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她斯斯文文,其实比男人还要心狠手辣,死在她手下的经理也不止一个两个了,凡是跟她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董事长很信任她,虽然她不是嫡系。”

  Gigi没想到谈静是舒琴亲自招进来的,因为谈静的职位太低了,人力资源部随便一个人就能面试。谈静对舒琴的印象也挺好的,短短几次接触,只觉得她精明能干,完全想不到她竟然有个绰号叫“虎姑婆”。

  舒琴刚一坐下来,还没点单,就接到聂宇晟的电话。他知道这个时候正是她午休的时间,所以单刀直入地问:“有时间出来一下吗?”

  “什么?”

  “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有点事情想跟你谈。”

  “好,我马上下来。”

  舒琴站起来就匆匆往外走,搭电梯下楼,远远就看到聂宇晟的那部黑色别克。他也已经看到了她,所以下车来替她打开车门。

  车里空调开得很大,可是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神色也不太对劲。她认真打量他一眼,问:“怎么啦?”

  “我父亲的体检报告出来,肝部有个肿瘤,活检结果是恶性。”

  聂宇晟说完,有点茫然地看着前挡风玻璃,写字楼前广场上,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白花花的阳光,喷泉水珠在烈日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刺眼。他手抓着排档,攥得很紧,手心里全都是汗。舒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安慰。

  “以前总觉得他有很多事情对不起我,可是现在想想,我有很多事情,也做得非常过分,他却没有怪过我。”

  “别难过了,现在医学手段昌明,先抓紧时机治疗。是要动手术吗?”

  聂宇晟轻轻摇了摇头:“早上报告一出来,肝胆的几位专家就会诊过了,那个肿瘤的位置太糟了,正好在动脉上,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今天入院,开始放疗和化疗。”

  舒琴知道他心神俱乱,所以很直接地问:“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我父亲有很大一个遗憾。我和前女友分手之后,一直没有再交过女朋友,也没有打算结婚。”聂宇晟抬起眼睛来看着她,“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你是说演场戏给伯父看?”

  “我父亲说过,他不需要我随便找个女人,用婚姻来敷衍他,这样对我不公平,对我未来的太太,也不公平。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这几年来,我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生活的目标,你说不愿意回家,因为屋子里静得像坟墓,而自己像个未亡人,其实我也是一样。但是过去的一切终究会过去,那个人,我会努力把她忘记,我想试试,能不能爱上你。”

  舒琴自嘲地笑笑:“聂宇晟,你为什么就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会愿意让你试?”

  他没有回答。

  舒琴毫不客气地说:“我替你说了吧,因为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不是你,是别人,这样你心里不会有愧,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再爱上别的女人,你还是爱你那个前女友。”

  “我很抱歉……我把感情想得过于纯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因为你以前常常说,聂宇晟,如果没有办法了,如果等不下去了,如果真的觉得绝望了,那我们就凑合过一辈子吧,总比跟别人结婚,害了别人好。现在我想试一试,如果你愿意,请给我这个机会。”

  舒琴看着他:“你不打算等了?你觉得绝望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说:“是。”

  他说这个字的时候,仍旧低垂着头,声音很轻,可是双手攥成拳头,仿佛说的不是一个字,而是一道伤口,致命的伤口。舒琴追问:“为什么?除了你父亲的病,还发生了什么事?”

  聂宇晟并没有回答她。

  下车之后,舒琴眼前一直晃动着这一幕,很多时候她都绝望了,很多时候她都劝自己算了吧,从此就真的放下吧。可是聂宇晟不一样,她总觉得他或许会永远等下去,等着他那个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前女友。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盛方庭,他大约还在办公室,不太方便说话,所以电话一接通,语气就非常礼貌和客气:“你好!”

  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聂宇晟刚刚跟我谈过,希望我成为他的女朋友。”

  盛方庭只沉默了数秒,旋即问她:“那么你自己的意见呢?”

  舒琴突然大怒:“我有自己的意见吗?你任何时候有问过我自己的意见吗?到现在你来问我自己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你最好滚到地狱里去!”她骂了一句脏话,把电话给摔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爱一个人会爱这么久,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等一个人会等这么久。很多专家说,爱情不过是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时效最多有三个月,三个月后这种激素停止分泌,爱情自然也就没有了,转化成友情或者其他更持久的习惯。而聂宇晟却保持一个固执的习惯,等着一个渺茫微弱的希望,哪怕那个希望他自己都知道,永远不会再来了。她没有听说过那个女人的名字,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的照片,聂宇晟从不对她谈起她,就像她很少在他面前提自己的前男友。但她知道聂宇晟仍旧爱着那个女人,他把她深深地藏在他自己的心底,就像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现在他说,他要试一试,能不能爱上别人,然后,请求她给他这个机会。

  她却不知所措了。

  也许他是真的想试一试,她却觉得,这样突兀的改变,还不如原来的样子。原来他们是朋友,是知己,可以静静地喝一顿酒,也可以在天台上,说几句知心话。他们一度靠得很近,不是情人的那种近,而是心灵的。因为他也知道,她在绝望地爱着一个人,和自己一样。

  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把这一团乱麻似的思绪理一理,重新冷静理智地考虑。

  手机“嗡”地一响,是短消息。

  聂宇晟发来的,他说:“对不起,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太自私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仍旧是好朋友。”

  她犹豫地没有回复他这条短信。

  等她把车子开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盛方庭的车停在前方。其实从公司到她住的这里,距离并不太近,他一定是接完电话就赶过来,所以才会比她早到。他素来非常小心,这样冒险开车过来,其实已经是在向她表明一种态度。

  她觉得十分沮丧,知道自己一定会再次被他说服。

  到了晚上的时候,她买了水果和花篮,去医院看聂东远。朋友的父亲病了,也应该去医院看看。聂东远住在贵宾病房,条件相当不错,聂宇晟也在,看到她来,也并没有太意外,接过她手中的水果花篮,说谢谢。

  聂东远气色还好,他也知道儿子有这么一个朋友,是在美国的时候认识的。起初他还以为儿子跟这个女人有点什么,但是找人查了查才发现,儿子跟这女人虽然有来往,甚至还留这女人在自己家过夜,但完全只是朋友关系。

  “小舒,坐吧。小聂,你招呼一下,把龙井泡一杯给她尝尝。可怜我的雨前,医生不让我喝茶了,我带到医院来,就招呼好朋友。”

  舒琴笑着说:“等伯父好了,我送伯父一点碧螺春,我们有个同事是洞庭东山人,家里自己炒的碧螺春,可香了。”

  “哎哟,听着就馋人。”聂东远说,“晚上吃的是素菜,本来就觉得没吃饱,正馋着。你又一说茶,更馋了,我今天算是知道了,原来茶也是馋人的。”

  他们两个说着话,聂宇晟就把龙井泡了一杯,放到了茶几上。舒琴拿起来一看,茶色清亮,嫩芽根根竖在杯中,真是上好的龙井。聂东远还兴致勃勃跟她讲:“其实龙井用这种玻璃杯泡最傻了,不过医院里没有好茶具,将就一下。等我出院了,请你去家里喝茶,到时候我们用粗瓷大碗泡你的碧螺春,那才是正宗喝法。”

  “伯父果然见识广博,粗瓷大碗泡碧螺春,是有典故的。”

  “那当然!碧螺春就是讲究用大碗喝的。茶极细,器极粗。”聂东远说,“聂宇晟都不知道,没想到你知道。”

  “聂宇晟就是个书呆子,在美国的时候,他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图书馆,就琢磨心脏啊血管啊,哪会有闲心钻研这个。不过只要打电话给他,说做了土豆炖牛肉,他跑得保证比兔子还快。”

  聂东远哈哈大笑,似乎笑得很开心:“这小子像我,我小时候最馋牛肉,不过那时候牛是生产队的重要资产,逢年过节也没有牛肉吃的。不过有一年夏天的时候,天气特别热,就把几头牛牵到河里去,水牛……水牛你知道吗?”

  舒琴点点头。聂东远说:“水牛到了下午晌的时候,特别热,就会把它们牵到河沟里,让它们泡一泡水。那时候生产队特别忙,放牛的人把水牛的绳子系在岸边一棵榕树上,然后就下田挣工分去了。挣工分你们又不懂了,生产队是凭工分给口粮给钱的。这个放牛的人心贪,想挣两份工分,就把牛绳往树上一系,人就下田去了。结果没想到其中有头牛,泡水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被绳子给绊着了,挣扎了半天越绊越紧,最后困在水里,硬生生给淹死了。等到放牛的人回来一看,淹死了一头牛,哎哟,不能浪费啊,天气又热,赶紧把全队的人都招呼来了,把牛从水里抬起来,杀掉剥皮,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一块牛肉。”

  聂东远讲得眉飞色舞:“我们家也分了一块,在水里泡过的,怕坏,当天晚上就烧了吃了。那个牛肉香的,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牛肉,从此就觉得,牛肉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聂宇晟有点诧异,他只知道父亲出身农村,小时候受过很多苦,却从来没听他描述过。父亲常常乐意讲的,是他自己从倒腾贩卖矿泉水起家,到后来做投资,做实业,做地产,在香港上市,成就今日的商业帝国。

  接晚班的医生来了,特意到病房来打招呼。聂宇晟走出去跟他说话,聂东远却突然问舒琴:“那小子向你求婚啦?”

  舒琴吓了一跳,赶紧说:“没有。”

  “没有就好,我真怕他因为我一病,就随便找个女人结婚。”聂东远说,“哪怕他向你求婚呢,你也别答应他,他那个弯还没转过来呢,该忘记的人不忘记,哪怕再交往个天仙,也白忙活。”

  舒琴有些尴尬地笑笑,聂东远说:“给他个机会吧,不容易,七八年了,他第一次带姑娘回来让我看。他这个人其实心眼挺实的,能走出这一步,有他自己的诚意在里头,你也不能要求他一步到位,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要求我来看您,是我自己来的。”

  “还不都一样,他要不告诉你我病了,你怎么会知道?”聂东远说,“他选择第一时间告诉你,起码,是拿你当亲人,当最好最好的朋友。”他叹了口气,“我这个儿子,连朋友都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担心他是不是抑郁症。你很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在他身边,我很感谢你,如果你愿意,给他个机会吧。他把自己困得太久,困得太苦,太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了。”

  夜里十点钟,病房要熄灯了,舒琴才和聂宇晟离开医院,聂东远需要良好的睡眠,以应付第二天的治疗。在回家的路上,她让聂宇晟停车,自己到路边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心烦的时候,郁闷的时候,他们常常这样买一打啤酒,在他家里吃火锅。两个人从美国回来之后,都觉得最好吃的菜还是中国菜,而最简单的中国菜,就是火锅。烧个汤底,什么东西放进去涮一涮就行。舒琴工作忙,下班之后也累,做个火锅省心省力。

  把火锅烧上,等汤底开锅的时候,舒琴先打开两罐啤酒,说:“来,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聂宇晟拿起易拉罐与她碰了碰,两个人喝了一大口。舒琴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那个前女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弄清楚了,才决定蹚不蹚你这趟浑水。”

  “她嫁人了,生孩子了。”

  “就这事让你绝望了?”

  聂宇晟沉默不语,舒琴说:“一看你就是太傻太单纯,我那前男友去年就结婚了,你看我怎么处理的?我给他发了一封电邮,祝他新婚愉快,还给他寄了礼物。痛啊,当然痛啊,痛死自己也忍着,人家有什么义务等你一辈子?你愿意等是因为你傻,你愿意等人家还不愿意让你等呢!”

  “我跟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舒琴诧异地看着聂宇晟,明明没有喝两口酒,可是他连眼圈都红了,声音也哑了。

  “四十八天,很小的胚胎,B超都不见得能看见,打掉了。”

  舒琴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倾听。

  “她去做人流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替她申请美国的学校,我还想既然我父亲不同意,那么我们到美国去,在美国结婚好了。”

  “你父亲给她钱了?”

  “没有。”他低下头,紧紧捏着那个易拉罐,像是要扼住什么似的,“如果她拿了我爸的钱,我还会觉得,她是因为不得已,因为我爸的压力,才会离开我。”

  “那是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她说。”字字句句都变得那样清晰和难堪,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像个疯子一样站在雨中,听着她一字一句,那样清楚,那样残忍。

  “聂宇晟,我是故意的,怀孕我是故意的,去打掉也是计划中的事,因为这样你才会难过。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并不是别的,是让你以为自己拥有一切,最后才发现一切其实都是假的。你知道失去最心爱的一切,是什么滋味了吧?你知道失去将来,是什么滋味了吧?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们两清了。”

  两清?怎么样两清?他曾经那样爱着她,最后却是把一颗心掏出来,任她践踏。

  “她怎么能这样做,一个孩子,一个生命……被她当成打击我的工具……”

  太多难以启齿的隐事,太多痛彻心扉的细节,为什么那个晚上她那样主动那样热情,让他越过了本来不应该的防线?他想过她或许是没有安全感甚至是因为对未来绝望,才会主动把两个人的关系更加推进一步,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真相,竟然是这样难堪这样残忍。

  在暴雨中他发足狂奔,从她家门口沿着山路跑下去,深夜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他只想把自己溺死在那绝望的海洋中。

  很多次那个雨夜重复出现在他的噩梦中,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似乎永远没有出口,没有尽头。再没有什么比深深爱着的人背叛自己更加难堪,而她一步步地计划,竟然这样阴险这样恶毒。她算准了什么最让他难过,她算准了他会努力为了他们的将来奔走,她算准了他会跟他的父亲翻脸,她算准了怎么样才能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把酒喝完,空罐子捏成一团,金属折捏的棱角刺得掌心隐隐作痛,他却笑了笑:“罗密欧没有遇上朱丽叶,不是,罗密欧遇上了朱丽叶,可是朱丽叶给了他一刀,还正插在他心口,罗密欧没法挣扎……他也没想过挣扎……就被朱丽叶给杀死了。还有什么比这种事更残忍,你爱的人,往你心口上捅一刀?”

  舒琴无语,只是又打开一罐啤酒递给他。

  “其实她不知道,只要她说从来没有爱过我,我就伤心得连心都碎了。真不必再画蛇添足,非得弄出个孩子去打掉。她有多残忍啊,一个生命……她怎么能这样……她从来没有爱过我,我爱了十年的女人,她说从来没有爱过我,都是骗我的。她骗我的……而我就这么贱,贱到直到现在,她都若无其事嫁人生孩子了,我还忘不了她。”

  聂宇晟喝醉了,舒琴这么久以来,从来没看到聂宇晟喝醉过,因为每次跟他喝酒,最先倒下的人都是她自己。他喝醉了也不闹,就坐在那里,很安静,一罐接一罐喝着酒,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他其实已经喝醉了,直到最后他突然颓然地歪倒下去,悄无声息,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蹲下去扶他,扶不动,拖他,一米八的男人,再瘦她也拖不动,最后一使劲倒让自己一下子坐倒在地。她只好气喘吁吁决定放弃,任由他睡在地毯上,自己进客房,找了条毯子给他搭上。

  他睡着了像小孩子一样,微微翘着嘴角,眼角湿湿的,也不知道是泪痕,还是酒渍,又或者是汗滴。舒琴弯下腰替他搭毯子,惊动了他,他拽着毯子,像拽着什么救命稻草,嘴角微动,似乎在说梦话。舒琴听了半晌,才听懂他说的是:“求你……回来……”

  这个男人啊,口口声声说绝望了,可是在梦里却仍旧祈求着那个女人能够回来。到底要多深沉的爱,才会有这样的卑微。

  火锅烧得嗞嗞作响,舒琴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金针菇,太辣了,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被封作情圣了,爱一个人爱到这么多年无怨无悔,可是今天,她自愧弗如了。

  聂宇晟又做那个噩梦了,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的噩梦。他一个人奔跑在雨中,头上是一道一道的闪电,可是比那闪电更狰狞的,是谈静的话。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都捅进他的心里,他只想大喊大叫,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暴雨哗哗地被风挟裹着,水像高压枪一样,打在脸上生痛生痛的。他从山上跑下来,车道上出现雪亮的灯柱,那是一部汽车,而他只想迎头撞上去,撞上去就粉身碎骨,撞上去就彻底解脱了,撞上去他就永远不用再这样奔跑在雨中,撞上去他就再也不知道疼痛……

  聂宇晟醒了,窗帘没有拉上,太阳正照在床上,他的脸上,他用手挡住那刺眼的阳光。宿醉的头痛让他觉得很难受,可是清醒的知觉又让他舒了一口气,噩梦里的暴雨没有任何痕迹,窗外是艳阳高照的夏日早晨,他只是做了个噩梦,有关谈静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噩梦而已。

  他起身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房间才发现舒琴还没有走,见到他打了个招呼:“早。”

  “早。”

  “昨天你喝醉了,我又拉不动你,还以为你要在地毯上睡一晚上呢!结果你睡到半夜,自己爬起来回房间去了。”

  怪不得他早上醒过来,连衣服都没脱,袜子还穿着,原来是喝醉了。

  “白粥。”舒琴将一个碗放在他面前,“你家电饭煲煮粥不错,回头我也买一个。”

  两个人坐下来吃早饭,舒琴还买了油条,方圆全是高档公寓住宅小区,每次早上聂宇晟都是在便利店买个三明治啃啃,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找到的油条。不过宿醉的早晨喝一碗白粥,胃里舒服很多。舒琴一边将油条撕开,一边对他说:“我决定了。”

  “什么?”他错愕地抬头。

  “原来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决定了,跟你交往看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谁说我有病了?”

  “别急啊!你没病昨天晚上做什么噩梦,大嚷大叫得我在隔壁客房都听见了。”

  “做噩梦那是正常的,哪个人不偶尔做噩梦?”

  “做噩梦是正常的,可是没有哪个正常人的噩梦,需要看三年的心理医生!”

  聂宇晟终于看了她一眼,舒琴啼笑皆非:“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昨天你喝醉了,自己告诉我的,说你看了三年的心理医生,就是因为天天晚上做噩梦。”

  聂宇晟觉得很沮丧:“我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有啊,太多了。你还向我求婚呢!”

  “啊?”

  “跟你开玩笑,真是好骗,跟小朋友一样,说什么信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本来就好骗。”

  语气中的酸涩,似乎夹杂着无奈,舒琴虽然大大咧咧,也不好意思往他的伤口上抹盐了。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你昨天晚上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你自己太傻了。我也觉得你太傻了。这样吧,我们交往看看,你一个正常的男人,我一个正常的女人,没必要做一辈子未亡人,对吧?感情这个东西,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们能做好朋友,说不定也可以做男女朋友。”

  聂宇晟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谁说的,我其实是想帮自己。”舒琴语气轻佻,“你别以为我没人追啊,之所以挑上你,是觉得你长得不错,家里又有钱,还有,最关键是了解我,不会嫌弃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最后一句话又说糟了,舒琴看着聂宇晟脸色都变了,连忙给他盛了碗粥:“多吃点,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尽不说好话,呸呸!你别跟我计较,我一定是酒还没有醒。”

  聂宇晟低下头,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说:“是我酒还没有醒。”

第十一章 挣不开的魔咒

  盛方庭还是知道谈静丢钱的事了,因为公安局打电话来,谈静正好不在,于是对方就问那么她领导在吗?接电话的正好是个台湾同事,对大陆公检法机关一直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于是马上把电话转给了盛方庭。

  盛方庭花了几分钟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公安局刚刚破获了一个盗窃集团,经常在公交车上作案,追回了不少赃款赃物,所以打电话叫谈静去看看,有没有她丢的钱。

  盛方庭不由得问:“她丢了多少钱?”

  “五千多。”公安局反扒大队的外联打了快一整天的电话了,口干舌燥,“你叫她赶紧来局里一趟吧,看看有没有她的钱包。”

  盛方庭心想这个女人真够糊涂的,五千多,是她一个多月的工资了,怪不得那天她眼睛肿成那样,肯定是丢了钱着急哭的。

  谈静抱着一堆东西从行政部回来的时候,邻座的Gigi告诉她:“盛经理找你呢,快去吧。”

  “好的,谢谢。”谈静已经习惯了同事之间说谢谢,在这里大家都是这么客气,哪怕是刀光剑影,也是笑着说完谢谢才出刀。

  她刚从行政部领了一堆办公用品回来,正好把盛方庭的那份拿进去给他。盛方庭正在回邮件,她就把签字笔透明胶带之类的东西,一样样放在他桌上,盛方庭有点小洁癖,桌上的东西永远井井有条,谈静心细,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每次拿文件给他,她都下意识摆得端端正正。

  盛方庭回完了邮件,看到笔已经插进了自己的笔筒,回形针已经放进了盒子里,即时贴换了新的一盒,而透明胶带也端端正正摆在了它该在的位置上。谈静手指很长,指腹上有薄茧,干活的时候非常利索,似乎习惯了做这样的整理工作。他觉得自己又有点走神了,所以咳嗽了一声,说:“刚才公安局打电话来……”

  谈静一惊,本能反应是孙志军又闯了什么祸……自己这份工作得来不易,她真不愿意再给上司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盛方庭看到她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瞬间双颊就涨红了,低低垂下的眼睫毛不停地颤动,像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盛方庭有点吃惊,于是问:“他们叫你去看看有没有自己丢的钱包,你丢钱了?”

  谈静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孙志军惹事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马上又拘谨起来:“是的,我丢钱了……在公交车上。”

  “那就去看看吧,公安局的人在电话里也说得不怎么清楚,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谢谢您。”

  “没关系。”盛方庭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下班,你打个车去,或许来得及。”

  谈静在试用期,每个月没有交通补贴,叫她打车,她还真舍不得。可是又怕公安局的人下班了,她还是打了个车去了,到了地方才知道,破获的这个盗窃集团相当大,光手机就追回来一百多部,但是现金基本上都被挥霍了,也就追回来两万多块钱,她刚被偷没几天,金额也不小,所以小偷还记得挺清楚,说在哪里扒了一个女人五千多,两下里案情对上了,但是因为追回来赃款太少,所以只能按比例退给谈静一千多块钱。

  谈静觉得挺委屈:“可我丢了五千多啊,他不也承认偷了我五千多?”

  “余下的被他们挥霍了,所以按比例退。”公安局的警察说,“你这运气算好的了,有时候案子破了,却一毛钱现金都追不回来,所有失主都没有退款,那更惨。”

  谈静没有办法,只好签字领了那一千多块钱,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能找回来这些,总比找不回来要好。从公安局出来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晚高峰的交通拥挤,她不敢再把这钱带在身上,找着个存款机存上了一千,然后把银行卡小心地放在贴身的衣袋里。

  盛方庭没想到谈静还会回来加班,他加班是常态,Lily临走前帮他叫了外卖,他吃了两口,觉得胃不太舒服,于是给自己泡了杯热咖啡,回到办公室继续看邮件。可是胃疼得越来越厉害,热咖啡也不太有作用,他皱着眉,一手按在胃部,一手快速地滑动鼠标,心想赶紧把这几封电邮回复了,去药房买点胃药。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外面的办公室的灯突然亮了,明亮的光线透过落地玻璃映进来。外面的同事应该都下班了,盛方庭很诧异,起身打开门,发现是谈静回来了。

  谈静看到他出来,倒没有被吓一跳,盛方庭总是加班,有几次她留下来加班,他甚至走得比她还要晚。所以她打了个招呼:“盛经理,您又加班?”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让她早退去公安局了吗?

  “还有事情没做完。”谈静有点惭愧似的,负责带她的Lily对加班总是不屑一顾,说只有无法按时完成工作的人才加班,这是没有能力的一种表现。谈静当时听她这样说,只是垂头不语。根本不敢反驳说那为什么盛经理也加班,难道他没有能力吗?Lily对她似乎隐约有一种敌意,谈静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Lily说什么,谈静都只默默听着。

  “别加了,工作是做不完的。”盛方庭皱着眉说,“走吧,下班吧,我打电话给保安,让他来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