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再见,刘离…”

忆及当初的那一幕,我骤然想起,在第二日封后的晚上先皇驾崩,那时我又再次见到了墨然。

不过,那时我因为突如其来的噩耗完全没有记起来前一天见过墨然的事情,只是以为是初次见到他,谁料他却没有像其他宫中人一样排斥我,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而是对着我极为温柔地笑了,他说:“刘离,不用怕。”

那是自我入宫后,在惶惶不安时看见的第一个笑容,当时我便呆住了…

喟叹一声,我伸手揉揉眉心,满心复杂。

本以为我早已经将这些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想起来,竟是一如当年般清晰!

“墨然…”

默念着这两个字,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茶杯,只觉得一切虚浮得像一场梦。

“对了,太后…三日后是您的生辰呢。”绿萝突地出声,打断了我的魂游太虚。

我眨眨眼睛:“生辰?”

我完全不记得了,七月二十八,是我的二十一岁生辰。同样的,也是墨然的生辰!

回想起这几日沈离廷那过分异常的态度,还有今夜墨然的表情,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得厉害。

“接下里,恐怕会是个多事之秋啊~”

******

一夜未眠。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都没能睡着,待到五更时分,我侧首看了一眼外面还未大亮的天空,略一思忖,最后干脆就这样披上外衫走了出去。路过偏殿时看到绿萝和豆芽都还在熟睡,我也就没有忍心惊醒他们。

“太后!”

在大殿外守夜的宫婢见我出来,吓了一跳,急急下跪行礼。“奴婢参见太后。”

我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免礼。”

“谢太后。”

见我作势要往外走,小宫婢忙跟了上来:“绿萝姐姐还未起来,太后您…”

“哀家只是想四处转转,不必惊醒她们了。”见她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不如你陪着哀家出去走走罢。”

闻得此言,小宫婢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欢喜地应道:“奴婢遵命。”

这性子倒是和豆芽十分相像。我暗暗叹了口气,目光自她颇为清秀的面上滑过。

外面天色尚早,我闲来无事就这样在亭台楼阁间转悠,边走边问那名小宫婢:“你叫什么名字?哀家以前好像未见过你吧。”

小宫婢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不时在台阶或转角处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听见我的问话便乖顺地回答道:“回太后,奴婢绣颜,自幼就在宫中长大,以前一直在御膳房听命,前阵子才被内务府的刘公公调到长乐宫侍奉太后。”

我来了兴致,挑眉道:“那么你对宫中大小事都十分了解了?”

绣颜用力点点头,嘴角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煞是好看。

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如湮宫”,我忽然想起来这阵子都未到这里来了,眼角的余光瞥见面色微有怔忪的绣颜,我心念微动,轻声道:“绣颜,你可知德庄皇后的事情?”

绣颜一怔,似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眼珠转了转,颔首应道:“奴婢进宫时德庄皇后刚刚病逝,所以奴婢也只见过她一面…”

“你见过她?”不等她说完,我倏地打断她。

“奴婢进宫时曾远远的看见过一次。”眸光一转,她继续道,“说起来…德庄皇后与太后有几分相似呢,所以奴婢在最初见到太后时也吓了一跳。”

我“哦”了声,没有再问下去。

眼前的如湮宫里面依旧是一片沉寂,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我扬手挥开大门口的蜘蛛网,一脚踏入前面的廷苑。

绣颜左顾右盼的四处张望,对这里亦是颇为好奇的样子。

那名负责守着”如湮宫”的小宫婢莫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在大殿里转了整整一圈也未见着她,看了看四周只觉得乏味,正想离开这里时,一道声音惊醒了我。

“太后?”

循声望去,我这才看见外面正殿的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可不就是那个让我颇为“忌惮”的刘益。

“刘大人。”我脸色微微扭曲,实在没料到这么早会在宫中遇到他。“你怎会来这里?”

“昨夜皇上召众臣商议太后生辰一事,所以臣和宁相,还有内务府的陈大人都在宫中留夜了,现在趁着天未大亮,臣想出去转转,谁料碰上了太后。”刘益张口应道。

“是这样啊。”我点点头,脑子里飞快思索着该如何才能找借口赶紧离开这里。

出乎我的意料,今日刘益却是意外的少话,就这样仰首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如湮宫正殿,似有所思。

目光自他面上滑过,我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德庄皇后曾对刘益有恩,所以他对先皇和前皇后都异常的恭敬,所以才会在入宫时前来如湮宫探望吧。

思忖间,刘益突地开口:“今日是德庄皇后的忌日,所以臣才会特意前来。”

我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本以为刘益这个人只是个性古怪的很,却没想到,他也挺擅长察言观色,看出我心中所想。

不容我细想,刘益转身面向我,继续道:“两日后就是太后的生辰,臣早已准备好礼物了。”

我微有怔忪,有些惊诧他过于跳跃的问题。

不过,说起来刘益这人虽然平常个性十分古怪,他这一家对我倒是真的异常的好,每年我到了生辰都会送我一些特别的东西,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却是意外的合我的心意。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笑:“哀家倒是好奇,今年你又为哀家准备了什么礼物。”去年他送我的,便是一对琉璃珠做的耳坠,特别是,上面的珠子在夜里看便会发出淡淡的荧光,十分精致。

没有了往日的聒噪,刘益淡淡地笑了笑,声音低得宛如一声叹息。“今年臣为太后准备的,是一副画像。”

我讶然挑眉,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画像?”

并没有立即回答我,刘益缓了缓气,颔首应道:“太后在两日后的生辰宴时便会知道。”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现在不会告诉我了,我暗暗咋舌:“那哀家便再等两日。”

手指自大殿陈旧的朱红色大门上慢慢划过,刘益喃喃自语般叹道:“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太后,这…真是天意…”

他后面似乎还说了句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清楚,待到我转头看向他时,他已飞快敛去了眸中的真实情绪,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人今日委实古怪!

目光无意间掠过我的脖颈,刘益脸色微变,惊异地盯着我:“太后,难道您和…”

下意识地摸摸脖子,我不解地看向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刘益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一向古古怪怪,我也就未放在心上,由了他去了。

寒暄了一番,刘益说是稍后有事便先行离开了,如湮宫转瞬间便只剩下我和绣颜两个人。

在大殿里转了转我便兴致缺缺,和绣颜一同离开了。

待到我和绣颜在宫中转悠了一大圈,最后到了御书房的范围,听候在外面的小太监说墨然在那边,正准备顺道去看看墨然时,天已大亮,我在途中遇到了刚刚进宫的沈离廷和柳欺霜,脚步一滞…

对面的长廊下,身着一身青色长衫的沈离廷与柳欺霜正在往御书房的方向去,柳欺霜不知道突然说了什么,沈离廷薄唇微弯,抿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

“太后?”见我踌躇不前,跟在身后的绣颜忍不住出声。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同时惊醒了对面往这边过来的两人。

两人同时抬头,待到面前的人是我时:“民女柳欺霜,参见太后。”柳欺霜规规矩矩地冲我福身行礼。

沈离廷则是勾了勾唇,颔首道:“太后。”

避无可避,我讪笑着点点头:“柳姑娘,沈爱卿不必多礼。”

“谢太后。”

柳欺霜起身时,目光无意识地从我面上一扫而过,眼底有一抹来不及掩饰的惊诧,转瞬即逝。

没有错过她的失神,沈离廷亦随之望了过来,待到目光触及我时,嘴角的微笑登时僵住。

被他们俩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眨眨眼睛,暗想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什么,怎么今日见到我的人一个个都面露惊诧,仿佛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容我细想,沈离廷已转移开了视线,低眸道:“太后可是正要回寝宫?”

我不由得一愣,他说这话的意思…不是在明确的提醒我接下来直接回寝宫么!

莫名觉得周遭的氛围有些古怪,我讪笑一声,应道:“是、是啊。”

话音落下,沈离廷嘴角牵起一丝微妙的弧度,对着我微微一笑,意味不明。“臣接下来也有事启奏皇上,如此,臣便不叨扰太后了。”

他分明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笑着,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背后一阵寒意侵袭而来。

“臣告辞。”

“啊!嗯…”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我点点头表示允了。

柳欺霜匆匆冲我福了福身,便推着轮椅与沈离廷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我看看沈离廷与柳欺霜离去的方向,后知后觉地摸摸脸颊,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直未曾开口的绣颜偏头看一眼那厢,在我背后小声嘟囔着说:“沈太傅怎么生气了?”

我转头深深看她一眼,同样不明白刚才怎么回事。

好好的,沈离廷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而且,他气什么?

越想越觉得糊涂,我晒然一笑,懒得再深究。

现在去御书房也只会尴尬,我蔼然一叹,干脆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就这么回寝宫。

“罢了,先行回寝宫吧。”

“听说沈大人与柳姑娘的婚事就定在年末呢。”回去的路上,绣颜笑道。

我淡淡地“哦”了声,便没有再开口。

“太后,您的颈侧怎么了?”回到长乐宫时正好豆芽他们刚刚起来,见我就如是问道。

我下意识地摸摸脖颈左侧,忽然想到昨夜墨然咬了我一下,再联想起今早见到刘益和沈离廷他们时,他们古怪的脸色,骤然醒悟,他们分明是看到了墨然在我脖颈上留下的咬痕!

想到自己竟然顶着这个一个暧昧的痕迹在宫中转悠了一大圈,我脸上顿时一阵发热。

忙扯了扯衣襟捂住脖颈处,我结结巴巴地对豆芽说:“没什么,哀家昨夜…昨夜被虫子咬了一口!”

“这样呀…”豆芽转了转乌葡萄般的眼珠子,丝毫未怀疑我的话。

无心再跟她说下去,我赶紧进入内殿,脑海中不经意闪现,前日夜里沈离廷在水榭中对我所说的话,只觉得满心迷惑。

沈离廷,事到如今他说这话…

又是为什么呢?

第三十六章 告白

时光稍纵即逝,转眼间便到了两日后。

今夜墨然特意在锦绣宫中设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悉数到齐,庆贺我与墨然的生辰。

此起彼伏的殿宇宫阙间,随处可见喜庆的红色,长廊下的一盏盏精致宫灯外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还未到黄昏便点亮了,朦胧的红色光晕透过宫灯撒下,将皇宫上下印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如梦似幻。

锦绣宫内外早已装饰妥当,数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婢捧着珍馐佳酿迅速穿过迂回长廊,鱼贯而入进入正殿,粉色的裙裾在空中旋出道道优美的弧度,嫋嫋娜娜,姿态娉婷,看上去倒也不失为一道优美的风景线。

才刚入夜,绿萝与豆芽便伺候我换上新衣,在数名宫婢的拥簇下前往锦绣宫。

大殿内前来道贺的官员已差不多到齐了,墨然亦是刚好准备入座,见我进来,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太后。”

每年的生辰都是与墨然一同过的,今年也不例外,我信步走入大殿,在墨然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待到我入座,下面的众臣同时起身,对着我和墨然齐声高喊:

“臣等恭贺皇上,恭贺太后。”

“臣等恭贺皇上,恭贺太后。”

一声一声,声声震耳。

这种情形每年都会见到,我早已司空见惯,趁着众臣齐声祝贺时四处张望。

大殿两侧便是群臣的位置,坐在距离我最近的位置的,左边是沈离廷,右面是当朝丞相宁相,依次往下便是其他文臣武将。

“众爱卿平身。”墨然扬手示意底下的众臣免礼。

一番繁琐的礼仪过后,宁相最先起身,颔首道:“皇上,臣日前寻得一珍宝,想要献给太后和皇上。”

墨然微微一笑,扬眉道:“不知宁相所说的珍宝所为何物?”

他的话让大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宁相身上,环顾四周一圈,宁相微笑着冲大殿外拍了拍手…

须臾,一名身着蓝色长衫的小太监端着托盘快步走进大殿,恭恭敬敬地承上手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