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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长安的脸色这才变了,站起来拉住池乔,“有什么事我们去屋里说。”池乔家是早几年的联排别墅,客厅连出去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平时晒太阳可以,可是一旦嚷嚷起来,这前后两排住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池乔把孩子的事儿说出去之后就后悔了,这是她的心病,不大不小,膈在那里,如果不提也就算了。可是对于她妈来说,却是一场足以石破天惊的地震。池乔妈妈跟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生儿育女,养老贻孙,可是这女儿结婚都五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问到小两口都统统以暂时没这打算就把她打发了,这年头年轻人想法多,不婚不育的人也越来越多,谁会想到这背后还有隐情呢?

池乔没吭声,转身就进屋上了楼,回到她自己的那个房间,砰得一声就把门关了。

这下饭也没人吃了,池乔母亲也没心思弄饭了,在门外一直敲着门,池乔吼了一句,“让他滚!”鲜长安看着池乔一时半会也静不下心好好说话,“妈,我过几天再找她好好谈谈。”讪讪地离开了。

“他都走了,你这下该好好解释一下了吧。”池乔妈拿备用钥匙开了门,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兴师问罪,神情严肃,刚才那个和稀泥的丈母娘去哪里了?

池乔这才有些慌了,“妈,我那不是随口一说么?”

“随口一说?”池乔妈在床边坐下,不放过女儿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离婚也是随口一说?你多大了?”

讽刺够了,池乔妈换了语气,“乔乔,你从小就好强,在外面读书那几年也是报喜不报忧,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要不是真过不下去了,你会提出离婚?现在既然都闹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跟妈说的?”

“妈,这事儿我不好说。”池乔支支吾吾。

池乔的妈妈是个人精儿,活了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看见池乔支支吾吾的样子,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电线杆广告上去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夫妻生活,夫妻生活,性生活也是夫妻生活的一部分嘛。要真是鲜长安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就该早说呀?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又不是盲婚哑嫁,他鲜长安性功能有问题,就不应该委屈我女儿呀!这年头医院也多了,电视上也成天打广告,有病治病嘛,凭什么让你跟着受委屈?不过鲜长安这才多大岁数呀?怎么就这样了?”

“妈,你说什么呢?”池乔听了半天,才发现她妈完全想岔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然不是池乔母亲想的那样。可是也相去不远了。只是一个是生理性的,一个是心因性的,不管怎样,真相也够离谱的了。

刚结婚那会,当然一切都是好的,池乔年轻,鲜长安成熟,两个人即使有什么分歧,也不会闹到七情上面,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你倘若是爱一个人,他的什么都是好的,即使是他一直对夫妻生活这方面很不热衷,你都会两眼冒星地将之认为是他身上散发着迷人的禁欲气质。

不过,当时池乔年纪轻,在结婚之前也只谈过一次恋爱。并不太看重这些事情,这事儿之所以被挑了起来,还是池乔的妈妈在他们结婚一年多之后,把生孩子这事儿提到了饭桌上。当时池乔也没多想,随口敷衍了几句:“妈,我还那么年轻,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年轻?但长安不年轻了呀,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真要等长安都拿退休金了,你们的孩子才考上大学?”当时池乔还傻傻地冲着鲜长安笑了笑,丝毫没把她妈这些话放心上。结果当晚回去之后,鲜长安摆出了长谈的架势,告诉池乔,他不打算要小孩。池乔愣了愣,说实话当时的她真没把生孩子这事想得多重要,多么不可或缺。现在越来越多的夫妻不都是在搞丁克么?她记得她当时就反问了一句,“要是等咱们后悔了,但又生不出来了怎么办?”鲜长安当时那句话就把池乔弄懵住了,“结婚之前我就结扎了。”

什么意思?池乔一句话不说就到隔壁客房了,鲜长安拉住她,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让我静一静。”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导致了无论有多严重的问题,他们都能维系着表面的融洽,即使湖面下早已如煮沸的岩浆,可是湖面上还是一派波澜不兴。

当天晚上,池乔一个人在客房彻夜难眠。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觉得憋屈。知识女性就是这点不好,脑回沟太复杂,想来想去就容易把问题升华。在池乔看来,两个人既然要结婚,自然是诚心诚意,坦诚相对的,这份坦诚难道不应该包括在婚前告知对方结扎的事情么?还是在鲜长安看来,结扎就跟小时候做包皮手术一样的不值一提?再者,一个单身未婚男性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会在认识她之前就做了结扎手术?他之前的人生又经历了些什么?一股凭着年轻热血冲动的婚姻当惯性消失之后,池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对婚前的鲜长安一无所知。而在此之前,她认为她是世界上最了解鲜长安的人,他的喜好,他的观点,他的态度,乃至他下意识的小动作。结果,在结婚一年多之后,她才惊觉:她的丈夫是一位身体力行的不育主义者。她开始回忆两个人之前所有的细节,力图从中打捞出一些蛛丝马迹,最后徒劳地发现,鲜长安这个人,与其说自己了解他,了解的也不过只是自己想要了解的那一部分,或者是喜欢的那一部分。如果是鲜长安是一个未知的星球的话,那么池乔也不过只是刚刚在那建了一个空间站,只是这个空间站的站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自以为是地把眼里看到的那些沙丘地貌误认为成了星球的全貌。

接着池乔又想,无论是丁克也好,还是生孩子也好,这终归是两个人的事情吧?不能生跟不想生是两码事,单方面不想生和故意瞒骗不生又是另外两码事。池乔在心里不停地如果着。如果鲜长安是身有隐疾不能生,嗯,她不会这么生气;如果鲜长安先跟她达成不生的共识,然后再去做结扎,她也不会这么生气。最后,又回到了思考的原点,鲜长安为什么要在结婚已经一年多之后才告诉自己这个事情?如果自己不提,他是否就会这样长久地隐瞒下去?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是要想,最后天亮了。

天亮了,鲜长安弄好了早饭,池乔一声不吭坐在餐桌上,毫无食欲,看着鲜长安那张脸,有些出神地想:这个男人,他真的是我丈夫吗?

“在认识你之前,我是不婚主义者。我不喜欢婚姻这种形式,认为这是一种束缚人性的制度,自然也包括了婚姻的衍生品孩子。我无法想象有一天我生活在一堆奶粉,尿不湿和小孩的哭闹中,我也无法承受我要因为我的孩子而去被动和屈辱地顺从这个社会种种不公平的制度,我要因为他的成绩单去跟他的班主任陪笑脸,我要因为他要上一个好的大学给学校赞助费…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很偏激,但是原谅我,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孩子,它从来都不在我的人生范畴里。所以我很早就做了结扎手术。这个事情,我做的最错的地方是没有在结婚之前告诉你。做出结婚这个决定,对我而言已经非常艰难了。当初我一直坚持要在一条老街上举行婚礼,很多人都觉得我这是在哗众取宠,但对我而言,在以往的我看来,婚姻就是不折不扣的围城,可是认识了你之后,这种想法开始动摇了,我开始问自己,你敢不敢走进去,跟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走进这座围城里?即使这里面有着你最厌恶的东西,它会束缚着你,捆绑着你,让你失去自由,失去自己…”

“鲜长安,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能嫁给你,还是我池乔祖上烧了高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你失去了那么多东西,我真是诚惶诚恐,担当不起呀。”池乔真是怒极反笑。

鲜长安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池乔噤声,“我当然知道我说出这些话有多伤人。但既然我选择了你,选择了婚姻,我就没有考虑过退路。我不是那些动辄就把爱呀恨的挂在嘴巴上的小年轻,我也不是那些蒙头蒙脑就去民政局排队结婚的愣头青,你可以说我的观念偏激,对待婚姻的态度很悲观,是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所以我认为我不适合结婚。但是池乔,如果不是我对你的爱战胜了我对婚姻的恐惧,那么我们今天会坐在这里讨论这些话题吗?每个人都是独立思想的个体,我尊重你的思想,无论它多么龌龊,多么背德,多么与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我依然尊重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而是因为你是一个人,一个具有个体意识的有血有肉的人。池乔,我也是一个人,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你的丈夫。你明白吗?”

池乔已经被鲜长安这一大通话打懵了,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脑子里来回飘荡的只有一句话“如果不是我对你的爱战胜了我对婚姻的恐惧…”所以,女人不管她再聪明再牙尖嘴利,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只要有一句甜言蜜语,即使这甜言蜜语是从一堆地沟油里捞出来的,她也照样晕菜。

“你就这样算了?忍气吞声地过了这么些年?”池乔的妈妈已经听不下去了,这是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什么歪理邪说?就这样一个人,平时看着周吴郑王,谦谦君子,脑子里居然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奇谈怪论,幸亏鲜长安走了,否则池乔的妈不把他剥三层皮下来。

“这也不是我们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主要原因。”池乔预料得到她妈是什么反应,把头埋进被子里,说话有气无力的。

“这还不是主要原因,那还得是什么?乔乔,虽然我常在你耳边说,两个人过日子要包容要忍耐,可是这包容和忍耐是有底线的呀,你的底线呢?难道就是对鲜长安无限制的忍耐和没有节操的迷恋吗?”

“什么没有节操的迷恋?妈,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难道不是么?当初是谁要死要活要嫁给他的?不是迷恋,你会看不出他有多自私?不是迷恋,你就这么忍气吞声到了今天?每次我问你什么时候要孩子,你还要帮着他跟我打马虎眼?把妈当成外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跟妈讲,一个人忍气吞声过日子,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你这臭德行跟你爸一模一样!”池乔的妈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女儿再大在她眼里还是个女儿,指头一个劲儿地往池乔脑门上戳,戳得自己心眼也一股一股钻心的疼。

是呀,谁说不是迷恋呢?如果不是迷恋,怎么会在鲜长安一番看似振振有词实则不堪一击的话语之后偃旗息鼓,甚至还会做一番自我安慰。没有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没想过要小孩的事情,再说丁克的夫妇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们这一对。可是,当这样类似的矛盾和分歧越来越多,而两个人依旧是用同样的模式去漠视和逃避问题的时候,总有一天,用来消解矛盾的爱越来越少,用来化解分歧的责任心越来越淡。是这样的吧,就这样,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妈,你说爱情真的有保质期吗?为什么以前我总觉得鲜长安什么都好,什么都是对的,可是现在,我能在听他说那些长篇怪论之后,内心总泛起阵阵冷笑。我不相信他了,我也不爱他了,所以他做的什么事情都是错的,他说的什么话都是笑话。我不会被打动了,也不会心软。如果换做是往常,我不会像今天这样毫无姿态的大吵大闹,即使我再愤怒再悲伤,我都不会,因为我怕他看我的眼神是看一个泼妇的眼神,我也怕自己说的话会伤到他,我甚至害怕他会不会因为我这些失礼的举动和不当的言辞而动摇当初跟我结婚的决心。可是今天,我真的像个泼妇一样冲着他大嚷了,结果呢?结果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怎么看我了,妈,你说没有爱情的婚姻再过下去还有意思么?”

池乔的妈妈听了这些话,眼泪就簌簌地下来了,这是她的女儿呀,这是她从小到大都舍不得动一根指头的女儿呀,结果居然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而且爱得那么卑微。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和崇拜者的角色,即使受到了委屈也要告诉自己婚姻是忍耐,是宽容,可是,池乔的妈妈很想告诉女儿,婚姻里面不只是有爱情,还有平等和尊严。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俯下身抱着自己的女儿,“咱们跟他离婚,不过了哈。这日子,咱们不过了。”哭得泣不成声。

第四章

覃珏宇从丽江一回来就被覃婉宁的电话催得回了趟家。回国之后,他就在外面住了,覃家的大宅目前只住了他母亲,还有小姨。覃婉宁在儿子五岁的时候离婚了,前夫在国外早已结婚生子另组家庭,覃婉宁一个人带着儿子在商海里扑腾二十多年,活生生把自己扑腾成了金刚铁骨的覃女王。对于覃珏宇来说,他自小就生活在母系社会里,母亲说一不二,小姨一味溺爱,还一手拉吧他长大的杨婶,按理说覃珏宇没有在母系光辉的培育下变成一个娘里娘气的小受,反而越发英挺帅气实在是一件出乎常理匪夷所思的事情。

“怎么去了趟丽江晒得这么黑?”刚一进门,杨婶就迎了上来。

“婶儿,哪里黑了?这叫健康。”覃珏宇是杨婶做的饭长大的,虽然没有血缘,但的确跟家人无甚区别。

“你小子在外面玩得到挺疯,眼睁睁盼着你回国了,结果回家的次数还不如在国外读书那几年呢。”覃珏宇的小姨四十出头,但保养得跟三十岁左右的人差不多,走在街上两姑侄跟姐弟一样。

“小姨,你怎么不说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了的?”覃珏宇打小跟他小姨亲,平时有事没事都会问候一声。

“你这孩子,打电话能跟见面一样么?你这还只是上班,你说你要是交了女朋友,那还不得一年到头才见得了一次面?”

“哪能呀,小姨。”小姨拍了拍覃珏宇的肩膀,“快上去吧,你妈在书房。”

覃珏宇点了点头,上楼去了书房,觐见一家之主覃女王。

“回来了?”覃婉宁从书桌前抬起头,抬了抬眼镜,多年的商海沉浮将她打磨成一副坚韧棱角分明的模样,女性的温婉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丝毫不亚于同龄男性的金石之气。

不要指望着这样一位身家数十亿的房地产集团掌门人武能商海定乾坤,文能家中演慈母,至少她绝对不会像他小姨一样扑上来冲着儿子嘘寒问暖。两母子的关系更像是君臣父子,严有严的好处,至少放眼周围朋友那些坐吃山空不事生产的二世祖,她覃婉宁的儿子绝对不是那样的纨绔。但就是太有主见了,十八岁之后她的铁血政策对他就已经不管用了,如果不是他小姨软硬兼施地求着覃珏宇回来,估计这孩子早就在国外天高任鸟飞了。回来又怎样?还是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愿到公司帮自己的忙。

“上次跟你提过的东区文化地产的项目,你考虑得怎样了?”覃婉宁开门见山,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覃珏宇在国外那几年,早就有了自己的投资,虽然对于覃家的产业而言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他为人踏实,做事脚踏实地,并不觉得做一个恒威集团的太子爷有多么的吸引人,相反之所以待在国外那么些年,正是因为他极力想摆脱家族的控制。可是,小姨常常在他耳边念叨的话也不由得他不另作考虑。试想一个单身女性二十多年一直独身,除了事业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连他都不愿意帮自己的母亲,这世上还有谁会为她两肋插刀?两股想法不断地激荡,一边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边是子承母业撑起恒威偌大的摊子,双方妥协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他借口说多年没有回来对西市已经很陌生了,还不如让他随便找个工作先接接地气,于是才有了去《名仕》这档事。覃婉宁之所以半推半就地答应,算盘也打得蛮精,正好手上那个项目要接着传媒集团的名头拿批文,还不如顺手推舟,与其让儿子去外面瞎晃荡,还不如放在一个自己看得见角落安生,另外,等批文一下来,她正好可以让覃珏宇接手这个项目,先从一个项目做起,只要沾了边,他以后想推了都推不了。

两母子心照不宣地打着算盘,前半年相安无事,覃婉宁也真的对他那份摄影的工作不闻不问,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儿子被外界传言不务正业。如今,半年多过去了,批文也快下来了,也到了正式摊牌的时候。

覃珏宇半天没说话,低着头一页页翻着项目方案,看得心不在焉。

覃婉宁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在打着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不愿意上钩,说不定还要给她讲些我对房地产不感兴趣之类的道理,她有心理准备这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说通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在意,继续埋头看文件。

书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如果你觉得我真的合适负责这个项目,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条件。”许久之后,覃珏宇终于出声。

覃婉宁吃惊地抬头,完全没料到这儿子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

“说。”

“跟传媒集团的投资比例要重新谈,项目的整体构思和框架我来操刀。这种打着羊头卖狗肉的招数,你如果要坚持我就不做了。”覃珏宇扬了扬手里的策划书,随手就扔在了茶几上。

覃婉宁当然知道这所谓的挂羊头卖狗肉是什么意思,这年头房地产要赚钱,讲的就是低价圈地高价卖房子。容积率绿化比例都是骗人的,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建出无限多的房子才是赚钱的不二法门。文化地产只是个噱头,只是为了在投标中拿到更好的贷款政策和优惠,至于地一旦批下来了,还不是你想修多少房子就是多少房子的事儿。

“你有什么想法?”覃婉宁没有动气,静待下文。

“只是一些很零碎的想法,但我只能说我的想法跟你常规的想法分歧很大,如果你没有打算让我独立负责,行使完全的控制权,那我现在就可以拒绝你的提议。”

“你在威胁我?”

“你也可以看做是我在争取自己的利益,不过既然你一直想着让我到恒威来帮你,你难道没有想过先试用一段时间?这个项目说大不大,对于恒威来说,也不只是靠着这个项目来挣钱,我们就当拿这个项目做一次沙盘演戏好了。做好了,我们再谈下一步的事情,如果我做砸了,相信你在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上会更加慎重。”

“如果你铁了心要做砸呢?”

“如果你认为你的儿子是一个不学无术,拿几亿资金的项目当儿戏的纨绔,我也不否认有这样的可能。”

覃婉宁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好。我答应你。”

当晚,一家三口一起吃的饭,饭桌上不谈公事只聊家常。小姨一边给覃珏宇夹菜,一边念念有词,“珏宇呀,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小姨看看呀?”

“小姨,我要有女朋友,你还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呀?”小姨想起覃珏宇小时候就爱粘她,一直当她是知心姐姐,高中的时候学人家谈恋爱,连送什么礼物给女朋友都要小姨给他当参谋。这几年在国外倒是没听他怎么提了。

一般来说,覃婉宁都不会加入这样的讨论,但今天却插了一句,“你也不小了,明年就26了,如果有看得顺眼的女孩子可以先给你小姨通通气,就算没有,也让小姨帮你物色物色。”

“妈,现在说这事还为时尚早。”

“早什么呀早,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还没搬家的时候隔壁住的老王的女儿,就是小学还跟你是同班同学的那个女孩儿?人家孩子都5岁多了,珠圆玉润的,我那天做SPA的时候看见她,差点就没认出来。”小姨接着话茬就聊开了,“哎,要不是你这几年在国外,小姨我鞭长莫及,还能让你现在还在打光棍呀?”

“小姨,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吧。”覃珏宇头疼无比。

“你小姨我是独身主义,别动不动就拿我跟你比。”

“什么独身呀?我看是花心还差不多,四十多岁的人了,心都玩野了,一点都没想着收回来。”杨婶从厨房里盛汤出来,刚好听到那句,嗔怒道“别把我们小宇带坏了,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就他?十多岁就知道哄女孩开心了,他还根正苗红?十六岁就泡酒吧追女孩了,我看是在国外这几年洋妞看过了,都看花眼了。”

“小姨,你说些什么呢。”覃珏宇老脸一红,最怕小姨把他少不更事的荒唐事拿出来调侃。

“我这不都在夸你么?”小姨敲了一下覃珏宇的脑袋,不管这孩子长到多大,在她眼里都是少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侄儿。

一家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吃了一顿晚餐,吃完饭覃珏宇回了自己的房间,才想起照片还在相机里,今天直接就从机场回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回报社导照片。想着想着就想岔了,他不在的这几天,她在做什么呢?《名仕》杂志社是呆不久了,如果他再提出辞职,她又会说些什么呢?

在遇到池乔之前,覃珏宇的人生是轻松而惬意的。衣食无忧的恒威太子爷,不管他如何排斥这样的称呼,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一出生就注定了拥有比大多数穷极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地位和财富。一个男孩,家境好,有修养,相貌英俊,很容易会获得异性的亲睐。他不是没有荒唐过,第一次追女生,一出手就是价值上万的手机,那还是初一;十六七岁的时候对所有成人禁止的东西都充满了本能的好奇,在酒吧里一掷千金,歌舞升平。他什么都会一点,知道一点,但好像好奇心一过,这事儿就淡了。在国外读书那几年,他也住过没有暖气的房子,德国的冬天最冷的时候零下十几度;因为语言不通,每每听闻要考试,只觉得心有万千沟壑,头有千顷重;后来逐渐适应了,也会开着摩托车在不限速的高速公路上享受奔驰的快感,也会捏着一张全境通的火车票,假期的时候走走停停,去巴登巴登,看科隆大教堂,兴致来的时候背着一登山包跟着朋友就上了阿尔卑斯山。自由,惬意,他没什么企图心,也没什么野心,普世的成功标准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当然,在同一类人看来,覃珏宇或许太胸无大志了些,但在普通人看来,这样所谓的胸无大志的废柴生活也是建立在顺风顺水优渥的基础之上。

是的,他太顺了,什么都有了,自然也没什么可以追求了,没有非得到不可的欲望,自然也就没有了为之前进的驱动。可是,他遇到了池乔。那是他在感情史上的滑铁卢,那是让他真正感到挫败的一笔,从而开始真正审视自己的人生。

从他到杂志社的第一天起在门外听见池乔那句不阴不阳的“好好的太子爷不当,到我们这来干什么”开始,他就知道池乔是看不起他的。说看不起或许言重了,但某种程度上的偏见肯定是有的。当老韩第一次决定让他独立负责一个拍摄栏目的时候,池乔在开会的时候眉毛一挑,视线瞟过他,最后落在老韩身上,“你确定?”他觉得他是被轻视了,但这种轻视又显得那么光明正大,好像他刚一进杂志社谁都不会认为他会认真工作只是混日子一样,即使是老韩也是默默观察了很久才一步步卸下心防耐心教他东西的。他知道,在池乔眼里,工作对他而言更像是可有可无的装饰,无聊生活的点缀,而不是普通人安身立命的必需品。即使是到了后来,他被认可,被肯定,他也听老韩在私下跟他说起过,“哎,可惜了。如果你真安心从做这行,两三年你也可以出师了。”他理解老韩口里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业余的票友总不能跟一心想成名成角的戏子相提并论。后来他跟池乔熟了,他也跟池乔聊过,说过就算是现在这样,他也很知足,他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未尝不可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池乔当时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多大了?还这么天真?真是好命。”是呀,怎么不是好命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顾及身份,不担心责任,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身份带给自己的特权和优渥的生活,另一方面鸵鸟式地拒绝承认,幻想自己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普通人。

那个女人,才比自己大多少呢?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她眼里,自己总是会显得幼稚和不成熟吧?所以即使两个人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她也从未想过会将他当成交往对象来考虑,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关系就是不对等的。

在单位里,她是上司,他是下属。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人想到一块,好像这么一想,辈分都乱了一样。即使是在人格上,或许在池乔看来他都是不独立的吧?他当然不会幼稚地认为池乔挽留他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如果不是上面耳提面命,以池乔的心性又怎么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可这样一来,她就更看不起他了吧?当然,最最不平等的是,谁让他先喜欢上呢?在覃珏宇无往不利的感情史上,池乔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与自我怀疑中。

不管覃珏宇承不承认,他之所以答应母亲接受东区的项目,潜意识里池乔都占了不多不少的一些因素,在他相对清心寡欲,不咸不淡,无欲无求的人生历程里,出现了一个叫池乔的裂缝,炸开了一些水花,平衡被打破了,所以他渴望做些什么来寻求一种改变。

池乔在家里跟自己的妈妈抱头痛哭一场之后,由不得她再心软犹豫,池乔妈一出手,离婚就成了快刀斩乱麻的事情。听说池乔的妈从浓园回来之后,鲜长安就同意离婚了。池乔这几天浑浑噩噩,哭过了,气过了,想得最多的反而是鲜长安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同意离婚的?她妈说的话伤到他没有?他是不是对自己挺失望的?离婚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她知道自己这么想挺没出息的,可是脑子里全乱了,可完全控制不住的要朝这方面想,她只要想到鲜长安露出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心都像被谁捏了一下,痉挛似的一疼。

“他当时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话都到这份上了,难道他还好意思缠着你不放?”池乔的妈外表精悍,可这几天也背地里哭了好几回,眼睛都是红肿红肿的,不过也暗自庆幸幸亏池乔她爸去了青海,要是被她爸知道了,还不得把鲜长安的画廊给砸了。“乔乔,不是我说你,就我去他那,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就你上次说的那个三儿?我还真不知道现在这些80后,90后是怎么想的,上赶着贴上去,全程端茶送水,跟一丫鬟似的,我嫌她碍眼,她还能不温不火地对我说,阿姨,你多喝点茶,降心火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了?”一想到那小姑娘站在鲜长安旁边一口一句老师老师的叫着,池乔妈就添堵,本来想着好聚好散,好好跟鲜长安摆事实讲道理的,可火气腾腾地一上来,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妈,那女孩儿跟他真没什么。”池乔给她妈剥了一瓣橘子递到手里,毕竟是老年人再新潮再明白事理,也不能接受自己女婿身边成天跟着这样一个女的,更何况动机如此险恶,脸皮如此之厚,实在是让习惯了绵里藏针含蓄功夫的池乔妈妈叹为观止。

“这还能没什么?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其他人的想法怎么那么不一样呀?心眼里装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放着这么大一活人在眼前你还能不动气?”

池乔相信鲜长安跟苗谨没什么,但不动气那是假的。如果不生气,她见了苗谨的当天晚上怎么会跟一群人在KTV里唱歌喝酒?如果不生气,她能由着性子喝醉了?如果不是喝醉了,她能半醉半醒地跟覃珏宇上了酒店?算了打住,这事儿不能想下去了。

“妈,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我要是跟鲜长安感情好,那小姑娘能插进来么?别什么事儿都往别人身上推。我自己也有责任。”这倒是实话,如果不是夫妻两个人渐行渐远,鲜长安不会由着苗谨闹腾,而池乔也绝不会是能任由别人爬到她头上的角色。因为心淡了,也因为心寒了,闹着闹着也就成了笑话,这出举案齐眉神仙眷侣的戏也就演成了荒腔走板的劳燕分飞。

“你这个时候倒大方起来了,”池乔妈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倒是淡了,“你当初给他的那份协议,他说还要再改改,夫妻一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只是他现在手上的东西不好估价,也都是死物,说如果着急就先把离婚证办了,财产分割的事情交给律师去办。”

“我说了我不要他那些东西。”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咱们家也不缺他那点,但他既然点头答应离婚了,我也没坚持。不过…”池乔的妈其实跟池乔一样,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想到鲜长安当时的表情神色,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也不知道这小两口怎么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闹到连离婚都得要她当妈的出马,如果不是她,或许两个人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拖下去了。

“不过什么?”

“哎,也没什么。”池乔妈知道女儿不好受,何必再说出来让她难过呢,故作精神,“这事儿可不能原话告诉你爸,咱们先套好话,看你爸回来咱们怎么跟他说。”

去民政局的那天刚好遇上西市入秋之后的第一场寒流。天阴沉阴沉的,满地的银杏树叶,还飘着蒙蒙细雨。池乔看见鲜长安站在车旁边,风衣的衣角被风吹起来了,头发也吹乱了,看见池乔下车,他灭了手里的烟走过来,两个人的样子都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可是池乔看着鲜长安,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是老了。”这种认知就像是一道白光划过脑际,她总认为鲜长安永远都是体面的,斯文的,喝茶抽烟闻香钓鱼都能讲出了头头道道来,好像什么事他都懂,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什么事情是他鲜长安预料不到和脱离控制的。但是,你看看现在的鲜长安,不知道是池乔的心理作祟,还是这秋风秋雨秋煞人的天气作祟,她是真的觉得他老了一截。这种衰败的气息瞬间传染给了池乔,让她觉得莫名的沮丧和哀伤,仿佛自己的青春连带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记忆也跟生命,跟着这地上被打落的银杏叶一样流失了。

“走吧。”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民政局。全程再也没有过讲过一句话。

这是一场关于青春与爱情的葬礼。祭奠着死去的微尘与光芒的爱情,埋葬着过去许下的关于执子之手生死契阔的誓言。那时候,她扎着马尾辫冲着讲台上的他语带挑衅地叫了一声“鲜教授。”那时候,他带着她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他跟她讲定陵的遗憾,古物的传奇,手把手地教她做陶底,看着一块崭新的陶片如何在他的手里一点一点做旧,染色,描花,刻章,烙印。那时候,她时常出差,每次都会给他带回来一些值钱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揣摩着他的喜好,即使常常被他嘲笑不懂行还要捡漏儿,但她依然坚持着这样的习惯,住的地方都被她从天南海北淘来的东西堆得满满的,包括他时常戴在身边的玉扳指,那也是她当年在大理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里淘来的,买来的时候是一对,可是另一只早已不知所踪。那时候,她会陪他去名泉山钓鱼,在院子里画画儿,一个人在宣纸上画泼墨劲松,另一个人在笔记本上画Q版的鲜长安。笔记本已经泛黄,炭笔的线条已经模糊,可是那些一笔一划都好像还是昨天。那时候,她像个骄纵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却会在深夜从被窝里爬起来给他做酒酿丸子。那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溺爱的家长,无论她走多远,无论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但是她坚信,只要她一转身,必定会看到他的身影,不离不弃,不远不近。安全,稳妥,心安。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两个人走出来,到了停车场就真正的分道扬镳了。鲜长安顿了顿,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看着池乔上了车,才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一黑一白,两辆车汇入茫茫车流,终于消失不见。

开着开着,池乔把车停下。CD里传来一阵略显生涩但却空灵哀伤的声线:“挥霍哀伤,青春兵荒马乱,我们潦草地离散。明明爱呀,却不懂怎么办,让爱强忍不折断。我曾拥有你,真叫我心酸。”

第五章

一阵秋雨一阵凉,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每逢年底,正是杂志社兵荒马乱的时候,赶着出特刊,赶着交各种总结,赶着订明年任务,赶着各种报表。人家说工作是疗伤神器,可以治疗失恋,相思还有离婚抑郁症。娜娜拿着版样从池乔办公室灰头土脸地走出来,眼圈红红的,时装编辑凑上去,“被打回来了?”娜娜垂着头,点了点,又吸了一下鼻子,看起来要哭不哭的。“哎,没事儿哈,你知道前天专题部的杨姐被她骂哭的事没有?二十个版的稿子被重写呀!重写呀!连采访总监都被连坐了。你这算什么呀?”娜娜带着哭声说,“她说我不求上进,工作不走心。”“哎呀,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呀!”

不光是娜娜,整个杂志社的每个人都被池乔的炮火轰到过,有些是流弹轻伤,有些则是洲际导弹,生死未卜。不过伴随着炮火的也有鲜花,12月的增量特刊加各种经营别册,在金九银十的传统广告旺季之后,12月的广告额再创新高。每个人都在加足马力向前冲刺,前面是春节大假的胡萝卜挂着,后面是池乔的小皮鞭抽着,再前面还有年底不菲的年终奖在等待着每一个员工。只是,在一片又兴奋又紧张的哀鸿遍野之中,覃珏宇是个例外。老韩曾经提过覃珏宇已经快一个月没来公司了,池乔出奇地没发火,“他不在,影响你工作了?”“没有。”“那就不管他。”老韩悄声退下,暗自感叹向来不媚权贵的池主编也在太子爷面前折了腰。管理的艺术呀,艺术的管理呀,他要好好琢磨。

身处不想管,懒得管和不敢管之三不管地带的覃珏宇并没有像老韩像得那样偷懒耍滑露出了资本家富二代骄奢闲逸的本性,他的日子过得也并不比加班加点挨苦工的众人好到哪里去。先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星期,据打扫房间的杨婶说完全踩不准哪个点进去收拾才合适,白天他在画图看书查资料,晚上也在画图看书查资料。好不容易在门口听了半天没声响了,轻手轻脚地进去发现这位大少爷正在冥想。“哎,造孽哟!”看着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惫懒了二十多年突然变了性一样的刻苦用功起来,对杨婶的冲击也挺大。只是覃婉宁对于这一切相当乐见其成。她的儿子不是不优秀,不是没能力,可往常做什么都是懒洋洋的,一副可无可有的样子,如今突然奋发了,不管是为了争口气,还是为了蒸馒头,就算这几亿的项目搞砸了打了水漂,也是值得的。一个星期之后,覃珏宇就出去了,北京上海满地转儿,一是考察项目论证想法,二是找自己的专业团队了。覃婉宁这才不慌不忙地给传媒集团的老张打了个电话,言语之间很是客气,说是为了感谢老张照顾了她儿子那么久,这不快到年底了么,要请老张和杂志社的几位管理层吃个饭,顺便也要感谢一下《名仕》的领导。

于是当池乔和托尼跟着老张一起出现在蓉府会所的时候,覃婉宁和覃珏宇已经在VIP包间里喝着茶等着了。

“哎呀,覃总,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老张笑得一脸褶子,谄媚地冲上去握了握覃婉宁的手。

池乔一向不爱应酬这些局面,不过看到覃珏宇也是小吃了一惊,一身衣装革履,跟平时穿着摄影背心跟在老韩屁股后面打杂的时候完全是判若两人。要不怎么说人要衣装呢?还是说这一个多月没见,她怎么有了原来这小子也出落成了人模狗样的商务精英的范儿?不等池乔反应过来,托尼已经亲昵地搭着覃珏宇的肩膀,“当初一进杂志社,我就说覃少金陵岂非池中物,在我们杂志社当摄影真是大大的屈才呀!”池乔强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扯了扯嘴角,配合着场上的气氛。覃婉宁笑着跟托尼说,“您就是张总的爱将托尼吧?张总可经常在我面前夸你,珏宇也常常跟我说,跟着你做事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池乔维持着嘴角的微笑,暗自腹诽,顺便打量了一下覃婉宁,跟在报纸上看到的照片相比,覃婉宁的真人相对来说显得要松弛一些,当然这种松弛指的是皮肤和身材。照片是拍不出这个人的气场的,所以真人出现在面前,虽然都是些场面上的寒暄,但总让人觉得她话里有话,只得提着加倍的小心去应付,远没有照片里看上去那么和蔼可亲。

“覃总说的哪里话,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杂志社的主编,池乔,算是珏宇的上司吧。”

“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池主编这么年轻漂亮,老张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珏宇的同事呢,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像你这么年轻能干的人真是太难得了,老张呀,我都忍不住想挖你的墙角了。”覃婉宁拉着池乔的手,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这老婆子的亲和力敢情就是夸人长得年轻夸出来了,看人的眼神怎么像是在给自己相媳妇呀?

“覃总,您真是过奖了。您要是不嫌弃,就叫我池乔吧。老是主编主编地叫着,我耳朵都红了。”池乔状似扭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覃婉宁率先笑了起来,“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接着大家也应景地跟着笑了起来。

覃珏宇从头到尾都没插话,自古一山不能容二虎,他心知肚明两只都是母老虎,可没想到池乔在这场面上也能撒娇扮嗔,而他母亲还偏偏吃这一套,不但非要拉着池乔挨着坐,一晚上两个人都在聊天,状似亲密,时不时还笑出声来,场面也显得甚是活络。

老张看着覃太后心情是真好,也就放下了大半颗心,拉着托尼就跟覃珏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饭吃得七七八八,池乔也就女人养生美容化妆包养服装等等话题跟覃婉宁做了深入的沟通和探讨后,本次饭局也就进入了正题。按理说正题跟池乔和托尼没多大关系,但因为刚才聊天聊得很融洽,再加上都是传媒集团的人,覃婉宁也就不避讳了,“老张呀,眼下我们这个项目就要启动了,之前我也跟你提过,珏宇会负责此次的项目。这孩子呢,做事慎重,非说自己对文化产业不了解,要到您那去体验一下。这些日子也让您多费心了,也让乔乔和托尼费心了,不过这半年下来,我这当妈的可看在眼里,这孩子不仅成熟多了,做事也更有分寸了,这可跟你们在座的几位领导撇不开关系的。好话呢,我也不多说了,一切都尽在酒中。今后珏宇代表我们恒威负责东区项目,那老张,你可得多多关照了。”覃婉宁举起酒杯,众人也站了起来,池乔掐了掐手心,这就叫上乔乔了,真是情何以堪呀。

喝完了这杯,许久没说话的覃珏宇站了起来,“池主编,感谢你这半年多来的照顾,我敬您一杯,先干为敬。”说完又干了一杯。

池乔之前忙着应酬太后,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刚刚盛情难却干了一杯,气还没喘匀,覃珏宇又来一杯,这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托尼知道这段时间池乔精神状态很差,完全靠着一股蛮劲在撑着,忍不住就站了起来,“珏宇呀,你这可就不对了,你看看我们老大都还在边上呢,这就独独只敬你们主编,可有些说不过去呀!”

覃珏宇也不搭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池乔,“池主编,我知道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这些天我没去上班,也没给你打声招呼,做事欠考虑,可是这半年多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脑里,放在心里,你教我的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也一一铭记在心。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真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池乔听得是一阵心惊胆寒,生怕他再说下去就没边了,生生地止住他,仰头干了。可是这席话在覃婉宁听到又是另外一番味道,敢情她儿子能那么快答应帮她,还是这位主编帮得大忙呀!覃婉宁看向池乔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激赏。

酒过一巡,老张跟覃婉宁就项目的事情聊了起来,覃珏宇端着酒杯朝池乔看过来,池乔忍不住甩出了眼刀,可是覃珏宇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又让她忍气吞声又干了一杯。“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想必你也不愿意我在面前晃荡招你厌烦…”池乔哪敢让他说下去呀,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干了。托尼一直在跟老张和覃婉宁聊项目的事儿,转身一看,池乔的眼神都开始发散了。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假装看了看表,“哟,这都十点过了呀,覃总,真是不好意思,这年底杂志社特别忙,编辑们都还在社里加着班呢,等着池乔回去签样,您看这么着行不行,我先把池乔送回杂志社,然后再回来给您赔罪?”

“不用麻烦托尼哥了,我送池主编回去吧。你们好好聊着。”覃珏宇也不等众人反应,扶着池乔站起来了。

托尼一时拿不定主意,无论他如何火眼金睛,也不会把覃珏宇跟池乔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刚才虽然覃珏宇一个劲地劝酒,但在众人眼里那是答谢恩师的做派,也觉察不到异样,就这么一个迟疑的功夫,就被覃婉宁一锤定音了。“难得珏宇懂事,叫小陈开车吧,你送池主编回报社。”

池乔知道自己不行了,胃里翻江倒海,也没多说什么,跟着覃珏宇走出了蓉府。冷风一吹,覃珏宇刚把外套给她披上,她就忍不住了,幸亏门口还有一垃圾桶。

覃珏宇递给池乔一瓶纯净水,她簌了口,总算缓过劲来了,可是还是犯晕,白酒的后劲开始上来了,脑子里来来回回只回荡着一句话,“这叫什么事儿呀!”

上了车,两个人也不说话。池乔闭着眼睛装醉,心里倒是笃定得很,人总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吧。

等车停下来,池乔迫不得已睁开眼才发现是到了自己家楼下。覃珏宇打发走了司机,看样子要送她上楼。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不用送了。”池乔也不装醉了,虽然头还晕着,但好歹舌头还是直的。

“我送你上去。”

“我说了不用了。”

“我送你上去。”