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心里一松,可是马上又觉得不对头。要是抢出来了,他何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地一副唯恐获罪状?

“只是…”

“你说吧。”我都有心理准备了,这只是,可是,但是的转折后面,肯定没跟着什么好消息。

“您的图画什么的,都…都…”

“算了,别说了。”我摇摇手,这种消息听起来只会让人不愉快。

那些图画我陆续地画了很久,有些是像水车之类的工具的大概样子,有些是马刀和长剑的图形,还有些是作物和果实等等。还有一些是地图,虽然很宝贵,但是没有了我还可以再画,书都是很困难才收集来的,好些都是绝本孤本,世上仅此一册,随让我让人抄写整理,但是也只整理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这些书若是没了,可再没有地方找去,它们没事就好。

“爱西丝!”凯罗尔不依不饶:“你一开始骗我说给我吃了毒药,可是我想你是吓唬我的,因为我并没有事。但是你为什么,说,要拿我祭河?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啊!”

我懒得理她,但是身后却传来曼菲士的质问声:“祭河?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过头来,曼菲士扶着神殿的门,他大概过来的也很急,气喘吁吁的说:“姐姐,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曼菲士。”凯罗尔看他的眼神,其中…很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她往前赶了两步,被乌纳斯挡住了。

“姐姐,凯罗尔她做了什么错事,我让她向你赔罪吧。不过,拿去做祭品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我冷冷的看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她交情这么好了。虽然说是祭河,其实是我想通了送他回家去的法子。知识不便让外人知道就是了,你要舍不得她走,不妨继续留她在你身边好了。”我看看凯罗尔:“只要她自己也愿意留下,你们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我一个示意,乌纳斯松开了手,凯罗尔向前冲了两步,到了曼菲士身前半米远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爱,爱西丝,你说送我回去?送我回二十世纪?回家去?”

“是啊,送你回家去。”我点头,“那你想不想回去呢?”

她干脆地答道:“想!”

曼菲士不知道在想什么,衣服摸不着头脑的迷惑样子:“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曼菲士,你先摸摸你自己的心,你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吧。”

我问凯罗尔:“那个人除了给你花让你带回来,还说了什么吗?”

凯罗尔呆呆的说:“是,他还说,请你好好保重…”

那个男人真像一条令人无法捉摸的,狡猾的蛇。我感觉他比亚尔安的威胁可要大得多了。而且埃及和

凯罗尔看看我又看看曼菲士,怔怔的站在那里,脸上全是迷惘的表情。

“姐姐,什么花?是谁送花?”

我没理她。

“姐姐…你,生我气了?”他的酒意醒了大半,有些不安的问。

“没有。”

“可是,你不开心。”

“不是因为你。”我说,“你快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火已经全被扑灭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寂灭的味道。凝而不散的黑烟,远处奔走而嘈杂的人声,从黑暗的沙漠吹来的寒冷的风。

我仰起头来看看天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有些不安。

仿佛…仿佛这风里,这寂静的氛围后,有些什么我无法把握的东西,缓缓的,笼罩了下来。

105

神殿的火灭了,除了一些莎草书和木刻,我的图画烧了,屋子烧了几间,损失可以说并不大。有几个人受伤,也不算重。只死了一个人,卡布达大神官。

他也死的太窝囊了一些。

我看人清点着被抢出来的书籍,凯罗尔缩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我看过宫人整理过的书卷,点头说:“好,分类的先装进箱子里。等到后殿收拾出来之后再入进去。”

“是。”

“爱西丝…陛下。”凯罗尔终于找到了机会:“那个,是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真的要杀掉我呢,刚才对你很不礼貌,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摇摇头,“这不算什么。我让人把你送起来,主要是想让你老实几天不要再闯祸,然后河祭的日子也要到了,那时候就送你回家去。卡布达这件事是意外,谁也想不到,我不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你也把这不愉快的事情忘了吧。”

她嘻嘻一笑,她的古埃及话讲的还算流利,可是一高兴居然冒出句英语来:

“Great!”

我愣了下,只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这一句话带来了许多久远前的回忆,久到我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事忘记了。

“爱西丝?”

我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她吓了一跳,马上说:“陛,陛下…对不起,我总是不习惯…”

“没关系,反正你也快走了,称谓这东西,本来就很无所谓。”

或许是因为她的缘故,我想起来自己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回忆,语气也温和了许多,“你也受惊了,好好休息吧。”我转头说:“塔莎,带她去休息吧。”

“不不,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拉着我的手,“爱西丝,我快要走啦,我想多和你呆在一起。说起来,你也一夜没休息呀,你现在不休息吗?要去哪里?”

我微微一笑:“我要去练剑。”

“啊,那我要去看看!”她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我:“可以吗?”

我点点头。

我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练剑了,和我对打的侍卫一共换了四个,用的都是没有开锋的剑,他们再留手,臂力也不会弱到哪里去。等第四个人行礼退下的时候,我已经觉得疲惫,不能再打,否则过劳的话手臂会非常酸痛难受。我把剑交给身边的宫人。回头看时,倒是很意外。凯罗尔一双眼几乎成了心形的,脸上全是赞叹的表情:“爱西丝,你好酷,好厉害啊!”

“这也没什么。”我说,“开始是为了强身,后来是为了防身。我这一手其实用处也不算大,花架子居多。”

“已经很厉害了!”她说:“我也想学一学。”

我说:“这也不难,就是得有毅力,开始的时候,每天只练挥剑,每天一千下,这样的基础要练一年到两年呢。”

她咋舌:“好辛苦啊,你也是这么练的?”

“所以我说我的用处不大,我的基本功不太好,体力和臂力也不能跟男性相比的。”我有些出神,响起伊莫顿教我剑法时那种含蓄的笑,优雅又充满力度的动作。这些话他都跟我说过,不过我还是想学。

那时候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学剑的时候,可以和他十分靠近。

“爱西丝,我要走了…可是,我还想去阿蒙神殿看一看,可以么?”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我想了想:“可以的,我让人带你去。”

看她又要高兴的跳了起来。

虽然这个人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她,可是她的快乐如此单纯简单,我却忍不住,对她有些羡慕。

一直以为自己是少不了的人物,可是离开一段时间,一切还是如常,地球照转,河水照流,太阳每天会照耀在这片土地上。

原来每个人都不是不可或缺的。

这发现让我有些怅然。舞娘手里的铃板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从容,单调,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苍茫。

伊莫顿现在在那里?在船上?在密诺亚?

我想起他的眼睛,夜里看是深黑的,其中如有星光。在阳光下却是半透明的琥珀一样,说不上来,好像很美丽,但是又有些无情似的…

他说教我观星的,可是现在也没有教成。我自己却每晚上看到星星,总得多多少少想起他一回。这个人啊,快变成一道咒语了,而我这样,就算是恶咒缠身了吧?

我站在自己常待的小神殿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心神不宁,小金在我手腕上已经换了三四回姿势,似乎也有点不大适意。

我在石殿中站了一会儿,如果说我不信神,但是,有些时候,有些玄妙的感觉,倒也真的可以体会得到。但是,那些感觉是什么事情的预兆,却不明白。就像是一团云,远远的过来了,你看到了,可是你却不知道这团云会不会落雨。

我绕到石殿之后,一个哑奴过来,我朝他比了个手势,他取下脖子上的石钥匙,打开供在一边桌的石盒。

石盒里面有个铜壳的八角圆盘刻印团盒,我身手拿起来,在底部缓缓的旋动,铜盒硌硌的响了一声,八片三角形铜页状如太阳散射的光芒,一瞬间弹放出来。

我缓缓走向甬道深处的石门,哑奴跟随着我,把石门一道道开启,最后面一道是铜铸的大门,上面浇灌了金汁,颜色看上去有点沉暗,但仍然高贵,我感觉到更多的是,是一种时光层层堆叠起来的重负。

我将铜盒扣进门上的机关里,闭上眼睛,慢慢想了一想这机关的详情,然后缓缓转动。

左边三度,再向右两周,铜盒的页片尖角一一对准了应该停留的位置,我将铜盒拿下来,退了一步,沉默却有着蛮力的哑奴缓缓走上前,将沉重的铜门推开。铜门后,就像一个阿里巴巴的宝库,这是父王陆续给我的东西,他给了曼菲士权力,却把他积攒的财富都给了我。

这些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金碧辉煌,玲珑宝光…

但是一点生命也没有。

我拿它们做什么呢?

我缓缓向里走,哑奴守在门口。

这间地下的石殿里被各种珍宝堆满,最中间的石台上,放着一个金色的箱子。

我手里的钥匙自一次扣在箱盖的凹痕上。

轻轻一旋,箱盖咯一声弹开了。

箱底静静躺着一样东西——

那只带着传说故事的,蝎子王的手镯。

这东西大家抢来抢去,其实没有一个人知道它有什么用。只是,它上面的血痕是一代英雄的绝唱悲歌。那些末尔诺人供奉它,人们传说它…

但是大家都不懂的它。

小金咝咝的吐信,似乎这里太闷,令它不安。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镯子。”我低声和它说:“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想让的。”

小金转着红眼珠,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前世的我,不喜欢和人争抢东西。但是现在的我明白,有些东西,你不能想让。因为你退让了,别人却还是不放过你。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话不过是劝别人用的,自己若是事到临头,是一步也不能退的。”我顿了一下,忽然微笑:“小金,说起来她算是我们两个杀掉的。”

小金又咝咝两声。

“你说,我拿这个做礼物,送给他好不好?这也算他们部落从前的圣物吧?他会不会喜欢?”

小金当然不会回答。

我把镯子拿起来,重新合上箱盖。

或许我给不了伊莫顿太多,但是我想让他尽量,多感受到一些幸福。

106

我把那个镯子拿了出来,放在枕头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是经常的事情。

这个梦有些不同。

或许是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梦。

我梦到了魔蝎之王的传说。他将灵魂出卖,换取了阿努比斯的手镯,这手镯让他杀了敌人,可是他永远沦为手镯的奴隶,灵魂永不超生。

他生前勇武非常,可是谋略不怎么太强,况且,他没有根基,又不会治理。打一仗,胜一次,乐一回,就结了,完全没有什么长期规划。我一边做梦一边不屑,你输了活该。

不过呢,这伙计和中国古代的某男非常像…

唔,想西楚霸王项羽。他的女人也是自杀了,死在了他的怀里。

项羽是没遇到什么神啊妖啊让他许愿,不然出卖灵魂换取杀掉仇人刘邦的好机会他也铁定不会放弃。

不过他还真是挺有狠劲的,多半是兄弟死了,女人死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死后到底灵魂有没有这事儿还很玄谁也不知道,不如拿去赌一把。比如一个人已经要饿死了,有人说,给你一个馒头,但是你后半生其他所有馒头都归我了。这个人答应不答应呢?虽然代价大了点,可是如果现在就死了,那后边的无数个馒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个悲壮的英雄末路的梦,最后硬被我扭成了无数只馒头与包子的战争。

对了,包子…

明天对塔莎说,让厨房学做包子,三鲜包小笼包灌汤包…

我想念着包子醒了过来,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凯罗尔有神殿和祭祀典文看,乖得好像小白兔,一点不像惹祸精。一天一天的过去,数着日子伊莫顿也该回来了,总归就是这几天,今天不到明天到,明天不到后天到…我心情大好,想着伊莫顿快要回来凯罗尔快要被我送走,昨晚还想了几条针对比泰多的毒计,还有,趁着亚述现在动荡不稳多插几个探子进去…心情一好,凯罗尔拿着不认识的象形文字来问我时,我就痛快详细地给她解答了。

曼菲士间中来了两次,不知道他是想找凯罗尔还是要找我。自从这小白丫头坚定不移的表示自己要回家,曼菲士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我和他的问题,其实很好解决。等伊莫顿回来了,一切自然明朗。曼菲士如果真喜欢凯罗尔,那么大可不送她回去,留她下来也无妨…应该没关系吧?虽然这丫头堪称古代王者杀手…

记得她祸害过的人里,头一个要数…

我心里慢慢的揪了一下,好吧,这个人跳过去。

第二个,就是亚述王亚尔安,掉了脖子。可是…可是现在亚尔安死了,而且还是我无意中毒死的。这算不算是凯罗尔害的呢?还是要算成我害的?

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曼菲士一直赖着不走,凯罗尔的话也明显少了。我看着这两个人,实在不知道他们想搞什么。凯罗尔不会对曼菲士完全没有意思吧?但是对她来说,明显是回家更重要,说的也是,为了一段没保障的爱情放弃家人是不明智的。但是既然你那定主意,就别再这么别别扭扭的好不好?既然说要走就表现的果决点吧。曼菲士呢?好像有点喜欢她,但是却口口声声坚持说要和我结婚。

我看着曼菲士,这孩子是脑残么?

在看看凯罗尔,这孩子是脑抽么?

结论…这两个,说不定真是天生的适合在一起。

“好吧,一起吃午饭吧。”我气定神闲的微笑:“今天中午我们吃鸡油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