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还是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没事,这两天我都没手术。”

  两个人都沉默了,孙平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重新睡着了。聂宇晟一瞬间觉得非常尴尬,他说:“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说完他就带上门走了,谈静望着儿子的睡颜,心中五味陈杂。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孙平果然开始嚷疼,聂宇晟被谈静叫进来,犹豫了半天才说:“不要用镇痛药,对伤口愈合不好。”

  “别的病人会用吗?”

  “如果家属要求……我们也会给开……”聂宇晟觉得这件事真是进退维谷,“有时候父母狠狠心,也会让孩子忍过去……”

  谈静于是安慰着孙平,让他忍一忍就过去了。孙平嘤嘤地哭了一会儿,谈静哄了他两句,还没有哄好,聂宇晟已经忍不住了,跑到护士站去拿了镇痛栓。

  拆药的时候,谈静看到他手都在抖,于是说:“我来吧。”

  用上镇痛栓,孙平果然不吵闹了,渐渐睡着了。聂宇晟觉得很沮丧,双手掩住脸,坐在一边。

  谈静什么都没说,出去倒了杯热茶给他,聂宇晟接过茶杯,看了她一眼。谈静说:“你几点上班?要不再去躺一会儿,到时候我叫你?”

  “不睡了。”聂宇晟摇了摇头,“医人者不能自医,以前老师说这句话,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是至理名言。从前有小病人哭闹伤口疼,我都劝家长不要用镇痛药,忍忍就好了。今天平平一哭,我心里就乱糟糟的。”

  谈静什么都没有说,聂宇晟攥着那杯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问她:“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是不是我爸爸给了你什么压力?”

  “没有。”

  “你到今天还不肯告诉我吗?”他眼里满是诚恳的哀求,“是我爸爸给你钱,你迫不得已才离开我,对不对?”

  “没有。”谈静说,“过去的事,还提了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骗我说,把孩子做掉了?”

  谈静沉默了,聂宇晟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一直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谈静,就算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

  谈静打断了他的话:“聂医生,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没拿过你爸爸的钱。他曾经想要送一套房子给我,但我没去办过户。”

  “那是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不爱我,然后又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谈静狠了狠心,说:“聂宇晟,你非得逼着我说爱你,你才觉得心里好过是不是?不爱就是不爱,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生这孩子是我的事情,生这孩子我也没什么不划算的,你看现在我拿到的钱,是我一辈子都挣不到的。”

  聂宇晟抬起眼睛,又看了她一眼,谈静觉得孙平平常受了委屈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但她没办法心软,事情已经够糟的了,她要再说出实情,只会雪上加霜。

  聂宇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好的,是我自作多情。”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走了,留下谈静一个人站在那里,风吹得洗手间里的百叶帘“啪啪”地响着,谈静只觉得懒得动弹,懒得去把窗子关上。那声音很熟悉,谈静想起来,上次在聂宇晟的家里,洗手间的帘子磕在那碟豆芽上,就是这种声音。

  自从转到这间病房后,她还没有怎么进过洗手间,昨天晚上倒是去过一次,但也没开灯,她是借着病房的光,反正洗手间里也看得清楚大致的方位。她站在洗手间门口,打开灯一看,窗台上果然放着一只碟子,里面盛着清水,那些胖鼓鼓的豆芽,已经胀破了豆子的表皮,像是好奇的小白胖脑袋,钻出了水面。

  她愣在那里很久,才把百叶窗帘往上卷起来一些,因为风很大,吹得百叶窗帘下的那根横杆,一直磕在碟子上,她怕风再大些,就要把碟子给磕得摔在地上了。

  白色的骨瓷细碟,一看就知道不是医院的东西,或许是聂宇晟从家里带来的。她大约记得,他家里装豆芽的那个碟子,颜色大小都和这个差不多,或许是一套。

  她想起自己那次哄着他的话:“等豆芽长出来,我就回来了。”

  他一等再等,或许一直等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他或许会淡忘一些,她也一直以为,或许他会更恨她一点。可是现在看到这碟豆芽,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或许真的有恨过她,可是他仍旧固执地维持了那个等待的姿势。就用一碟清水,养一些豆芽,继续等在原处。就像千年前绝崖上的那块石头,哪怕明明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仍旧会站在悬崖之上,哪怕霜刀雪剑,哪怕风雨侵蚀,只是固执地一千年、一万年似的等下去。

  晨曦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天已经亮了,远处的楼群衬着青白色的天空,城市即将苏醒,开始一天的喧嚣热闹。谈静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孤独过,这样无助过,她看着那碟豆芽,有些东西她以为早就已经失去,有些东西她以为早就已经死亡。她把自己的青春葬送,她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她强迫自己忘记,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可是总有些东西是掩饰不住的,就像这些豆子,只要浸在水里,有了充足的水分和合适的温度,就会蠢蠢欲动,就会生根发芽。只是这些豆芽是长在水里的,注定了不会扎根泥土,更不会开花结果。

  现在豆芽已经长出来了,可是他们之间,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妈妈……”

  身后是平平的声音,孩子已经醒了。谈静连忙擦一擦眼泪,走回去问:“怎么了?”

  “我想喝水……”

  “乖,医生说暂时还不能喝水。”

  “是聂医生说的吗?”

  谈静顿了一下,说:“不是,是方医生说的。还记得方医生吗?就是那个头发花白的爷爷。”

  “记得。”平平说,“在手术室里,他跟麻醉叔叔教我数数……我数到三,就睡着了。”

  “嗯。”

  “妈妈我嘴巴好干……”

  “那妈妈用棉签给你擦擦,好吗?”

  “好……”

  谈静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了,她忙着照顾孙平。几年前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人生最大的困难,不过是恋情受阻。现在她是个母亲,重病初愈的孩子是她全部的重心,哪怕有些东西她明明知道,哪怕有些东西令她再次鼻酸,哪怕真的有什么生根发芽,她也只能忽视掉。

  更何况,聂家或许真的不会甘心,监护权还是场艰苦卓绝的战争,谈静只要想到自己可能要跟聂东远为难,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在她的心里,聂东远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孙平的恢复情况良好,依着聂东远的意思,是想请个专业的护工来照顾,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聂宇晟在短短几天内,迅速消瘦。聂东远一边心疼儿子,一边心疼孙子。但聂宇晟不让他去看孙平,他说:“谈静在病房里,您去了,会给她很大的压力。”

  “没良心。”聂东远忍不住挖苦他,“我还是你亲爹吗?就你知道心疼儿子?你心疼你儿子,我怎么不心疼我儿子的儿子?”

  “爸……术后恢复期,我们一般不建议太多人探视。医院里人来人往的,病毒细菌也多。再说平平还是个小孩子,长期患病,抵抗力弱……”

  几句话打消了聂东远的念头,他说:“那你把笔记本拿去,我从摄像头看看。”

  聂宇晟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里外外擦了几遍酒精消毒,才拿进病房。孙平这两天已经可以进流质食物,精神也好起来,通过摄像头看人,这对孙平来说,是件特别新鲜特别好玩的事情。尤其他从电脑里看到“峰峰爷爷”,那就更开心了。连忙把枕头边的大黄蜂玩具举起来给他看:“峰峰爷爷,你送我的玩具!”

  “叫爷爷!”

  孙平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床边的谈静,谈静正忙着给他吹凉一小碗细粥,压根没太注意孙平跟聂东远在说什么。孙平问:“妈妈,峰峰爷爷让我叫他爷爷……你不是说我没有爷爷吗?”

  谈静愣了一下,含糊说:“小朋友要有礼貌……”

  孙平把这句话当是默认了,于是冲着屏幕上的聂东远叫了声:“爷爷!”

  这一声清脆的童音,让网络那端的聂东远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既开心又伤感,同时也下了一个决心。这是自己的宝贝孙子,无论如何,自己一定不会让他继续跟着谈静受苦。他要拿到监护权,要让这孩子,自己天天都能看见。

  他跟孙平聊了会儿天,孙平絮絮叨叨地告诉他,玩具是怎么可以拆下来,怎么再可以装上去,大黄蜂手臂是可以活动的,双脚要分成一定的角度才可以站稳……而聂东远则一句一句地问他,能吃粥了吗?谁给做的粥?妈妈做的粥好吃吗?聂叔叔送来的汤喝了吗?打针疼不疼……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竟然说了半天,孙平平常不太喜欢跟人说话,尤其在陌生人面前,更是沉默寡言,谈静一直担心他内向得有点过分。没想到孙平跟聂东远竟然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谈静只觉得孙平可能挺喜欢聂东远的,却没想过聂东远是何等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几十年的老江湖了,哄领导哄合伙人哄客户哄下属,那都是得心应手,何况是哄个小孩儿。他跟孙平聊得高兴,一直到最后护士进来,要他准备今天的化疗,才被迫把这视频对话给中断了。

  到下午的时候,聂东远的私人秘书带着司机送了两大箱东西到病房外,说都是经过消毒的,让谈静放心给孙平玩。谈静打开箱子一看,竟然是整整两大箱的变形金刚玩具。各式各样,大大小小,有的甚至还有限量标记。估计聂东远是让人把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种类的变形金刚全都搜刮来了。孙平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玩具,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谈静也没想过聂东远会这么有耐心,哄着孩子说了半天的话,还买了这么一堆玩具,越是这样,越是让她觉得忧虑。

  

  第二十二章 盛经理辞职了

  

  对于聂东远而言,监护权是场迫在眉睫的战争。

  在签署股权赠与协议之前,他跟董事会的几位董事监事还有公司大股东都打了一声招呼。公司的另一大股东是着名的上市公司庆生集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明确表示了反对。因为东远集团正在计划跟庆生集团合作,收购一个连锁的零售超市企业。这时候有任何股权上的变更,都会给外界带来敏感的反应。

  为此聂东远专程在电话里解释:“家务事,我这一病,多少指望儿子能接班,所以我先得把儿子给哄回来。大伙儿都几十年老交情了,也不怕大家见笑,请大家相信我,绝不会让事情超过控制范围。”

  目前孙平的监护人还是谈静,聂东远的想法是,绝对不能让孙平的名字,出现在公司的年报里。否则的话,股东们问起来,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孙平?怎么能不姓聂?对付谈静,聂东远有的是信心。

  他给了乔律师一周时间,说:“眼看着要开股东大会商量收购的事,我可以借病拖一拖,但是也不能拖太久。五个工作日,你把监护权的事情给办妥了。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行。”

  乔律师答应得很爽快,说:“我会尽量不让这事闹到法庭上去,省得遥遥无期。不过谈静到处都是空门,要拿她的把柄,其实容易得很。”

  聂东远笑了一声,说:“不过老话说得好,别为打老鼠,伤了玉瓶。你怎么办事我不管,不过我那儿子是个死心眼儿,别让他知道什么,省得他觉得我们在仗势欺人,还有,千万别吓着我的宝贝孙子。”

  盛方庭给谈静打电话的时候,谈静什么都还不知道,盛方庭告诉她:“聂东远开始出手了。”

  孙平刚刚睡着,谈静走到外间来接电话,还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刚刚人力资源的舒经理给我打电话,说管人事的副总突然问起你,因为你的招聘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你的学历不够资格,当时是我请舒经理帮了个忙。现在上头追究起来,要立刻辞退你。你看明天是不是抽空过来一趟,把个人物品清理一下。”

  谈静十分内疚:“对不起,没想到我连累了您和舒经理……”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我答应帮你,就会帮到底。可是你自己要特别小心,聂东远最近有大的收购计划,他不会让监护权落在你手里。”

  谈静问:“那我该怎么办?”

  “尽量跟他谈判,如果他答应放弃监护权,就把股权还给他。不过他不会答应的,当时他如果坚持不肯签赠与协议,那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他既然签了赠与协议,就摆明了是股权也要,孩子也要。你也知道聂东远这个人,如果他要什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

  谈静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不过你不会愿意的。”盛方庭说,“真正要打监护权官司的话,是你和聂宇晟之间的事,你有办法让聂宇晟放弃监护权吗?”

  谈静迟疑了片刻,说:“我不愿意。”

  盛方庭笑了一声,他似乎早就猜到谈静会这么回答。他说:“你要有心理准备,聂东远办事情,不会按理出牌的。好在你从前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你如果顾忌聂宇晟的感受,少跟他联络比较好。”

  谈静有强烈不安的感觉,公司通知她回去办手续,但她不敢把孙平独自留在医院里,虽然聂宇晟每天都会过来,但这件事情她不打算告诉他。她打电话请王雨玲过来帮忙照顾一下孙平,自己抽空回去了趟公司。公司里的同事当然会指指点点,谈静埋头清理好个人物品,交出笔记本电脑,技术部的同事来格式化硬盘。让她没想到的是,盛方庭也正在清理个人物品。这让谈静非常吃惊,部门同事都低着头做事,只有Gigi装作路过,飞快地小声告诉她:“盛经理也辞职了。”

  谈静没想到连累到盛方庭辞职,心里非常愧疚,盛方庭跟她差不多时间交出胸卡离开公司,在电梯里,她就忍不住想说什么,被盛方庭以目光阻止了。等出了电梯,盛方庭就说:“来吧,我送你回医院。”

  “盛经理……”

  “有话车上说。”

  谈静上了车子才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主动辞职的。”盛方庭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撇开话题,叮嘱她,“系上安全带。”

  谈静坐车不太习惯系安全带,因为她很少坐私家车,也很少坐出租车。她把安全带系好,盛方庭一边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一边问:“你来办手续,医院那边谁在?”

  “我的一个朋友。”

  盛方庭道:“那就好。”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问,“能给我两个小时吗?”

  “嗯?”

  “我想飙车,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有你在车上,我或许会开得慢一点,开太快我真担心出事,国内的路并不怎么好。”

  谈静没表示反对,她觉得自己连累盛方庭辞职,这时候他肯定心情糟透了。他这么冷静理智的人,说到飙车两个字的时候也风清云淡,像是说去超市买点什么东西似的。谈静想他肯定就是说说罢了。

  没想到盛方庭看上去那么内敛那么斯文的一个人,竟然说飙车就真的飙车。他只用四十分钟就出了城,一上高速,那速度快得谈静连仪表盘都不敢看。只听到轮胎摩擦地面沙沙的声音,还有呼呼的风声从车窗外掠过,明明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竟然还听得到风声,可见速度有多快。

  她下意识紧紧抓着拉手,有些紧张地看着盛方庭。他的侧脸线条刚毅,嘴角微抿,似乎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道路,目光阴沉,谈静觉得此时此刻的盛方庭简直像个陌生人,再也不是她刚认识他时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幸好看见第二个服务区的时候,盛方庭就减速进了服务区,他下车买了两瓶果汁,一瓶递给谈静,一瓶自己打开,一口气就喝掉不少。放下瓶子,只见谈静很忧虑地看着她,于是笑了笑:“把你吓着了吧?对不起,我也是偶尔才这样。美国的路比这个好,不过也有限速,我学生时代,常常会接到罚单。所以每次开车的时候,我妈妈总是会主动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她说:‘你可以不爱惜你自己的生命,但你不能不爱惜我的生命,你必须对其他人负责,他们是无辜的,不应该因为你的任性而被迫跟你一起冒险。’”

  谈静静静地听着,并不答话,她知道盛方庭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可是在说了这几句话之后,盛方庭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拿着那瓶饮料,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高速公路。城市郊区的秋季,风中有树木植物的气息,天高云淡,真有点秋高气爽的意思。不远处全封闭的高速车道上车声不断,一阵阵由远及近,更像是雷声。

  “走吧。”盛方庭说着,将没喝完的半瓶饮料扔进了垃圾桶里。

  开车回城的时候,盛方庭已经是中规中矩的速度了,而且表情平静,似乎又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让谈静觉得刚刚飙车的盛方庭,只是自己的幻觉。盛方庭把她送到了医院附近,说:“我就不上去了,好好照顾孩子。”

  “谢谢您,盛经理。”谈静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这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盛方庭只是微笑着示意,然后就驾车离开了。

  盛方庭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因为调到了震动模式,所以有个未接来电没听见,正是舒琴。他用蓝牙拨回去:“怎么了,有事吗?”

  “Mark。”离开美国之后,舒琴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好啊,你有什么推荐?”

  “你家小区附近有家上海菜,还挺地道的。”

  舒琴把位置告诉了他,盛方庭路不熟,一路找过去,结果还比舒琴晚到。这家馆子并不大,是一对上海老夫妻开的,老板亲自下厨,所有的菜色浓汤赤酱,十分地道。

  舒琴问盛方庭:“这么小一件事,何必要坚持辞职?董事长都对你说,公司可以破例留下谈静,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盛方庭不由得一笑:“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的下家,你信不信?”

  舒琴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或许是找个借口辞职以便跳槽,不过直觉却告诉她,并不是这样。她说:“以你的能力,找到薪水更高的职位,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想不出来,业内有什么公司,比我们更好。”

  盛方庭却是很放松的样子,甚至跟她开起了玩笑:“喂,舒经理,你也太自信了吧?”

  “台资企业里面我们是NO.1,内地的企业……你跟那种文化不合拍的。”

  “人家给高薪。”

  “你很有希望年底升副总,我不觉得高薪会吸引你。”

  “人家给期权。”

  “原本你就有期权啊。”

  盛方庭不由得笑了,问她:“特意约我吃晚饭,就是为了谈这个?”

  “不是。”舒琴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高层会知道谈静的事,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Mark,你到底瞒着我在做什么?跟聂宇晟有关系吗?”

  “台资企业里面我们是NO.1,内地企业谁是NO.1?”

  “富泉啊,不过它是以软饮料和纯净水为主,不像我们还有其他快消食品。”

  “那么业务跟我们很像,规模上仅次于富泉的呢?”

  她蓦然明白过来:“东远。不过它算港资?在联交所上市。”

  “东远前天收盘之后,有一个股权变更的公告,你有没有注意?”

  “不清楚,我这两天没有留意联交所的股票,你也知道我看纽约股市多一些。”舒琴渐渐明白过来,还是因为东远。

  “聂东远从自己名下,赠与一个名叫孙平的未成年人5%的股权,一共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二股,目前孙平的监护人,是谈静。”

  舒琴愣住了,她已经隐约猜到一些,过了半晌,才问:“你想做什么?或者,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好不容易布好的局,现在终于快收网了,舒琴,我需要你帮助我。但是我有点担心,你不会真的把聂宇晟当成好朋友吧?”

  聂宇晟三个字入耳,舒琴突然觉得有点刺耳似的,她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别想太多了,我辞职这事其实跟聂宇晟没太大关系。”盛方庭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让高层觉得,我把谈静招进来,是有其他意图。你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有违规,我应该承担责任。而且现在东远集团似乎有意向收购加利超市,瓜田李下,我还是辞职避嫌。”

  舒琴无语,说:“那么你有什么打算?你一直对东远抱有一种心结,为此你甚至有意让我跟聂宇晟保持一种交往。东远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对它如此念念不忘?一直以来,你做的事情,跟东远有关系吗?你真的只是想进入东远工作?”

  盛方庭笑了笑:“舒琴,我做事情,你从来很少问为什么。而且我早就说过,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也许当初让你跟聂宇晟当朋友,是我失策。不过当初是你们偶然相识之后,我才说聂宇晟这个人,可以交往。是,我有些事是存心不良,但也没逼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再说,你挺喜欢聂宇晟那个朋友,不是吗?”

  舒琴凝视着他,他却若无其事:“舒琴,我说过,东远对我而言,其实更多的是挑战欲

  人,再也不是她刚认识他时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幸好看见第二个服务区的时候,盛方庭就减速进了服务区,他下车买了两瓶果汁,一瓶递给谈静,一瓶自己打开,一口气就喝掉不少。放下瓶子,只见谈静很忧虑地看着她,于是笑了笑:“把你吓着了吧?对不起,我也是偶尔才这样。美国的路比这个好,不过也有限速,我学生时代,常常会接到罚单。所以每次开车的时候,我妈妈总是会主动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她说:‘你可以不爱惜你自己的生命,但你不能不爱惜我的生命,你必须对其他人负责,他们是无辜的,不应该因为你的任性而被迫跟你一起冒险。’”

  谈静静静地听着,并不答话,她知道盛方庭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可是在说了这几句话之后,盛方庭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拿着那瓶饮料,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高速公路。城市郊区的秋季,风中有树木植物的气息,天高云淡,真有点秋高气爽的意思。不远处全封闭的高速车道上车声不断,一阵阵由远及近,更像是雷声。

  “走吧。”盛方庭说着,将没喝完的半瓶饮料扔进了垃圾桶里。

  开车回城的时候,盛方庭已经是中规中矩的速度了,而且表情平静,似乎又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让谈静觉得刚刚飙车的盛方庭,只是自己的幻觉。盛方庭把她送到了医院附近,说:“我就不上去了,好好照顾孩子。”

  “谢谢您,盛经理。”谈静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这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盛方庭只是微笑着示意,然后就驾车离开了。

  盛方庭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因为调到了震动模式,所以有个未接来电没听见,正是舒琴。他用蓝牙拨回去:“怎么了,有事吗?”

  “Mark。”离开美国之后,舒琴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好啊,你有什么推荐?”

  “你家小区附近有家上海菜,还挺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