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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从窗外透进室内,她睁开眼,面对眼前一张放大的俊容,还真的吓了一大跳。熟睡的君问天少了日间对人的一种阴冷,俊眉星目、温润如玉、俊美得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何况被下密贴的赤裸的身子、空气中飘浮着密爱之后的味道,这些都提醒着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心情有点复杂,她不知道是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呢,还是象一般的夫妻那样,扑在老公怀中撒个娇、说些甜蜜的情话,不然就是象办公室恋情中的同事上床后淡淡点下头?

想不通的情况下,眼不见为净。她暂避舒园,让心情宁静。

绯儿尸身已经收敛,棺木就放在她原来的睡房中,沈妈给她梳了头、化了妆、换上簇新的一身裙装,因差官还有可能来验尸,暂不下葬。是凶死,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法事全免,就简单地烧了些纸钱,一个岁数不大的和尚在门外为绯儿念经超度。

舒富贵把自己灌得烂醉,满身酒气坐在厅中,眼睛血红,讲话舌头大大的,碧儿。舒夫人哭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粘在了一处。碧儿拉着舒夫人到自己原先的闺房坐坐,那间房离前园颇远,很是清静。

开了门,房中收拾得和她未出嫁时一模一样,韩江流送给她的狐裘、衣裙叠得整齐的放在榻上,书摆放在床边,碧儿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沈妈整理的,这件狐裘你怎么没带走?”舒夫人喉咙哑哑地问,摸着温软的皮子,“我们绯儿一天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碧儿张了张嘴,舍不得说出把狐裘送给绯儿陪葬,这是韩江流的心意,她要珍惜。“娘亲,我一会在镇上给绯儿多买几件锦袄穿上。”

“不要了,人都死了,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意思!”舒夫人悲痛地摇摇头,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泪,顺带扯出一根发簪,落在地下。碧儿捡起,发簪是银子打造的,男人束头发用的那种,象有了些年头,簪尾有些发黑。“这是谁的?”

“不知道,是在碧儿的妆台上发现的,不是姑娘家用的东西,我觉得奇怪,拿了过来。”舒夫人恍恍惚惚的,神智因悲痛过度有些不太清明。

“娘亲,这个放我这里。我明天去大都,让夫君找找官府中的朋友,请他们尽早为绯儿申冤报仇。夜长梦多,再拖下去,只怕凶手会逃之夭夭。”

“嗯,麻烦君堡主了,他认识的人多。唉,也早些让绯儿下葬,入土就为安了。”

“娘亲,我扶你去房中休息下。一切已经这样,你要想开些,不能把自己累病。”

“碧儿,我真的情愿凶手走错了房间,杀的人是我或是你爹爹,绯儿小,她还没嫁人、生子,就这样去了,好可怜!”舒夫人又说到伤心处,抹起泪来。碧儿跟着红了眼,唤过沈妈,让她扶着舒夫人休息去了。

舒园处处弥漫着凄凉,让人喘不过气来。碧儿没等用午膳,就和绣珠回飞天堡了。路上,碧儿摸着袖中的发簪,怔了怔,“绣珠,镇上有首饰铺子吗?”

“有呀,飞天镇别看是个镇,可是因为飞天堡在此,南来北往的商人特多,镇上的铺子什么样的都有,里面的东西不会比大都城差。镇南镇北都有首饰铺,有家玉铺是老字号的,玉的成色特别好,工匠的手艺也不错。”

“那去玉铺吧!”碧儿说。韩江流送了那么多礼物给她,现在他要成亲了,她总该送一件回礼,是自己的心意,不是飞天堡与四海钱庄之间的往来。

碧儿先去大块朵颐饭庄行李中取了点银子,在饭庄中吃了点午膳,掌柜的凑在她耳边,把昨晚赵管家和潘念皓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家常话,碧儿微微一笑。

玉铺是镇南的一家首饰铺,玉为主,黄金、白银的首饰也有。掌柜的笑吟吟地把各种玉器都放在柜台上,让碧儿挑选。碧儿看了又看,都是些传统的玉佩和吊件,雕花刻草的,没什么特别之处。碧儿拧着眉,瞄到柜里有块浅褐色的挂坠,“掌柜的,把那个拿给我看。”

掌柜的一怔,“夫人,你喜欢这个?”

“这颜色特别,很适合男子戴。”碧儿越看越中意。

掌柜的犹豫了一会,拿了出来。碧儿小心地捏住,挂坠冰凉光滑,图案天然,“我就这要这块!”

“唉,夫人你太有眼力了,这是本店唯一的一块玳瑁挂坠,我还是从出海的大船中购来的。玳瑁是海里的长寿之物,这挂坠乃是它身上脱下的壳制成的。传闻,玳瑁几百年脱一次壳,壳吸引天地精华,人佩带上,会延年溢寿的。”

“掌柜的,你别吹得天花乱坠。说吧,多少银子?”碧儿可不上当,玳瑁是罕见,主要是得来不易,可是绝对没有他说得那种功效,她有一同学,就戴的是玳瑁眼镜,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但在蒙古,估计想得一块玳瑁是很难的。把这个送给韩江流,但愿能带给他一点好运,她唯心地祈祷。

“三百两!”掌柜的竖起三个指头。

“一百两!”碧儿淡淡地低下眼帘,让绣珠取银子。

“夫人,万万不可。”掌柜的急得脸通红。

“我就一百两,日后飞天堡别的人来买玉,你可以多敲诈他们,我是穷人。”碧儿小心地把挂坠收进袖中。

掌柜的哭笑不得,“夫人,你还穷人,那我们就该去讨饭了。”

“不一样,掌柜的开店铺赚钱,手头便利。我都得等夫君给,好不容易才省下点私房银子,掌柜的忍心赚了去吗?一百两差不多了,麻烦掌柜的了,以后我会多光顾贵铺的。”君问天从来没给她零花钱,这银子还是她当了狐裘得来的,当然不能乱花。

“夫人,夫人…”掌柜的盯着碧儿离去的身影,摇头惋惜。这夫人年纪轻轻的,侃价太厉害了,怎么就能一口说出货物的真价呢?

碧儿轻笑地步进飞天堡的大门,沿着车道观赏着两边的树丛。“夫人,那个东西真的象说得那么好吗?”

“物以稀为贵,有多好,难说!”

“夫人,你是买给堡主的吗?”绣珠打趣地问道。

碧儿笑而不答。

两人走到大厅前,看到两辆马车停在厅外,刘一汉指挥家仆们正从一辆车里搬出箱箱笼笼,一个清清秀秀的小丫环捧着古琴、卷书、香炉跨出另一辆马车,君问天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伸出手臂,一双白皙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家仆们好奇地都看了过来,白翩翩一身雪白,清灵如仙子,盈盈跨下马车。“夫君!”清脆的嗓音宛若三月的黄鹂。

“路上辛苦了吧!翩翩,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飞天堡,也是我们的家。”君问天柔声说道,指着层层叠叠的楼阁、广阔的树林、草地、花蔬。

白翩翩翩美目流转,娇柔地抿嘴一笑,“百闻不如一见,夫君先前说起飞天堡,妾身还有所怀疑,现今一看,才知夫君实在太谦逊了。妾身很快就会喜欢上这个新家的。这些都是…。”她看向厅外并列着两排衣着统一整齐的仆役、马夫、丫环打扮的人墙。他们目瞪口呆的将眼光定在这边,愣愣地看着这美若仙子的二夫人。

“他们都是飞天堡家仆,在欢迎你的到来,也等着你能认识他们。”君问天轻笑,眼角的余光瞟到消失在树林中的一个小小身影,笑意僵在脸上。

“妾身真是太荣幸了。”白翩翩含笑颔首。

“春香,带二夫人去莲园歇息,刘管事,晚膳前到账房等我。”君问天回身说道。

白翩翩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四处望了望,“夫君,我听堡中接我的车夫讲,姐姐也在堡内,怎么没见着姐姐呀?”

“夫人早晨回娘家了,应该马上会回来,晚膳时就会见到。”君问天温柔地一笑。

“嗯!”白翩翩低眉,轻移莲步,随着春香往莲园走去。

君问天脚步一转,急急奔向君子园,他没有看错,刚才那是碧儿,她避进树林,一定从后门拐进君子园了。

她会乱想吗?他不禁有些紧张。

八,斯人独憔悴(中)

八,斯人独憔悴(中)

“夫人,你要去哪里?”绣珠气喘吁吁地追着碧儿,夫人怎么跑得那么快,一转眼,就离她远远的了。

碧儿装作没听见,埋着头往前直冲,树林向外扩展,举目四望,前面就是湖泊了,湖水把岸边沾得湿湿的,她时而滑一下,明而绊一下,但她仍坚持沿着湖岸往前跑去。有些地方,树林蔓延了过来,与湖水中的水草交错缠绕,差点就快长到岸边上了。

寒风扑面,空气中飘荡着水草的腥湿味,湖心有几条木船。船上的人打着绑腿,正在张网打鱼。碧儿拎着裙摆,小心地走下河床,想看得清些。突然发现树林的尽头有一座木房子,很象海滨小别墅,别墅前泊着几条画舫,上面罩着一层油布,可能是春夏季节飞天堡游湖时用的,现在在保养中。

她好奇地走过去,房子后面突然跳出一只大狗,是那条她初次遇到潘念皓时遇到的那只黑狗。碧儿吓得站在原地,黑狗摇着尾巴,抬头看看,示好地围着她转了转,并没有放声狂吠,可能是把她当作了熟人。

“阿奴!”一个脸色黑红的散发高壮男人从木屋中走了出来,他朝碧儿笑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夫人,这大冷天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认识我?”这人是下人打扮,却没有下人低微局促的神态,不卑不亢。

男子抱拳施了个礼,“我是飞天堡的船工,专门管理这湖中的船只。夫人成亲那天,我在厅中见过夫人。我叫君南。”

碧儿浅浅一笑,“对不起,我对堡中的人不太熟悉。”

君南大笑,牙齿雪白雪白,“我们下人记夫人一个,夫人要记我们这么多人,当然不太容易。夫人在堡中也没呆几天。夫人怎么一个人,你的随身丫环呢?”

“在后面,那些人也是飞天堡的吗?”碧儿看向湖心捕鱼的木船,网中鱼儿跳跃,象是收获不小。

“嗯,这湖就是飞天堡的私人产业,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归飞天堡了。湖里有种银鱼,特别补人。赵管家说夫人有孕,特地让渔夫们捕几条银鱼给夫人做汤。”

“麻烦大家了,”碧儿俏皮地对黑狗摆摆手,“你养的吗?”

“是的,一个人住在这湖边,养条狗作作伴。”

“对着这一面湖水,眺望远处的草原,不知不觉会飘飘欲仙。”碧儿说着,往别墅走去。

“夫人!”君南抢在她前面,“呵,我的狗窝,实在见不得人。”

碧儿瞄了眼别墅中落地的纱幔、清雅的屏风,微微一笑,“好吧,哦,我的丫头来了!”绣珠一头的大汗,脸色煞白地跳了过来。

“夫人,你…也不等我,让我吓死了,这河床滑得很,你要是掉进湖里,把我淹了也不抵事啊!”绣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咦,君南,你干吗披头散发似的?”

君南不自然地往后拢了拢头发,“早晨起来,束发的簪子也不知跑哪去了,没办法,只好任它乱作一团。”

绣珠撇下嘴,“怕是丢在哪位丫环姐姐的床上吧!”

“呵,君南有这样的福气吗?”君南憨厚一笑,“绣珠现在是夫人的贴身丫环,比以前轻松些了吧!”

“夫人对我很好!”绣珠嗔怪地看看碧儿,“夫人,你想到湖边看看,我们可以从另一条路下来,这条路太危险了。你现在是金贵之身,不能有一点认闪失的。夫人,快闪开。”绣珠突然瞪大眼,把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碧儿拉到身后,一个衣衫破烂的脏兮兮的老头从木屋后冲了出来,双眼浑浊,口水拖得很长,双手张开,“你再说,你再说,信不信我掐死你?”老头手舞足蹈说道。

“老锅!”君南抬手狠狠地甩了老头一巴掌,老头眨眨眼,呆怔住,手停在半空中,惊恐地看着君南。

绣珠瑟缩地往后退了退,碧儿咬了咬唇。

“呵,镇上的一个疯子,这几天不知怎么跑到这湖边来的,夫人莫怕。绣珠,这湖边湿气大,带夫人回堡中去,不然会冻的。”君南紧扯住老头的破衣,神情紧绷。

“在那边,他…这样抓住她…。”老锅猛地扑进君南怀中,揪住君南的衣襟,一脸狰狞,“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你杀了!”

“绣珠,快带夫人走开。”君南推搡着老锅,“这疯子发起疯来,会伤着夫人的。”

“喔,喔!”绣珠眼瞪得溜圆,抓住碧儿的手,惊惶地转过身,绕过别墅,有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径,通往飞天堡的后门。碧儿皱着眉头,不时的回首看去,君南把老锅的头狠狠地按下,拳脚相加,老锅捂着肚子仰面躺在地上。

直到进了后门,绣珠脸色才好转一点。“这君南真是堡中的家人?”碧儿问道。

“君南是原先的堡主夫人陪嫁带过来的,很奇怪,也姓君。他会造船,读过书,和我们不太一样,堡里许多丫头迷他呢,夫人房中的春香姐姐对他最是痴迷。”

“我以为春香喜欢的是潘公子呢!”碧儿挑挑眉。

“潘公子看不上她的,最多是嘴头上逗逗她,她想嫁君南都想疯了,可是君南似乎对她没多少意思。”

“那个木屋是原来就有的吗?”

“以前的夫人爱游湖,一到春天,来飞天堡做客的城里人特多,总爱游游湖,那木屋是给游湖的人喝喝茶、看看湖景用的。夫人死后,那木屋就给君南做了住处,现在很少有人去那,我都很久没看到君南了。夫人,你今天怎么跑到那里去的?”绣珠小心地挽着碧儿穿过一道道庭院。

天空中忽地飘起了几丝雨,打着衣襟上,沾湿了发,一点一点顺着脸颊淌下,碧儿打着寒颤,觉得象有一只冰冷的手指按着你的颈脖。“绣珠,我好象要泡个热水澡。”碧儿拭着雨珠,说道。

“好的,我立刻让厨房准备热水。夫人,今天下车的那个…就是二夫人吗?”绣珠吞了吞口水,问。

碧儿点头,脸色发白,眼神深邃莫测,那一幕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今天却特别的刺眼,疼得她无助的逃窜。幸好,幸好,她不爱君问天。这种几女共侍一夫的事,难度系数太高,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她真没这个天赋。伸手在袖中,轻抚着玳瑁挂坠,眼眶悄悄地红了,泪和雨一同滑下脸颊。

“你到底去哪了?”两人一进君子园,君问天绷着脸,不带任何表情。

“我回舒园,然后就在外面走了走,怎么了?”碧儿低头,弹去眼角的泪珠和雨珠。

“外面在下雨,没有看到吗?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浑身冰凉,绣珠,快让厨房送热水进来。”君问天急急地解开她微湿的外衣,用狐裘裹紧她,拥在怀中。

绣珠胆怯地跑开了。

“赵管家说今天有几位场主和矿主找你议事,谈好了吗?”她哆嗦着唇,把手放在火盆边烘着。

“嗯,早早开了晚膳,他们用过就走了。二夫人和白管事从大都来了,我们晚上一起用晚膳。”君问天目不转睛观察着她的神色,和平时一样,嘴角俏皮地噘着,清眸转个不停,但不知怎么的,象少了一点生气。

“好啊!你去让厨房加点菜,顺便给我先找点什么的给我垫垫底,我现在好象特别会饿。”碧儿浅浅一笑。

“当然,你现在是两个人吃饭,当然会饿。我去给你端。”他温柔地揉揉她的卷发,出去了。

碧儿把脸偏在一边,用布巾拼命拭着发,象是头发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绣珠和几个粗壮的丫头拎着热水进来。把身子埋在温暖的热水中,碧儿舒服地吁了口气。“碧儿!”君问天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红豆糕推门进来。

“你…放桌上,先出去下。”纵使有屏风遮着,碧儿还是不习惯,也有些不想看到他。

绣珠脸红红的,掩面在一边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