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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坐下,小二送上大碗茶、牛肉面,察觉到邻桌有人在打量他,他大皱其眉,不悦地瞪过去,对上一双笑吟吟的清眸,他收回目光,突地一震,再看过去,碧儿端起大碗茶向他示意,“将军真是威武啊!”

哲别本能地四下张望着,没有军中的其他人,他这才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专门等候将军的。”

“有事?”

“大事!”碧儿收敛了笑意,面色一寒。

“随我来!”哲别沉吟了下,招手让小二结账,自己先走出了门,跃上马,但马速不快。

碧儿和两个家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哲别把碧儿三人带进一家僻静的客栈,掌柜的象是熟人,什么也没问,扔给哲别一把钥匙,招待两个家丁在楼下喝茶,碧儿随哲别走进楼上天字号房间。普通的房间,没什么异常,哲别拍拍床柱,床后面露出一道暗门,碧儿定定神,跟了进去。

里面是个书房,几把椅子、一张方桌。两人相对坐下,哲别为碧儿倒了杯茶,沉声说道:“你还住在三王府吗?”

“呃?”碧儿眼瞪得大大的,“我从没有住过三王府。”

哲别猛地站起,“年前,你不是在街上晕倒,然后上了三王府的马车吗?”

“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碧儿耸下肩,“看来哲别将军最近对我关注不多,与我有关的消息,你也不太知道吧!呵,我是君问天的娘子,当然住在君府中,哦,前不久,我才从飞天镇过来。”

哲别吃惊地慢慢坐下,探询地看着碧儿,“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的姐姐,舒绯儿被人在三天前的四更时分奸杀了。”碧儿一字一句地说。哲别手哆嗦了下,粗犷的面容不住的抽搐着,“…不可能的事!”

碧儿浅笑,“将军不信我的话?还是将军不久前才见过绯儿?”

哲别无法置信地直摇头,目光慌乱躲闪,“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谁会杀她呢?我…”

“将军,知道吗?我有几十条证据可以证明绯儿是你杀的。”碧儿比袖中缓缓掏出发簪,“这个应该是将军的吧!”

“这…”哲别惊恐地抢过发簪,面无人色,“你真的认为是我杀了绯儿吗?”

“我若认为就直接去官府,而不是傻傻坐在路边等将军了。将军,你现在该和我说几句实话了吧!”碧儿冷冷地对哲别说道。

哲别一拳击在桌上,烛火晃了晃,“对,年后,我是去飞天镇见了绯儿。对她,我真的很抱歉。她非常不幸,看到了不该看的人,遇到了不该遇的事,我。。。。。本意想威胁她不要说出去,也想过杀人灭口。没想到,她对我一见钟情,一点防心都没有,我没有被女子爱慕过,失控之下,和绯儿…发生了关系。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我不止一次想和她断绝,可只要去飞天镇就忍不住去见她,激情之中,承诺娶她为妻,那句话根本就是一句大谎话,因为我身不由已,连命都不属于自己。绯儿很单纯,我的每一句话她都相信,给她带一点礼物,欢喜得象孩子般。我发现她对我痴迷太深,再这样下去,我会耽误了她,就痛下决心离开她,没想到她对你袒露了秘密。我成亲那天,你找到我,我…又怕又愧疚,思来想去,我想再见她一次,应该给绯儿一个交待。我是年初五去飞天镇的,绯儿看到我又哭又笑,我告诉她我成亲了,她说没关系,她愿意给我做妾,我有点心软,想答应了她,但后来我还是拒绝了她,走的时候,她拼命地哭,我不舍,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准备在大辽战役前,在大都城里买个小院,把她悄悄接过来。没想到…。”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了桌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碧儿黯然地叹了口气,递过帕子。“将军,你去飞天镇有谁知道吗?不,换句话说,有几人知道你和绯儿的关系,不谈我!”

哲别稳定了下情绪,抬起头,“还有一个人,但我不方便说。”

“将军,那个你不方便说的人准备栽祸于你,你没察觉吗?”

哲别倒抽一口凉气,浓眉拧成个川字,“夫人的意思是?”

“他摸清你的心思,抢在你安排绯儿之前杀了她,而且是奸杀她,这就是对你的警告,也是对你的羞辱,甚至也是推了你一把,因为他知道我清楚你和绯儿之间的一切,一定会联想到你为了堵绯儿之口、维持你的清誉,杀了绯儿,依飞天堡在大都的声望,只要我出面告状,你一定不好开脱的,因为你有口难辩。堂堂大将军背信弃义、玩弄民间女子,法治不了你,口水也能把你咽死,看你日后如何做人。”

“不,不…。不可能的事,我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对他还有用,毁了我,他会有什么好处?”

碧儿冷笑,“将军,你还真的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是为他在做事吗?”

“当!”哲别失手打落了桌上的茶壶,人差点滑倒在地,“夫人,你…。不要胡说八道?”

碧儿踢开桌下的碎瓷,轻蔑地倾倾嘴角,“在你成亲那天我就说过,依你大将军的丰功伟绩,怎么也得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什么要屈就一个王妃的使唤丫头呢?这摆明了你要讨好一个人,要表明你的忠心。你不是一个阿谀奉承的奴才,你是顶天立地的将军,犯得着这样去做吗?你应该在战场上,用你的剑证明自己。我猜只有一个理由,你实际上另有其主。”

“夫人…。”哲别额头上已是冷汗直冒。

“别急,让我说完。你怕四王爷不放心你,你就拼了命的表现,连人格也赔上,你想得他完完全全的信任,为了他,你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然后,你才会探到四王爷的机密,从而传递给另一个人,不好意思,那个人我暂不点明,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你潜伏的效果已经出来,尘埃落定,只手可及的大汗之位落到了别人手中,你说四王爷会怎么想,他有机会的,二年的监国呀,大权在握,为什么局面突然会这样扭转,有成吉思汗的遗命,有耶律楚材的推波助澜,有三王爷的个人魅力,还有多少人为三王爷卖命,在关健时刻,提供信息,帮助他峰回路转,呵,没有人永远是傻子的,你表现得太过了,四王爷察觉了,杀绯儿是给你一个预警,如果可以,他也想致你于死地。”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哲别冷汗淋漓,连内衫都已湿透。“我…。这一阵都在军营中,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我知道是谁杀了绯儿,是谁,只有他,只有他!”

“那个畜生是谁?”碧儿焦急地探身追问。

哲别苦涩地倾倾嘴角,“夫人,你…太可怕了,这样不好,已经死了一个绯儿,你不要再牵连进来。四王爷能动我,一定也会迁怒到别人。只怕…她也不安全了,不行,我要…。去看看她,她是一着险棋,她活着,我…才能自保,不然接下去,我百辨莫非。”说完,他站起身,深深作了个大揖,“对不住,夫人,令姐因我受害,我尽力给她一个说法。你现在快随家仆回府,我还有要事办理。”

“你说的那个她是谁?”碧儿问道。

“夫人,不要问了。飞天堡不久也会风雨飘扬,你提醒君堡主…防范点。四王爷因君堡主向三王爷示好的事,早已心怀不满了,他手中有…许多对君堡主不利的东西。”

哲别打开暗门,急急地下楼,对掌柜的招呼都没打,慌不迭地跃上马,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碧儿眨巴眨巴眼,无奈也只得和家仆出了客栈。外面不知怎么的刮起了狂风,碧儿头上的狐帽有点松,她不得不腾手按着,又要抓马缰,一时有点手忙脚乱,终归骑马的技术不熟,在街角的拐弯时,全力对付马缰,狐帽飞落在街中央,家仆下马为她捡起,她噘起嘴,自嘲地一笑。一辆青昵马车刚好经过,车夫拉住马,等家仆捡帽,无意瞟了眼马上的碧儿,惊喜地瞪大眼,“小姐,是你!”

碧儿看过去,咂了咂嘴,摸摸鼻子,嫣然一笑,“是啊,车夫大哥,是我!先生在轿里吗?”

说音未落,轿帘缓缓挑起,一缕花白胡须飘出轿外,耶律楚材拧着眉,低声问道:“舒二小姐,你不是离开大都了吗?”

“很不幸,我被抓回来了,现在,我又成了堡主夫人。”碧儿挪谕地笑道。

十二,狐裘不胜寒(下)

十二,狐裘不胜寒(下)

君府。

“叩,叩!”

君问天从账页中抬起头,听到有人轻轻叩着书房门,揉揉酸胀的眼睛,沉声说道:“进来!”

君总管推门,一手端着茶盘,一手端着宫灯,“少爷,天都黑了,喝点茶,歇会吧!”

君问天半躺在椅背上,看看窗外,已是傍黑时分,看账看得太专注,不觉时光走得这么快,“少奶奶回府了吗?”

“小的到门外看了几回,还没呢!”君总管抬起眼,小心地瞄了瞄外面,低声说,“君大少和夫人回来了。”

君问天拿开杯盖,浅抿了一口参茶,君总管不提,他都差点忘了问君仰山夫妇了,“他们去哪了?”回君府后,他没见过他们,以后回飞天镇了。

“去南山的寺中求子了,听说那里的菩萨特别灵,大都城里的善男信女都往那边跑,香火好着呢!君大少成亲好几年,夫人一直没怀上孩子,心里着急,老夫人让他们也去拜拜佛、求求神。”

君问天挑挑眉尾,漠然地倾倾嘴角,“君大少夫妇还吵嘴吗?”

“吵到不吵,只是君大少脸上最近又多了几条抓痕,不知怎么一回事?”

“他在府中一般都做什么?”

“有时出去和几个朋友一起喝喝酒,有时领着二夫人在府中转转,可能因为二夫人刚进府,他对二夫人比较照顾,经常一起聊聊天。”

君问天冷下一张脸,沉默不语。

门外响起重重的脚步声,“问天,问天回来了?”人未到,君仰山急促的话音已经传了过来。

君问天和君总管会意地对了下眼神,君总管拉开门,“大少,少爷在呢!”让进君仰山,带上门,君总管退了出去。

“问天!”君仰山大咧咧地挽起袖,坐到君问天对面,扫了眼桌上的账页,两腿交叠着,斜着眼问:“一过年,你没吱一声,突然跑哪去了?听老夫人说,你把那个…舒家的祸害精又带回府了。”

君问天看着他脸上一条显目的抓痕,淡然一笑,“怎么,我去哪要向大哥交待吗?碧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请大哥看在我面子上,尊称她一声少奶奶。”

君仰山一怔,脸上瞬刻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地咂下嘴,“呵,瞧我这嘴就这德性,以后我会注意的,不过,问天,你也该多关心二夫人,不能一娶就把她扔府中,不闻不问的,人家孤身一人在大都,能依靠的人只有你。”

“大哥还这么会怜香惜玉啊!我的家事我心里有数。”君问天讥诮地抬起眼,冷淡地说,“说起来你也是飞天堡的当家管事,脸上总这样横一条竖一条的,跑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关照下大嫂,以后手下留点情。你找我有事吗?”

君仰山不太自然地揉揉手心,“唉,你大嫂不知怎么象换了性子,三句话不对就要动手!问天,我这飞天堡的当家管事也闲了很久了,该去江南巡视商铺了,今年我一定要多花点心思,不能再象去年那样亏得见不了人。”

“江南的商铺,我已经让白管事卖掉了,不赚钱留着又何用?”

君仰山刷白了脸,“做生意不…可能只赚不亏,一两次亏损就卖商铺,这也太意气用事了。”

“意气用事也是我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你就呆在大都,城里有几家商铺,你有空转转,这几年让你跑南闯北的,辛苦了!”

这,这不等于架空了他吗?大都城里的铺子都是君问天亲自管理的,他巡视有个鬼用,还是能做主支笔银子、给熟人便宜点?江南商铺一年白花花的上万两银子就这样没了?这么大的消息,白翩翩事先也没透露点口风,神不知鬼不觉,白一汉把商铺悄悄卖了。君仰山急了,“问天,我们是兄弟,白一汉只是个外人,我尽心尽力为你打点生意,你信他却不信我?问天,铜矿、铁矿的事,这些年,我一点都没漏过口风,你若…。做得太绝情,不要怪我不顾兄弟情面。”

君问天气定神闲的抿着茶,玩味地打量着脸红脖子粗的君仰山,既然他撕破了脸,自己也就不捂着了,“铜矿、铁矿有什么事呀,你先漏点口风给我啊!这些年,你府中所有的开支都是飞天堡出的,你在江南的几位小妾、一子二女也是我在帮你养着,江南商铺一年赚多少银子,我心中明镜似的。你若不是我大哥,我早踢你出门了。现在就是顾及到兄弟情份,才容下你,养你一家到老好了。大哥你这口气好象不承我的情,那么你请别处高就吧!你不要太顾虑我的感受,该漏什么就漏什么,我硬朗着呢!”

“君问天,”君仰山从椅中跳起,指着君问天,额头上青筋直冒,“你…有种,我要去告诉老夫人,这些年你霸占我老婆…。不顾伦理、礼节,做下这种无耻之事。”

君问天俊眸一寒,面容冷凝得可怕,“是吗?好啊,那么一起去向娘亲说说吧,我为什么会上了大嫂的床?哦,还有那个晚上,大嫂看见的黑影是谁,二夫人是怎么到的花月楼也一并说说?”

“我…。”君仰山气焰一下灭了许多,支支吾吾地直眨眼,“你睡了我…老婆,还有理吗?”

“没理!可是大嫂主动跳上我的床就另当别论了,是不是?”

君仰山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着,“你…。太阴毒了!”

“大哥,我没有先对不起你,是你做下无耻之事之后,我不过以牙还牙罢了,主要也是大嫂对我爱慕太久,一次次的投怀送抱,我不忍再拒绝于她,就象大哥讲的要怜香惜玉。还有,大哥你明知大嫂和我有奸,却不点破,不是暗地在促合我们吗?不过,现在我成亲了,不是以前的君问天了,我不会再碰大嫂的。你呢,也别用二夫人去逗大嫂吃醋,再这样下去,你这张脸迟早会抓烂。二夫人嫁了我,就是我的人,你省省心,不要徒劳做些无用的事。二夫人识情识趣,知道跟着谁会比较好。”君问天轻蔑地瞟了他一眼。

“君问天…。”君仰山气急败坏地闭上眼,“算你狠…。怪不得别人说你是吃人不吐骨的恶鬼,对家人都这样卑鄙,我也不过是贪你…。两个钱,你说出这种话,有人性吗…。”

“大哥,你也太后知后觉。”君问天凉凉一笑,“我若不恶一点,只怕早被你吃干抹尽。你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识时务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我还能保你这样过个十年、二十年,当然还要看你表现。如果大哥有别的想法,我也不拦阻。”

“君问天,别以为你真的硬朗。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治不了你,总有人治得你,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君仰山血红了眼,愤怒地瞪着君问天,甩开书房门,往外冲去,门外撞上一个黑影,抬起头,“啪!”地抬手一掌,“你个贱女人,还嫌不够丢脸吗,滚,给我快点滚我回家…”脚步声“咚咚”远去。

“我…”朱敏娇柔地捂着脸,楚楚可怜地抽泣着,不时地瞟向书房。迟疑了半晌,还是跨了进来,怯怯地看着低头凝思的君问天,“你…对我真的一点也不留恋吗?”

君问天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漠然的笑意,“大嫂,我给过你承诺吗?”

朱敏无助地摇头,“没有,可是…也一起二年多呢!我以为你…至少对我有点情意的。”

“大嫂,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是个奸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是对自己有益的事,会不折手段,我哪里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要不是有这…。二年,我早对大哥出手了,他…。比你看到的君仰山要可怕得多。”

“那你以后就不管我了吗?”她低哑悲切地问,娇容益加苍白。

“不会让你流落街头!”君问天冷淡地回道,言下之意不愿继续谈下去。

朱敏叹了口气,眷恋地看着君问天俊美的面容,想起那些个缠绵的夜晚,心痛如割,“其实我…。不在意你给我什么的,我又不要名分,你能纳妾,为什么不能要我?我…。心里只有你的!”

“不要有这念头,以前是个错误,这个错就此打住,你好好的呆在飞天镇,劝劝大哥不要做出出格的事,养好身子,早点生个孩子,我只会让…。你生的孩子进飞天堡做事,大哥在外面生的那几个,我不会承认是君家人的,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问天…。”朱敏无法自控,冲上前一把抱住君问天,埋进他怀中,“我怎么能忘得了你呢,我做不到怎么办?”

“做不到也要做!”君问天轻轻推开她的身子,突地看到门外掠过一个娇小的人影,急忙追出,只见花蔬摇曳,哪里有人。他拨腿就往碧儿的庭院跑去,厢房漆黑一片,室内无人,他又急急跑向前厅,在院中,看到跟随碧儿的两个家丁在卸马,“少奶奶呢?”他极力镇定地问。

“少奶奶被老夫人叫过去了。”家丁回道。

“少奶奶遇见要找的那个人了吗?”

“嗯,谈过了。在路上,还碰见了耶律楚材大人!”

“他?说什么了?”

“大人声音很轻,我们没听清楚。”

君问天沉吟了一下,转身往王夫人院中走去,刚走几步,便看到君仰山拎着抱袱,拉扯着朱敏,往府门过来,越过君问天时,君仰山看都没看一眼,到是朱敏眼泪汪汪地不时回首。

家人们瞠目结舌地呆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君问天冷笑,还真是有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