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却不敢冒这个险。

谁知道这些话说了之后是个什么后果?曼菲士知道我不是他真正的姐姐之后,谁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舞娘们在堂前扭动着,跳着一种名叫“曼依纳”,其实就是和肚皮舞差不多的舞蹈,纤腰款摆,肌肤上涂着橄榄油和香料,肚脐上装饰着黄金饰环和深红宝石坠饰,衣裳薄的不能再薄了,现代的透视装也就不过如此。

其实古人的道德观还很纯朴,身体是美的,尤其是这些舞娘们更是这样认为。年轻的身体是如此美丽,让人欣赏并不是羞耻的丢人的。

“爱西丝。”

我转过头,伊莫顿站在帘幕后面朝我微微招手。

我抬起手来,女官知机的拍了一下掌,舞娘与乐师同时停下了动作,我站起来走到帘幕后头去。

“怎么?”

伊莫顿这种时候一般是不会到我这里来的,他现在算是曼菲士的又一得力臂助,比我还忙,甚至有隐隐要赶超以前的伊德霍姆布的势头了。

“你那天和我说起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是么?”

“晤,”他脸上还有没拭去的汗水,沿着脸庞缓缓的淌下来。伊莫顿比以前还显得削瘦,脸部轮廊又深又峻朗,看起来更加成熟性感:“跟我来。”

我携着他的手,一起出了这间偏殿的侧门。现在曼菲士偌大一个后宫空荡荡的只住了我一个人,而且身份还有些暧昧。我的名声大概被传的不是太好听,毕竟我算是曼菲士的王妃,同时也是女王,外面不知道多少爱慕法老王曼菲士英俊伟岸和绝顶权势的女人在诅咒我,占了法老的宠爱,独霸后宫,还和原来的大祭司现在的大司政官伊莫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偏殿外面的走廊里头跪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孩儿,看上去瘦瘦的只有七八个月大,用一条麻巾裹着,正沉沉的睡着。那几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敬畏和恐惧的神情,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

我看看伊莫顿。

他说:“西奴耶的妻子在动乱的时候失踪,我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难产而死,只留下这个孩子,托给了一户人家照看,这个女人就是一直跟在这孩子身边的乳母,我将他们一起带了回来,你看…要如何处置。”

那个女子跪在那里,虽然姿势卑微恭敬之极,但是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心思和情绪。

“你不用害怕,我要是想把你们都除掉,就不必派人费功夫把你们都带回王宫里来了。”我看看那个孩子,很瘦小,看不出来与西奴耶有太多相象。

“他多大了?”

“一岁两个月了…”

“呵?”我意外了,这个孩子看起来如此瘦小,怎么也不象有一岁多了的样子。

“因为,孩子早产,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夫人以前…啊,不,是那罪人留下的一点财物,差不多都花在他身上了,一直到现在还是体弱多病,东西也吃不多…”

我点点头,招了下手,艾伦轻快的走过来,默默的将孩子接了过去。

“你们的去处已经安排好了,要记住一件事,你们从来不知道有个孩子的存在,完全不记得此事,如若谁胆敢泄露…”

“爱西丝陛下,我们绝对会守口如瓶,一定不会泄露,不,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几个人都争着表示了他们的忠诚和识趣,我看了一眼伊莫顿,他微微颔首,几个侍卫走过来将那几个人带下去了。

“你要把这孩子放在宫里养么?”

我摇摇头:“我可不会养孩子,再说,我要敢把他放在身边,不用等天明天日落,上下埃及八成就会传说我养了个私生子之类的闲话了。你来抚养吧,把他放在神殿里,我只希望…这个孩子不要知道他的身世,能太太平平的安度这一生。”

“你完全不恨他的父亲吗?”

我慢慢坐在走廊的石栏上,太阳快要落下去了,西边的半边天空都象着了火一样,红彤彤的,让人有一种凄凉和失落的感觉。

“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不是他,塔莎她们不会死,乌纳斯也是…死在他的手中。”我顿了一下,低声说:“但是对我,他屡次手下留情,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我是恨他,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起以前的时光,那时候…那时候一切还很简单,父王还活着,为我们遮风蔽雨。西奴耶一心辅佐,保护着曼菲士,有数次刺客来袭,都多亏了他曼菲士才保住性命。后来的几次和外族,和别的国家的争战,他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是,他的政变令埃及现在才刚刚恢复元气,他的确是罪人。但他以前也有功绩,这不能否认。”

我转头看看那个睡着的孩子:“他的整个家族没在政变中死去的人,现在也都被屠戮殆尽…这孩子这是个赫赫扬扬近百年的军人世家最后的一个人了,所以…我想让他活着,平安的…过完他这辈子。”

“好,”伊莫顿的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我会让人好好照顾抚养他的,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我看着两个老僧侣把那个孩子抱走,和伊莫顿重回侧殿里去。乐师的铃鼓和弦子又重新响起来,还是接着刚才那暂停的旋律继续下去,舞娘也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过,音乐一响,她才又重又接着舞动,我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来,伊莫顿站在我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一切…就象没中断过,没改变过。

只不过…刚才看到那个孩子,却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情。

我和伊莫顿,是不可能有孩子了。

他似是察觉我的情绪有变化,转过头来,目光中带着探询和关切。

我朝他微微一笑,他怔了下,也是一笑。

他眼睛漆黑,唇边有个浅浅的涡,笑起来可真好看…

人总是如此,一山还看着一山高,得陇复望蜀。

失去他的那段日子,我也想过,如果能换得他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现在他已经回来了,我们这样相爱,而且能够相守在一起,我还有什么不心足的?

我该知足。

188

我不知道…曼菲士对我打的盘算看穿了多少,总之,只要我提起去密诺亚,他就有十分正当且充分的理由来让我明白,我不该去,起码现在不是去那里的好时机。

其实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快意恩仇不是我能做,不是我应该做的。

但是…胸口一想到密诺亚,一想到那些因我而死在那里的人,就仿佛一下子噎进了一个硬硬的铁块,硌的生疼,噎的窒闷,沉的我…负荷不了。

如果我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想这个包袱我一辈子也放不下了。

而当伊莫顿看出我的心思,告诉我他可以代替我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用我平生最为坚决强硬的口气告诉他,绝对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去不可知的地方,更何况密诺亚…

在那里我曾经那么的…总之,我不能再让他冒这种风险。

伊莫顿那时候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爱西丝,你不想让我冒险,这心情我当然了解。但是你也一样应该明白,曼菲士不肯让你前往密诺亚的理由,而且不光是他,我也不赞同。上次你说的那句东方的谚语,似乎是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吧?那句话的意思,你一定比我更加明白。”

是的…我很明白,因为我失去过,也因为我害怕再一次失去。

所以他们的心情,我都明白。

去密诺亚的话,我没再提起。

不过伊莫顿却和曼菲士两个人在对密诺亚的策略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密诺亚虽然并不是在陆上,但是它称霸地中海,曼菲士绝对也不会放任它这样强盛下去而不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是这个理。

而我和伊莫顿对密诺亚的敌视,还有更深更多的理由。可无论是什么理由,在对付密诺亚一事上面,我们三个人站在同一阵线,出谋出力出钱,阴谋阳谋不断的抛出去。

我一直记得,历史上的密诺亚…它神秘消失就在这两年间。但它是由于自然的原因而消失的,还是有人为因素在里面的,我现在真的不敢确定。按道理说,密诺亚消失的如此彻底,以至于在现代的地中海上完全找不到痕迹,甚至有人说,那传说中的沉没的神秘之国说的就是的密诺亚,现代人在地中海的海底所发现的那片古城遗址…

但是那些说法都只是推测,并没有得到证明。

曼菲士手下的那些撒出去的探子们,和米肯尼人,和密诺亚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国,甚至和海盗都有所接触,曼菲士和以前真的不同了。以前的他有些手段是不屑使的,可是现在,他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理解的这么透彻,贯彻的这么到位,实在让我这个从小看他长大,又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都看的瞠目结舌,更不要说是其他人了。

晚上曼菲士的宴会,我也去参加了。

以前父王在的时候,我总不理解为什么他夜夜笙歌晚宴不断。其实,未必他就是热爱着那样的夜生话的。现在曼菲士的宴会也不少,虽然没达到夜夜欢宴的地步,但是一个月里面,一半的日子都是有这种宴饮歌舞会的。

有许多事情在白天不好办,不好讲的,统统放到夜里去讲。

曼菲士则私下对我说:“王姐,其实以前的我太年少气盛,好多事情宁愿直来直去不愿用手段。但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既然有更好的办法,可以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那我又为什么要去走最艰难的那条路呢?”

我当时只是微微一笑,但是心里却深以为然。

是的,没错。

曼菲士他长大了,成熟了,他现在是个十分称职的统治者,是个不但有勇而且有谋的法老。可我这心里…是又自豪,又酸楚,骄傲于我的弟弟如此出色,英俊,勇武,同时也智慧过人。同时,又不能不去想,他的成长,他的这些经验,是多少次挫折,多少次的伤害和失败所换来的。

曼菲士没有再明着反对我和伊莫顿来往,不过他也没说过赞成。

怎么说呢…唔,他和伊莫顿的关系,现在看来更象是公事公办,有什么说什么,没有正事公务的时候,他们也就坐在那里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颇有些面面相觑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

我只要他们不互相仇视就谢天谢地,而相互漠视实在不算是严重的一回事。

“对了姐姐,”曼菲士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中朝我低声笑语:“刚才我得了回报,米肯尼人可真够毒的,使人背了火油罐子拼死爬上了密诺亚的两条军船,点了火的罐子炸开,把半条船都炸破了,密诺亚人束手无策,只能看着船沉掉。呵,米肯尼人真是勇不畏死啊,把命搭上炸沉一条大船,还送了对方十几条人命…”

我愣了下,额头上慢慢爬上几条黑线,这,曼菲士这描述的不是自杀式袭击么?

“那黑油是不是你指点他们用的?”

曼菲士只是一笑:“我可没有朝他们透露消息,不过因为我们的人去寻找那黑油,或许是无意中被他们得知了这情形的。”

我有些发怔,历史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

我看着与人谈笑风生的曼菲士,完全把握不了…未来,到底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我没有再在晚宴上待太久,说自己酒喝的有点多,就告辞出来了。曼菲士让女官送我,我摆摆手,只和伊莫顿一起出来。

他握着我的手,天上弯月如钩,月色如水,光滑的石地上闪烁着有些银灿灿的光。

“你有心事?”

“唔…”我只是点点头。

“关于曼菲士王的吗?”

我们经过池塘,入了夜,池子里的莲花都半闭合了起来,我定定的看着那在层层圆叶中挺立的花苞,低声说:“曼菲士越坚强,我越觉得担心。”

凯罗尔呢?

曼菲士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有些话,即使是亲如姐弟,也是问不出来的。

从现代归来的曼菲士,身上多了很多东西,却也失去了…他原有的东西。

曼菲士,你的爱情呢?你的快乐呢?

189

我平躺在榻上,一手还无意识的握着软枕上的锦穗,缓缓的平复呼吸。

伊莫顿的手轻轻抚我我的脸颊,然后顺手捡起他的袍子披上。

我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边儿,声音低哑的说:“别走。”

“我去倒杯水来给你。”他微笑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都快融化了,听着他的脚步走到帘幕外面,拿起水瓶摇晃了一下,里面却是空的。

“你这里的那些女官们,也越来越懒怠了,竟然连水都没有。”

我懒洋洋的说:“是我让她们晚不许靠近这里的…还是你想让所有人都发现你留在这儿过夜了?”

伊莫顿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笑意:“好吧,你没错。不过这会儿还得到外头去倒水。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身体与精神都感到疲倦,但是也有一种完全放松下来的舒服与满足。激情过后的身体上有一层黏黏的汗水,要是平时我根本无法忍耐这种感觉,非得立刻去沐浴不可,可是现在却觉得…这种感觉也不坏,起码,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其实说白了就是我现在在犯懒,只想蜷起身来呼呼大睡,不想说话,也不想睁眼。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让人脸红心跳的味道,因为重重纱帘低垂阻隔,这味道那样浓郁,却一时半刻的散不去。

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响,帐幕应该被掀起来了,因为我光裸的背上感觉到一阵带着凉意的微微的风拂过去。汗湿潮热的肌肤微微一紧,我可以感觉自己的毛孔都缩了起来。

我轻喟出声:“伊莫顿…”

忽然冰冷的,锋利的尖刃抵在我的脖颈后面,我身体一僵,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哪里来的刺客?这宫殿周围的防备竟然一点没有阻挡得了对方?

那个人声音很低,象是擂木在砂石上滚动,那样粗而哑的声音,说埃及语并不流利:“别…动,别出声。”

我愣了一下,这个声音…

我低低的,疑惑的轻声说:“安多司?”

如果说几年前的那一次密诺亚之行,还有一点点的,可以算是幸运的经历,那么,就是我认识了安多司,得到了他的友谊和帮助。我真切的想念他,为他忧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困在密诺亚地底的迷宫之中,过着孤独无助的生活。

他是密诺亚王太后的亲生儿子,而且,是长子。可是却因为相貌身材天生异于常人,被迫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长大,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快乐。而他的弟弟,那个体弱多病的密诺司,一生下来就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可是却把身体越养越娇贵越养越虚弱,百病从生,其实用伊莫顿的话来说,全是富贵病,如果换种生活方式,那么密诺司的健康状态就完全不会是那个样子。而且那个孩子异常任性,为人处事只会想到自己。当然,那不全是他的错,毕竟他从小就生活在那样一个环境之下。

但是与他相比,安多司的境况…却实在是太凄凉了。

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后,身后的那把兵器,一下子就移开了。

我缓缓的回过头来,寝殿里只在四面墙角各燃着小小的一盏香脂灯,又被重重帘幕遮映,我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黑色身形——可是我已经可以确认,我没看错,就是他。

安多司的身材异常的高大健硕,块头有正常人身形的一倍大,除了他我没再见过别人能有这样的体魄。

“安多司,是你吗?”

“爱西丝?”

他的声音滞涩,他说密诺亚的语言都已经不流利,埃及语更是生硬,可是他轻声喊我的名字,爱西丝,这三个字他喊的异常流利纯熟,就象是喊过无数次一样。

“安多司?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我的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把看起来就异常锋利的带着杀气的铁刃短剑上面:“你,你是来杀…”

他忽然伸过手来抓住枕巾塞住了我的嘴,拉起一边的袍子裹在我身上,动作极快的把我挟起,贴墙而立,一手紧紧胁住我,将我紧紧扣在他和墙壁之间,手中的剑尖端朝外,蓄势待发。他身形庞大,可是这一系列动作轻巧灵活,且没有发生任何声音。

以前我就已经知道,安多司在地下迷宫中锻炼出来的身手灵敏过人,越是黑暗的地方,他越是能发挥所长!

糟!

我拼命的想挣扎,可是他的手臂一横,我的脊骨被他微微屈起膝盖来牢牢抵住,手臂也将我箝的紧紧,我根本一动也动不了,胸口呼气不畅,眼里急的快要冒火,喉咙里只发出呼呼的,比喘气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来。

伊莫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他一定是因为端着水,所以脚步更显的稳当轻捷:“我拿了果酒和水,你要喝那一样?”

不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