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季冕完全说服了自己,但下一刻拿起手机,他又会渴望得到肖嘉树的消息。他就想远远地看着他,护着他,这都不行吗?非要撇清地那么彻底?

当他暗暗头疼时,陈鹏新闯进办公室,哭丧着脸说道,“季总,求您再给乐洋一次机会吧,他知道错了。他这会儿正发着高烧呢,您去医院看看他行吗?”

“机会我已经给了,是你们没抓牢。好好拍《逐爱者》,别再自毁前途。”季冕把手机压在桌面上,不耐道,“行了,出去吧,别学女人哭哭啼啼那一套。”

陈鹏新看了看满脸讽笑的方坤,又看了看神色冷厉的季总,只好灰溜溜地出去了。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当初出道的时候多好,手里有大把的资源,背后还有季总撑着,想干什么不行?现在呢,接二连三地失去代言和参演真人秀的机会,弄来弄去竟只剩下《逐爱者》这一个角色,这可真是断了所有后路,只能破釜沉舟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方坤试探道,“怎么突然对林乐洋这么狠?他到底怎么招惹你了?”

季冕没答话,默默建了一个小号,关注了肖嘉树的两个微博。他必须得想办法跟小树联系上,不然干什么都没心思。

第九十七章 果然还是得看着你

季冕删除一张照片原本并不是多大的事,很多人都有定期清理微博的习惯,但坏就坏在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和配文。那可是林乐洋出道的第一天,而配文则充满季冕对他的期许和关照。他请求自己的粉丝也能支持林乐洋,这是一种护犊子的行为。

而现在,他把微博删除了,是不是代表他也不再对林乐洋抱有期许,更不会对他多加关照?要知道,林乐洋毕竟是他旗下的艺人,他若是表现出厌弃的态度,这人无疑会被雪藏。

于是一夕之间,林乐洋就遭受了广告商和片方的冷遇,原本快谈好的合同都崩了,闹来闹去竟只有《逐爱者》这一部电影可以拍。要说胡铭导演一点也不后悔那肯定是假的,但林乐洋是他舌战群雄、据理力争、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的艺人,是他一眼就相中的男主角,想退货都不行。

陈鹏新到底是资历浅,经验少,很多解约的问题处理不了,只好交给方坤去谈。他原本还指望方坤能向季总转达一下乐洋的惨状,激起季总的恻隐之心,多多少少替他们挽回一些损失,但方坤通过电话与季总沟通后竟直接把所有解约事宜都处理好了,一点儿也没拖泥带水。

“该赔的违约金他们照赔,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方坤收拾好公文包,交代道,“季总说了,今后林乐洋的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他想接戏可以,想代言可以,想参演真人秀也可以,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找资源,公司该给的协助还是会给,但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们的本事。以前季总就是对你们太好,捅了那么多篓子都帮你们摆平了,还把顶级资源送到你们手上,看把你们惯的。”

“喏,”他把一个文件袋递过去,“这是你和你妹的欠条,拿去烧了吧。那些黑料你们爱爆不爆,反正毁的也不是季总。”

陈鹏新以前做梦也想拿回这两张纸,但现在真的拿回来了,却有种梦想破灭的感觉。他捏着文件袋,茫然道,“季总这是要雪藏乐洋?”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方坤嗤笑道,“林乐洋当初签的是A级合约,公司对他的约束力是非常小的,他赚到的钱,公司只抽取15%的提成,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公司不会强制他接拍任何电视剧或电影,他拥有绝对的自主权,与此相对的,公司也没有义务为他提供资源。”

陈鹏新翻出合约看了看,顿时脸白如纸。乐洋赚到的钱不用交给公司,公司也不会强制他拍片,也就是说如果公司不帮他找片约和代言,他就什么资源都没有,只能靠自己和经纪人去钻营。这个合约看上去很美,但对一个新人来说却等同于一张废纸。

以前有季总在背后撑着,乐洋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他们一点儿也没觉出不对来,但现在离开季总,他们才明白何谓“步履维艰”。

陈鹏新看向方坤,目露哀求,方坤立刻摆手,“别求我,没用的,我们这是按照合同办事,完全合理合法。所以说公司为不同咖位的艺人制定不同的合约都是有道理的,新人没名气,干得多拿得少,但公司却也会尽力捧你们,为你们找资源;等你们名气大了,不用公司去找,好资源也会主动送上门来,就轮到公司沾你们的光了,合约自然也会一级一级往上升,用最优渥的条件把你们留住,这都是符合市场要求和个人发展规律的。你们这些年轻人看事情就是太浅显,自以为占了便宜,哪里知道其实是吃了大亏。”

方坤推开病房的门,看了一眼始终在装睡的林乐洋,意味深长地道,“人家给什么你就拿什么,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拿的时候你好歹先看看自己付出了多少,受不受得起吧?”

房门关紧了,林乐洋始终未曾睁眼,睫毛却剧烈颤抖起来,隐隐还可窥见几丝泪光。

——

方坤回到公司后本想汇报一下林乐洋的情况,却发现季冕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他正对着电脑打字,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手边放着一沓参考书,看上去像一位学者。

“哟,这是干嘛呢?这么认真。”方坤拿起最顶上的书看了看,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我的艺术生活》。

“想写几篇有关于演技的文章。”季冕摆手,“我很忙,没事你就出去吧。”

方坤瞅瞅电脑屏幕,一字一句念道:“《体验派与表现派之争——表演的艺术》,你写这种文章干嘛?你要接受京市电影学院的邀请,去他们那儿当客座教授?”

“不是,”季冕摘掉眼镜,无奈道,“你先出去行吗,这样会打断我的思路。”

“行行行,我这就走,”方坤举起双手,“顺便提一句,林乐洋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好了,你可以放心。”

季冕点点头,表情很复杂,等方坤消失在门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最近小树非常好学,关注的人大多是电影学院的教授或影视圈的大牛,还喜欢转发他们的文章,季冕从中获得灵感,为自己的小号取名“李老师缺心眼”,分别关注了小树的两个微博,还胡乱加了一些人混肴视线。如果不写几篇言之有物又寓意深刻的文章,小树怎么可能关注到他的小号,又怎么会回复他的私信,他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吗?

现在,他正为了能跟小树搭上线而努力。

又写了两行字,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给小树发微信,然后紧紧盯着页面上方。果然没过几秒,页眉部位出现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他瞬间就安心了,随即微笑起来。

在这一刻,他知道,小树并没有完全忘了自己,他还会看自己的信息,还会为了回不回复而挣扎。哪怕他最终一个字都没回,季冕也能收到满心的暖意。

页眉的提示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了,季冕忍不住又发一条,【你的新戏谈好了吗,需不需要我提供咨询服务?】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又一次出现,季冕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才放下手机继续打字。

——

肖嘉树最近交了一个新朋友,叫做“李老师缺心眼”。别误会,这肯定不是真名,是网名,人家可是京市电影学院的客座教授,来头大着呢,要不是施廷衡强烈推荐他去看对方的文章,他竟不知道影视圈里还有这样的牛人。

李老师写的文章特别深刻,每一部经典电影被他解析过后,肖嘉树都能学到很多不一样的、更深层次的东西。他还会教导肖嘉树怎么去改进演技,怎么去揣摩人物内心,而且基本上全天在线,有问必答。

肖嘉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新朋友,跟他有说不完的话,渐渐从演技聊到生活,又聊到兴趣爱好等等。他用大号跟李老师交流,但对方却对他的身份视如寻常,这叫他非常放松。

【我进组拍戏了。】这天,他在《双龙传奇》的片场给李老师发了一条私信。

【剧组怎么样?】李老师迅速回复。

【导演很和善,其他演员也都挺好相处。】

【那就好,要是遇见麻烦可以找我,我在娱乐圈里还是有点人脉的。】明知小树不需要,但季冕依然认认真真打下这行字。

【谢谢李老师,但您请放心,我从来不惹麻烦。】

很快,肖嘉树就被这句话打脸了。在拍了两天戏份后,女主角忽然离开了剧组,让他和一个替身拍对手戏,而这个替身只是一个临时演员,演技还很青涩。但偏偏他们今天要拍的是一场重头戏,他扮演的男主为了报仇入了魔道,血洗了女主的家族,女主一剑刺入他腹部,让他从疯狂中清醒过来。

他先是杀红眼的状态,后来在女主的剑下恢复清明;女主原本深爱他,经此一事不得不摒弃掉这份感情,转而成仇。两人一个由恨到爱,一个由爱到恨,感情冲突十分激烈,叫专业演员来了都不一定能演好,更何况是临时演员?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跟这位临时演员拍了几场,对方只负责把剑刺入他的腹部,完全不用念台词,脸上甚至还带着嬉笑,叫他一瞬间就出戏了。

连吃七次NG后,肖嘉树不得不把自己的顾虑跟导演说了,没想到导演不以为意地摆手,“冰洁在好莱坞接了一部戏,跟我们这部戏撞档期了,短时间内回不来。这些镜头她在那边会拍好,台词也有人配音,我们只要把她的脸P到临时演员的脑袋上就可以,你要相信冰洁的演技和特效师的技术。你只管演好你自己的戏份,别在意对方的表现。”

“诶,话不是这样说的导演,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难拍的镜头,为什么要用特效和替身?这样拍出来能看吗?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演独角戏一样,完全没办法发挥!”肖嘉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简直是大开眼界。

“演独角戏你都不会,那你还当什么演员?好的演员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把自己的戏份拍好,拍不好那是你的问题,跟别人无关。”导演一句话就把肖嘉树堵得哑口无言。

他抹了抹脸,无奈道,“那导演你让我先酝酿一会儿再拍吧,换了一个女主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行,你先歇会儿吧。”导演见他没再哔哔,大手一挥恩准了。

肖嘉树坐下后越想越不对,拿出手机给“李老师缺心眼”发信息:【……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导演的话真的很奇怪,完全理解不了他的逻辑。难道我演不好这场戏就不是一个好演员了吗?】

季冕如今养成了听见提示音就秒拿手机、秒回信息的习惯。他原本行驶在途中,发现是小树的来信,立刻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的停车位,认真回复:【你当然是一个好演员,是导演偷换了概念。对手戏之所以叫对手戏,是因为拍戏的主体是两个人,在拍摄过程中,他们要产生对话、对视、互动,是一个双向促进的过程,跟独角戏或独白戏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导演让你一个人来拍两个人的戏,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肖嘉树心里好受很多,迟疑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拍对手戏的时候我很容易受到搭档的影响,搭档表现得好,我就会很有状态,搭档表现得不好,我就完全入不了戏。你不知道,那个临时演员根本不念台词,拿着剑直直戳过来,还笑场,对着她我完全演不了。】

季冕盯着这行字,仅凭想象也能描绘出小树那张委屈巴巴的脸。这下你知道有一个好搭档的好处了吧?他很想回这么一句,却到底没那个胆子,只好认真给小树出主意,【那你就把这场戏当做无实物表演,用你的想象力去创造一个搭档,为她设计对白和表情。你现在先做一个放松练习,再做一个集中注意力的练习,在脑子里把接下来的对手戏构思好,按照自己的节奏去演。】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肖嘉树嘟着嘴回道:【好吧,不过李老师,我发现你骗了我,你才不是体验派的推崇者,你更喜欢表现派吧?】

【被你看出来了,】季冕温柔地笑了笑,【但你不得不承认,在没有内部动因和外部动因双重激发的情况下,一个体验派的演员是很难去进行表演的,但表现派的演员却不会受到限制。你要学会不断改善自己的表演方式,别故步自封。】

【老师的话好耳熟,】肖嘉树怔愣一瞬,继续写道:【我会努力的。】

小树的回答也那般耳熟,仿佛他们又回到在美国一起拍戏的那段时光,互相鼓励、互相学习、互相照顾,一切都很好。季冕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眼里却满是苦涩。他发送了一个“摸摸你、抱抱你”的表情包,然后盯着聊天页面发呆。

肖嘉树没再回复,应该是去拍戏了,季冕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他忽然调转车头,朝《双龙传奇》的片场开去,一边开一边给方坤打电话,“姜冰洁最近在干什么,怎么忽然离开了《双龙传奇》剧组?”

方坤咬牙道,“我说季哥,你最近闲得发慌是不是?整天不是写文章就是打听别人八卦,你要改行当狗仔?”

“姜冰洁到底在干什么?”季冕执着地追问。

方坤捂住话筒问了问助理,然后答道,“人家接拍《机器战警》去了,听说在里面扮演一个戏份较重的角色,顾不上国内这边。”

“就凭姜冰洁那演技,什么角色她拍得了?国际上有她的粉丝吗,还顾不上国内,呵……”季冕冷笑一声。

“人家演技再差那也是流量巨星,你管得着吗?你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脾气越来越大……”

不等方坤把话说完,季冕就挂断了电话。他飞车赶到《双龙传奇》片场,肖嘉树在私信里说的那场刺杀戏还在演。他不敢靠近,只能戴上墨镜和帽子,站在角落里观望。好在片场附近多有明星出没,这种打扮并不怎么惹人注意,大家也就扫一眼而已,不会前来窥探。

季冕并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么贪婪,自从上回在电梯口遇见过一次,他已经足足有十九天没见过小树了。他穿着一套黑色劲装,宽宽的玉带将他的腰勒得很细,他岔开双腿坐在台阶上,双手杵着一把做工华丽的剑,下颌磕在剑柄上,眉眼耷拉着,显得很疲惫。

为了凸显他魔道中人的身份,化妆师为他描绘出细长上翘的眼线,又在他眉心中间画了一朵小小的火焰,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又沿着他的腰背流淌在地上。

他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却已经美得像一幅画,不时有人偷偷看他,目光闪烁。

季冕盯着这样的小树看了很久,久到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平息了,所有的思念渴望都满足了,才低声笑出来。他果然还是得看着小树才行,不能让他彻底离开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导演大声喊道,“开拍啦,开拍啦,肖嘉树你准备好了没有?因为你情绪不到位,我们这场戏已经NG了十多次,你给我拿出一点专业素养来好不好?”

肖嘉树奄耷耷地站起来,满心都是委屈。这些人也好意思跟他谈专业素养,那位临时演员一句台词不用念,一个表情不用摆,上来就刺一刀,让他怎么找状态?他已经一次比一次努力了,可好不容易酝酿好感情,对方竟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冲他挤眼睛吐舌头,叫他怎么演?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又原地蹦跶几下,这才强打起精神上场。这次他没去看临时演员的脸,而是全程盯着她头上的发饰,这才顺利完成表演。从场上下来后,他满怀期待地问道,“导演,姜冰洁什么时候能回来拍戏?”

“我也不知道,你拍好自己的戏就行,管那么多做什么。”导演不耐烦地摆手,“你看看人家裘渡,一次NG都没吃过,他跟姜冰洁的对手戏比你还多呢!”

肖嘉树额头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对,没错,裘渡作为另一名男主角,吃的NG的确很少,但他自己上场拍的戏更少好不好?他比姜冰洁稍微勤快一点,至少有来片场,可他带了十几个助理外加七八个替身,助理总是团团把他围住,怕他冷了饿了,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他;替身帮他拍打戏和所有不露正脸的戏,他根本就是来片场享受的。

而且导演对他的要求也不高,一个镜头只要勉强能看就让过,根本不讲究和谐感和美感。不像肖嘉树,自己觉得不满意的镜头会要求导演反复拍,弄得导演都烦躁起来。

肖嘉树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在这个片场里,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拍戏、导戏,还是纯粹给人当傻子糊弄?

他忍了忍,颔首道,“好的导演,我会注意的。”

“行,你能调整过来就好。”看在冠世投了那么多钱的份上,导演说话的语气软和下来,“下面是落水戏,让你的替身准备准备。”

“没有替身,我自己来演。”

导演露出古怪的表情,随即颔首道,“那你快去化妆吧。”

肖嘉树化完妆来到池边,就见裘渡的替身已经绑好了威亚。两人升上空中打斗,肖嘉树既要克服恐高症,又要完成武打动作,难度不是一般地大。威亚把他身上的皮肤都勒青了,几次NG下来真是苦不堪言。

他一次又一次被吊上半空,一次又一次落入水里,到最后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好半天缓不过劲来。被救生员拉上岸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干什么,整个世界都是天旋地转的。

就在他被困在黑暗和无声的世界中瑟瑟发抖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他抱了起来,安置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只大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另一只大手将他粘附在脸上的长发撩开,别在耳后,末了柔声低语,“没事了小树,你上岸了。咱们不怕,啊,咱们歇一会儿就好了。”

这是谁?为什么嗓音如此熟悉?肖嘉树满脑袋都是落水后的嗡鸣,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但他的潜意识却知道这个人是谁,于是紧紧拽住对方的衣领,委屈巴巴地流下了眼泪。

季冕死死盯着小树苍白的脸颊,他知道他哭了,虽然他脸上沾满池水,分不清哪是眼泪,但他就是知道他哭了。他不是被这场戏吓哭的,他是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匪夷所思的事弄哭的。他或许直到今天才明白,真正的娱乐圈是什么样子,这里的确充满了献花和掌声,却也充满了可笑和荒唐。

就在他为小树感到心疼时,裘渡走过来说道,“季老师,你们也帮肖嘉树找几个替身嘛,那么拼命干嘛?”

“我不用替身,我自己能拍。”肖嘉树还没清醒过来,就先闭着眼睛抗议了。他不是演不好这场戏,他是被片场的乱象弄伤心了。

季冕抹掉他脸上的水珠,无奈道,“好,不用替身,小树自己来拍。”话落接过助理递来的大毛巾,把人包起来,快速走进化妆间。

导演看过回放,觉得这个镜头拍得还行,于是挥手道,“OK,这条过了,大家午休去吧。”

第九十八章 见不得你受欺负

肖嘉树终于摆脱掉头脑的震荡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季哥怀里,而对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环着他的肩膀,一只手解开他的腰带,似乎想帮他把衣服脱掉。

“季、季哥?”他连忙拽住衣领,苍白的脸颊飘上两抹红晕,“你怎么来了?”

“最近联系不到你,我来看看你都在忙些什么。”季冕极其自然地拍拍他的后背,“快把衣服脱了去洗个澡,如今刚开春,气温很低,容易感冒。”

“哦,好!”肖嘉树手忙脚乱地跳下季冕的膝头,担忧道,“季哥我是不是把你也弄湿了?要不你也洗个澡吧,我让助理帮你去买新衣服。”

季冕身体微微一僵,当即摆手道,“你身上包着大浴巾,没把我弄湿。你快去洗澡吧,不用管我。”边说边掀开垫在腿上的浴巾,让肖嘉树看他干净清爽的裤子。

肖嘉树这才放心了,哆哆嗦嗦地跑进浴室。他完全没想到季哥会出现在片场,还用那么温柔的嗓音安抚他,让他好不容易深埋起来的爱恋差点决堤。所以说他一点儿都不能接触季哥,否则便会功亏于溃。

他一边冲澡一边默念大悲咒,试图让自己紊乱的心跳恢复正常。

季冕坐在外面,耳边不断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不知不觉就勾起了很多回忆。小树光裸着身体在他面前抹化妆油;小树浸泡在水罐中,肌肉紧绷、肢体舒展;小树睡在他怀里低吟,身体伴随着旖旎的梦境而轻轻扭动……

一帧又一帧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令他心跳失序,血液沸腾……

十几分钟后,肖嘉树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却见季哥正坐在窗边玩手机,那条半湿的浴巾竟然还搭在他腿上。

“季哥你还盖着它干嘛?这样会把裤子弄湿的。”肖嘉树关切地询问。

季冕愣了愣,然后才把浴巾拿掉。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肖嘉树半露的胸膛和小腿,哑声道,“怎么穿这么少?过来,我帮你穿袜子。”他拿起沙发上的一双新袜子,冲肖嘉树招手。

肖嘉树非但没走过去,反而退后了两步。他真的很害怕这样的季哥,他太好了,好到令他难以抗拒。

季冕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强势地把人拽到沙发上,又握住他右脚脚踝,快速把袜子套上。掌心触及到小树光滑的皮肤,他不禁低笑起来,“还在脱毛呢?瞧你这双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

“我妈说脱了比较好看。”肖嘉树低下头,露出一双红红的耳朵。

季冕又是短促地一笑,然后把另一双袜子也套上,叹息道,“脚底的伤已经养好了,你还回去录《荒野冒险家》吗?”如果小树不来,他竟找不到丝毫与他长时间接触的机会。

“不录了,我这儿拍戏呢,撞档期了。”肖嘉树把头埋得更低。提到《荒野冒险家》,他自然而然便会想起林乐洋,随即像安了弹簧一样,立刻把自己的双腿从季哥怀里抽出来,坐得远远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失措和尴尬,他拿起一条大毛巾擦头发。

怀里的分量忽然一空,令季冕的心也空了空,之前有多安稳愉悦,现在就有多暴躁焦虑。但他不能在小树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强撑着笑脸夺过毛巾,帮他擦头发。

他手掌往哪里覆盖,小树的脑袋就往哪里偏,硬是不让他碰,原本通红的耳尖已变得苍白起来。毫无疑问,他在抗拒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季冕难受极了,心里便也梗了一口气,硬是把小树的脑袋抱进怀里,狠狠用毛巾揉了两把。

左躲右闪的肖嘉树僵住不动了,过了好半天才伸出手把毛巾死死拽住,盖在脑袋上。他真的不能再接受季哥一丝一毫的关怀,这会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彻底崩塌。他其实委屈地快哭了,眼睛和鼻头都泛着酸,想也知道一定很难看。

季冕擦着擦着就发现毛巾被肖嘉树拽紧了,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用毛巾盖住的大脑袋。他无需窥探小树的心声也能猜到,他一定是哭了,而且不想让自己发现。

季冕第一次听见小树痛哭是在医院的走廊里,他无助得像一个孩子,被困在糟糕的记忆中走不出来;第二次听见他哭是在公司的楼梯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模样狼狈极了。

他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男人这么爱哭,果然还是遇见的挫折太少了吧?但眼下,他再也不会这样去想,他宁愿小树一辈子不要遇见挫折,一辈子都活在温室里,也不愿意看见他难过。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招人疼,让他想放都放不下。

他轻轻抱住小树的脑袋,因为知道隔着一条毛巾,触感会受到蒙蔽,所以他在他头顶吻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他心底隐隐浮现一个念头——让这孩子伤心难过的人,真的应该千刀万剐。

但是不行啊,如果他现在心软,今后又该怎么办?试问全天下的人,谁愿意与一个时时刻刻都能窥探你内心的人生活在一起?你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是秘密,那有多恐怖?

连季冕都在恐惧着自己这份能力,更何况是普通人?他最后吻了小树一下,到底还是放开手,默默走了出去。

肖嘉树被季哥抱得脑袋发晕,过了很久才掀起毛巾看了看,发现化妆间里没人,不由露出一个既庆幸又失落的表情。季哥应该看出什么来了吧?否则他不会一句话都不问,只是安安静静地抱了自己一会儿。他在用他独特的温柔化解自己的尴尬,所以哪怕不能当恋人,其实也还是可以当朋友的吧?

肖嘉树撩起毛巾擦眼角,心里有点尴尬,又有点暖。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门外传来季冕无奈的声音,“小树,你还磨蹭什么,快把头发吹干。”

肖嘉树立刻醒过神来,推开房门小声问道,“季哥你还没走啊?”

“嗯,我在外面抽根烟,你快回去吹头发。”季冕嘴里叼着一根烟,却没点燃。他最近烟瘾越来越大,看见肖嘉树才能稍微缓解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心里藏了太多事,却又没办法解决,只能靠尼古丁来麻醉自己。

“好,我马上去吹。”肖嘉树习惯了听从季哥的话,立刻坐到梳妆台前吹头发。

季冕斜倚在门边看他,看着看着烟瘾就上来了,只好关上房门前往楼梯间。一串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应该是片场的工作人员,他们低声议论道,“我还以为肖家二少有多屌,没想到竟然是个软包子,被导演和裘渡随便拿捏。你看他刚来那天导演对他多和气,每场戏该怎么拍都得先问过他的意见。现在呢?导演想怎么骂他就怎么骂,明明是那个替身演员不专业,总笑场,都能怪到他头上。”

“人善被人欺嘛,这很正常。肖嘉树就是脾气太好了,对导演太尊重,人家才不拿他当回事儿。你看看裘渡那副屌样,一场戏不让他过,他能把导演骂成狗,还扬言要撤资罢演,你说导演敢惹他吗?要是今天这场落水戏让裘渡自己去拍,导演哪里敢卡他二十多次,保准一遍就让他过了。”

“你这话完全不符合逻辑啊。裘渡能自己去拍落水戏?你怕是做梦呢!”

“哈哈哈,也是。现在的演员赚钱太容易,瞧把他们给惯的,一个二个跟大爷一样。像肖嘉树这种人真是太少了,还总受欺负,这世道我也是看不懂。”

“你有啥看不懂的。前一阵播出的那档综艺节目,叫《演员的素养》还是演员的什么来着,我记不大清了,请了一大票演员去展现演技,还有评委给打分,结果初出茅庐、演技超尬的新人全都晋级,反而是那些老戏骨成了陪跑的炮灰,还被评委一顿批。这就是娱乐圈的缩影,演技好不算啥,敬业也不算啥,人气、流量、背景才是王道。”

“肖嘉树人气、流量、背景也不算差啊,怎么混成这样?”

“他老实呗,老实人谁不爱欺负?”两人讽刺一笑,渐渐走远了。

季冕把烟蒂扔进垃圾桶,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走回化妆间,发现小树已经穿戴整齐,正与助理摆放盒饭,不由说道,“别在这儿吃了,走,我请你和导演去御膳阁。”

“御膳阁太远了,我们下午还要拍戏。”肖嘉树迟疑道。

“导演也去,你怕什么。”季冕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起来,又给导演和几位主创打电话。

季冕如今可是投资方,手里握有大把顶级资源,他发出邀请,谁敢不去?没过多久,大家就在御膳轩里坐着了,面上都带着和蔼的微笑。季冕把耳尖通红的肖嘉树按坐在自己身边,举起酒杯说道,“这些天麻烦大家照顾小树,我敬大家一杯。”

“季总客气。”众人连忙点头哈腰。

季冕压下小树举到半空的酒杯,低声道,“你酒量不行,别喝。今天我帮你做这个饭局,你什么都不用管。”

他挨个儿给众人敬酒,还频频请大家多多照顾小树,有问题找冠世或冠冕,他和修长郁都能帮着解决,可谓撑足了场面。这些事原本轮不到他来做,他既不是小树的长辈,也不是小树的老板,但他心里就是有一股冲动,想要为小树做些什么。

他原本很厌恶这种交际,但此时此刻,当他端起酒杯喝到酩酊时,迎上小树担忧的目光,他便觉得值了,无论干什么都值了。他盯着小树偷偷拉扯自己衣摆的指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我没醉。”他松开领带,附在小树耳边低语,“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你。你敬业,你老实,你不摆架子,这些都不是他们不尊重你的理由。”他轻轻揉了揉小树的脑袋,唇间逸出一声长叹。

肖嘉树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失控,连忙站起来说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再不走,他害怕那些好不容易深埋的感情又会被他自己掘出来。季哥的温柔实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