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二秋过去,诗霖五岁了,侍候她的丫头已经不太抱得动她,她也不要别人抱,除非那个人是忽必烈。

忽必烈带兵出去了打了几次仗,战果卓然,现在窝阔台对他格处欣赏,他的锋头都快超过蒙哥了,军营中上上下下对他也更是另眼相看。

这样的成绩没有让忽必烈开心,相反,他在王府中越来越孤单了。蒙哥一见到他就是冷嘲热讽,二王子、三王子看他也是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就连四王妃也一再婉转地暗示他要收敛一点,他主要的工作应该是辅佐大哥。

听到这些,忽必烈只是一笑置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父母生人是有长次之分,但没有规定谁一定要唱主角。

他的话更少了,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也很少见到笑意,只有在跨进小院时,把诗霖抱在怀中,他才会舒展眉宇。

诗霖总是先掏出帕子替他拭去脸上的灰尘,拉着他去净手,然后让他坐在门廊前,对着一院的瓜果,颠颠地给他端上茶、送上点心,这些事自她五岁后,就不假以人手了,有些点心还是她亲自做的呢。

忽必烈很捧场地把她端上来一切吃个精光,诗霖就会奖赏地噘起小嘴,和他印上一吻,也不懂这动作有多暧昧,院中还有多少双眼睛在飘着呢。

院中的佣仆见多不怪,心照不宣视若不见。

忽必烈院中的这些佣仆口还是紧的,主要是忽必烈很会笼络人。这几年,小王子与察必小姐同浴同床,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心中明白这二人迟早是要做夫妻的,只有院外的一干人还蒙在鼓中罢了。

人家小夫妻秀恩爱,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些情窦初开的丫头,不由自主还是脸红了。

今天八月中秋,没有月光,大都城中却照旧灯火辉煌,把喧闹的街道照得如白昼一般。处处人有人提灯笼,处处飘笑语。灯笼圆圆的,一点一点的微光,在夜里显得特别风流,像一痕一痕划过地面的流星。

忽必烈抱着诗霖一同逛街市,诗霖好兴奋地指着不同形状的花灯,小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两人躲闪着扑涌的灯火,眸光中布满了笑意。

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忽必烈给诗霖买了一根抓在手中,诗霖刚咬了一口,大大的眼睛突然定格在前面迎面行走的几个人身上,小脸陡地一黯,糖葫芦也不咬了,扁着嘴,象是受了无限的委屈。

忽必烈讶异地看过去,点点灯火中,君府的王夫人怀中抱着一个不到二周岁的女娃娃,她疼爱之极地俯望着,不时还低头逗一逗。君仰山的遗孀朱敏千娇百宠地走在王夫人的身边,一幅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派头,后面还有几位诚惶诚恐跟着的家人。

忽必烈的阔目瞬间一细,他爱怜地拍拍诗霖的后背,“察必,乖,看着烈哥哥,和烈哥哥在一起不开心吗?”他小心地轻抚爱伤的心田。

诗霖落莫地低下头,喃喃说道:“开心!”她抬起眼,看着王夫人怀中抱着的小娃娃,当她向祖母伸出手时,祖母为什么没有象这样对她呢?诗霖对当初在飞天堡突失父亲与仕林的一幕,是深深刻在心中了。

祖母不要她了,是不是爹爹和娘亲也不要她了,她以后真的没有家了吗?

她不禁抱紧了忽必烈,小小的身子颤栗着。

忽必烈抿紧唇,肃容,抓紧诗霖的双臂,诗霖异常的表情令他担心得蹙起眉头,细细审视她空洞失神的大眼睛,他突地抱着诗霖迎上前去。

“王夫人,许久不见,一向可好?”忽必烈咄咄地瞪着王夫人。

王夫人被两人突然挡住去路,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时,雍容华贵的面容一抖,干干地笑道:“托小王子的福,老身过得不坏。”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诗霖,对上诗霖受伤的眼神时,神情更窘迫了。

“诗霖,来,祖母抱抱。”她把怀中的娃娃递给一边敌视着诗霖的朱敏。

诗霖摇摇头,转过脸,把头埋在了忽必烈怀中,不再看向她。

“这孩子,就是这样不懂事,也没个礼貌,小王子,让你见笑了。”王夫人有些难堪,也点光火,诗霖当着人面让她下不了台。

忽必烈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王夫人,看得她象无所遁形似的,“诗霖是小王一手带大的,小王从没觉得她不懂礼貌。不过孩子总是孩子,忘性大,太久没见到夫人你,她可能以为你是个陌生人。而小王告诉她,对陌生人不需要太多礼。”

王夫人娇白的脸一下有些挂不住,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小王子这话她可是听明白了,他在指责她对诗霖不够关心,好象要近二年多,她没去四王府看望了,最多过年过节时,差君总管送点衣物过去。要不是今日碰到,她都差不多忘了诗霖的存在。问天离开近三年了,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不想总回味过去那些个伤心的事。看着诗霖,不由自主就想起诗霖的娘亲,而那是她最不愿意碰触的往事。

“呵,是这样啊!三夫人怀孕,生下无忆,府中忙得一团乱,老身正准备这两日去王府看望诗霖,没想到今儿碰到了。诗霖,你想吃什么,祖母给你买。”

“三夫人?”忽必烈挑挑眉,心中一惊,君问天回大都了吗?

“哦,这位是问天新娶的三夫人,这是他们的女儿,君家二小姐君无忆。”王夫人慈爱地摸着小娃娃的头,小娃娃对着她张开小嘴,笑得口水直落。

“君堡主现在府中吗?”忽必烈冷然问道,抱着诗霖的手一紧。

王夫人神伤地摇摇头,“没有,自三年前离开飞天堡,就没回来过。”

忽必烈迥异地打量着朱敏,君堡主不在府中,那这位三夫人是怎么个新娶法呢?这位二小姐又是打哪冒出来呢?他都有点好奇了,不过,这是君府的家事,他不便过问。但他对王夫人冷落诗霖有点生气,诗霖是君堡主和姐姐生的宝贝,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关爱。而王夫人显然搞不清状况,有点本末倒置了。

“是吗,那恭喜三夫人了。”忽必烈讥诮地倾倾嘴角,“小王和诗霖不打扰你们的游兴了,诗霖想吃什么,小王会为她买的,不需王夫人操心。告辞!”他昂起头,倨傲地从她们身边越过,感到肩头一片潮湿,诗霖哭了。

“这都什么事呀,诗霖不是问天的孩子吗?怎么弄得我到象个外人似的。”王夫人直眨眼,嘟哝着。

“婆婆,你没看出来吗,那孩子已经有外心了,再也养不家了。”朱敏别有用心地说道,让怀中的君无忆对着王夫人,“还是我们无忆乖,来,喊祖母好,说无忆要吃糖葫芦,让祖母买。”

小娃娃要样学样,话说不周全的复述着,王夫人听了眉开眼笑,一下就把刚刚见到诗霖的不愉快扔在了脑后,“好的,无忆,祖母给你买糖葫芦去。”君无忆从在娘胎之中,到生下来,慢慢长大,整个过程,王夫人都是陪着经历的,而诗霖在碧儿腹中时,碧儿一直住在外面,生下来后,问天亲自带,不让她碰,这份感情自然而然不同,何况诗霖现在和她一点都不亲。王夫人向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她可从来不屑于去讨好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孙女。

一行人慢慢融入了满街花灯之中。

深深浅浅的灯光同时也照射在诗霖一张哭湿的小脸上。

这一晚,诗霖破天荒地没有讲话,很乖地蜷缩在忽必烈怀中,睡梦里一直在喊爹爹、娘亲。

第二天,忽必烈对院中佣仆吩咐,从今以后,无论君府中什么人还有君问天的友人来,一律说小姐不在王府之中,出去玩了,不允相见。

既然他们不疼诗霖,那么就让他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诗霖,不容任何人分享。

番外二:皇家童养媳(九)

君诗霖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虽然也很懂事,忽必烈又极疼爱她,小院中的佣仆对她的照顾又周到、体贴,但内心仍然感觉最最亲的是爹爹和仕林,就连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娘亲也是她非常美好的回忆。她没忽必烈那样会分析事,直觉地认为爹爹又生了一个小妹妹,再也不疼她了。这太伤她的心了,她足足从秋闷到冬,过了年,树木吐芽、泛青时,花儿含苞时,她的小脸才绽开了一丝笑意。

那一缕嫣然轻笑,让整个小院突地春光明媚。要知道,这几个月,可把小院中的佣仆愁坏了,小姐不开心,小王子就捏着颗心,那他们还不是小心翼翼捧着颗心,唯恐哪里吓着、惊着小姐,事情就更大条了。

不知诗霖是想通了什么还是选择遗忘,以后再没提起家里的人,象只勤劳的小蜜蜂整天忙个不停,她对忽必烈贴得更亲更近了,仿佛知道他才是自己一生相依相偎的那个人。

忽必烈乐见其成这样的结果,但他想着还是要为诗霖多考虑,失去父母的疼爱,将会是诗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一道阴影。

虽然杜绝君府的访客与诗霖见面,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君府现在发生的事。飞天堡是白一汉管事当家,并主管所有的生意往来。君问天走了三年,但蒙古首富的地位不可撼动。窝阔台对堡主夫人的逝去非常内疚,蒙古军营所需的铁块、铜块仍与飞天堡接洽,不过,在蒙古,也找不到第二家能比飞天堡更好的铜、铁矿了,除非你愿意出更高的运资向北求购。君府这边还是老夫人过问一切,但三夫人朱敏的地位扶摇直上,大有很快把君府大权易主之势,她还欲插手飞天堡的业务,幸白管事防卫有效,她无从下手,但却一月中有几天要去飞天堡行使主母职责。

忽必烈听到这些消息,俊眉蹙得紧紧的。君堡主精明过人,对商海如鱼在水中,到底是怎么让他舍下这一切,还丢下疼如珍宝的诗霖,一走就是三年呢?所谓去找寻姐姐的说辞,那些是善意的谎言,哄诗霖开心的。他带兵操练,路过飞天堡,还特地去了草原中心湖边的那座木屋,肃静的地下室中,碧儿姐姐静静地躺着,面目如生,不知这世上有没什么灵丹妙药,能让姐姐服下去,并起死回生。他突地一愣,难道君堡主找寻灵药去了?

日复一日,草原上的草木又开始枯黄了,皇家围猎的赛季刚刚结束,忽必烈又荣登和世族子弟之首,窝阔台喝得醉醺醺的,不吝言辞大加赞赏,座中的贵由和蒙哥脸拉着长长的,忽必烈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多少达官显贵探听到小王子还没成亲,一个个巴巴地跑到王府,恨不得把府中的适婚千金双手相送。

忽必烈的亲事一直是四王妃的心病,这眼瞅着都十八啦,放眼全蒙古,除非家境贫穷的子弟,再无象他这样的。四王妃让几位兄长帮着相劝,蒙哥眉一竖,冷笑道:“四弟眼高着呢,非天上的仙女配不上他。”二王子、三王子在边上讥讽地扯扯嘴角。

虽是同胞兄弟,但成了竞争对手,这心中就疙疙瘩瘩的,而且忽必烈最年幼,又处处占着上风,这让做兄长们的脸往哪搁呀!

四王妃思来想去,一咬牙,不管了,只能让宗亲们来施压了。

忽必烈这阵被窝阔台派往漠南兴修水利,实际是为攻打南宋而预先勘察地形,他忙得焦头烂额,大部分时间要住在军营之中,根本不知王府之中的事。

“小王子!”一天早晨,他照例早早起来,到工地上视察一番,一个负责在外打探消息的士兵一身平民打扮,急匆匆地骑马过来,见到他,跳下马,忙施礼。

“有什么奇怪的事吗?”忽必烈见那士兵眼眨呀眨的,欲言又止。

士兵吞了吞口水,“关于南宋的状况,到没什么特殊的消息传来,一切如常,只是属下听到一个怪异的事情,这两天在草原上传得很快。”

“呃?”忽必烈瞪大了眼。

“前晚草原上飞天堡被一把怪异的大火烧成了灰烬,一座城堡夷为平地,大火之后,飞天堡…。。逝去的夫人突然死而复生了。”士兵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么?”忽必烈整个人呆住了,揪住士兵的衣襟,“你说姐姐,不…堡主夫人真的活了?”

士兵脸胀得通红,忙不迭地点头,“千真万确,飞天镇上许多街民都见过,飞天堡的佣人也证实。”

“备马!”忽必烈松开士兵,心怦怦乱跳,不行,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一定要回大都看个真实,如果姐姐真的活了,那君堡主一定也回来了,他们一定要来接回诗霖,哦,诗霖,想到诗霖要离开自己,忽必烈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

忽必烈一刻不敢停留,快马加鞭地往大都赶。漠南与大都也有上百里路,等他赶到大都时,都已是午后了,他顾不上梳洗,急匆匆地跑进客厅,只见娘亲脸板着,气鼓鼓地坐在厅中。

忽必烈一下便感到情况异样,心一沉,“娘亲,有客人来过了吗?”

四王妃瞪了忽必烈一眼,冷哼一声,“对,你娇客的父母上门来访了。”

“那…。察必呢?”忽必烈放缓了呼吸。

“接走了。烈儿,娘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以后还是不要和飞天堡有什么牵扯,那个…。。堡主夫人不知是人还是鬼,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句句象刀子,真是气死我了。”

忽必烈抿紧唇,低下头,一定是姐姐,肯定的,只有姐姐才能把人气得跺脚、脸红脖子粗,又拿她没辙。

“罢了,罢了,娘亲只当被疯狗咬一下,不和她计较。”四王妃本想为收留察必羞辱一番堡主夫人,没想到那夫人却反咬一口,说她别有用心,想敲诈飞天堡的钱财,气得她差点吐血。她瞅着堡主夫人那一头神气活现的卷发,一对滴溜溜转个不停的大眼,很悲哀地承认,论口舌,她还真不是堡主夫人的对手,而且堡主夫人张口闭口说的一些王子之争,听得她胆颤心惊,直觉离堡主夫人越远越安全。还有君问天那张邪魅阴沉的俊容,面无表情地对着你,让人不由毛骨耸然,这对夫妻可真是千古绝配。“那丫头离开王府,我们王府以后就太平了,再也不要在娘亲面前提起那家人…烈儿,你…要去哪?”

四王妃话没说完,忽必烈草草行了个礼,转身慌慌地往外走去。

“孩儿想起还有些急事没有处理。”声音飘了过来,忽必烈人影早跑远了。

“这孩子火烧眉毛似的,什么事呀?”四王妃嘀咕道。

马蹄阵阵,马背上的忽必烈心紧张得象悬在嗓子眼边,只一晌功夫,并到了君府门前。主人回来了,府门内外都象透着股喜气,出出进进的佣仆脸上都带着笑。

君总管把忽必烈迎进客厅,差人去请少爷、少奶奶,说小小姐正在午睡。

忽必烈屏气凝神地站着,不一会,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娇嗔的“老公,老公”称呼,还有男子低沉的宠溺轻笑,厅外出现了两个身影。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其中一位笑靥如花的女子身上。

在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飞天堡见到她,她告诉他读书有多重要,大英雄要学会马上得江山,也要明白以儒教管理江山。

后来,她与他慢慢熟识,她给他讲故事,告诉他美色会被岁月无情地带走,钱财终有耗尽之时,唯有学识永远存在。她说身为皇族子弟,若想有作为,必须要胸装江山,要眼观前方,不能太拘于小节,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天道自然会酬勤。心有多大,梦想就会有多大,只要付出,终于美梦成真之时。

她有时象孩子,有时象长者,有时就是一个贤人,可以一语道破许多玄机,她给他引荐老师,告诉他,将来属于他的天地有多广。

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他刚刚失去父亲,她被囚禁在深宫中,身怀六甲,但她仍轻笑地看着他,要他不要做一个市井中人,只记着小恩小怨。生在皇家,很多事是无法选择的,只有你比别人更强大,你才能活下去。

再后来,他听说她在分娩时,因难产而不幸故世,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君仕林,一个叫君诗霖。

可是,可是,现在,她复生了,巧笑俏兮、笑意嫣然,仰着头站在他面前,失声惊呼:“小王子,你长这么大了呀!”

忽必烈的眼眶突地潮湿了。

有一天,他的诗霖也会长成她这样,聪慧俏皮,可人温婉,永远陪伴在他身边,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番外二:皇家童养媳(十)

四王府因人口众多,等他等你的不太方便,三膳就在各院自用,只有初一、十五这天,各院的王子与王妃齐聚到客厅,陪四王妃同用晚膳,而这个习惯,自从诗霖来到四王府后,忽必烈就自动缺席了,众人领教过他的脾气,知道他要照顾小娇客,也就不作计较。

十月十五,大都已经很凉了,落叶满阶,草木枯黄。

四王府这天照例在客厅设团聚家宴,四王妃端坐圆桌正中,小王妃们一边,王子们坐另一边,蒙哥因事耽误了,最后一个走进客厅,一对上忽必烈似笑非笑的俊眸,一怔,很意外。

“四弟,你何时从漠南回大都的?”蒙哥在丫环捧着的脸盆中净净手,用布巾擦干。

忽必烈不疾不徐地说道:“回来有两日了。”口气听着非常愉悦。

“今晚怎么没陪察必?”蒙哥问道。

四王妃咂了下嘴,“蒙哥,前两天我不是告诉过你,察必被接回君府了吗?”

蒙哥一拍额头,“对呀,我到忘了。”他讶异地打量着忽必烈,这小子平时把察必当个宝似的,在府中两人一刻都不能相离,现在分开了,也没舍不得吗!

“四弟,察必不在府中,你…不感到冷清吗?”蒙哥感到四弟越来越莫测高深了,让他有点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