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季哥第一次获得影帝奖就是凭借这部电影,可好看了!”肖嘉树晃了晃手机,脸上全是炫耀,仿佛季冕的成功也是他的成功,完全忘了正主儿就在对面。

林乐洋颔首赞同,心里却满是不屑:又一个借电影话题来巴结季哥的新人。他打死也不相信肖嘉树这种从小在国外长大的香蕉人能看懂民国时期的文艺片。那些家族兴衰,国家败亡,乱世流离,他真能理解?真能入眼甚至入心?

与林乐洋想法一致的人还有方坤。他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说说这部电影哪个镜头拍得最好?”

肖嘉树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干脆把影片倒回去,让方坤自己看,“我觉得这个镜头最好,孔荀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他收到噩耗的第二天照常起来喂鸡喂鸭、打扫屋子,扫到儿子空荡荡的房间时,他站在窗户边发愣,脸颊照着太阳,眼里却全是浑浊与空寂。这一幕我特别喜欢!”但他不好意思说的是:每次重放这一段,他就会哭一次,心里酸涩得厉害,却偏偏说不清道不明。

这部电影方坤看过不下三次,却没有一次注意到这个镜头,不免呵呵笑起来。富二代就是富二代,什么都不懂还喜欢装逼。

林乐洋虽没有方坤表现得那么明显,心里却对肖嘉树的眼光表示怀疑。这个镜头在电影里一晃而过,莫说季哥,连导演都从未提及,可见它不过是一种情绪的渲染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想到这里,他徐徐开口,“我最欣赏孔荀的妻子被日本人打死时他抱着尸体嚎啕大哭的片段。这一段把季哥对角色的掌控力和感染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我看一遍哭一遍。”

话落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季冕,却发现季冕正直勾勾地盯着肖嘉树,眼里闪烁着亮光。

第二十八章 马屁精肖少爷

季冕看向肖嘉树的眼神如此专注,叫林乐洋有些心慌。他正想说些什么来拉回季冕的注意力,就听方坤赞同道,“我也最喜欢这一幕。而且季哥之所以能拿到华表奖,凭借的也是这一幕的精彩演出。当时的几位评委把这段视频反复看了很多次,并最终将之定义为年度最佳演绎。电影正式放映的时候,每到这一幕,台下的观众就哭得稀里哗啦,连大男人也不例外。”

陈鹏新立即附和,“没错,当年我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红着眼眶出来的,本以为会丢人,没想到大家都一样,那场面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好笑。”

肖嘉树环顾四周,见大家都这么说,也就没再争辩。管他什么华表奖最佳镜头,最权威评委,他认定打扫空屋那一幕才是最打动人心的就行,不需要别人的认同。既然话不投机,他便不想再待下去,吃掉一个馒头,与季冕打了一声招呼,就躲到旁边的休息棚看剧本去了。

方坤摇头道,“这位少爷才演多久戏,就以为自己是专业影评人,敢在季哥面前评论他的电影,也是勇气可嘉。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我给他打一分。”

陈鹏新连连点头,“是啊,你要真想伪装季总的影迷,你好歹把功课做全,别张口就来。我们乐洋才是真的崇拜季总,微博里全是季总的消息和照片。这部《乱世流离》他看了得有十几遍,所有台词都会背了。”

林乐洋连忙去瞪发小,表情十分窘迫。他的确爱看这部电影,但也没有十几遍那么夸张,自己与季冕本就是情侣关系,私底下是什么样儿他还能不清楚?陈鹏新这才是胡乱拍马屁呢!整一个大写的尴尬!

季冕把最后一口馒头吃完,徐徐道,“大众的审美往往与艺术家的审美相悖,这似乎是一条定律。为了拍好那场哭戏,我准备了两小时,但为了拍好打扫空屋那场戏,我却准备了足足一个月。拍哭戏我是一镜就过,拍打扫空屋的戏,万学东导演卡了我二十六次,我们一直讨论到半夜一点多钟才互相告辞,第二天继续拍,又卡了十几条才算是过了。”

他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起身朝肖嘉树走去。

方坤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乐洋心里乱成一团麻。什么意思还不明白?能让季哥耗费一个月时间去准备的戏自然是重头戏,而万学东导演卡了他那么多次,也足以证明这幕戏在整部电影中的地位……

当他胡思乱想时,季冕已走到肖嘉树身边,张口道,“你大概并不清楚,打扫空屋那出戏才是万学东导演原定的,《乱世流离》的大结局。”

听见这话的林乐洋脸色白了白,胸口竟有些透不过气。枉费他跟在季哥身边好几年,却连他最喜爱的一部电影都无法理解。不理解也就算了,偏偏还拿自己的无知去抨击肖嘉树的审美,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当垫脚石吗?

以季哥的脾气,他当然不会计较这个,但林乐洋还是觉得很丢脸。因为他看出了肖嘉树的潜力,也看出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他其实算不上什么新人,这些年时时刻刻都在研究电影,为出道作准备,跟在季哥身边也学到很多东西,按理来说应该比肖嘉树这种学金融专业的强出百倍。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肖嘉树无论是在天赋还是审美方面,都比自己厉害得多。他能瞬间理解并演绎一个角色,也能领会导演隐藏在电影中的,所要表达的思想和艺术语言。这都是一个顶尖演员必须具备的素养。

与之相反,自己并不具备这些素养,未来会不会被肖嘉树碾压?有他在旁陪衬,自己会不会显得越来越平庸?林乐洋不敢深究,明明很想,却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断两人的谈话。

季冕回头看了林乐洋一眼,眉头微蹙。

肖嘉树被这句话弄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难怪我总觉得后面那些戏份很多余!万导演为什么要改结局?孔荀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最后妻子、儿子全走了,只留下一片心酸难抑的空寂,这种感觉才是最抓人心的,后面忽然冒出来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孙女,还把小孙女带大,听着新中国成立的消息闭上眼睛,这结局才真是落了俗套,把这部电影的格调一下子拉低很多。”

季冕的心神被这番话吸引,不再看林乐洋,转头道,“孔荀的两个儿子分别参加了立场敌对的两个政党,还在内战爆发时互相厮杀,最终两败俱亡,这个剧情有些敏感,过审时组委会没给批,万导不得不删掉很多戏份,又补拍了一个主旋律的结局。为了拍好打扫空屋这一幕,我准备了一个多月,还NG了四十多条,也算是史无前例。”

肖嘉树愣了愣,然后迟疑道,“季哥,你的意思是……你也最喜欢这幕戏?”

“没错。”季冕颔首。身为一名演员,对艺术拥有精准而又独特的审美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天赋,而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肖嘉树的天赋被所谓的大众审美扼杀掉。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艺术这条路从来都是狭窄的,不是大众的。

由于临时更改结局,使这部电影狗尾续貂,硬生生毁掉了它的艺术性,万导郁恨难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执导过任何影片,也不在媒体面前谈论此事,所以外界并不知道《乱世流离》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那所谓的最佳镜头、最佳演绎,不过是一群附庸政治的伪艺术家的自娱自乐罢了。

肖嘉树抿着嘴唇笑起来。他并不因为自己的眼光胜过方坤等人而沾沾自喜,只是觉得季哥认真演绎的角色自己看懂了、理解了,与他的关系仿佛拉近很多,心情也跟着飞扬。

他摸摸鼻子,又翻翻剧本,兴奋道,“季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凌涛为什么要杀掉凌峰?他应该很爱这个弟弟才是。”

“正因为爱,所以才会杀掉他。你看过剧本就应该知道,凌涛和凌峰的父母被人折磨而死,死后尸体还被大卸八块。凌涛紧紧捂住了凌峰的眼睛和耳朵,所以凌峰并没有看见或听见这一幕,长大后才能保有阳光和正直。但凌涛却从头看到尾,血腥和杀戮留给他很深的心理阴影,他的性格在那一刻已经扭曲了,所以他绝不会看着凌峰活受罪。他杀死凌峰也是一种爱,只不过这种爱很疯狂,很决绝。”

肖嘉树恍然大悟,感慨道,“季哥,当演员真不容易,还得学好心理学。”边说边在小本本上写道:买几本心理学的书籍。

“那是当然。”季冕瞟了一眼他做下的笔记,嘴角不禁带了一丝微笑,“这本子不错。当年我刚入行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总把感悟写下来,拍完戏回去翻一翻,想一想,不知不觉就睡死过去。”现在想快速而又香甜地入睡,似乎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经历得太多,人也就不纯粹了。

肖嘉树笑得眼睛都弯了,把小本本塞进口袋,又拍了拍,慎重道,“我会一直记笔记,然后把它们保存下来。等我老了我就把它们整理成回忆录,名字叫做《一位演员的创作与生活》。”

季冕愣住,看向肖嘉树的目光极其复杂。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后来,他渐渐对表演失去了兴趣,那些笔记本也被忘到了脑后。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那是你的助理?他买了御膳轩的早餐?”

“对,我今天请大家吃早餐。”主要还是请季哥,却被小陈抢占了先机。

“你有让助理买蟹黄包吗?御膳轩的蟹黄包很出名。”

肖嘉树蹭地一下站起来,“当然有买。季哥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拿两个就够了……”季冕话没说完,肖少爷已经像一阵风卷了出去,觍着脸从罗章维的筷子底下抢走一笼蟹黄包,又飞快跑回来,眉开眼笑的模样像一只朝主人飞奔的小狼狗。

“季哥,快趁热吃。”他掰开一次性筷子递过去。这顿早餐本来就是为季哥准备的,只有进入季哥的肚子才算实现了存在价值。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己以后应该可以经常与季哥讨论演技方面的问题吧?

季冕夹包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失笑道,“肖嘉树,以后你在拍戏中遇见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肖嘉树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手机,“那季哥我们加一个微信吧?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我扫你。”季冕打开微信。

肖嘉树喜滋滋地加了偶像微信,未免打扰他吃东西,便坐到一旁戴上耳机,把《乱世流离》再看一遍。瞅瞅季哥饰演的孔荀多生动、多形象,年轻时候是个读书人,儒雅俊逸,后期落草为寇又彪悍狠辣,性格转折一点儿也不突兀。这场哭戏也很精彩,简直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难怪能被评为年度最佳。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原定的大结局。他蹒跚而行,目光荒寂,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尤其是他的眼睛,竟然从原本的清亮转为浑浊,这浑浊还不是戴瞳片装出来的,而是动用了演技使之自然转换,是真正属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眼睛。

这演技简直神了,超级棒!最顶尖的演员就该这样,放得开也收得住,痛哭的时候撕心裂肺,悲哀的时候沦肌浃髓……肖嘉树的心理活动不断刷屏,对季冕的赞誉足以凑成一篇几万字的长文。

季冕吃包子的动作越来越僵硬,几分钟后无奈道,“肖嘉树,你坐远一点。看见罗导没有?他在给人说戏,你快去听一听。”

第二十九章 停不了的崇拜

肖嘉树掏出小本本朝罗章维跑去。季冕盯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年轻人果然有冲劲儿,只不知能保持多久。

方坤等两人说完话才走过来,埋怨道,“季哥,你竟然专门去跟肖嘉树说他的观点才是对的,我们都错了,你不够意思啊!他要面子,我们就不要面子啊?一个镜头而已,有什么好争的,你当没听见不就得了。”

“你们在讨论我的电影,我还不能发表一下看法?”季冕放下筷子慢慢擦手,“你总跟一个小孩计较,你不觉得丢人?肖嘉树招你惹你了,你要处处针对他?”

“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帮着他封杀李佳儿,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幕?”一说起这事方坤就挠心挠肺的,特别想挖掘出真相。

“既然是内幕,我又怎么能告诉你?有本事你去找肖嘉树问。”季冕不会胡乱曝光别人的隐私,擦完手正想与林乐洋好好谈一谈,却见他已经走到罗章维身边,也跟肖嘉树一样,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记笔记。

他摇头失笑,冲陈鹏新招手,“我听说乐洋每天早上七点就来片场帮忙?”

“是啊季总,我们乐洋可勤快了,一大早就来帮场务搬道具、布置场地和灯光,忙活完了便躲到一边去背台词,时刻不敢松懈。季总,乐洋是您旗下的艺人,往后还得请您多关照,他一个人出来打拼不容易,早年还住过地下通道……”陈鹏新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煽情的功力不比一线演员差。

季冕有些头疼,抬手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乐洋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以后你别那么早带他来片场,他是演员,不是勤杂工,那些活用不着他干。”

陈鹏新连忙点头,心里却琢磨开了。季总这话是什么意思?心疼乐洋还是嫌弃乐洋?他还没琢磨清楚,季冕已经站起来朝化妆间走去。待会儿他有一场打戏要拍,得事先在衣服里面绑上安全带,这样才好吊威亚。

——

为了节约成本、赶上档期,制片主任往往会安排某些镜头集中在一段时间拍摄,譬如临时租借一栋别墅,所有在这栋别墅里发生的剧情都得在租借期内拍完,否则便浪费钱。而今天,罗章维要拍摄的镜头大多是打戏,因为吊威亚的设备搭建起来很麻烦,能集中拍完就避免了人力资源的浪费。

打戏比文戏难拍,这是众所周知的,既要演员做到感情的传递,又要达到动作的流畅与逼真,没有事先排练过几十甚至上百次,绝不可能一镜就过。肖嘉树没学到什么演戏方面的技巧,却认识到了作为演员的艰辛。若要演好每一个角色,他们必须方方面面都学一点,说一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也不夸张。

而之前留给他不堪印象的苗穆青,拍起打戏却十分拼命,被施廷衡连续踢了好几脚都没皱过一下眉头,只要导演说再来一次,她就能立刻爬起来再打,半句抱怨也没有。

肖嘉树看得一愣一愣的,对每个人的观感都在不断刷新。

两段打戏拍了两个多小时才算通过,苗穆青带着浑身青紫离开了,施廷衡却站在场边等待下一场戏。

“咦?今天季哥也要领便当?”肖嘉树看了看罗章维的笔记本,上面纪录着下一场打戏的内容,竟然是凌涛被何劲杀死的一幕。

“没错,先把重头戏拍了,剩下的戏份我可以慢慢来,这样比较没压力。”罗章维正色道,“你待会儿好好看看季冕是怎么拍戏的。能与他同台飙一场戏,比你上一年的演技课都有用。”

肖嘉树连连点头,深表认同。

说话间,季冕走了过来,一边绑威亚一边听罗章维说戏。这场戏的标题叫做“末路”,说的是凌涛利用男主何劲和女主安妮捣毁了凌氏集团和东南亚贩毒圈,甚至抓捕了欧洲一名大毒枭,于是准备搭乘直升机前往家乡安置弟弟的骨灰盒,却没料何劲收到线人提供的消息,赶来抓捕。两人在天台发生打斗,最终何劲击毙了凌涛,却发现他胸前佩戴的铭牌雕刻着两个花体英文字母T;F,而这正是暗地里给何劲提供线索的神秘人的代号。

在这一刻,所有真相被揭开,原来捣毁跨国贩毒链的最大功臣不是警方,而是一个贩毒头子。

这场戏很不好拍,一是打斗动作太难,二是感情冲突太激烈,文戏、武戏掺杂在一起,不能这头轻了那头重了,得相当益彰才可以。若是能顺利把这场戏拍下来,罗章维敢打包票,二十年内必然没有哪部警匪片能超越它。

“季冕,施廷衡,你俩给我打起精神来,要知道我们不是在拍戏,而是在创造经典,别给老子拖后腿!”罗章维挥了挥手里的大喇叭。

季冕和施廷衡也不废话,绑好威压便上了场。

肖嘉树双手插兜,站姿潇洒,实则心里的小人早活跃开了,一边蹦跶一边高声呐喊:季哥加油!林乐洋却是满脸的担忧,生怕吊威亚途中发生什么意外。

罗章维聘请了国内最著名的武术指导团队,设计的动作透着一股狠劲,却偏偏很飘逸,打斗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季冕和施廷衡私底下排练过很多遍,可说是配合默契,两人一拳一脚气势万钧,偶尔腾挪跳跃宛若游龙,竟只NG八九次就过了,乐得罗章维哈哈大笑。

第二镜接着第一镜的动作拍摄。施廷衡不敌季冕,便去抢夺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子,并不小心将木盒踢翻,才发现里面装的不是现金或珠宝,而是凌峰的骨灰。天台上风大,骨灰被吹得漫天都是,季冕沉稳的表情瞬间扭曲,几乎是往死里揍施廷衡。他眼珠子一片血红,额头和脖颈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像一只狂兽。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被他忽然爆发的情绪吓住了,更何况是直面他演技的施廷衡?施廷衡被打得连连后退,眼看快要掉下天台,一股大风吹过来。发狂中的季冕微微一愣,下意识便松开了勒住施廷衡脖颈的手,改去看骨灰盒。施廷衡抓住这个机会将他踢开,翻滚两圈后捡起一把手枪,从背后打中了他的心脏。

季冕嘴里吐出一口鲜血,人也应声倒下,却用力抠住地面,一寸一寸爬到骨灰盒旁边,用沾满鲜血的手将散乱的骨灰拢起来,一点一点,一遍一遍,拢到一处的时候终于不动了,血红的双眼始终睁开,缓慢扩散的瞳孔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疯狂,唯余平静。与弟弟死在一块儿,这是他穷途末路中的最好归宿。

副摄像机给他的双眼来了一个长达一分钟的特写,完全不用化妆,他的眼眶便能因为疯狂而呈现出病态的猩红,眸光慢慢溃散,最终化为永久的黑暗。

这一幕摄住了罗章维的心,更摄住了肖嘉树的魂。他盯着显示屏,满脸都是崇拜和热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生时唯一在乎的人是弟弟,死时唯一记挂的东西是弟弟的骨灰。直到亲眼目睹这场戏,肖嘉树才真正理解季冕之前所说的话。凌涛不是不爱凌峰,恰恰相反,他的爱比任何人都深沉,几乎刻入了骨髓。凌峰是他的命,凌峰死了,他的命也没了,所以他能为他干尽一切疯狂的事,包括摧毁自己辛苦创下的基业。

季冕凭借高超的演技,将这种彻骨之爱演绎得淋漓尽致。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肖嘉树在心里疯狂为季冕打call,看见他解开威亚走过来,腿脚不禁有些发软。啊呀我的妈!季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虽然凌乱,却超级有型!贴身的白衬衫将他健硕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来,再加上略显猩红的眼珠和唇边的一抹血迹,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野性十足!

季哥不但人长得帅,演技好,会武功,连气质都这么超凡,不行了,我要给季哥跪了!肖嘉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过快的心跳令他呼吸困难。季冕原本有些避着他,不知怎的却又走过来,扶住他胳膊。

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肖嘉树瞬间清醒,脸颊涨红道,“季哥,你有事?”

“没事。”季冕放开他,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躲在人群中的林乐洋看见这一幕,脸色灰败地走开了。十分钟后,季冕回到休息室卸妆,似想到什么,对方坤说道,“你去把乐洋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什么话?”方坤有些不情愿。虽然他俩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员工,相处多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你去叫。”季冕语气微冷。

方坤悻悻去了,找了一大圈才把人带回来。林乐洋刚调整好的心态在看见季冕的一瞬间又崩了。他受不了季冕总是把目光放在肖嘉树身上,拍完戏第一个看的人是肖嘉树,还跑去拉他的胳膊,什么意思?

第三十章 庸人自扰

季冕原本有很多话想说,看见这样的林乐洋却一时无言。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唤道,“过来坐,我们谈谈。”

林乐洋下意识地露出开朗的笑容。无论内心多么慌乱不安,又产生多少纠结,他总会习惯性地在季哥面前保持阳光的一面,因为他知道,季哥抗拒不了这样的人,他喜欢纯粹的东西。

季冕先是一愣,然后眉头越皱越紧,继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林乐洋,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几分钟后,他叹息道,“我听陈鹏新说你每天大清早就赶来剧组帮忙?以后不用了,你是来当演员的,不是当勤杂工的,演好自己的角色才是你的本职工作。”

“好的季哥。”林乐洋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难受得厉害。他一个没背景、没资源、没资历的刚出道的小新人,进了剧组当然要与其他人搞好关系,否则日后怎么立足?他难道爱干那些杂活?还不是为了拓宽人脉,给剧组留下一个好印象?如果他像肖嘉树那样有一个强硬的家世背景,或像季哥这般爬到高处,他也可以什么事都不干,什么人都不理。

但他现在一无所有,不得一步一步往上爬?剧组里那些人哪一个能得罪?化妆师、灯光师、剪辑师……随便一个都能给他找麻烦,季哥根本理解不了他的处境。

林乐洋满心都是委屈,却不能在季冕面前表现出来,还得笑得毫无芥蒂、阳光灿烂。

季冕摇头扶额,更显疲惫,斟酌半晌才道,“乐洋,我明白你急于拓展人脉的心情,也明白你想好好表现,给罗导留一个好印象。但我要告诉你,我就是你的人脉,我拥有的资源也是你的资源,你完全不用委屈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你喜欢演戏,那你有既定的目标吗?”

林乐洋怔愣片刻后说道,“我想成为大满贯影帝,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这才是他不想倚靠季冕的真正原因。他也是男人,如果处处仰赖季冕照顾,跟吃软饭有什么区别?就算成功又如何,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季冕摇摇头,竟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你想成为大满贯影帝,那就认真演戏,盯紧这个目标往前走,不要看脚下的路,也不要看周围的人。我给你报了演技班,等会儿送你回公司上课。你的演技还很青涩,需要磨练。”至于肖嘉树的问题,季冕不想多谈,日后疏远些也就是了。

林乐洋点点头,似乎很感激,但心里终究有些不得劲。季哥竟然说他的演技还很青涩,为什么?之前不是说他很有灵气吗?是因为看过肖嘉树的演技,有了比较?不知不觉间,陈鹏新的那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言论在他心里扎了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头来。

季冕狠狠皱眉,却已无话,只好揉了揉林乐洋的脑袋,眼底满是无奈和疲惫。

恰在此时,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肖嘉树礼貌的声音传来,“季哥,你在吗?”

季冕迟疑半秒,回道,“进来吧。”

林乐洋嘴角的笑容凝固住,又很快恢复正常。

肖嘉树推开门走进来,见季冕神色间有些疏离,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季哥,这是跌打损伤药,你收着。听说吊完威亚身上会很疼,你用这种药膏揉一揉会好很多。”

他虽然崇拜季冕,但也只是圈地自萌而已,还没疯狂到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人家身边的程度。薛淼也当过明星,而且是超一线那种,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最需要的是私人生活,而不是无休止的追逐。拍戏已经很累,能不打扰对方还是不打扰为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肖嘉树飞快补充道,“季哥,我待会儿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话落摆摆手,还冲林乐洋笑了笑,并未注意季冕紧绷的脸庞柔和很多,眼底的疏离也淡去不少。

“好的,谢谢你。”季冕把人送出门,转过身却见林乐洋正拿起药盒打量,并惊讶道,“是肖氏制药厂出产的跌打损伤专供特效药,一般的药店很难买到,只提供给国家队的运动员。季哥,肖嘉树真有心。”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更不舒服。季哥本就对肖嘉树有种莫名的好感,还时时关注他,如今肖嘉树也反过来讨好季哥,他俩再发展下去会不会……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林乐洋却停不下来。

季冕抹了把脸,无奈道,“你去换一套衣服,我带你回公司上课。”

“好的,季哥我把药放进你包里。”林乐洋恨不得把药扔掉,却偏偏自虐一般将它收起来。

“晚上你帮我揉?”季冕只能用别的方法来转移男友的注意力。

林乐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不喜欢肖嘉树接近季哥的行为,却也害怕与季哥发生亲密的关系。他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很难得到生理上的满足。之所以爱上一个男人,是因为这个人在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他走出绝境,也因为这个人太有魅力,让他忽略了性别相同的问题。但忽略不代表忘却,某些时候,尤其在床上,性别一致产生的问题会让他特别难受。

“好啊,我晚上过来,顺便帮你做晚餐。你想吃什么?”林乐洋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拎包的手却紧了紧。

季冕深深看他一眼,改口道,“我差点忘了,晚上周芳芳导演约我吃饭,我俩要谈一个合作。”

林乐洋暗松一口气,面上却仿佛很失望,“那好吧,我们改天再约。你回去自己揉一揉,别忘了。”

季冕颔首答应,背对男友时脸色却立刻沉下来。两人坐车回到公司,一路上不怎么说话,倒是陈鹏新不停地套近乎,聒噪得很,弄得方坤都有些烦了。

“你们先去12楼报道,我待会儿就来。”季冕按了12楼,又按了26楼。12楼是培训中心,26楼是冠冕工作室。

“好的。”林乐洋和陈鹏新在12楼下了电梯。等两人走后,季冕靠在金属壁上,用力抹了把脸。

“怎么了?看上去很丧的样子。”方坤回头看他。

“交往以后才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是直男,你会怎么办?”季冕一手插兜,一手拿出香烟,意识到这里是电梯,不能吸,只好把烟盒塞回去,整个人有些颓。

方坤差点笑喷,幸灾乐祸道,“这个倒霉蛋该不会是你吧?”

季冕冷冷瞥他,不说话。

方坤想了想,正色道,“反正你已经把直男掰弯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嘛?林乐洋现在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

季冕也没过多解释,只是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能在那么严重的车祸中活下来,果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两人回到工作室处理了几份文件,这才前往12楼。

与此同时,林乐洋正坐在教室里等待开课。由于这个演技班的导师是黄子晋,圈内有名的造星大师,所以来听课的也不是一般人,其中两个学员是刚从韩国回来的、有了很大知名度的小鲜肉,正凑在一起用韩语聊天,并不搭理旁人,看见林乐洋时还讥讽地笑了笑,然后一边使眼色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叫本就情绪低落的林乐洋憋了一团火。

另一个更不巧,正是肖嘉树。他谱儿摆得比两位当红小鲜肉还高,目不斜视地走进来,身边跟着大魔王黄美轩。黄美轩坐定后拿出一沓合约帮他讲解,怕他有不懂的地方还会追着问几句,声音压得很低,旁人根本听不见。

林乐洋坐得近,忍不住瞟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份S级合约,几乎对肖嘉树没什么限制。两个小鲜肉不说话了,连忙站起来鞠躬,他们的经纪人一口一个“黄姐”地叫着,态度恭敬得不行。

这就是人跟人的区别,这就是踩低捧高的娱乐圈。林乐洋心里满是不平,却被陈鹏新拉起来,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黄美轩随意摆手,然后把合约收进公文包。不多时,黄子晋来了,谁也不看,先去观察肖嘉树的状态,发现他眸光清亮,朝气蓬勃,便笑开了,“过来坐。”谁都看得出来,他眼里只有肖嘉树,没别人。

四位学员连同经纪人围坐在他身边,相继上交资料。一位秘书走进来,礼貌地问道,“请问各位想喝什么?咖啡还是果汁?”

有人想喝咖啡,有人想喝果汁,林乐洋只要了一杯白水,肖嘉树什么都没要,拿出手机刷微博。

黄子晋趁这空挡把他们的资料看了看,心里好有个数。能交到他手上的新人大多是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他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们脱胎换骨。看完之后他指着林乐洋说道,“你这长相说丑不丑,说帅也不是特别帅,在娱乐圈一抓一大把,实在是太普通,唯一的优点是笑起来阳光……”

他话没说完,从韩国回来的小鲜肉竟“扑哧”笑了一声,另一个挤了挤眼睛。

林乐洋不自觉地握紧水杯,却没料杯壁太滑,又加上手心汗湿,把水全洒在裤子上。难堪与怒火从心底攀爬上来,烧红了他的脸,但他不但不能宣泄,还得忍着,因为这里是公司,而对面的人是黄子晋。他僵硬地站起来,哑声道,“对不起黄老师,我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陈鹏新正准备带他离开,却见季冕斜倚在门口,目光晦涩。他大步走进来,把林乐洋按回座位,沉声道,“你不是女人,打湿裤子而已,不用急着清理。坐下把话听完。”

第三十一章 想太多

林乐洋被按回座位,满心都是抗拒与羞愤,却又无可奈何。这些人在羞辱我,难道季哥你没看见吗?为什么你不帮我出头,还让我继续待在这里?

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却听黄子晋继续道,“但这正是你最大的优势。你这张脸可塑性很强,只要造型对路,既可以扮演正派,也可以扮演反派,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的角色也完全hold得住,戏路比别人宽很多。有了这张脸,你天然就可以驾驭很多角色,我给你的外表打9分,满分10分。这是一张适合大荧屏的脸,只要配上相应的演技,成名不难。”

话落看向其中一名小鲜肉,“我给你的脸打5分,为什么?因为你脸太嫩,而且今年已经26,没有再长开的可能,除非参演青春电影或校园偶像剧,基本上驾驭不了别的角色。再好的演技配上这张娃娃脸也会违和,戏路太窄了,除非你有神一般的演技。”

小鲜肉脸上的讥笑凝固了,表情如遭雷击。

黄子晋指着另一名小鲜肉说道,“你长得比较成熟,也帅,但你脸上动过刀,笑起来不自然,很多表情也做不出来,演面瘫勉强可以,演有笑有泪的人就难了。我建议你少打点玻尿酸或肉毒杆菌,那会毁掉你脸上的肌肉,没有肌肉你怎么做表情?外表这一项我给你打4分,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