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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局促不安四周的氧气稀薄,感觉呼吸高高的飘着,舔了舔嘴唇。轻声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樊覆舟笑了笑,把水杯放下,拍拍华夏的头:“我知道,心里面装个人的感觉很不好。”

不好,是我不好。华夏担心自己会哭出来,这场面不矫情也不煽情,可她就是想哭:“翻船,你一定要保重。”翻船,你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他竟然大笑起来:“傻丫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你不想见我,我可得要见你,我得眼睁睁看着你后悔才行。”

华夏撅撅嘴:“你是不是记恨我呢,所以明天才不肯不帮我搬家啊。”

他端着一张脸:“别把我想得那么幼稚好不好,尽管是事实也不能往那方面想呀。”

华夏看着他笑起来,肆无忌惮的,又突兀的觉得笑得有点累,不是嘴角是心底,累得踏实和眷恋。低了低头:“那我回屋睡觉了。”

“嗯。”

她走到屋门口,扶着把手又回头:“翻船,在学校里见到了不许装作不认识我。”

他点头:“哪怎么可能。”

柳生对龙女说过: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

关欣是开学前一天才跑来报到的,到学校的时候给华夏打了电话:“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想死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

“因为复活是需要时间的。”

“我怎么觉得这是邵安的台词啊。”

“哦,被你知道了。他刚挂上电话,他说他想死你了,可是他不能跟我一起过来,因为复活是需要指定地点的。”

“那他干嘛不直接给我打呢。”

“因为你回家都没看望他老人家,生气了呗。”

“别掩饰,我觉得你们俩有奸情。”

每次开学,校内BBS的picture版都会很热闹。一整个版面的帖子都是谁谁谁的假期见闻,任意打开来一篇就贴满了花里胡哨的照片附简短文字说明,更无聊的是版主还会做成

投票评比最优。

华夏从食堂打了两份饭跑回宿舍去找关欣的时候,她正在对着电脑屏幕把不久前在滑雪场拍的照片一张张修改到规定的尺寸,再不辞劳苦的一一上传。

华夏见她的行李还摊在地上乱糟糟的铺了一团没开始收拾,所幸将饭盒重重的放在她面前:“你可真是有瘾。”

关欣嬉笑着:“哎,你一会登陆了给我投个票哈。”

华夏晃了晃她肩膀:“你图个什么啊?”

关欣反过身对着她张牙舞爪:“你这人没意思啊,跟谁学的那么俗气,我什么都不图,就图个喜兴呗。”

“小姐姐咱先把饭吃了行不?”

“等会,再等会,刚才有篇‘B大掠影’的帖子人气忒旺了,我要赶紧发完。”

“什么帖子?”

“B大掠影啊。”

“什么内容?”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关欣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毛,“你怎么还那么把萧离为当回事啊,一说B大就跟说你婆家似的。”

华夏眯了眯眼:“别贫了,赶紧交代吧,我越发肯定你说话像邵安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贴好了,你去给我投票啊。”关欣顺手就把热点帖打开来,“B大开学比我们早啊?”

华夏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嗯,早了一周。”

“别说,这帖子真不赖。”关欣一边划鼠标,一边感慨,“我的天,他们学校真有那么多帅哥啊,还成群结队的,啧啧,理工类学校就是资源丰富。”激动得猛地拍了华夏后背一掌,“我后悔了,亲爱的我后悔了,我该去B大的!”

华夏正啃椒盐排骨,差点被她那巴掌给拍出去,无奈的说:“同学,亏你在B大附中读了六年,今天才知道啊。”才又抬头看了看屏幕,“你等等,刚才那张让我看一眼。”

“挺意境的是吧?”

那副照片的确很意境,二月的北国霜雪漫天,只看着路两旁秃的枝桠就能感到真实的寒冷。可是,那些冷得凌厉的布景衬于日出时,种种寒意都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些温存

。微弱的日出的光芒,照在不远处男女的脸上,却刺进华夏的眼睛里。左边那个人是萧离为,他正伸手帮旁边的女生扶自行车。

她指指屏幕,自嘲的说:“关欣,这个人在一周前对我说让我等他。”

“谁?”

“萧离为。”

“不可能吧,你认错了。”

“他死成了枯骨我都能认出来。”

关欣鼓起腮帮子吐了口气:“就算是你没认错,可他说让你等,你就真等啊,那樊覆舟怎么办?我以为你们俩过了寒假铁定会在一起的。”

她咧嘴:“怎么可能。”

“华夏啊,你真是又暴殄了一次天物。”关欣摇了摇头,从包里掏出手机,“给萧离为打个电话,好好问问他。”

第四十一章

华夏捏着手机咬了咬嘴唇深深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仿佛握住的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希望,又或者是个多么不愿面对的绝望。

关欣看着直摇头,把手机抢过来作势要拨出:“你不敢打是吧,我帮你。”

华夏赶忙伸手阻拦:“不,不要。一定要问的话,也让我亲自去问。”

关欣大大方方的把手机又伸到她面前,饱含深意的望着她。

华夏没办法,接过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歪歪脑袋,眼睛里镀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眼神茫然无措:“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

人往往越是在意越是会害怕越是不敢接近事实,也许就从此错过了真相,守着误会永远等不到云开见不着明月了。十六岁的华夏曾经胆怯,十八岁的华夏亦是无比胆怯,二十

岁的华夏仍旧在胆怯。

关欣轻轻拍她的脸颊:“你怎么遇到他就变白痴了呢。不就是他活该被拍到了么,你认得出那男的是萧离为,可是认得出那女的是谁么。万一那人是毕静呢,万一他们俩还好

好的呢,萧离为凭什么让你等他,他脑子坏了还是心地坏了啊。问他,赶紧问,没什么好怕的,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么?”

现在是挺糟糕的,她自觉认识的萧离为并不是一个没担待的人,与其自寻苦恼不如大家一起烦恼。华夏笑笑:“有,怕我会一刀劈死多情郎。”

其实关于毕静,她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想得深了就头疼。趁着冲动还在,终于咬牙决定问个明白,是死是活都必须彼此有个交代。她对自己说:我武功高强,内力高深,能

飞檐走壁,驾雾腾云,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关欣大笑:“放心,我会尽量拦着你。”

华夏抿嘴笑了笑,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推开,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她瞬间清醒得很,风萧萧兮易水寒。

电话只响了两声萧离为便接起来,十分意外:“关欣?找我有事?”

“我。”

“华夏?”

她敷衍:“嗯,恭喜你听出来了。”

“傻妞,你手机又丢了?”

“你能念点我好吗?”

萧离为清爽的笑着:“那是怎么了?”

怎么了?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混乱的搅着,搅得呼吸不畅,于是又开始吸气吐气。

见她半天不讲话,他担心真的是出事了,忙沉了声音试探的问:“华夏,怎么了?”

她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声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和毕静分手了?”话音刚落关欣就一脸苦笑,这动静也太大了吧,靠声势给自己壮胆?

萧离为倒没被唬住,相反还有点隐隐的高兴和隐隐的难堪:“嗯,分了。”

华夏心里说,分得好!却不知道接下来要继续问什么,关欣点点她,咧着嘴问得轻轻的:“分了?”华夏点点头。关欣附在她耳边着急的小声说:“那就赶紧问他照片是怎么

回事啊。”

华夏想了两秒钟以后自作主张的说:“这样啊,你要是因为失恋难过就跟我说啊,要是没事我挂了。”却不等他是否真的难过是否真的需要倾诉就直接切断了电话。扔炸弹一

样把手机丢给关欣,神经兮兮的说:“关机,快关机。”

关同学笑得要喷饭:“你脑子进水啦,都胡乱说了些什么啊,没那个大肚量就不要冒充是宰相。不问照片啦。”

华夏走到桌子前拿起饭盒,像对关欣是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问了,问了他也不一定知道。没准就是巧合,也许那个女生骑的车要倒了,他不过好心帮忙扶一下。”

关欣瞪着眼睛问:“是你自己故意往好处想吧?”

“不往好处想,难道还往坏处想啊?”华夏继续一门心思的啃排骨,“我知道,萧离为不是拈花惹草的人,主要是他没那个情商。”

关欣问:“哦?你又知道了。那你是什么?你不是花,你不是草?”

她若无其事的说:“我是青梅啊。”她知道,就是知道,并且愿意相信照片是场意外。其实她更在意的是他们是否已经分手了,看到照片的时候头昏脑热气血上涌,和所有众

多被蒙在鼓里的女人一样,在有模有样的捉奸现场面前都会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完全失去理智。

华夏总说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小心眼的人受不了前男友找新女友,小心眼的人受不了前男友牵着新女友,小心眼的人更受不了前男友说了让人激动的话又将自己置之脑后。

可那人是萧离为,她就不得不先阿Q再玛丽亚。当萧离为毫不犹豫也并没有支吾的就说,嗯,分了,的时候,就说明他心里挺干净。她也就懒得计较,免得自寻烦恼。

他们认识了太多的年头,怎么还能不清楚萧离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从来一心不能二用,玩的时候就一心一意的玩,学的时候也能专心致志的学。他是那样的人,他对自己

说不要答应樊覆舟,像是带着微薄自信的祈求。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此刻的她仿佛面前开了一扇半透亮的窗。

关欣牢骚似的说了一句:“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光啦,你怎么就非得吊死在他那棵歪脖树上呢?你看邵安啊,樊覆舟啊都好得不得了,你为什么就只傻了吧唧的惦着萧

离为呢。”

“再好也不是我的那杯茶。”华夏说得认真又执着。他们很好,我知道他们很好。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不是我还傻傻的爱着他,是我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爱上别人了。别人再好,却匹配困难,我的心里装不下。从始至终只有他进进出出,仿佛行走自如。我可以控制情绪却无法

控制心绪。并不是我没尝试过,却是失败了。一塌糊涂。

她微微皱着眉,似笑非笑:“我能怎么办。”

作为旁观者,关欣冷静的说:“华夏你要想清楚了,这一步迈出去后面要面对的东西很多。不是新的人新的局面,而是旧的人混乱的场面。你们当年为什么分的手,知道原因

了么?不然你们将来在一起问题还是会继续存在。”

掏心的话从来都是利剑。华夏抬起头,眸光漆漆点点,渐渐深邃。忽而冷忽而寂。

熟悉感可以让她任性的坚定,但是不安定感又令她如此轻易的彷徨。萧离为仍欠自己一个合理的分手的理由,欠了太久。华夏心中有一处无限的怅恨,深埋在不愿思考的过往

,从那个不曾飘雪的冬天开始,再不愿做忖量,一经提及便回忆起那些绝地的痛那些不可名状的伤。可是不敢面对的,常常是必须面对的,现实总是太实际太苛刻,动辄鲜血淋漓。感情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回到自己寝室,她的手机在床上正唱着歌儿,樊覆舟来电。

他问:“周五有空么?”

华夏开玩笑说:“去问我的秘书吧。”

樊覆舟大笑:“周五是我们的第一场毕业舞会,西餐厅三楼,我诚心邀请。”

“对不起。”她谎话说得轻松,却十分狠心,“我要和关欣去逛街。”

樊覆舟也不是没有风度的人:“那好,玩得愉快。”

“你也是。”

天黑得很利落,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儿。不晓得被谁一把拉下了幕布,再回首窗外已经是沉沉夜色,倒是成了很好的背景,照的玻璃上的自己面孔清晰。带着点悲哀,带着点无

奈,告诉玻璃上的影子,笑一笑。——可笑得真难看。

于是把自己摔在床上,举着手机发短信问邵安:如果有个疑问存在了好久,你说是去该找答案呢还是继续不闻不问。

邵安反问:咱是学理科的,做题要么对要么错,有什么理由对正确答案不闻不问。

华夏说:想了那么久都想不出,怕是没有正确答案,或者答案太低劣。

邵安说:别想了,去问出题人吧。你第一次做二十五宫格费了半天劲没得出答案,是因为我把题目出错了。

出题人把题目出错了?出题的思路和答题的思路在两条相悖的路上,于是,没有答案。萧离为你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分手,说得那么轻松,那么随便。

这是华夏心中的死结。无论过多久始终耿耿于怀。

聪明的人往往在最简单的地方犯傻,武功高强的大侠往往在最安全的地方丧命,英勇的将军往往在最稳固的边城失守,爱情往往在最温柔的地方患病。

她忽然想起了初二那天范大米的欲言又止。翻身而起,开机上网。要探问到一个旧同学的联系方式从不是多难的事儿,只怕无心打听,辗转一两次就能得到最新的消息。她在QQ上给范大米留言,很快收到回复。

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老大和毕静分手了,他们俩纯粹瞎折腾。我这人不会说话,怕说多了反而帮了倒忙,反正老大还是喜欢你。

华夏对着个见不得面的,也不算太熟的朋友终究问出了口:你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跟我分手么?按了发送按钮,惴惴的不安的死死盯着屏幕一瞬不瞬,那架势赶得上全心全意

的玩连连看了。

少顷,范大米回复说:我也就知道个大概,说错了你也别误会。可能是因为你太优秀了,他压力太大了吧。

华夏懵了。就这样?仿佛是卫子夫质问汉武帝,你为什么不爱我,因为陈阿娇?汉武帝说,不,因为你是女人。

就这样?这答案对华夏来说太意外,太离奇,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太优秀?

范大米说:我知道的就是这样,我觉得你应该直接问他。

所有人都说,去问那个始作俑者吧,去问那个出题人吧,去问那个必须要面对的人吧。

于是,她再也无法鸵鸟下去,尽量保持理智的问:“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情绪控制的不好,或者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或者是因为我太自以为是,或者是因为我

不尊重你的朋友,或者是你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或者是你担心我们大吵小吵没有未来。萧离为,我想过很多种理由,我以为是我的错。现在你告诉我,究竟是不是因为…因

为我给你压力了?你觉得我比你优秀?”

萧离为沉默了半晌,犹豫的讲:“你听我说…”

就算再不知道真相也能明白了,他的犹豫代表无言以对。华夏有片刻的激动,打断他说:“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他轻轻叹气:“是。可我那时候…”

她的眼眶突然就红了,眼泪放任自流:“萧离为,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的分手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吗,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绝望吗。我实验做砸了,我没有签保送,所有

人都安慰,可我知道他们有多失望。背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你知道我那时候的压力有多大吗,你知道我有多需要安慰和鼓励吗,你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多需要你陪在身边吗

。可是你说分、手!那个时候你对我说分手,然后,现在你对说分手是因为我太优秀了,这是讽刺吗。你为什么都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萧离为在电话的另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华夏,华夏,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好不好?”

她用胳膊抹了一把眼泪,两年前的最难熬的日子昏天黑地滚滚而来,麻木的做题,麻木的考试,麻木的一心一意。

“哭了?”

她吸吸鼻子:“你不是有话说么?”

“你那个时候每天都不高兴,经常有心事,经常哭,所以我总会以为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让你变得不轻松了。我的朋友让你不高兴,我的成绩也让你操心,老师们也总是担心你

跟我在一起会影响成绩。你竞赛回来向我抱怨,你需要安慰需要鼓励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可是华夏,你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竞赛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在去招飞行员的体检。”

她张张嘴,只发出一个音节。

他讲:“你听说我完。”

最终章

第四十二章

“元旦联欢的那天李主任给了我一份招飞简章,让我去试试看,我本来想找你商量的。可是那时候你跟我的同学在面馆吵架,大冬天的泼了一个女生满身的冰水,呼啦啦一的窝人围住我抱怨。对不起华夏,我当时很生气,觉得你太…你太…”他想了好一会说,“你太不讲理了。”又觉得还是不对,“也不是不讲理,就是,有点太…太过分了。

华夏握着听筒不讲话,那天的事情她以为只有自己还记得,是的,大冬天的她泼了那个女生一身冰水,可是大冬天的那些故意伤人的话比冰水要冷得多。到今天她依然不觉得

是自己哪里有做错。于是不做声。

“你成绩下来的日子,应该是一月九号,那天我刚好去参加体检,手机必须要关机,所以你给我打的电话我一个都没有接到。本来想好要跟你解释的,可你从W市回来后总是拒

人以千里的冷漠样子,我又怕说错了话会惹你更不高兴。返校那天班主任通知我体检没通过,还安慰我说,成绩进步很快,高考应该能进一流重点的,然后从办公室出来就遇到了

你。我那阵子的心情也不太好,怎么说呢,虽然从来没想过要当飞行员的,可是一旦面前摆着这样一个能开飞机的机会还是觉得很兴奋,所以听说体检没通过我也很沮丧。”

萧离为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彼此安静了片刻,她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