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俩人几步走到床边,一人小心翼翼扶起昏睡的墨然,另一人则用勺子一点一点给墨然喂药。可是,她刚刚喂下一口药,墨然嘴角一动,黑色的药汁便顺着他的嘴角溢出,见状,她忙用锦帕擦拭,再度盛了药给墨然喂…

如此反复好几次,俩人费力地为墨然喂药,结果却是收益甚微。

眼看大半天过去了,那碗药差不多还是端进来时的样子,我看不下去了,走到俩人身边:“给我吧。”

“太后…”俩名婢女看看我,再看看床上的墨然,立即起身将位置让给我。

接过药碗,我吩咐道:“这里交给哀家就好,你们先下去替皇上准备些素食。”

俩人闻言细语地应了声“是”,便起身退出房间,出去时顺带着关上房门。

转瞬间,房里便只剩下我和墨然俩人。

看看碗里的药,再看看依旧紧闭着眼睛没有苏醒迹象的墨然,我皱皱眉,短暂的犹豫过后,便端起那碗药仰首喝下,然后俯身覆上墨然的唇,将药一点一点渡给他。

口中一片苦涩,那股味道着实不太好受,正思忖间,耳边似乎有声低呼掠过,不过此时我全然顾不上其他,也就没有在意,继续低下头喂药渡给墨然…

不多时,碗里的药终于见了底,我这才松了口气,还未回头,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将一方白色锦帕递给我。

我默然接过,低头小心拭去墨然嘴角的药渍。

待到做完一切,我正想找些东西化解唇齿间的苦涩药味,眼前再度多了一盏茶。

“谢谢。”我欣喜地接过。

“不用。”沉悦的嗓音里夹杂一丝极轻的晒笑。

咦…

我猛地回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的人。

那人静静坐在我身后的轮椅上,清俊的容颜上还带着尚未褪却的晒然,如墨的眸子微微眯起,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

“噗——”

刚刚喝进嘴里的茶全部作了天女散花…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人,舌头像是打了个结,半天都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什么时候…”

刚才只顾着给墨然喂药,我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甚至他到我背后都不知道。

相较于我的错愕,他只是看了看我便垂下眼帘,低声叹道:“你嘴角…擦擦吧。”

后知后觉地抚上唇畔,嘴里还残留着苦涩难耐的药味,一想到刚才的事情刚才的事情竟然被他看到了,我就尴尬不已,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就在我窘得不敢抬起头时,一道清脆的嗓音掠过耳畔:“大人,奴婢可以进来了么?”

我偏头看去,发现门外探头望进来的人竟是洛儿。

想来刚刚沈离廷进来时便将洛儿屏退在门外,才没有让其他人瞧见我给墨然喂药那一幕。

越想越觉得窘迫,我暗暗瞪一眼刚进来的洛儿,懊恼她怎么没有出声提醒我一声。

洛儿无辜地眨眨眼睛。

倏地想起耳边那一声低呼,我陡然反应过来。

看来,那个时候沈离廷就已经进来了,只不过我忙着给墨然喂药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么说来,沈离廷岂不是从头到尾全看见了?!

突然想到这里,我咬唇偷偷看向沈离廷,岂料他正注视着我…

四目相对,我和他俱是一怔。

被他用那种复杂深邃的眼神凝视着,我的身体竟像定住了般,无法动弹。

“皇上的伤势没有大碍吧?”就在我在这尴尬的氛围中惶然无措时,洛儿及时打破了这份僵硬。

沈离廷惊异地收回眸光,眉头轻不可微的皱了皱,似在懊恼自己方才的行为,缓了缓神才道:“我和洛儿刚到驿馆就听说皇上受伤了,所以急着赶来看看…”

说到这里,他眉头拧起,没有再说下去。

迅速敛去眸中的复杂,我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才应道:“太医说这几日只要好好静养,好生服药,应当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闻言,沈离廷饶有深意地瞥我一眼,眼眸中带着些许隐忍。“那么…你…”

“咳…”

不等他说完,一直昏睡的墨然嘴里忽地溢出一声咳嗽,我忙低下头看向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墨然!”

顿时,房里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我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

洛儿和沈离廷俩人定定地盯着我,那视线让我如芒在背,尴尬得不敢转过身去看他们此时的表情。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脸上现在该是何等“精彩”!

“既然皇上无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沉默半晌,沈离廷倏地出声说道。

我背脊一僵。

“既然如此,我明日再过来探望。”说完,沈离廷没有一丝停顿,兀自扶动着轮椅出去。

见状,洛儿看看我,再看看沈离廷,慌忙冲我福了福身便追着沈离廷离去:“奴婢也告退了。”

看着再度关上的房门,我紧咬着下唇,脑海中一片思绪缭乱。

正欲起身,我的手臂猛地被拽住,我低头看去,发现墨然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同时,熟悉的声音随之落下:“不要走!”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力度大得令我不得不在床畔坐下,我张了张嘴,最后终究是没有狠心推开他。

“墨然…”我推推他,想让他松开手。

墨然却置若罔闻,紧紧禁锢着我不肯松开,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暗哑,叹息一般说道:“原来不是做梦,你真的在这里。”

短短一句话,却令我心中一动。

目光扫过他毫无血色的脸色,我的心底不禁一阵紧张,微颤的双手缓缓覆上他的手。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墨然起身倚靠在床头,紧握着我手腕的手却依旧不肯放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意间扫过他与我紧握的手,这几句诗词自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令我有些恍惚。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良久,墨然再度开口。

我低头凝着他,半个月不见,他竟似一夜间历经无数苦痛,甚至眼眸深处都氤氲着苍凉。心头一阵滞痛,我情不自禁伸出手,一点一点为他抚平紧蹙的眉尖。

“流离…”

墨然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和他的姿势有多暧昧。

他斜倚着床榻,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褐色的凤目定定地看着我。

被他一直盯着有些不自在,我赫然转过脸:“既然你没事,我也困了,先去歇息了。”

说罢,我用力挣脱他的手,起身就要走。

“流离…”

背后响起他满是犹疑的声音。

我脚步顿了顿:“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径直走出房间。

环顾一眼周在,我扬手招来候在不远处的两名婢女,低声吩咐她们:“好好照顾皇上。”

“奴婢遵命。”

做完这一切,我缓步走下台阶,身边有人低声说着已经为我准备好歇息的房间,我随意应允了一声便让她退下了。

“怎么还不去休息?”身后有声音轻轻地问道。

我回过头,看着几步之遥的沈离廷,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我没有忘记,当日我离开沈府时与沈离廷最后说的话,亦没有忘记,他喝下我下了迷药的茶时复杂的眼神,原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再遇着他了,谁知他却再度出现在我眼前…

“你怎么会来…”我禁不住想要问他,话一出口忽然想起被他撞见的尴尬场景,话音戛然而止。

似是察觉到我的疑问,沈离廷牵了牵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我几日前就在徐州了,只不过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想来应当是收到墨然受伤的消息,沈离廷才会顺道来驿馆的,只不过,没想到会遇上我。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呵。”沈离廷感慨地叹息一声。

我眼神一黯,不知该如何去接他的话头。

“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离廷抬头看向我。

“你给我的药丸似乎挺有效的。”我微微一笑。

他沉默着点点头。

须臾,他从袖中掏出那支被我留在沈府里的簪子:“这簪子你拿回去…”

我禁不住皱眉:“这…”

不等我说完,他继续道:“就当是我最后一次,以私心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这样也不行吗?”

他说这话时墨黑的眸子里满是惆怅,我心中一滞,原本欲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下去了。

片刻后,我犹疑着接过那支簪子。

他扬唇笑笑。

“你真的要回宫么?”他问。

我抬眸看着他,他微眯着眸子直视着我,眼神带着一丝能洞穿人心底的锐利。

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我点点头:“是…”

话音落下,就见他目中满是复杂,温润低沉的声音带着叹息落下:“裴墨然绝非善类,我只怕…”

不等他说完,正在屋内服侍墨然的婢女匆匆跑出来:“太后,皇上要见您!”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忙转身往屋内的方向走去,眼前却骤然一黑,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小心!”沈离廷伸手扶住我。

那阵晕眩来得快也去得快,我挣脱沈离廷,对他说道:“我先进去看看墨然的伤。”说罢,不待他回应便提着裙摆进屋。

“我只怕…只怕你终有一日会后悔啊…”

沈离廷的声音自背后遥遥响起,飘渺得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我猛地回过头看向他,他却独自转过身,不再看我,仿佛刚刚那一句感叹只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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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春、宵

在徐州停留三日后,我便和墨然一同回宫。原本我的确是想过再也不要回到皇宫,所以此刻站在熟悉的长乐宫大殿里,我只觉得满心感慨。

豆芽和绿萝对于我的归来倒是十分欣喜,抱怨我不声不响就跑出去大半个月,过后豆芽忙着去御膳房给我准备晚膳,绿萝泡了些缓解疲劳的甜品,我接过碗仰首一饮而尽。

“太后,可还要再喝些?”

我摆摆手,忽地想起墨然与扶摇大婚取消一事,忙问绿萝:“绿萝,扶摇呢?”

前几日在驿馆我顾及墨然的伤势,加上最近的尴尬处境,所以绝口没有提及他和扶摇大婚的事情最后怎样了。若是墨然这样悔婚了,向来在朝中横行的宁相岂能罢休?

这件事并非儿戏,所以我也不敢怠慢。

绿萝皱皱眉,应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

回头看看四周,见大殿里只剩下我和她二人她才放心地继续说道,“在皇上扬言取消大婚之前,扶摇郡主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端着瓷碗的手顿在半空中,我惊异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呐呐地应了声“哦”。

之前就已经知道扶摇喜欢的并非墨然,可我从未想过,她竟会这样大胆到逃跑。但,不管其中真相如何,既然是墨然公开悔诺,向来对朝中虎视眈眈的宁相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我正欲再问,就见绿萝四处张望着,问:“太后,怎么没有看见韩侍卫?”

经她一说,我抬头看向门外,的确没有韩林秀的踪迹。

往常韩林秀在我身边虽是经常神出鬼没的,但是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抱着那把宝贝一样的剑站在长乐宫大殿门口,对此豆芽不止一次调侃他是长乐宫的“冷面门神”。这几日虽然没有看见韩林秀,但我感觉到他确实是一直在我身边的。

至于现在…

眼珠转了转,我挑眉:“大概是去睡觉了。”

绿萝看看门口,再看看我:“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