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我想明白为什么在看见扶摇与墨然过度的亲密后我会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痛;还有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眼前时,心中无以言语的失落,以及,在听见他问我,若是沈离廷骗我利用我我会不会原谅我毫不犹豫的说终有一日会原谅,可他若这般待我时,我想也未想就说“不会原谅,死也不会”的原因…

正因为最重要,所以才无法原谅啊!

“墨然。”颤抖着唇唤着他的名字,我的眼睛里突然变得涩涩的,有什么东西几乎要滑落眼眶。

墨然凝眸注视着我,半晌,他微微一笑,微微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抚上我的脸颊,尔后,一手将我拉入他的怀抱中…

“流离啊…”

嘶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越过他的肩,我这才发现,原来那连绵的细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停下…

******

入夜时,墨然留在我的长乐宫用膳,后来因为有人来报,说是内务府方大人有事求见才匆匆离开。

这些年始终压在心底的阴霾仿佛在一夕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趴在圆桌前,心情甚为轻松地拨弄着三角金漆香炉里的熏香。

“太后,您和皇上…”

绿萝倏地开口,似有话要说。

我心情正好,也未注意到她满眼复杂,头也未抬地问:“怎么了?”

“不,没什么。”绿萝说了一半又打住。

此时难得轻松,我也就未在意她的欲言又止,在大殿中看了一圈后,目光最后落在了昨夜里那些个王公大臣送来的寿礼上。

那里摆放着许多奇珍异宝,看得出那些人倒是下了一番功夫。

我的眸光自那些礼物上滑过,又倏地倒回,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件礼物上。

那是一副裱好的画卷,用了丝带束好放在那里,在一堆的珍奇古玩里格外显眼。

脑海中不知怎的想到前几日刘益说过的话,他说今年的生辰礼物他送我一幅画,当时我问他是什么画他却不肯说。

缓步走到堆放着那些礼物的桌案前,我伸手欲拿起那副画,在手指即将触及时又倏地停住。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十分忐忑的感觉,似乎只要打开这幅画,许多东西都会离我远去!

错觉吧!

暗自好笑自己这荒唐的念头,我没有再犹豫,伸手将那幅堆积在礼物中的画卷拿了出来,解开了上面的丝带…

哗啦——

穿堂而过的水殿风哗地袭了进来,我忍不住抬手挡在眼前,待到那风停下才松开手。

只听“哗啦”一声闷响,放在桌上的那幅画被风轻轻一吹,画轴便滚动着自动散开了…

随着另一头画轴滚下桌沿,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副笔墨清淡的画像,看着画上的人,我几乎是震惊得难以言语。

“这——”

画上的人,赫然就是曾经的德庄皇后!

刘益怎么会送我德庄皇后的画像?

即使我曾经对那位盛宠多年而不衰,最后病逝的德庄皇后好奇不已,但他突然送我这幅画又是何意?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出我的脑海,我怔怔地看着画中人那与我极其相似的眉眼,目光最后落在了画像左下角,那里用小篆写了一排小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小字的落款,竟不是先皇,而是那位有名的平王的名字!

几乎是立刻的,我唰地将画卷合拢,再也不多看一眼。

画上的一笔一划,都画得极其生动,若不是真的铭记在心底,又怎会这般刻骨入心!

刘益这厮,怎会突然将平王的画送给我作生辰礼物?

越想越觉得思绪缭乱,我正想着要不要烧掉这幅画,绿萝突然在背后提醒我:“太后,扶摇小姐求见。

第三十八章 身世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我恍惚了一下,迟疑片刻,才对绿萝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是。”

绿萝匆匆退下,很快的,大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身着一身浅绿色广袖窄腰罗衫的扶摇出现在大殿门口,温顺地冲我福了福身:“扶摇参见太后。”

深吸口气,我迅速敛去眸中多余的情绪,轻声道:“免礼。”

说完,我侧首看一眼绿萝,她立即明了,扬手示意在场的其他宫婢内侍与她一同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转瞬间便只剩下我和她,我见她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没有动作,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这里现在就你我二人,也不必生分了,进来吧。”

她抬头看我一眼,默默点点头,信步走了进来,眸光倏地一滞:“那幅画…”

我垂目,这才注意到方才忘记把刘益送给我的画像收起来了,忙几下将画重新卷好。

对于我的故作掩饰,扶摇似根本未注意到,垂眸笑笑:“说起来,我也曾见过一次这画。”

她的话令我的动作蓦地一滞,正欲拿丝带将画卷系好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扶摇这么晚了还进宫见我,显然不是白来的,在刚才看见刘益送给我的这幅画卷时,我便隐隐明白了,有些被尘埃掩埋的事情终究要被人拂去灰尘,再度重见光明。所以,我没有动,就这样坐在桌前。

“你今夜来我这长乐宫的目的,该不会是来评判这幅画的吧!”

她似乎也不打算绕圈子,淡淡一笑,垂目继续道:“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这样羡慕着你…”

我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开口打断她的话。

“你不用做任何努力,就自有人会为你不顾一切,皇上是这样,连他…”她猛地转过身,向来无波无澜看不出情绪的眸子里氤氲出清冷的光,“亦是这样!”

我凝目瞧着她,只觉得满心无奈,叹道:“果然,扶摇你…并不喜欢墨然吧。”

直到昨夜里扶摇在御前献舞,一向淡然的她竟开口要求要沈离廷为她奏琴,我才惊觉,很多曾被我忽略的画面一瞬间如同走马灯,在我眼前一一流转而过…

扶摇对任何人都一副淡然无求的模样,唯有在看见沈离廷时异常的动容;还有她每每见到我时眼底的挑衅,以前我以为她是因为墨然才会这般,如今想来,其实那完全也有可能是为了另一人…

那一曲惊艳四座的《子衿》之舞,扶摇想要献舞的人不是我,也并非是墨然,而是那个从头到尾为她伴奏的沈离廷!

“那又如何?”面对我话语中的肯定,她只是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我,眼底流露着浓浓的不甘:“他看着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你啊!”

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唇角,我喃喃道:“怎么会…”

那个人…

沈离廷,他怎会是真的喜欢我?

不容我说完,扶摇无力地牵起唇角:“沈府有一座别院,那里除了沈离廷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我怔怔地看着她,脑海中浮现不久前在沈府见到的那座神秘的别院。

“其实他不知道,以前我曾偷偷进去过一次。”扶摇勾了勾唇,笑声却显得分外无力。“那时我只是好奇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可进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内堂挂了很多画像,上面的人不管是什么姿态,但是总是画的一个人。一笔一划,即便是不懂画的人都能看得出,画的人必定是对画中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否则怎会将她的眉眼勾勒得如此清晰入骨…”

抬头直视着我,扶摇一字一顿地说:“而那个人…肩头有一块蝴蝶形状的疤痕!”

“因为画上的人年龄很小,那些画也有好些年头了,所以我起初并未认出那个人是谁,只觉得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好像见过,后来进宫见到你,我忽然间想起,画上的人与你似乎有些相似,后来发现你的肩头那块疤痕,让我确认,沈离廷的秘密…就是你!”

攥着画卷的手紧了紧,我的面上看不出情绪,偏头睇着她:“事到如今,你告诉我这些,又想要我做什么呢?”

听闻此言,她好似听见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嘴里吐出一声讪笑,黛黑色的眼眸中氤氲着浓浓的复杂,一片冷寂中,我听到她的声音仿若寒冰碎了一地,带着无可抑制的凉意:“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承认,你早就恢复了记忆!”

一字一句,句句凿心。

握着画卷的手重重一颤,我抬起眼帘,深深地看着几步以外的扶摇。

没有理会我投过去的异样的眼神,扶摇似是自嘲,又似是在笑我:“在你我被绑架到沈府旧宅的那夜,恐怕你的记忆就恢复了。”

我没有动,亦没有开口打断她的话,只听她继续说下去:“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离廷待你的好,从来都不是虚情假意的!”

灯烛的微光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我定睛看着她的影子,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抓着画卷的手却越来越紧,紧到骨节到开始泛着白…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吧。”大片大片的沉默过后,我突然勾了勾唇,漫笑道:“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的记忆恢复了。”

我的话音未遁,就看见她嘴角那一抹极其冷的笑容,一贯沉静的眸子里满是阴霾:“我是没有证据,不过到底是不是…你心知肚明!”

我微微眯了眼,抬眸盯着她,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子。

我与扶摇认识也有了好几年了,她的模样分明一如当初我初见时那般淡然无波,可眼底却多了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狠戾!

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眼中的探究,她侧身回望着我,冲我浅浅一笑:“你手里的画是另一外皇太后,当初的德庄皇后的画像,可是却与你极其相似,这其中缘由…恐怕你早就明白了吧。”

呼吸蓦地一滞,我静静听她接下来的后半句话。

“那位曾经住在如湮宫的德庄皇后,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啪嗒——

我的手重重一颤,那幅卷好的画卷倏地滚落到地上,顺着平滑的地面一路舒展开来。

画卷上,那人有着与我相似的眉眼。

我僵持在原地,忽然觉得腿脚有些麻木,让我甚至不能立即屈膝捡起那幅画。

“你知道当初德庄皇后为什么要抛弃你吗?并非是因为她想要诞下龙子保住这大龙朝的江山帝业,而是…她要报复啊!”

二十一年前,曾经的德庄皇后顾湮是朝中大学士的千金,与清俊无双的平王相恋,两家更定下婚约,待到顾湮及笄后便迎娶她,可结果却没有那么顺利,在顾湮及笄前夜,平王接到出征漠北的圣旨。临行前,顾湮与平王约定,待他得胜归来,班师回朝之日便是他俩成就百年燕好之时。

顾湮那时在龙城里才色双绝,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晓,自她及笄后,上门求亲的人不知踏破了多少次顾府的门槛,可她却从不心动,一心等着平王归来,这一等便等了整整三年。顾湮不知不觉已经十八岁了。彼时的她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倾倒了无数王孙公子,而那时,平王得胜回朝的消息同时传来…

平王班师回朝的几日前,顾湮去了寺庙为他祈福,途中却遇到了当朝太子,太子对顾湮一见倾心。后来太子在继承帝位之时,同时迎娶了顾湮作皇后,也就是那日,平王被下圣旨迎娶了朝中一位权臣的女儿。一年后,顾皇后生下一子,即被立为太子…

“先皇至死都不知道,他立为太后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那夜顾皇后所生下的…根本是个女儿啊!”

我凝眸看着她,正不知如何回话时,却听到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明白吗?二十年前的顾皇后为何必须要抛弃你,因为…若是她生下的是女儿,就无法得到先皇的江山,更无法报复他了!”

“住口——”我霍地起身,腿上却因为长久没有动而麻痹了,无力地跌坐下去。

我忽然想起,曾经在梦里依稀听过的话语。

“你叫什么?”

“我姓顾…叫流离。”

我叫…顾流离!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猛地击在我的心上,尖锐的疼痛慢慢传来,令我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半分…

从我有记忆起,府中的人便从未隐瞒过我的身份,只是…那时的我不知这身份与顾家小姐的身份有何不同,本以为会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直到后来,府中的人一夜间惨遭灭门之祸,我不顾一切逃出,始知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

后来我流落到了徐州的戊戌街,本以为此生都会在那里度过余生了,沈离廷却出现了,他将我接回沈府,给我最华美的衣裳,予我山珍海味,美味珍馐。可是,他在商议朝政或者有关我的身份的话题时却从不要我回避,那时我便明白,终有一日,我会回到这皇宫…

即便,我从来都不愿意回来。

心口处忽然泛着锥心刺骨的疼痛,我一手揪住心口处的衣襟,一手紧紧撑住桌沿,以支撑几乎脱力的身体…

嘴角牵起一抹微妙的弧度,我笑得僵硬:“就算如你所说,我的身份本应是这大龙朝的长公主,那又如何?”

“你…”扶摇一时语塞。

因着这身份,沈离廷予我锦衣美食,敬我护我。

因着这身份,刘益会在第一次见到我时便对我莫名的好。

因着这身份,我名义上的爹爹在我被封为皇后的第二天便暴毙而亡…

这个身份只会带来无尽的灾祸,所以在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便只能装作不知啊~

我施施然起身,尔后屈膝捡起地上的那副画像,只一眼,便将画卷再度卷好,用丝带系好放回原处。

没有去看扶摇此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亦没有再看那副画卷一眼,我慢慢起身,眯眼遥望着窗外的浓浓夜色…

良久,我垂目低低一笑,沉沉叹息一声:“扶摇,你可知,若可以,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即使…”沉默了许久,扶摇才嗫嚅着唇,问:“这江山本该是属于你的么?”

我回过头看向她,她逆着烛光站立在那里,让我看不清楚她此时的表情。

深吸口气,我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唇角,苦涩的笑笑。

“…即使如此。”

第三十九章 情迷(上)

注:这个可以算是七夕写的番外,也可以算作是正常篇章,因为这章和接下来的是顺利连接的。

送走了扶摇,我独自站在水榭中,廊桥背后,停台楼阁,小桥流水,倒也不失为一番妙境。

突然想起不久前墨然离开长乐宫时,曾对我说要等他回来,正好闲来无事,我干脆就徒步走到湖心亭,掀开垂下的紫色纱幔,在里面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