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墨然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我被这紧滞的空气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时,墨然施施然站起身来,道:“你先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我呐呐地点点头。

墨然出去的同时,守候在外的绿萝便赶紧进来内阁,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皇上吩咐奴婢准备了一些吃的,太后您先吃点东西吧。”绿萝将几样精致的小菜搁置在桌上,又赶紧寻来我的外衫替我穿上。

“对了,太后,这是什么?”

我回过头看向绿萝手中的东西,眼角蓦地一跳,是那柄从黑衣人身上夺来的短剑!

“这刀怎么会在这里…”我当时不可能留着这短剑一直回宫才对啊。

见我一脸疑惑,绿萝解释道:“禁卫军护送太后回宫时,他们以为这是太后的东西,所以一并送了过来,奴婢不知道是不是重要的东西,也就没有丢掉,放在了您枕头下面。”

取过那柄短剑,我一手摩挲着刀柄上的花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这是我的东西。”

“豆芽呢?”这么久都没见到她,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回太后,豆芽正在御膳房准备安神茶。”

握着短剑的手猛地一僵,我半晌才出生,呐呐地问:“是皇上吩咐的?”

绿萝点点头:“是啊。”

我哀号一声:“那东西太难喝了,墨然就不能放过我吗。”

绿萝抿唇笑笑,道:“皇上也是为了太后好,才会这样费心。”

将短剑递给绿萝,让她放回枕头下,我喃喃道:“是啊,他也是为了我好…”

“太后,您说什么?”绿萝一时没有听清,转头面向我。

我摆摆手:“没什么,哀家说太饿了。”

眼角的月光瞥见豆芽正端着托盘缓步而来的身影,我侧首瞥一眼绿萝,问道:“绿萝,明玉太子已经回去了?”

“太后您失踪了一整天,明玉太子他昨日就已经走了。”

握着筷箸的手一顿,我继续问道:“有没有发生其他什么事情?”

“除了太后您失踪,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哦。”

悬在心口的大石缓缓落回原地,我放心的吃东西。

“太后,您…”绿萝正要出声,抬头就见豆芽端着安神茶走了进来,连忙噤了声,表情亦恢复如常,神情自若地替我布菜。

“太后。”豆芽带着一贯欢喜的表情走进来。

看着她端着的托盘上那碗安神茶,我只觉得头更痛了,揉揉眉心,道:“豆芽,你是哀家的婢女吧,怎么只听墨然的话,每天就知道把这难喝的安神茶给哀家送来!”

她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嬉笑着走近我,说:“太后,皇上还不都是为了您好。”

我低垂下眼帘,轻轻一笑:“为了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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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将连日来的炎热驱散了不少,我昨日昏睡了一整天,夜里也就没什么睡意,翌日一早,还不到五更天就醒来了,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看看外面偏殿里正熟睡的豆芽和绿萝,我暗叹口气,这几日她们也没休息好,就让她们先好好歇息一阵子吧。

想着,我将香炉的盖子打开,把里面正点燃的香料稍微拨大了些,丝丝缕缕白雾缭绕而上,一时间,殿中馥郁的清香更浓。

这香炉里的香料正是前几日扶摇送我的素手美人香,晚上睡前点着这香会有宁神安睡的功效,闻着这香味也会比平日里困乏好几倍。

做完这一切,我直起身子,抬头却看见好一阵子不见的韩林秀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正一瞬不瞬盯着我手中的香炉,脸上冷冷的看不出表情。

我只是最初被他吓了一跳,尔后便神色自若将香炉放回桌上。

“哀家还以为,你这次是失踪了呢。”我几步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衣襟,霍霍磨牙:“韩林秀,韩大侍卫,你终于舍得出现了啊!”

他没有防备,被我用力一扯,整个人狠狠一个趔趄,狼狈地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见他如此,我丝毫没有愧疚,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现在倒是胆子越来越肥了,说,你这几日到底做什么去了?”

“在睡觉。”他冷淡地拨开我的手指。

“睡觉?睡了整整两天?!”我双眼几欲喷火。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是啊。”

鬼才信!

我差点忍不住掀桌。

坐回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我打量着依旧抱着剑站在殿中的韩林秀,心中默默思量。

这厮自从四年前我捡了他开始,就完全没有作为我贴身侍卫的自觉,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偶尔跟着我,其余时间里都是在我几乎有性命之危时才会出现,不管怎么看,韩林秀这厮都古怪得可以!

“你说,你到底是谁派来哀家身边的?”我摩挲着下巴,怀疑地看向他。

他抱着剑的手慢慢放下,蹙眉看着我。

被个面无表情的人盯着,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我忿忿然瞪着他,舌头却活像打了个结:“你、你别以为…别以为眼神很恐怖哀家就怕你了!”

他眉头拧得更紧。

反正我打定主意他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说出的话也就越来越口无遮拦,玩笑道:“我说韩林秀,你该不会是其他国家的什么奸细吧?”

“…”

韩林秀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一瞬不瞬盯着我,仿佛要一眼看到我的心底。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搓搓手臂:“干、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本来就没指望他会认真的回答我的疑问,谁料他面无表情看着我,突然出声,道:“我只是在还恩。”

我用力眨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说起来,当初我给他半只醉鸡的恩情,他居然没忘?我还以为他这个忘恩负义,目无尊长,玩忽职守,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混蛋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呢!

“你说还恩,果然是还记得哀家对你的好吧。”我笑嘻嘻看向他。

他抬眼给我一记冷眼,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做梦。”

我也不恼,半认真半玩笑道:“你不是给我哀家还恩,难道还是墨然不成?”

他抱着剑的胳膊蓦地一僵,尽管只是很微妙的动作,却没有错过我的眼睛。

抬眼看着他渐渐放松的手臂,我的视线掠过他的左手上,他今日带着一副黑色的护套,我唇角的笑容加深,笑道:“说起来,韩林秀,最近哀家见到一个人,感觉跟你很像啊。”

说完我不顾他的反应,自顾自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感慨道:“哀家正说这阵子热得让人烦躁,这雨…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呐。”

“…”

背后,韩林秀不置一词,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我转身,对着他伸出手,忽然说道:“把左手给我。”

他低垂了眼帘,没有依言将左手给我看,只是默默的脱掉了手上的护套。

左手背上,赫然是一道刚刚开始结疤的伤口!

那柄之前收起来的短剑拿出来,我看也未看就丢给韩林秀,那短剑“哐当”一声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我凉凉地笑道:“韩林秀,你该给我个解释。”

他沉默良久,就在我以为他今日不会开口理会我时,终是出声:“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到底该问谁。”

我脸色一僵。

看着韩林秀默默收起那柄短剑,我忽然想起来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比如,当初韩林秀为什么会那样巧合的出现在出宫的我身边,又为什么,会被我当做侍卫使唤没有拒绝…

韩林秀说得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到底谁是幕后主谋。

只是,我不敢面对他…

因为我怕,一旦我开口,我们这样久的和平安宁就会被打破,再也回不去过去!

“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心口处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让我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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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芽因为一大早要为我去太医院拿药,我便领着绿萝在宫中胡乱转悠,绕了好几圈只觉得越发无聊,经过如湮宫时,本欲抬脚就走,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负责守在这里的小宫婢莫言今日不在,整个如湮宫里面依旧空荡荡的,冷清到让人心慌,待到走到大殿中的书桌前时,我逐渐放慢了脚步。

书桌上那些书画都还在,我一张一张慢慢翻看,上面都是一些写的诗词和临摹的画,偶尔也夹杂着几幅用毛笔随意勾勒出的水墨画,意境生动,可以看出画画的人功力不错,与那些临摹的字画显然是两个人的笔迹。

“啊,这画…”绿萝偏头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水墨画,突然惊叫了一声。

我狐疑地看向她,问道:“你认识?”

“这画…好像是平王的画。”绿萝凑了过来,手指一路滑到那张画的最底下,指着一方小小的印鉴对我说:“太后您看,这里还有平王的印呢。”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果然,宣纸的最下面,印着一枚小小的印鉴,上面写着平王的字——逸之。

先皇兄弟众多,他是第三子,在他登基前其他兄弟渐渐的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因病去世”,后来在先皇登基后,身边就只剩下大皇子一个兄弟,也就是绿萝口中的平王裴逸之。关于先皇和平王的事情我只在一些传言中听过,据说他温文尔雅,文采无双,本来是皇上和朝中大臣们看好的太子人选,但他却因为天生体弱而无力继承帝位,最后先皇继位后,他被封为平王…

“听说以前德庄皇后十分喜欢水墨画,想来这画应当是平王送的。”绿萝饶有兴致地翻着上面几页的水墨画。

我随手往下翻了几页,不经意间想起前不久看过的那张德庄皇后的画像,翻着字画的手一顿。

“怎么了?”被我突然顿住的动作吓了一跳,绿萝疑惑地看向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低头看着桌上的字画,却突然没了兴致再看下去,将字画放回原位叠好,“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见我不再动这些东西,绿萝也就识趣的收回手。

“太后,您怎么突然想起来如湮宫了?”走出大门时,绿萝忍不住问我。

我停住脚步,回头望一眼如湮宫,淡淡地笑道:“大概是好奇吧。”

“好奇?”

我正欲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而来,不禁一愣。

数步之外,沈离廷身着一身青色长衫,宽大的袍袖在风中轻轻晃动着,清俊的眉眼好比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水墨画。许是感应到我的长久注视,他忽然抬眸看向我,眼底沉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早已等待千年…

我忽然觉得呼吸一窒。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与他初见的时候。

那时,他亦是穿着一身青衫,就这样撑着伞出现在我面前,却让我瞬间惊为天人,从此再难忘记…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直到触及沈离廷含笑的眸,我才惊觉绿萝和一众侍婢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这里就剩下我和沈离廷俩人。

“不、不是。”我忽然有些局促,像是当年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紧张,忙解释道:“只是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沈太傅的情形。”

他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外面还下着下雨,我正想着要怎么跟他继续说下去,就见他动作缓慢的收了伞,说:“去那边水榭坐坐?”

我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我实在想跟他问个明白,也就没有反对,帮他推着轮椅到如湮宫对面的水榭。

在长长的木椅上坐下,我低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沈离廷亦没有开口。水榭中出奇的静,我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就听沈离廷说道:“昨日里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没事吧。”

他在问我,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在心中喟叹一声,摇摇头,说:“没事。”

“你上次曾说,你不想恢复记忆。”他又说。

我一怔,旋即,坚定地摇摇头:“我上次就说过,不要过分沉沦在过去的记忆里了,记忆恢复不恢复,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他薄唇微抿,沉默了一阵子才说:“有些东西,一旦得到过,就再也丢不掉了,记在心里,藏在回忆里,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抬起眼帘直视着我,如墨的眸子里沉淀着浓浓的落寂。“你说,我可以把命随意丢掉吗?”

我心中巨震,呆呆地望着他。

只见他唇角抿出一抹艰涩的弧度,微微笑道:“所以…即使伤心难过,即使黯然失落,我也想要找回来。”

我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执着?

沈离廷,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执着?难道只因为想要得到无上的权势!

深吸口气,我抬头直视着他,问道:“你还记得围场那件事吗?”

他眉头一皱,迟疑片刻才点点头。

“那时我曾怀疑是你在幕后策划了一切。”我静静地说着,他也不打断我,就这样听我继续说下去。“可是后来你说,如果说这一切是墨然策划的,我信不信,现在我告诉你答案…”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握着长椅围栏的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吐出最后两个字:“…我信。”

语气一转,我看向他:“可是那件事,也有你的功劳才对吧。”

沈离廷讶异地看着我,眼中沉淀着令人难以辨别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