去过常州呐。”

我脚步一滞,转瞬间又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眼底的惊悸一点一点敛去,状似无意地问她:“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奴婢想想…啊!那时奴婢刚进宫没多久,那应当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豆芽歪着头努力回想。

我眸光一凛,十二年前我八岁,沈离廷则是十八岁…

眼前恍惚闪过那一角极轻极浅的青色衣摆,那只修长白皙宛若白玉一般的手将那锭银子轻轻放在我的手心里…

若说原本我只是怀疑,但听到沈离廷的回答后我确认,那时在戊戌街上给我银子的人…

是沈离廷!

当朝太傅沈离廷自幼过目不忘,他怎会忘了自己有没有去过徐州!

只是…

就算他在我八岁那年在徐州戊戌街见过我,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他不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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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思,我也就没有注意自己脚下走的根本不是去往长乐宫的路,连豆芽什么时候不见了也没发觉,抬眸看着眼前这座破旧的宫殿,门口杂草丛生,朱红色宫门早已失去光鲜亮丽的颜色,染上了淡淡的陈黯,屋檐下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蜘蛛网,看样子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了。

在宫中生活这几年,我将这皇宫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看了个遍,唯独不记得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我伸手触摸了一下大门,竟是虚掩着,稍微一推便“吱呀”一声徐徐向后退去…

里面倒是比想象中要来得及整洁,除了比较陈旧,倒也与其他宫殿的摆设相差无几。我闲庭信步地走进庭院,随手摘了一朵路边的海棠花拿在手里把玩,边走边四处张望,周遭静得只听得见沙沙的脚步声。

正殿内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我伸手在桌上一抹,竟连灰尘都没看到,似乎是有人每日打扫这里。

越往里面走,我莫名的有些忐忑,仿佛会知晓什么我并不想看见的情景。

怀着不安,我缓步走到最后面的书桌前,桌上的笔墨纸砚俱全,上面摆着一叠纸,我随手翻了翻,大都是些临摹的字帖或者字画,正想放下时,忽然瞥见最后一页是张女子的画像,眉眼依稀觉得熟悉,我正要挪开上面的字画看个清楚,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太后!”

我一惊,托着字画的手随手一扬,那些纸张便如白雪般在半空中飘飘洒洒,隔着字画我看到进来的是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婢。

“你是何人?”我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宫婢。

她低眉顺眼地跪下:“奴婢莫言,是这如湮宫的宫、女。”

“如湮宫…”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我想起方才在外面看见牌匾上的字。

“这里一直是你在打扫?”

莫言乖顺地点点头:“是。”

“这里住的本是什么人?”我又问。

她这次没有立即回答,先是一愣,旋即低头应道:“回太后,这里本是德庄皇太后的寝宫。”

也就是先皇龙安帝册封的德庄皇后?

眼角的余光触及落了满地的字画,我背脊一僵,这些东西难不成都是那位已逝去八年的…

不知是否我脸上表现得太明显,莫言跪在地上慢慢行走,一一捡起那些字画,边做边说:“这些东西都是德庄皇太后娘娘留下的。”

我脸色一阵僵硬。

忽然想起桌上那幅画,我正要转头去看个清楚,莫言伸手将已经捡起来叠放好的字画轻轻放在上面,正好挡住了画像。

莫名的松了口气的同时我也被自己诡异的心思惊住了,这个地方委实奇怪得很,我不敢再待下去,留了句“你起来吧”便匆匆走出大殿。

走出那座宫殿时我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牌匾上“如湮宫”三个金色大字早已模糊不清,在阳光下泛着近乎鬼魅的青色…

如湮宫,那位德庄皇后是大龙朝历朝最具传奇性的皇后。我也曾听过一二,据说她自入宫了龙安帝便为她六宫无妃,所有人都以为她至死皇上都不会再立后,她病逝后的一年我却被立为皇后,同时,当夜龙安帝驾崩…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宫中都没有留下,我还从未见过龙安帝的画像。胡乱想着这些事,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太常寺卿刘益正朝这边来,我的脸色唰地黑了下来。

这里又没有可以避开的第二条路,我只能僵硬地挪动着脚步往那边走,眼看他加快脚步赶了上来:“微臣参见太后。”

我悻悻地扬了扬手:“刘大人免礼。”

“太后您刚才可是从如湮宫出来?”他意外地没有唧唧歪歪,而是看向我的身后。

我下意识地回望如湮宫:“你也知道这里?”

“德庄皇太后与先皇…都曾是微臣一家的恩人。”

难得见他用这幅正经的强调说话,我看了他两眼,“所以微臣时常也会过来看看…”

我正想调侃他两句,就见他迅速变了脸色,如同平日里那个对着我异常热切的太常寺卿一样,哀怨地叹道:“太后,听闻昨日里您和皇上遇刺,微臣真是心急如焚啊,正想待会儿去探望太后您。”

我来不及阻止就听他巴拉巴拉继续说下去,心里犹如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听了刘益整整半个时辰的唠叨我才得已脱身,回到长乐宫时我意外的看见了抱着剑站在门口的韩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