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外面又不挂牌子,看上去都差不多,每次大课都换地点,她不小心就会跑错。

邢辉自有女生帮他占位置,谁都知道他有个固定尾巴,要占就得两个,她老神定定,老牛慢步走进教室,很有自信地看向视觉效果的位置,她的座位准在那。

不仅仅是阶梯教室,考试前拥挤的图书馆、电教室,她一进门,就会看到邢辉眉拧着,嗔怪地朝她招手,她颠颠地跑过去,堆上一脸的笑。学院组织出去旅游、实习,坐车的时候,同学们自动组合,她和邢辉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不是男女有别,晚上住宿,他们两人一定挤一个被窝。一日三餐,有两餐她是要和邢辉一起共进的,邢辉餐盘里有她爱吃的菜,她会毫不脸红地夹过来,一不小心买了讨厌的菜,邢辉也会帮她吃光光。

有时她会想,这四年,若没有邢辉,她还能好好地活下来吗?她对他的依赖太深了。

他把双肩袒露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只是友情?她真的没有多想过,靠得心安理得。

今生,她注定是负他了。

“又慢吞吞的,快呀,我等你很久了。”邢辉一扭头,看到咬着唇一脸迟疑的林妹妹,象从前一样,不耐烦地瞪瞪眼。

她笑着跑过去,邢辉好瘦,比上次到她家吃馄饨时还要瘦,斯文的面容瘦得颊骨都清晰地露出来了。“邢辉…。”她小小声声地喊。

“林妹妹,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成了个前古奇人,还荣登了几天娱记周刊的头版头条,做女主角的感觉如何?”邢辉逗她。

她呵呵傻笑,直说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啦!

“不过,你今天是我的女主角。”邢辉牵住了她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一辈子,我就要这一天。”

不等她回应,他牵着她向前,两个人先去了足球场,远远地看着男生踢球,邢辉说:“记得有一次我踢球踢扭了脚,你陪我去医务室,哭得我好象快要濒临生死边缘似的,医生吼着把你赶了出去。把我凑好骨头后,拉开门一看,你坐在台阶上还在哭。林妹妹,你好象也蛮在意我的。”

“我…。其实是担心你伤了脚,以后再没有人帮我留座位了。”她很老实地交待。

邢辉失笑,惩罚地掐了掐她的掌心,“你就不能骗骗我,是因为心疼我才哭的。”唉,这就是林妹妹本色,所以他才不敢太急表白,一等再等,不幸与她错肩而过。

“这世上,我最不想骗你,因为你对我最好了。”她扬起小脸,表情非常认真。

“妹妹,如果你没有穿越过去,没有遇到楚君威,你要嫁的人一定是我,对不对?”

“我以前总觉得配不上你,你很优秀呀,如果你追我,我一定会喜滋滋地把自己双手奉送的,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想,反正有邢辉呢!”她坦荡荡看向他的眼中,说得明确的不能再明确,但那个前提是如果没有和老公相遇。

世上没有如果的,发生了就发生了,逃避也没有用。

但邢辉听到这些,就满足了,很轻很轻地握着她的小手,眸光里尽是宠溺,“你确实配不上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都很少回报我。你感冒了,我给你送饭、打水,你一瞅饭盒,说这个番茄炒蛋我才不要吃呢,我要吃菠菜炒鸡蛋,吃完了象大力水手一样,力气棒棒的,我二话没说,又回食堂给你买。而我感冒了,你买了份面条让我的宿友带上去,我一掀开饭盒,面条全糊成一块,哪里还吃得下。”

“呵,这些小节我从来不注意。”她脸红红地狡辩,“不过,我有给你转过情书,你可没有为我做过。”

“笨!”他扔给她一个字,拉着她上前。

两人去看了各自的宿舍楼、吃饭的食堂、学院的礼堂、演讲厅、图书馆…。把两个人曾踏过地方重走了一遍。路上遇到以前的教授,都还记得他们,笑问他们何时结婚,邢辉说快了,快了。

她把脸转向远处,心中酸得能拧下水。

在学院中心的曲廊,两个人停了下来,紫藤花缠绕着廊柱,一串串花挂得累累的,沿廊植满了金盏花,现在也开得正艳,隔壁的几个池塘,芙蓉也开始含苞了,绽在碧绿的叶子间,羞答答的。

“妹妹,还记得有一次我和你在这里过夜吗?”邢辉挨着她坐下,环着她的腰。

她不满地打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时间太晚了,回不了宿舍,你陪我在这里呆到天亮,讲那么暧昧!”

“那不是过夜,难道是过白天呀?”

“可是…可是听着怪怪的。”

“妹妹,那一晚真的很幸福。是秋天,晚上很凉,你把手伸进我夹克里汲取温暖,我当时心里一颤,差点想向你表白,可转脸一看,你睡着了。但我还是很高兴,巴不得天永远都不要亮,我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到老。”说起温馨的往事,邢辉的语气放柔了。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温雅的额头,不自觉把他和韩江流的身影重叠了。“邢辉,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你好吗?”邢辉扬起眉尾,“一般啦,是你笨,让人不放心,时时刻刻牵在手里,心才能安宁。”

爱情不是因为谁好、谁优秀就会爱上,心动总是莫名其妙,看着她眉眼笑得弯弯的,他的心就柔柔的。

“去,我才不笨。”她不服气地嘟起嘴,不然也不会吊到那么出众又俊美的老公,羡煞一帮少女、少女呢!

“不笨会把人生最大的理想定为和喜欢的人去附近巷子中的汤包店吃汤包?”

“啊,你怎么知道?”嘿嘿,不过这个理想她已经实现了。

“因为我也笨。”好巧,他的理想也和她一样。“起来,我们去吃汤包,然后去看电影、吃冰、逛夜市…我要把这一天好好地充实安排,用眼睛拍下你的一切,刻成一个小小的光盘,放在某个角落,永远不点击。”

她默然,只是缓缓把手塞进他的掌心。

走进汤包店,她想起上次和楚君威来时,老板借了把伞给她,她忘了还,连声的向老板道歉。邢辉心中一凉,那个男人又捷足先登了。不过,没得介意了,他想要的只是妹妹完完整整的一天。想到这儿,高声让妹妹快快坐下,汤包趁热才好吃。

晚上八点,对于约会的恋人,一切刚刚开始,但邢辉把她送了回来,林妹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他要考虑她的处境。

恋恋不舍地揉了揉她一头乱发,道别时心猛烈的抽痛着,他一时无法忍受,一把把她拉进怀中,吻上她的唇,她脸上露出惊讶,要推开时,感到面容上象被有温度的水珠打湿了,她一怔,邢辉在哭。

林妹妹一时迟疑,心软了。

其实,她不应该心软的。

这是一个绵长得有点凄婉的吻。

“妹妹,后天我给你们做伴郎。”邢辉闭上眼,喃喃说道,然后松开她,为他们的过往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她在下面站了一会,神智有些恍惚,浑浑噩噩地上了楼,一开门,方宛青女士象只战斗机似的哭喊着抱住她,紧紧的,“不,不,我不放你走,哪里都不准去。”

她吓得双手举起,纳闷地直眨眼。瞧着客厅里坐着三个男人,脸色都有些凝重,她的亲亲老公更是神情阴冷得慑骨。

“今天不算,还有十九天,你和妹夫就要回蒙古了。”林仁兄很伤感地抿紧唇。

“怎么走?”她愕然地瞪大眼,一边安抚着拍拍妈妈。

“从一千年开启一次的时间裂缝穿回去。”

“老公,是真的吗?”她询问地看向楚君威。楚君威冰冰冷冷地对视着他,眼底有一团怒火在烧。

“不要看他,不要看他,妹妹,不要去,不要离开妈妈。”方宛青女士被这个消息吓得失控了,一失往常的强悍,哭哭啼啼如小女人。

楚君威霍然起身,森寒地一挑俊眉,“她不回去可以,我不强求。”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啪”地关上房门。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全愣住了,方宛青的哭声也止住了。

“呵,他反应过度,我看看他去。”林妹妹讪然一笑,让妈妈放开手臂,慌慌地跑进书房。

楚君威居然在收拾行李。

“老公!”她抓住他忙碌的手,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妈妈那是舍不得我才那样说的,老公,我想了个折衷的法子,我和你回蒙古,让仕林留下替我尽孝,弥补我不在爸妈身边的遗憾,好吗?”

“免谈!林妹妹,你不回蒙古可以,但仕林是君家的长子,我无论如何要带回去的。”他的反应很激烈,甩开她的手腕,将衣服往行李包里扔。

她怔怔地立着,“老公,你不在意我回不回去,为什么要来呢?”

“也许我来错了。”楚君威冷冰冰地说道。

迎头象浇来一盆凉水,让她的心突然凉凉的。“老公,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她不知是想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不懂他突然而来的之股怒气到底是为什么,天,难道是他在气她和邢辉出去的事,“老公,我和邢辉没有什么的,只是好好地道声别…”

“我不想听这些,”楚君威抬起头,粗鲁地打断她,“婚礼不是还没举行吗?没举行就可以取消,你好好地想想,免得以后后悔。”

“我早想过了,不会后悔的。”她眨巴眨巴眼,不确定地盯着他,“老公,难道你后悔了?”

楚君威只觉乱棒之中被最亲近的人捅了一刀,心中一寒,目光在她的小脸上停了两秒,她不仅没有做娘亲的意识,做妻子的意识同样也微乎其微,不禁赌了气,“对,我后悔了。”

林妹妹“咚”一声跌坐在床上,两眼发直。

楚君威没有再看她,冲出书房,抱起君仕林,礼貌地对林家的其他三人颔首,说还是先回自己的公寓住。

君仕林不敢哭出声,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外婆,把个方宛青心疼得心都碎了,可看那个男人一脸的阴冷,又不敢出口挽留,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出门。

“妹妹,妈妈不拦你们了。”方宛青女士哭着跑进书房,推搡着呆呆出神的林妹妹,妥协地说。

她呵呵一笑,“妈妈,可能不需要拦了,因为我根本就不要去。”

“什么意思?”方宛青愕然地问。

“不知道!”她倦然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往闺房走去,一进门,止不住的泪就滚了下来。

二十,蓝色星空(三)

二十,蓝色星空(三)

在老虎脸上拨根胡须,会是什么后果?

倒吸一口冷气,身子颤栗如筛糠,脸色刷地惨白如雪,眼一闭,等死吧!

林仁兄对刚才楚君威的表现就是这样的一种理解,虽然他并不确定有没有人拨了那根老虎须,但楚君威那股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阴冷是绝对让人不寒而栗的,他现在想想妹妹真的太勇敢了,居然和那种人结婚、生子,好象还有携手走到夕阳红的那一天。

“到底怎么一回事?”林书白先生问道。他和女婿与孟教授一起吃了午饭,回来时就下午了,两人一起在书房中聊天,方宛青在客厅里教仕林读诗。后来楚君威出去喝茶,他把妻子喊进书房,说起妹妹要和楚君威回蒙古的事,方宛青女士就濒临崩溃边缘,林仁兄抱着仕林也进来了。他们出去时,楚君威就冰着脸坐在客厅里,虽然脸上是克制的平静,但他还是看出楚君威在生气中。没想到这股气还不小,统统撒向了妹妹,最后闹到了楚君威愤而离家,大有悔婚的境地,状况似乎有些严重了。

“因为我不想让妹妹离开吗?”方宛青哭得肩直抽,眼睛一直盯着妹妹的房间,嘴一扁,泪又下来了,“我…就是舍不得妹妹走呀,这一走就是生死绝别,做妈的谁会舍得?我生下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会笑会说会和我闹,还会和我斗嘴,慢慢长成大女生,会扮靓,有小男生在楼下为她站岗…。大了有什么好呢?如果她真的觉得爱情大过亲情,我…。让她走。”

“唉,”林书白被妻子感染了,一样是泪水纵横,走过去,环住妻子的肩,“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了后,他们应有自己的人生和家庭,你有我陪着就行了。问天不会是因为你的拦阻,他理解你的心情,一点有别的事。仁兄,你回家时,问天干吗了?”

林仁兄眨眨眼,“我进来时,他给仕林在喂茶,他让我抱下仕林,说下去看看妹妹有没有回来?”

林书白一沉吟,松开妻子的肩,走进妹妹的房间。妹妹坐在床沿上,咬着唇,哭得象个泪人。

“不要说了,我听到你们的说话了,他一定看见邢辉吻我了,但是那个没有一点意义。”林妹妹扬起泪容,有些胆怯地看着爸爸板起的脸。

“你疯了,你都是孩子的妈妈了,怎么还能和另一个男人接吻?”方宛青“啪”地打了妈妈一下,急得直跺脚,现在全明白楚君威生气的根源了。

“妈妈,不是那一回事。”事到如今,林妹妹只有和盘托出一切了,“邢辉说老公用一千年换我一辈子,他想用一辈子换我的一天。他想和我一起回到学院,象从前做学生时过一天。我…。不忍心拒绝,就去了,他送我回来时,突然拉住我,吻了我一下,好巧被老公看到了。妈妈,那不是爱,只是一个认真的道别。你们知道,我有多爱我老公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林仁兄哼哼。

“我知道有什么用?”方宛青翻白眼,她的亲亲小外孙现在想外婆了吗?

“妹妹,”林书白重重地闭了下眼,“你要知道问天是来自于一千年前的蒙古,他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时尚青年,思想前卫、不拘小节,他很传统,对你他已经一再包容和降低要求了。在古代,妻子应该是足不出户,就连见其他男人都是低眉敛目,不可直视,而且还要有丫环、佣妇陪在身边。他体贴你是在二十一世纪长大,不忍束缚你,可是不代表他就能宽容到你和别的男人独处一天、甚至还拥抱、灯吻,有没有意义他不管,他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事实。作为男人,作为丈夫,他有权利生气,没有责骂你,他已经非常克制了。妹妹,这次是你错了,我们林家不姑息迁就,你现在就去向问天道歉去。”

林妹妹神情郁郁的,泪还挂在长睫上,低下头,两手互搏,“他…说要取消婚礼,我干吗还要去?”

“切!”林仁兄受不了的耸耸肩,“只准女人任性,男人就必须永远理智吗?笨蛋,他讲的是气话。”

“他才不说气话呢?”她很没自信的说,楚君威永远都冷静自制。

“他不信任我,如果我爱的人是邢辉,我怎么会和他相认?在相认之前,我过得非常痛苦、纠结,每夜都楚到他在蒙古草原上呼唤我,每次都是哭醒了。不爱他,我怎么会狠下心离开爸妈和仁兄,陪他去那个落后愚昧的年代?我在这里是爸妈的掌心宝,到那边要对付一大家子还有外面的风风雨雨,逼着自己象个无所不能的神似的。这世上哪里有童话,哪里有绝对平坦的路,少爱他一点,都会退缩,他…竟然和我说悔婚,悔就悔吧,他做他的大堡主,我做我的小职员。”说着,说着,她触动了心里的痛处,抽抽噎噎地又哭了出来,感到自己是满腹的委屈。

方宛青陪着掉下了泪,心里想妹妹只提穿越过去的快乐和幸福,没提辛酸,听她这口气,过得也不容易,心中越发的舍不得,“真的不能沟通、融洽,这婚不结也罢了。”她言不由衷地说。

“宛青…”林书白急了,责怪地瞪了妻子一眼,“这什么时候,你也说这种话?婚一定要结,妹妹也一定要回蒙古。仁兄,把你妹妹送到问天的公寓,然后带仕林回来,其他的事让他们两个人解决。”

“老林,你是铁石心肠,怎么把孩子往外推?”方宛青气不平。

“宛青,”林书白眼一红,泪水长流,“我就舍得妹妹走吗?可是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想着一个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出现的人痛苦流泪,你会开心吗?问天和妹妹这份感情,还不够感天动地?你不为问天打动吗?从一千年前追过来,他其实根本不知那条路的尽头有没有妹妹,可他义无反顾地来了。如果不是呢,他又会掉进哪一个时空,结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别说了,别说了,我投降!”方宛青捂着嘴,推着林仁兄,指指哭得痴痴的妹妹,“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