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怔了怔,走到邻近的院门前,咬着手指朝里看着。她看不太清楚,但闻到一阵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咦,哪来的小丫头,还作妇人的装扮,”来关门的丫环讶异地说道。女人嫁人后,梳和发髻和在娘家时是不同的。

“我看看。”一位婉如仙子般美丽的女子盈盈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陆可儿,笑了,“怕是韩府新娶的少奶奶吧!”

陆可儿害羞地低下头。

“进来玩玩吧,我正闲得发慌呢,帮我打发打发时间。”象仙子一般的女子向她招手。

陆可儿迟疑了下,走了进去。女子领着她进了一间厢房,关门的丫环送了点嘴吃食过来。陆可儿发现这院落虽小,可是厢房里的布置却极奢华,甚至比韩府里还要好。

“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子翘起兰花指,斜卧在锦榻上,神情很慵懒。

“陆可儿。”陆可儿细声细气地回答,觉得这女子身上有股她形容不出的味道,那种很吸引男人的味道,她不懂那个词叫妩媚。

女子咯咯地笑,“听说韩少爷一下子娶了两位夫人,你怕是还没和他圆房吧!”

陆可儿脸羞得通红。

“这个韩江流平时看着温和儒雅的,没想着却惊世骇俗的娶了两位夫人,真让人吃惊。”

陆可儿听她直呼韩江流的名字,一怔,“你…认识我家夫君?”

“嗯,以前比较熟吧!那个时候…。啊,从前的事不谈,不过,两女同侍一夫,瞧你这笨笨的小模样,怎么争得过另一位夫人呢?”

“管姐姐对我很好,不需要争。”

女子捂着嘴轻笑,笑得身肢都在颤动,“她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并不是真心对你好,你别傻了。若是你和她差不多大,两人势均力敌,你看她还对不对你好?女人要是争风吃醋起来,那是很可怕的哦。谁不想得到喜欢男人的专宠?”

陆可儿眨眼,有些困惑。

女子突然叹了口气,“其实呀,一个女人若想幸福,不要嫁给你所爱的男人,嫁一个爱你的男人就可以了。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他的心,真是生不如死。”

陆可儿静静地看着女子,这么美丽的仙子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伤感的话呢?她这么的风情万种,哪个男人会不爱她?

“嫁给所爱的人,即使得不到他的心,但可以天天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一些开心的事,也很幸福。”陆可儿说道。

“是吗?”女子挑挑秀眉,“你喜欢上韩江流啦?可儿,你的心比你的外表聪明多了。但这样的想法,你能得到什么呢?做一个永远的地守望者吗?如果韩江流一辈子都不碰你,你会开心吗?”

“他开心,我就开心。”

“他开心才怪呢,他喜欢的女人是别人的娘子。”女子哼了一声,“不过,那个女子好象很幸运,居然得到那个冷面人的心。你知道君问天吗?也就是飞天堡的堡主。”

“他是夫君的朋友,我没见过,但见过他的夫人,卷发姐姐。”

“对,就是那个卷发女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象个精灵一般。”

“卷发姐姐很好!”

“她是好呀,我也羡慕她,如果当初我有她这么幸运,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活不象人,死不是鬼,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啊!可儿,我瞧着你很投缘,以后你没事就来我院中陪我拉拉话,我在这里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你来了后,我教你如何对付那个假仁假义的管姐姐。”

就这样,可儿成了这个小院的常客。午膳一过,她就悄悄钻进了这个小院落。她在韩府也没人说话,到这小院,女子就把她当成了很好的倾听者,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女子非常神秘,日日呆在小院中,哪里都不去,脾气很大,动不动会摔东西。高兴起来,弹弹琴,画会画。可儿来了,她就爱和她说男女之间如何相处,怎样吸引男人的注意力,怎样的整人。可儿觉得她讲的那些,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她爱说,自己就专心听。听过就飘过,两个人都是借助对方打发时间。

春天的时候,管竹琴有孕了,整个韩府都喜坏了,把她更是捧如掌上宝似的。反到韩江流平静得很,留在管竹琴厢房中的夜晚越来越少了,夜夜都呆在账房中,四海钱庄的生意现在越做越大,他非常非常的忙。

可儿更是被韩府视若空气般,她照例在下午跑到隔壁小院玩。女子坐在厢房里,哭声惊人,侍候她的丫头手足无措地立在院里。

“可儿,我该怎么办呢?我好害怕,他没做到大汗,哲别将军突然不见了,我这里,他也根本不涉足,现在,他那一团火要撒出来了,他那么阴狠,不知会…。把我怎样,可儿,你能帮我逃走吗?”女子一见到可儿,哭着握住可儿的手。

可儿蒙了,“你要我…。怎么帮你?”

女子摆摆手,“不行,不能找你,你通着韩江流,韩江流认识我,然后一定会传到君问天耳中,到时只怕我会死得更难看。我…再想别的办法。”

“你和君堡主有仇吗?”可儿从她的话中听出一点苗头。

女子含泪狂笑,“仇,不共戴天的仇,他只怕帮我剁成馅,也不会甘心的。你太小,不要知道那些,韩江流不是君问天,他是温和君子,你只要真心待他,他一定会厚待你的。如果有一天,你见不到我,可儿,只怕我…。就不在这个人世了。”

女子的这一番话,可儿琢磨了许多天,也没弄明白,她想悄悄问韩江流,认不认识一个美得象仙子一般的女子?可是女子交待过,不可以和韩江流说起她,可儿只得把所有的疑惑埋在心底。

天色昏暗,窗外,细雨纷飞。

有一点雨,斜斜沁入窗内。可儿有好几天没去小院了,她不知道女子现在还哭不哭了,她走到后院的小门,发现有两个骑马的男人往小院奔来。她一惊,忙回到韩府,转到前院,一个丫环见她淋着雨,忙打把伞跟上去。可儿瞥见小院的院中

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影没入了厢房之中。她一惊,还没出声,骑马的两个男人已经进院了,她急中生智,拉着丫环,大声指着院中盛开的风仙花,嚷着要摘。

声音很大,惊动了外面路过的行人,两个汉子掉头就走。韩江流一身的冷汗,手握一卷画轴从厢房中走了出来,直直地看向可儿。

可儿没有回避,用她不能聚焦的眸光温柔地迎视着。

那一晚,韩江流第一次走进可儿的厢房,他轻轻展开画轴,可儿看到画轴上画着的是那个美如仙子的女子。

韩江流说,她是飞天堡堡主的前夫人,叫白莲,已死去多时。

可儿摇头,说她没有死,但现在有可能死了。她把与女子认识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韩江流听,韩江流静了半晌,卷起画轴,再加上一封信笺,说,明天我们去一趟飞天堡吧,你把所有的事说给堡主夫人听,这些东西你收好,到时一并送给她。

韩江流又说,多收拾点行李,去过飞天堡后,随我去洛阳,听说那边有位医眼疾的大夫,非常出名,我带你去看看。

可儿小脸上悄悄绽开了一丝红晕,她看到窗外雨过天晴,有一道彩虹斜挂在天边。

番外三:不是刻骨铭心(五)

半年后,洛阳。

初春的太阳似乎有一双深情的唇,凡被它吻过的草和树,不管曾经多么的暗淡的枯竭,都在一夜间绿莹莹地饱满起来。

妙手回春医馆是几进青砖青瓦房屋组成的院落,坐落在繁华的洛阳城郊,对面是家驿站,每天车来车住,好不热闹。医馆中有两棵树,一棵红叶枫,一棵白丁香,树下种满了药草,株株都显示出主人精心料理的生气。药草的边边上种植的是凤仙花、牵牛花、郁金香,还有雏菊,好似争相斗艳似的,一棵棵舒展得无比妩媚。

医馆的伙计一早起来给花草浇水,踩着晨露,抬头看到医馆的大门开着,抿嘴一笑。驿站外面几棵方便来往行人系马的树下,一个身着嫩黄罗裙的少女翘首远眺,神情无比地期待。

“陆姑娘,又在等你的夫君吗?”伙计放下水勺,打趣地走过去。十三岁的小姑娘,虽说已经嫁人,可要是让他称呼一声夫人,感觉怪怪的。

陆可儿闻声回过头,脸一红,忙施礼,双眸一片明净,曾经遮住瞳仁的雾翳在半年的药草和两次手术后,已经全部清除,无法聚焦的双瞳几经调拨,慢慢地恢复得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这半年,身高抽长,脸颊丰韵。那个初来医馆的瘦小女孩,现在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小二哥,早啊!”

伙计陪着她站在路边,“韩庄主今天说要来吗?”

“夫君说过了年后便来接我回大都。”陆可儿拂去额前被风吹散的发丝,口气甜蜜。

伙计笑,大都的四海钱庄在洛阳也有两家分号,生意红火得很。韩江流庄主,他们都无比熟悉。半年前,他领着陆可儿来到医馆,请馆主帮忙医治他夫人的眼睛时,馆中所有的伙计不禁大叹,齐齐想起一个词,那就是“明珠错投”,那么年轻有为,潇洒不凡的韩庄主,竟然娶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真让人扼腕。

所谓女大十八变,女儿家的事说不清,才半年的辰光,小丫头慢慢地兑变成妙龄少女,再过个几年,还会更加的风姿绰约。

“陆姑娘,现在是早晨,从大都到洛阳,得十天半月,韩庄主要来,也不会连夜赶路。路上歇个驿馆,再快,也得午膳后吧!”这小丫头自眼睛彻底痊愈后,就天天跑到这路边等人,那份雀跃之前溢于言表。

陆可儿轻轻点头,“嗯!不过我没事,就在这里玩玩吧!”如果韩江流来了,她希望他不要张望,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

少女思春了,医馆伙计爱慕的眼神瞄了她一眼,嘴角微弯,不再打扰她,任她沉浸于等待的甜菜蜜想像中。

陆可儿和前几日一样,在树下呆到午膳时分,一边走一边回首地往医馆走去。

“哒,哒!”一阵慢悠悠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她停住脚,让到路边,尘土飞扬的驿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青色的车昵车棚上绣着四个金色的字体,可儿遮住正午时刺目的阳光,眯细眼,小脸突地胀得通红。

“四海钱庄!”她看清了,心儿一下如擂鼓般,狂跳的声响让她不得不紧紧地捂住心口,生怕过往的行人会听见。

车夫缓缓拉住了马缰,一低头,看见了路边兴奋不已的陆可儿,回身对着车里低语了一声。车帘一掀,一身出行装扮的韩江流从里面跨了出来。

陆可儿想像过各种与韩江流见面的情景,可以娇羞,可以含情脉脉,可以无语凝噎,可以自自然然,可是一定不是象此刻这般,她嘴半张,眼瞪得溜圆,肌肉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

与半年前的韩江流相比,简直象是另一个人,他瘦到脱形,眼窝深陷,颊骨突出,脖颈处青筋直现,温和的双眸一片灰暗,眸光空洞,毫无生气。

她敏感地嗅到他身上浓浓的悲痛气息。

“可儿,眼睛恢复得不错。”韩江流打起精神,凝视着她的双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夫君…”陆可儿颤微微地伸出双手,出人意料地摸上他的面容,不舍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瘦成这样?”

韩江流握住她的手,幽幽地叹了口气。

原来,卷发姐姐在去年的深秋时节,分娩时难产,因大出血离开了人世。

这件事,对于一直挚爱着她的韩江流,不亚如晴天霹雳,他痛不欲身,在最初的几天,他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象个木胎一般,不吃不喝,不言不笑。

他就象患了什么没药可治的疾病,只能看着生命一点点地从指间流失,却无能为力。不管钱庄的生意如何红火,不管陆家当铺在他的间接影响下、已接近崩溃的局面,不管管竹琴生下的长子多么的可爱…。。所有一切一切足以让别人笑逐颜开的事情,都不能带给他快乐了。

碧儿的突然离世,带给他的是致命的震撼。他以为她嫁给君问天,会幸福的,他争不过君问天,也被家仇蒙住了双眼,才傻傻地松开碧儿的手。

碧儿初来蒙古时分,第一次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碧儿在草原上,与他的第一次拥抱。

在萧瑟的秋风中,草原中那座小山边,碧儿穿着他送的狐裘,他们第一次的亲吻。

碧儿与君问天成亲的第二日,站在飞天堡前面,向他扬起头,捉挟地要他亲他。

在花月楼,他们在夜色里,热情相拥,定下一生一世相依相偎的誓盟。

漫天飞雪,碧儿裹着斗蓬,打开君府的家门,他抱起她,两人决定远走天涯,去风景如画的江南,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一幕一幕,如同万花筒般,一次次在韩江流的脑中闪现。每想一次,他都疼得窒息。再回首,发觉自已错得离谱。怎舍得把碧儿推给君问天呢?与陆家的仇有那么重要吗?他报复了陆掌柜,得到了多少快乐呢?娶进两位夫人,他又觉得有多幸福?

这所有的所有,都不及和碧儿牵手在草原中漫步的一时一刻。

四海钱庄分号的后院厢房中,一灯如豆,韩江流手握酒杯,神情恍惚。陆可儿乖巧地坐在他的对面,一会儿看菜,一会儿看韩江流,欲言又止。

厢房外,雨直下个不停,滴滴嗒嗒,象轻轻的叹息。

“夫君,管姐姐生了一位小公子,听说很俊,和夫君长得很像。”陆可儿目光闪烁,愣了半天,开口道。韩江流一到洛阳,谢过医馆馆主,就把她接到了分号,说巡查几天,就可以回大都了。

韩江流收回游离的神思,深吸口气,点点头,“嗯,年前生的,来之前刚过百日。”语气淡淡,毫无为人父的喜悦。

“婆婆身体好吗?”陆可儿不想气氛太静默,忙又找了个话题。

“娘亲有了孙子,身体和心情都很好。你爹娘身体也还好,只是…。当铺的生意不太好,我寻思着再撑不下去,就把当铺给关了。”韩江流挑眉,冷然道。

“我爹爹许久不做生意,跟不上潮流了,关了也好,享享清福吧!”可儿笑,很开心的笑。如果没有陆家当铺,她觉得她和韩江流之间隔着的一层纱就被掀开了,不会再想到一些磕磕绊绊的事。

一阵风从门里吹进来,带着着雨气,“噗”地一声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房内瞬时黑暗一片。

陆可儿起身,欲找寻火镰子,重新点上。韩江流放下酒杯,出口喊住了她。

“可儿,你坐下,别管烛火,我有事和你说。”

“没有灯,我…看不见你。”可儿的声音怯怯的,局促不安地在黑暗里动来动去。

“不需要看,你听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